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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飞:长夜漫漫 | 我们 · 随笔

2017-02-25 李云飞 绿旗文化传媒

长 夜 漫 漫
李云飞

        在民族主义的世界旅行,比自由主义世界更艰难。
        特朗普的反穆斯林政策,在美国强大的官僚体制和司法制度面前,很快被证明为是一种民族主义、文明冲突论的不切实际的政治幻想。特朗普必然会重新修改其反穆斯林政策卷土重来,这类政策也会同样遭到抵制,但这种现象却预示着,“伊斯兰与西方”已不再是汤因比笔下的一个抽象的历史术语,也不再是亨廷顿书中危言耸听的预言,而正在被刻画成一个现实问题。“伊斯兰恐怖主义”、“伊斯兰极端主义”、“伊斯兰法西斯”,正在成为一些西方政客在正式官方话语中的措词。尽管这些不当言论会遭到自由主义者的批判,但这意味着西方社会正在兴起一种反穆斯林思潮并在普通民众和精英群体间达成共识。
        这股国际反穆斯林势头将被某些政权借用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比如用宗教问题来解释民族矛盾,以反恐之名来拒绝民族政治诉求,或转移本国社会矛盾,或当作两派政治斗争的筹码。这种假象经过官方媒体的宣传,使穆斯林在社会中处于糟糕的境地,作为少数族群,他们将遭到主体民族的排斥,他们的宗教自由将被进一步剥夺。
        民族主义正在全面接管自由主义留下的地盘,并开创一个新时代。国际主义、英特纳雄耐尔成为昨日黄花,取而代之的是沙文主义和地区本位主义。民族主义的一个普遍特征是缅怀历史搞民族复兴,如特朗普的让美国再次伟大,普京的让俄罗斯再次伟大,英国脱欧展现的日不落帝国情怀,……,这将进一步使国际社会失去正义。
        民族主义的激情要想持续下去,必须塑造一个对立面,通过对它的时刻警惕来提振斗争意志。当前世界,各国政府唯一可以不必承担风险的假想敌就是“伊斯兰主义”,或曰“恐怖主义”,或曰“宗教极端主义”。特朗普和普京之所以表现的情投意合,很大程度上源于他们共同的反伊斯兰主义立场。还有英国的奈杰尔·法拉奇,法国的马琳•勒庞。所以,反伊斯兰主义正在成为民族主义者们共存的理由。极右翼分子们正在唤醒十字军的亡灵。
        时局岌岌可危,但穆斯林社会,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却回应乏术。纵使团结一致也未必能应付时代挑战,何况内争不断。伊朗和沙特的教派主义不断瓦解穆斯林世界的凝聚力,各自的代理人彼此口诛笔伐,不顾穆斯林群众感受,不顾教门整体利益,将学术、思想问题上升为赤裸裸的教派斗争,极不负责任。


        世俗专制政权成为穆斯林社会发展的巨大障碍,造成一系列区域冲突和战争。专制政权的不稳定性,使穆斯林社会难以展开如欧盟、北约这样的国际合作,阿拉伯联盟、伊斯兰会议组织形同虚设,在国际问题上无力维护穆斯林的利益。不仅在巴以问题上难有作为,对缅甸罗兴亚人问题也束手无策。这些问题原本都是可以通过穆斯林世界的国际合作来解决的。
        笔者于近日旅行中感触良多。历史越伟大,现实就越显黑暗。我们这一代人,不生于彼而生于此,不生于昨日而生在当今,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历史环环相扣走到这一步,我们注定要经受这样的考验。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对我们以往过失的罪与罚。安拉说:“他创造生死,只为考验你们谁做的最好。”(67:2)但如笔者在拙著中所说过的,古兰启示的精神是希望人在今生所经受的考验中能避开一切形式的腥风血雨,以这个信仰共同体所建设的无以伦比的今生临时处所——人类社会,吸引身处其间的每一个人都能够走向伊斯兰这条灵魂所指归的拯救之道。如今看来,这条拯救之道因我们而变得越来越糟糕。
        怀圣寺,因索哈伯怀念圣人而得名。索哈伯们满怀理想,万里迢迢入华传教,暮年垂泪向西风,只有建寺怀圣。想来那是多么浓烈的感情。寺内古塔,据传是唐代遗迹,以阿拉伯风格矗立于中华大地千百年,展现了唐宋王朝的包容与文化多元,这在左风渐起的当下显得尤为可贵。古塔竣工时必定英姿亮丽,过往船舶以它为灯塔与地标,市舶司外排满等待抽检的番商。那时的穆斯林,如朝日明艳东升,恰少年风华正茂。


        清真先贤古墓,墓园拱门古朴沧桑,陈垣先生已证其为唐代真迹。可喜可贺,“封建”王朝没有“清真泛化”一说,这才在门楣上为我们留下“清真”二字。入华传教的索哈伯及众多传教士长眠于墓园内。我曾皓首穷经在阿文史料中查寻蛛丝马迹,此刻站在阿布·宛葛斯墓前顿觉毫无意义。我们是索哈伯的后代,这是最高贵的谱系,再也不必考证了。愿这高贵的血统能化作一种无畏的精神帮助我们走出时代的困境,度过这漫漫长夜。
        在科尼亚的塞尔柱穆斯林基金会门前,数千名叙利亚妇女排队领取食物。国破家亡就沦为难民,寄迹他国,这是民族主义世界秩序的游戏规则。虽然你就站在她们面前,却不能真正懂得作为难民的感受。国家给人以尊严感,一个失败国家的国民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他人?虽然土国政府及当地穆斯林群众甘愿为数百万难民倾其所有,但毕竟托罗斯山脉另一侧才是他们的故乡。
        在清真寺广场上,到处是围堵行人乞讨的叙利亚孩童。我们可以给孩子们一点施舍,但绝不愿他们有一个以乞讨为生的童年。这种乞讨让人厌烦,又心生怜悯。在蓝色清真寺内,一个小姑娘反复用阿语对我说:艾乃苏雷亚,艾乃苏雷亚。当你表达同情并准备向她施舍时,她立即变得害羞起来并被你的同情所感动,这表情从此就刻在人心里挥之难去了。在伊斯兰堡,在白沙瓦,你也能随处见到行乞的阿富汗难民,他们的处境比叙利亚难民更糟糕。我们或许会恨他们不自强,但一个国破家亡、背井离乡完全放下人的尊严向你伸出手的人,你再也没有资格。
        我在伊斯坦布尔的一所学校内见到了艾哈迈德,当有人向我介绍他是来自阿勒颇时,顿时不知所措。他和我年龄相仿,去年因战争带着自己十几名学生来到土耳其,他的家乡阿勒颇刚被摧毁不久——那曾令人向往的文化古都。他虽然对你面带微笑,讲着迷人的叙利亚口音的阿语,却不能掩盖他重重心事。人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与命运抗衡。但放弃努力接受命运的那一刻,该有多么心酸。


        细想来,穆斯林世界在西方列强的殖民统治面前为政治自主学西方建民族国家也有一百年了,但缘何学来的总是糟粕的东西?此时,以色列外交部正邀请国内几家大媒体记者在以色列访问,无非是想让他们在汉语世界为以色列颠倒黑白说几句好话。这不是阴谋,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政治行动。民族国家,原本就是以民族利益为最高利益。当我们谴责犹太人的阴谋时,沙特王子正在为自己80只鹰买飞机坐票。我们缘何只懂谴责而不懂得运用规则?诚然西方自1618年以来走了三百年的弯路才有今天的局面,但看那一幕幕生死离别、颠沛流离的人间惨剧,我们再多一天都不能等待。
        索菲亚大清真寺庄重地坐落在那里,它是拜占庭建筑艺术的典范之作,穹隅支撑的大圆顶将重量巧妙地引到周边墙壁上,塑造出一个空间广阔的美学效果。因为你,雄伟的希南式建筑才能拔地而起,形成一个独立的伊斯兰建筑门类。你让人想起拜占庭,想起阿拉伯帝国,想起十字军,想起奥斯曼土耳其,想起穆斯林辉煌的往昔,但它们都已是历史往事,你却依然如故。
        雄伟的苏莱曼大寺,那石柱,那尖塔,象征着奥斯曼帝国鼎盛时期。居于山巅,居高临下,目空一切,从海峡望去犹如一座城筑在君士坦丁堡旧城的腹地上。那份庄重,那种威严,想来帝国衰落时该有多么悲壮!聚礼时,那些长者,举止端庄,谈吐优美,成为青年人的表率,守护着伊斯兰传统。正因为有这些精神贵族,土耳其才称得上文明古国、礼仪之邦。中国穆斯林社会也曾有过这个高贵的阶层,但我们在经历过一系列政治运动后已经失去了他们,所以我们今天才会如此轻浮。
        去布尔萨的路蜿蜒崎岖,当年的奥斯曼土耳其人正是由此展开对拜占庭的征服。默罕默德二世的君士坦丁堡之战,为突厥民族在穆斯林世界赢得了荣誉,将伊斯兰文明的边界牢牢地确立在这里。若不是如此,西方列强对世界的殖民会省去许多麻烦。想当年奥斯曼土耳其人数百年如一日南征北战,全凭信仰的鼓舞以及一个游牧民族文明化后的冲动。这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民族,每位历史人物的墓前都排满了前来凭吊的人群,只是,这不再是英雄主义的时代。


        在科尼亚,鲁米走了,只留下坟墓。伟大的波斯语诗经《玛斯纳维》陈列在那里,还有鲁米为克制欲望而凿出的雕花石锁。只是,这不再是产生鲁米的时代。
        安拉说:“信道的人们啊!你们应当常常纪念真主,你们应当朝夕赞颂他超绝万物。他怜悯你们,他的天使们为你们祈祷,以便他将你们从重重黑暗引入光明,他是怜悯信士的。”(33:41)
        奈格什班底耶的齐克尔仪式开始了。对安拉的赞念,抑扬顿挫,沁我心扉。对希尔西来的叙述从穆圣沿着历史一路下来,仿佛一根锁链从空中抛下,我紧抓住它,绳索四周的世界顷刻间化作尘土,我努力攀到绳索的第一环,尊贵的穆圣在那里伸出手来。先知啊,祝你平安!此后一切都化为乌有,只有安拉。万物非主,唯有安拉!因为这份虔诚的赞念,伟大的安拉向芸芸众生中的你投来目光,这便是苏菲的真谛。
        在安纳托利亚的一座寺院里,晨礼前的大殿寂无声息,窗外灯光暗淡,大雪纷飞。此时正是东方古国的农历新年,那里是我们祖辈生活的土地,那里有我们的使命。
        “你们的主是最知道你们的心情的。”(17:25)

写于旅途
2017年2月17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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