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冷暖、人间烟火：一位“五角场人”的情感记忆

我们中的许多人都已经把自己的宝贵青春留给了五角场，对五角场有着无法忘怀的记忆，不论是如今的高端大气、美轮美奂，还是当年的简陋破旧，都令人感受到这里的天地冷暖、人间烟火。

如今五角场标志性的“彩蛋”

如果有人说：北京的五道口是众多北漂青年的“伊甸园”，那么，上海的五角场就是我们五角场学子们的“香格里拉”。

一提到上海五角场，相信许多人会眼中放光，由于种种原因，他们与五角场结下了不解之缘。或许你曾在这里读书深造，因为五角场有一批著名的高等学府：复旦、同济、财大、体院、上理工，还有空政院、二军大。数年的寒窗苦读让你与这里融为一体；又或许你曾在这里当兵，因为五角场驻有空军基地、海军医学研究所和总后综合仓库、码头，更有上面提到的两所军内闻名的解放军军事院校，无论你是士兵、学员或军官，几度春秋，你也已将这里视为第二故乡；更多的人，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居民，或从外地来这里安居乐业的新上海人。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会对五角场有着历久弥新、念兹在兹的难忘回忆。
1990年9月，我从驻扎在广州的空军航空兵部队，考入位于五角场的空军政治学院，以后读书、留校工作、结婚成家，如今退役创业，一直都扎根在五角场，至今已超过三十年了。五角场形成了九十多年，我几乎与她相伴了三分之一岁月。而这三十年，也正是五角场城市发展脱胎换骨、突飞猛进的时期，我也有幸成为这个崭新的五角场建设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起落沉浮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五角场的发展也是起起落落，经历了平静、辉煌、落寞、再崛起的发展过程。据《五角场镇志》记载，唐朝时期这里还是一片汪洋，至唐末宋初逐渐由滩涂成陆，明朝时期有了村落、小镇，开始人丁兴旺起来。目前最古老的见证物，就是坐落于安波路一小区内的一棵古银杏树，这棵高二三十米的古树已有400多岁了，至今枝繁叶茂、生生不息。她见识过田间绿油油的禾苗、金黄的油菜花、皓白的棉田；她目睹了农民在田间耕作的辛勤、丰收的喜悦，暴风雨摧残了村民的希望，大水淹没了村庄、农田，经历了太多的战争与自然灾害的苦难……
1926年的五角场环岛
这片土地引人瞩目，始于民国时期的“大上海计划”。1927年，新成立的南京国民政府把上海列为特别市。为摆脱外国势力对华界政府的束缚，绕开租界，另觅新的都市发展空间，国民党上海特别市政府千挑万选看中了江湾。这里南连租界，北接吴淞，左依浦江，右傍淞沪铁路，属难得的“风水宝地”。于是征地7000亩，筑路、建楼，大搞基本建设，这就是所谓的“大上海计划”。
当时规划了呈放射形、由五条马路组成的五角场，以“蜘蛛结网”一般布局的道路，并以“国”“政”等字开头予以命名，逐步建成了市府大厦、博物馆、图书馆、运动场、航空博物馆及“三十六宅”等配套设施建筑，并一一投入使用。
《大上海计划图》

“八一三”上海沦陷后，侵华日军曾把五角场当成重要据点，建房屋、修机场、建码头，拟迁入日侨数十万人，先后修建了日军华中军司令部大楼、恒产株式会社办公大楼、江湾机场以及五角场周边150多栋被称作“振兴住宅”的花园洋房、旭街、平昌街等生活设施，这些日伪时期遗留的建筑，抗战胜利后被中国军队接管。
1946年，《大上海都市计划总图草案》面世，新编制的“大上海都市计划”不再将江湾作为城市的中心区，五角场这个曾被人称作“新市区”的热土，重归寂静。
《大上海区域计划总图初稿》（上海市档案馆藏）

著名作家梁晓声曾于1974年至1977年在复旦大学中文系读书，五角场是他常去的地方。我读他回忆五角场的文章，从字里行间感受他对五角场保留着和对复旦一样的绵长情愫。他说“复旦和五角场是一种整体的印象”，据他回忆，“路面处处坑洼，柏油层下，沙子裸露。雨天积水；若刮风则扬尘。”（散文《五角场忆旧》）。当年五角场尽管是那样破旧，如今他回想起来，依然就像当年吃到的阳春面那样念念不忘。
五角场的复苏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该地区由郊区宝山划为杨浦。1983年9月，第五届全国运动会在江湾体育场开幕，当时的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来到现场，市政府为迎接这次盛会，扩建了通往市中心的四平路，整修了环岛中心花坛。通过举办这场运动会开幕式，曾经破败的市容市貌被整治一新。
没多久，三间门面的朝阳商场搬入二层楼房，一下子成为上海滩日销150万元的百货“巨头”，方圆几公里的居民、师生、官兵乃至农民工，都是光顾朝阳百货商场的常客。我记得1995年结婚时，部队给我分配了1套一室户的宿舍，布置新房的床上用品、厨具、窗帘以及彩电、冰箱、洗衣机，无不都是一件件从朝阳百货搬回家的，那时候恰好有位朋友的妻子小李在商场办公室工作，有些紧俏商品还是通过她优先买到的。

1980年代末的五角场，左边大楼为朝阳百货商店，右边大楼为空军政治学院大楼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期间，五角场最火的是夜市。每天傍晚开始，朝阳百货周围、沿淞沪路两侧直至翔殷路、邯郸路，到处都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商品，有从广州批发来的牛仔裤、女性时装和港台明星盗版录音带，有从温州、义乌批发来的廉价鞋帽、打火机、儿童玩具。在昏暗的灯光下，录音机轮番播放着迪斯科舞曲，兜售商品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馄饨、烧烤、冷面等点心小吃摊位，热气蒸腾，到处充满着人间烟火气。
后来听说一部分人由此发达起来，曾经在某个街口炒糖炒栗子的小个子青年，如今成了经营绸布店和温泉浴场的企业家；曾经在某个角落贩卖盗版磁带的“胖子”，如今成为拥有广告公司和多家酒店的老板。他们在五角场商圈无人不知，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五角场综合贸易市场里总是熙熙攘攘

多彩往昔

就娱乐而言，那时候形式单一，如今热门的电玩游戏、KTV、密室逃脱等都是后来的事。当时除了淞沪路上的一家新华书店，翔殷路上距环岛不足百米的翔鹰电影院，是广大市民、大学师生的最好乐园。翔鹰电影院自1983年10月建成开业后，跻身于市三星级电影院行列。1994年底国内电影市场开启进口分账大片模式，翔鹰在1995年的票房收入超过600万元，这在当时看来非同寻常，为此被称为杨浦区文化系统的一只雄鹰。
后来电影院破墙开店，开设了五角场首家“肯德基”洋快餐和“可颂坊”西饼屋，值得一提的是，售票厅下层经营的桃园咖啡厅，内设卡拉OK雅座，招揽吸引了许多年轻情侣，我与妻子的第一次约会，就是约在那里。无独有偶，前年与宝山区一位女企业家聚餐，无意间聊到这家电影院和咖啡厅，她说她与先生的第一次见面，也是约在那里。可见，当年的桃园咖啡厅，按时下流行的说法，还是一个网红打卡地。

曾经的翔殷电影院

去年疫情期间，我曾陪复旦大学李元红老师一起接待过受邀请来复旦授课的香港经济学家孙先生，他是复旦89届的学生，离开学校三十多年了。这一次，他充分感受到了五角场的巨大变化。这位老师从山东济宁入学，当时五角场虽然破旧，但也有大城市的气场。他说感受很深的是去淞沪理发店理发，理发前先“干洗”，竟然坐在理发椅上洗头，也是初次体验到大城市生活的这种新方式。
孙老师还回忆起当年位于翔殷路上的翔鹰电影院，大概是1991年三八妇女节，身为班长的他提前用班费去电影院门口排队给女生们买票。那天看的是张艺谋导演的《古今大战秦俑情》，电影散场后，女生们很是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讨论个不休。后来还在暑假前的联欢晚会上，同学们用旧报纸化装成秦俑，自编自导表演了一台小话剧。
除了看电影、买新书、逛地摊，你可能跟我一样，在黄兴路上的修鞋摊请那位来自盐城的鞋匠师傅老唐修过鞋，请他隔壁修车摊上的小高师傅修过自行车；在翔殷路的元祖食品买过生日蛋糕；在四平路国定路口的“马大嫂”火锅店吃过38元的自助火锅；或者在淞沪浴室泡过澡，在群艺照相馆拍过照洗过照片，在国济路五角场农贸市场买过水果、蔬菜；或者还到共青森林公园吃过烧烤、荡过游船，去江湾机场的水沟里钓过小龙虾，去五角场文化中心跳过交谊舞……

1989年改造前的杨浦五角场（摄影：陈宗亮）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翔殷路黄兴路口开出了淮都、久天两家商场，接着在翔殷路和淞沪路先后开出了旭阳精品、中心商场、三峡商场以及星地超市等，还有政益路服装街、海马市场开张营业。从那时起，五角场商店林立，商品品类齐全、琳琅满目，周末购物不必再去四川北路、南京东路。
随之而来的各种餐饮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传统美食和洋快餐中西合璧。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先后入驻，邯郸路上的傣家酒楼、翔殷路上的西安饺子馆，政旦东路的东北人家，忘不了食府的“三黄鸡粥”，顺角轩的“大骨头”，古今酒楼的“龙虾泡饭”，各类美食相继出现。大中型餐饮酒店先后有老丰阁、星晨（唯一现存的餐饮老店）、宏通海鲜舫、中星美食娱乐城等等。
1995年前后在政通路上开了一家金岛温泉浴场，花几十块钱可以泡温泉、穿着浴衣吃自助餐和躺在浴场里看演艺，给我们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消费体验。五角场人从此开启了丰富多彩的生活模式。

1990年代初已经被广告牌包围了的环岛圆球雕塑

人才荟萃

五角场地处上海市东北角，是一个人文荟萃、名流云集、人才汇聚的黄金角，硕士生博士生比比皆是，教授学者处处都有，走在路上一不小心，与你迎面擦肩而过的，可能是复旦、同济的某位知名教授，或者军队的某个专家或将军，甚至在书店、在菜场都有可能遇到。
翻译《共产党宣言》的陈望道先生，新中国成立后担任复旦大学校长，有十多年时间长期居住在离五角场环岛不足500米的国福路上。据复旦大学著名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教授的日记记录，那个年代进一趟城不容易，从复旦到市中心需要换乘3部公交车，每次来回折腾大半天时间，所以平时都会“去五角场转一转”。另一位著名文史教授贾植芳先生在日记里也经常写到陪夫人去五角场散步，“洗澡理发”“修鞋”“修钟表”“配中药”和“银行存款”，也常去五角场淞沪路上的新华书店“淘宝”和翔殷路邮局订阅报刊、邮寄书稿等。当然，爱看电影的教授们也会是五角场翔鹰电影院的常客。

位于五角场的朝阳百货商店

五角场驻军多，海陆空都有。从前街上穿军装的人占比很大，人群中常有“闪闪的红星”。军改前，驻扎在五角场的几家军队和军事院校规格都很高，二军大、空政院和空四军都是正军级单位，每家都有将军一大群，1988年授衔以后，将军们扛上了金光闪闪的肩牌，五角场街头常见将星闪烁。

2002年的五角场环岛（摄影：楼定和）

推平重建

进入新世纪以后，既是中环线建设的需要，也是提升市级副中心品质和档次的需求，五角场商圈几乎被推平重建，原先老旧低矮的商场一律拆除，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

21世纪初，以五角场为代表的一批城市副中心开始进行改造（杨浦区档案馆提供）

2004年，作为一个时代商业标志的朝阳百货大楼被爆破拆除，而作为时尚新标志的万达商业广场在原址上拔地而起；原先旭阳大厦的位置则由商业航母百联又一城取代；东方商厦、苏宁电器商厦等商业巨头先后在五角场登陆开业。环岛上空架起了一座形似飞蝶的钢铁彩蛋，每至夜间，霓虹闪烁，五光十色。宽大的圆形下沉式广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轻歌曼舞。高架中环路从空中飞越，地下有地铁、行车隧道、人行通道，形成了地面、地下和空中的立体交通网络。
除此之外，还有全市最大的地下商业街。环岛周边，高楼大厦林立，车流、人流各行其道，动线分明，秩序井然。最值得称赞的是在核心区外设置了一个辅环交通线，分流疏导车辆、人员，其中新辟的国定东路建成一条集餐饮娱乐于一体的金储休闲广场，吸引大批定向消费的市民，逐步培育成核心商业区的配套功能区域。
2016年，凝结了多少人情感的翔鹰电影院、翔殷路邮局、繁华大酒店等消失多年后，在五角场剩下的最后一个角上，一座最具时尚潮流与都市活力的商业生活综合体——合生汇闪亮登场。

今日五角场

从此以后，五角场的发展驶入了快车道，城区面貌日新月异。2019年作为城镇的五角场镇撤镇改为长海路街道，而成立于1991年10月的五角场街道，即将迎来30周年的庆典。作为新崛起的城市副中心，五角场每天行人、车辆川流不息，这里已成为繁华的商业中心与时尚打卡地，更是新新人类、新型企业创新创业的一方热土。生活在五角场的人们是幸运的、幸福的；见证了这个时代的变迁、拥有这份回忆的人们更是幸运的、幸福的。

杂志编辑：王良镭

新媒体编辑：王良镭、安熙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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