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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凡:你是我的

邸特绿 绘画艺术坏蛋店II
2024-08-31

 这是邸特绿影视公司推出的纪录片,毫无计划,随意拍摄,不设话题,最大可能地做到不精致。
王一凡个展“你是我的”于2022年11月在北京798星空间开幕,展览由谢墨凛策划,呈现王一凡五年来三十余幅近作。王一凡和谢墨凛是就读于中央美院附中时期的同学和好友,多年的友情使得他们彼此熟知艺术探索的路径,正因此缘,王一凡邀请谢墨凛为他来策划本次个展。


王一凡的肖像画画的都是身边的亲人朋友,绘画的过程让他能够更好地观察和体验那些身边人的状态。王一凡具象绘画的平淡中总是有种怪异的感觉。这个展览里的四位肖像人物分别是,爱人小可、姐夫洁夫、好有兼策展人谢墨凛,以及他自己。

在展览现场,我手机随拍一段王一凡聊作品的视频,分享一下。



王一凡:你是我的 展览现场我和韩勇在王一凡个展现场,王一凡亲自导览,一路聊他画这些肖像的由来和工作状态。

王一凡说自己的理性是为了感性的情绪存在的,“你是我的”更是直接地指向这种近距离的描绘方式。




王一凡  个展现场作品



百合之间的洁夫像  布面油画 40×30cm_2022




 店主人洁夫 布面油画  100×80cm_2022




 古树下的吴小可  布面油画  180×150㎝_2022




洁夫的难题  布面油画  60×50cm_2022




 静静的洁夫  布面油画  40×30cm_2021




靠着衣柜的吴小可  布面油画  60×50cm_2022




 蓝色的自画像  布面油画  80×60cm_2022




 拿玫瑰的吴小可   布面油画  120×100cm_2022




 香烟爱洁夫  布面油画  80×60cm_2021




 携吴小可在旧林地  布面油画  200×200cm_2022




 谢墨凛于烦恼  布面油画   200×160cm_2022




 谢生半侧像  布面油画  40×30cm_2022




 谢生娱烦恼  布面油画 40×30cm_2022




 游戏的洁夫  布面油画  60×50cm_2021




 扎发髻的吴小可  布面油画  40×30cm_2022




 自主的洁夫  布面油画  98×56㎝_2022

 



马利 Mali_第1块板#1_布面丙烯油画 120×100cm_2006

“我去上学啦!” “哎,中午注意睡个觉!”跑到门口嘱咐的时候,马利早蹿得无影无踪,妈妈还是在门口微笑了一会儿,令她得意的儿子!

从小他长得就白,头发稍微有点儿黄,自来卷儿,走在街上别人会问:

“呀!多好看的小孩儿,洋娃娃似的,大姐,他爸爸是外国人吧?”

“呵呵,哈哈,哼哼,嘿……”妈妈就会笑得合不拢嘴。

进了学校,马利也是全班最聪明的,班长代表混了一身头衔,成绩年年前几名。高一的时候,马利的个子已经一米八五,肩膀宽阔,声音洪亮,夏天总能看见他胳膊上有指甲印儿,都是班里的女生掐的。妈妈对别人聊起来会说:

“咳,我们儿子就是人好,不抽烟,不喝酒,不说瞎话,呵呵,不 ~~~ 搞女朋友……”

马利已经高三年级了,本来计划考一所重点大学,成绩却不像往常的好,妈妈虽有些着急,但是觉得儿子一表人才,只要上了学就能前途似锦,不必太苛求。马利每天上完晚自习已经九点多,回到家简单吃口饭继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复习,一般凌晨两点才睡。时间长了眼窝有点儿陷,面颊显得苍白。妈妈着急:“你别老看书了,咱能考多少分就算,身体坏了可怎么办呢?”

“嗯,你别管了。”

妈妈只好每日做各种肉给他吃,马利也没什么食欲,全剩了。

“我跟你说,他现在就没心思学习。”马利的爸爸对妈妈说,“如果要真像他这么复习,再蠢再笨的材料都能出成绩,你看他现在眼神就不对,离离着,就跟那丢了魂儿似的。”

“你别老说这个,怪吓人的,马利一向听话,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去学校问问去,你别蒙在鼓里了,他干什么你能知道?”

他们来到学校,正好赶上课间操散场,一个来过他们家的同学认出了两口子,跑上来问:

“叔叔阿姨好,马利怎么样了,好点儿没有?我们因为要高考没法去家里看他。”

“什么?马利怎么了?”妈妈的眼睛瞪大了。

“啊,马利不是在家里养病呢吗?”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爸爸皱眉头说。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到了班主任办公室,找到李老师。李老师说马利请了病假,已经一周没来上课,还说托一个亲戚带去了他们的信,李老师奇怪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因为马利的表现从来很好,老师们不会怀疑他的。

“啊 ~~~ 啊……咱儿子逃学了,啊……”妈妈直愣愣瞅着爸爸。

晚上,爸爸的脸像一块橡胶底子,坐在门厅里守着马利回来。等到夜里十二点,还是不见踪影。马利从小到大, 没有这么晚不沾家门的时候。

“怎么办,怎么办,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事儿我估计出不了,肯定同学里头有给他报信儿的,知道咱俩去学校,不敢回来了。你呀,就是什么都太 相信……”

“我……唉……我当时还信你呢……”

正说着,门开了,高高大大的儿子小心的从门缝挤进来。

“妈……”

妈妈看看他又回头看看丈夫,不知道说什么。

马利进屋先是假装没看见爸爸,直接往自己的房间钻,到了门口又站住了,回头和他俩说:

“我,我刚才送同学去医院了,他骑车摔伤了。”

“你他妈还骗?你同学是谁,你敢带我上医院看去吗?你老实说,多少天没上学去了?操你妈的,把你养大 会他妈骗人了,还逃学,你妈都急成什么样儿了你知道吗,小王八蛋!”爸爸阴沉的脸变成通红,手里夹着 的烟头掉落,他上前一把抓住了马利的衣领,“啪!”一个嘴巴把他打的退出好几步。爸爸虽然不似马利年 轻和高大,但是多年的修理工生活给他练出了粗壮的四肢和两毫米糨子的手掌。

“啊,你别打他呀,好好说不行吗,要打你打我得了!”妈妈扑上来抱住爸爸,用身体将俩人隔开。

“你还护着他?就让你惯坏了。今儿我打定小丫挺的了!谁也别拦!”爸爸边喊着一把推开老婆,妈妈倒向 厨房的玻璃窗,被马利抢过去一把搀住。

“你,你敢打我妈!我,我跟你拼了!”马利冲上来朝着爸爸的下巴就是一拳。爸爸被拳头震得分头耷拉在 眼睛前边,愣住了。很快他缓过神来,用力从上往下抡了一拳,马利拿手挡,可力气不支倒在地上。爸爸从 厨房的碗柜里抄起一个大汤勺照马利脸上拍,直打到他躺在地上,胸脯抽动。妈妈扑在儿子身上,择菜似的 左看右看,呜咽着:

“你要死啊,呜呜,呜,牙都打掉了,呜呜,不上学就不上学,何苦打人呢你,你有本事来打我呀,呜呜,   打儿子这么狠,马利比你强多了,你这么大的时候儿不是也进公安局吗?呜呜呜,马利,妈也不知道你为什   么不去学校,反正妈做主,明儿不去了,咱不上那破学了好不好,我给你擦擦,脸都破了,都流血了,呜……” 爸爸累得呼哧带喘,到里屋了,妈妈带儿子去医院。

上午,父母都上班去。被打掉颗槽牙马利感觉舌头没处放,满口还有血腥味儿。翻出张复印纸简单写了几个字:“爸,妈,我走了。”


马利 Mali_第2块板#2_布面丙烯油画  200×100cm_2006

衣服都被浇透,我回头看看住了十几年的塔楼越来越远,眼泪就掺和雨水流下。徒步走到王府井,找个避雨的墙根儿坐着,满街的车灯一闪一闪,特别像在手纸上殷开的红点儿。很快觉得冷,我把两只胳膊互相抱紧,有点儿困,睡着了。

醒过来已经是傍晚,天晴了,夕阳和路灯同在,面前好多人走来走去,地上还是湿的。衣服除了几处布厚的地方,基本干了。手机上十二个未接电话,十一个是家里的,一个是唐玉。

“小玉,你给我打过电话?”

“是啊马利,响好久都不接,你干什么呢。”

“我睡着了。”

“你在家?”

“不是,街上。”

“哈哈哈,你到大街睡觉,哈哈,我不管你了,爱哪儿睡哪儿睡。对了,今儿我过生日,在一朋友家里,你来不?”

“嗯,我去。”

到门口,我觉得脸颊隐隐作痛,随着心跳阵阵的疼,要是这肿脸让他们看见真没面子。隔门能听见里头已经开始,嘻嘻哈哈的。

“呦!你才到?”我琢磨进还是走的当儿,唐玉一手拎着垃圾袋打开门。

“奥,晚了点儿,生日快乐!”

进屋看见桌上坐了六个人,四女两男,都不认识。唐玉坐正中,她左边一个带满耳环戒指的女孩子,脸长的雪白,穿黑纱裙。见我进来第一个说:

“呀!帅哥的脸怎么了,让女朋友打了?!”这话引起一阵哄笑。

“不,不是,我没女朋友,我爸打的。”

“张丽你别逗他,人家是好学生。”唐玉替我圆场,“马利,你爸怎么给你打成这样?”

“嗯,前几天到网吧玩儿游戏,就没去上学,让我爸知道了……咱先不说这事儿好吗?”

“好吧,你的杯子,喝酒吗?”

“喝!”

这是我第一次喝酒,只清醒了半小时,大致了解那两个男的都是唐玉实习的同事,三个女的是她职高的同学,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模模糊糊的,觉得有人刮我鼻子,吓得坐起来,听见女孩的声音大叫:

“呀!牛奶洒了!好烫!”

定睛一看,我躺在长条沙发上,戴耳环的女孩儿头发挽起老高,蹭一个沙发边儿坐着,面前洒了满茶几牛奶。

“对不起,我刚才吓着了,可能做梦呢。”慌忙起身赔不是,“我来擦。”

“得了得了,你还擦?好心给你端的牛奶。”她掘起嘴跑进厨房拿出拖把,一下一下粘地上的牛奶。我不知 说什么好,赶紧穿上鞋去洗脸。洗完脸四处看看,就我俩。

“呃,唐玉他们呢?”我问。

“哼,都被你气跑了。”

“被我气跑?为什么啊?”

“因—为—你—昨—天—撒—酒—疯,把—蛋—糕—上—面—倒—满—了—酱—油!”女孩一字一顿的说。“我吗?真的?!不行,我走了,得找她道歉!”

“哈哈,有本事你就出去,敢去照照镜子吗?哈哈!”她脸上的不高兴瞬间散去,笑嘻嘻看着我。我顺着她  的眼神儿低头一看,脸就红了。下身穿的不是来时的大裤衩,是条女式裙裤,还绣着花边儿,我冲她大声嚷:“谁给我换的衣服?!寒碜人是不是,我衣服呢!我衣服呢!”

“你还急?你衣服都吐满了酒,昨儿好不容易给你换衣服,我还给你洗干净,你是男的吗!?” 我听完噌的窜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头。盖住直后悔,这个动作更丢人。

衣服干了,有洗衣粉的香味儿。耳环女孩告诉我她叫邱秋,比我大一岁,可以管她叫啾啾。她父母都在外地工作, 按月寄钱来,我可以暂居在那儿蹭点儿吃喝,条件是承担起陪啾啾逛百货商场的任务,其余时间由我自主,  就是一概打网游。

“哎,你能给我讲讲这里面有什么好玩儿的吗?”我玩儿游戏的时候,啾啾像观察动物似的盯着我问。

“行啊!你过来看。”我一听有些得意,把显示器前的椅子让给她,蹲在一边够着鼠标,“先看我的人物,你看, 还能推进视角呢,对面儿那个是女的,还能调情呢!神气吧?这个,还有这个,是我的宠物,得定时喂食儿, 要不就跑了。点这儿是决斗,那人特笨……你看,你看,我飞起来了,景色好吧?远处的大月亮,你看……” “没劲!”

“切,你不懂。”

“好了好了,我不懂,赶紧关机陪我出去,小吃街!”

我不想去,有言在先没办法。穿上鞋,她把雨伞书包像对待衣服架一样扔给我,钱也让我揣着。

出了门,街上阴雨蒙蒙又不值当打伞,汽车堵成一条龙,我俩没法 TAXI,要步行六公里才能走到东四。一路  啾啾带着耳机当先走,时不时立定蹦过一个树坑,好像根本没我这么个人和身上抗的大堆东西。她走路脚尖  儿往里撇,每次迈步俩膝盖都要撞上,胳膊也是上臂夹着腰,双手摆来摆去。从唐玉生日那次,她就再没穿  过黑纱群,一改为鲜艳装束,粉红字儿的白T恤+ 朱红色裙子之类,鞋不是嫩绿就是银的,脚趾头上也套戒指。“你知道吗马利,我有个特好的事儿想告诉你!”啾啾忽然立定冲我眨眼。

“噢?什么事儿?”

“是好事儿你就不用担心,不知道也是好事儿。”

“那不行,你告诉我。”

我特怕别人把话说一半,赶上去问,可她脸一沉转身就往前走。只得继续跟着,走得腿都酸了,她说:

“唉,现在的服装设计师真缺(傻的意思) ,不来了不来了,逛也是白搭,没什么新鲜样子。”

“刚才你不是抓着一件衣服看半天吗?”我奚落她,“过干瘾还嘴硬。”

“哎,你怎么这么说我?!你送我一件啊!”

“……”

回到家里,啾啾说她有邮件要查,占着电脑不让我玩游戏。我坐沙发上等她下机,一等就是俩小时,迷糊过去了。

憋尿起身去厕所,看见她趴在键盘上,也着了。

“咚咚咚”,啾啾从床上一个燕子翻身蹿到门口。来的是唐玉,怀里抱只比她人还大几号的布熊,斜挎的包

鼓鼓囊囊,十个手指上挂着两个服装带和一个京克隆方便袋,一进屋就坐在地上喊:

“啊 ~~~~~~~ !累死奶奶了!”

“别做地上呀丫头,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啾啾一把接过布狗熊。

“累……!”唐玉摆出小孩儿哭的架势,“可算放假了,到你这儿躲几天。”

“行啊,反正我这儿就是收容所,连小狗儿都能住何况你了。”

我听出这话的意思,转头看见她俩都抿着嘴乐。唐玉叫我:

“嘿,马利,都一个礼拜了,还不快回家!”

“回不去了。”

“是不想回去了吧?嗯?”

“你什么意思?”

“哈哈,嘿嘿……”

往下的三天,她们到处逛,把我一人留在家里。开始觉得很自在,不用当跟屁虫专心打游戏练级。第三天,玩儿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继续住在这儿还是回家。我的手机好久没开过,掏出来一看已经没电了。插上充电器一开机,滴滴答答六十多条短信,全是妈妈发的。我连续打开四五条,不敢再往下读了,长时间看屏幕的疲劳加上短信里的话,眼睛立时肿起来。像离开家时那样,我找张纸给啾啾留个字条:

“啾啾,我回家了,你们玩儿吧。”


马利 Mali_第3块板#3#4_布面丙烯油画 150×120cm_2006

妈妈本来是个厉害的主妇,一个当八个用的女人,可最近都是爸爸做饭。她请了病假,起床就坐在电视跟前, 把遥控器都摁失灵了。爸爸给妈妈买了好多锅巴果冻放在桌上,从没动过。星期日的晚上,妈妈有点儿发烧, 正打算去医院,突然有人按门铃。

“马利!”妈妈指着门口说,“快去开门儿,马利回来了!”

果然,儿子回来得完好无损,脸上的伤疤几乎看不见了,白白的皮肤红红的嘴唇,一看在外的几天没有受苦, 一番拥抱和关切后,回到正题。

“我和你爸爸商量过,还是要你复课,班主任说你原来底子不错,只要重新努力学就能跟上。”

“反正你再有什么事儿我也不打你了,”爸爸补充道,“人能学多好学多好,不能也是命。还俩月就毕业了, 考哪儿算哪儿,我们不供你复读。”

“嗯。”马利干脆的回答,去整理自己的书包。

“雪梅,去看急诊吧。”

“没事儿,冲点儿药吃就好了,我去准备孩子的早点。”

刚回到学校时,我脑子根本集中不起来,经常被老师点名提问,站起来跟哑巴似的。课下给啾啾打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唐玉也说从啾啾家离开后就没再联系过。这样慌了七八天,才感觉心有点儿能收住的意思,我就掐手咬舌头、起早贪黑的恶补功课,搭上食欲不振,两个月下来搞得面黄肌瘦,尖嘴猴腮。好在没白干,顺利应付了高考,学校给我预估的成绩超过重点线,爹妈都乐 P 了。

考试结束,我就撒了气,整日赖在床上一步也不想动。卧室装的壁灯,屋顶空空的,跟我的脑子一样。


马利 Mali_第4块板#5_布面丙烯油画  200×300cm_2006

“马利,晚上出来划船吧!”上午九点多,唐玉来个电话。

“划船?不去了,没什么意思。”

“哼,不来就算了,不过你可想好了,后悔别赖我。”

“我为什么后悔?”

“我挂了!”

“啊!我去我去,几点,跟哪儿?”

晚上六点,我换身新衣服来到后海,太阳斜照的湖水,一大片纷乱的亮点儿。不出所料,啾啾和唐玉一起出现, 我觉得心脏跳得快要掉下去。

“啾啾……”我叫,可她不理我,低着头走过去。

“嘘,别招她,正生气呢。”唐玉给我挤挤眼。

上了船,唐玉拿出好些零食和一大罐儿扎啤,我们每人倒上一杯。她们坐对面朝向船尾,我掌舵兼蹬船。好半天,她俩嘀嘀咕咕听不清聊什么,湖面上离岸远还不拢音,我好像失聪了,就当自己是条雪橇犬,尽 力的蹬。

“你怎么不告诉我把他也叫来啦?!”啾啾打破寂静,很生气的说。

“好了好了,别不高兴了,马利没什么错儿,多舒服的天气看你这样儿。”唐玉劝她,才算缓和。整个晚上我只是个机器,相当于船的一部分,划到十点多散的。

我整夜没合眼,好不容易盼到天亮,给啾啾拨电话。连拨四个都是没人接。下午四点了,我尝试拨第五个, 等了好久,那边响起很小的声音:

“找我干什么。”

“嗯,也没什么,就给你拨一个……”

“没什么我休息了,困的利害。”

“哦,好吧。”

我在屋里来回走,想想不对,这还不到睡觉的点儿呢。拿起电话再拨,关机。一时没了主意,打车去找唐 玉求经。拽着她到一个小饭馆儿,我不好意思直说,吃一会儿就开始发呆。

“没辙了吧,哼哼。”唐玉看出我的来头。
“也不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她干嘛不高兴啊?”
“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了解,心情不好和你没关系的。现在是不是你联系她,她不理你?”
“嗯。”

“那我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邱秋了?要老实回答!”

“我……其实……就,嗯,就说喜欢吧。”我实在不想承认这个,可也没别的词儿好代替了。

“瞧你那面样儿,白长个儿了。你要是真喜欢她,就自己看着办,总不能让我出卖朋友吧?我最多只能告诉你,她不高兴和你无关。好了,我一会儿要看个连续剧,走吧。”

“这就走?”我本以为能讨来什么高招儿呢,谁想得到这么冷冰冰的回答。

饭馆出来。唐玉头也不回的进了小区,弄得我没好气儿。买了包烟和一瓶啤酒,在胡同里选个平日晚上绝不敢去的,最黑的角落坐下,熬着。酒前些日子接触过了,能喝点儿,烟不行,呛得我头晕目眩,双手扶墙试着吐还吐不出来,像个肝炎病患者。等缓过来,快十一点半了,这个德行没法回家,让我妈看出来会很麻烦。给家打电话请示,他们没多问,应了我住在同学家的借口。

招手上车,直奔啾啾家。

“啾啾,嗯,啾啾,这么晚来你家,这么晚……!”

“您说什么?”司机问。

“没说什么。”

电梯下班了,我一口气爬上十八层楼,打火机照亮找到她家的门。敲了敲,没人开,再敲,还没动静。我急了,加大力气捶门,听到门背后“啪”打碎玻璃杯的动静。有人,可还是不开。我大喊:

“啾啾,是我马利!”

这才听到一串细碎的拖鞋声,门缓缓开了。

“小声点儿,别吵邻居。”

“奥。”我跟她进去,就开了一盏台灯,全屋只听见电脑的机箱嗡嗡响。

“这么晚,你吓死我了,敲门还那么重。”

“奥,呵呵,对不起,哈哈哈!”我直接傻笑起来,

“呵,你还挺美的,什么好事儿呀?”

“我,我不是一向都高兴吗?”

“快闭嘴吧你,自己跟这儿高兴吧,我要躺下了。”

“好!”

我这晚睡得很熟,该是醉烟的缘故,第二天下午五点才醒。起身找啾啾,不在家,我就去她的卧室,趴在床上琢磨,自己乐出来。忽然“哐!”的摔门声,啾啾满脸通红的,碰翻一个凳子。

“谁让你躺我床了,出去,你出去!”

“啊,对不起……”我蹦起来,一边道歉一边被子弹追着似的跑到门口,才拉开门又听见她喊:“回来!”

我站住,不知所措,也不敢吱声。几分钟后,啾啾从屋儿出来走到我跟前,两手揪着我的袖口晃。“对不起,马利,我不该朝你发脾气。”

我不禁往后躲,脑袋使劲靠着门板。她松开手,把头发屡到脸的两侧,两个大瞳孔盯了我好一阵,说:“能陪我去走走吗?”

“当然能。”

赶上个大晴天加周末,坐几站车决定改走着,穿过小巷交错的北兵马厮。路边一个音像店,俩大喇叭播放 迪曲。啾啾斜眼盯了我好一会儿。

“怎么了?”我问。

“看看你走路。”

“我走路不好看。”

“没说你好不好看,我看你是不是跟着拍子走呢。”

“我才不呢,傻瓜才那样儿。”

“要是你那样儿,我就不理你了。”

“哦……”

买了一把羊肉串,鱼丸汤和一盒臭豆腐,拎上几个啤酒,我俩找到民航售票处的台阶坐下,把吃的摆满台阶。这儿热闹,旁边就是东四隆福街,好多人从面前过去就扭头看看我俩,估计都是看啾啾呢,我特得意。    “马利……”啾啾的脸喝红了,语气等着我反问。

“啊?”

“如果我遇到困难,你愿意帮助我吗?”

“你遇到什么困难了?”

“赵阳想让我和他去住一起,是我男朋友,不想去。”

“呵,你还有男朋友,那,其实,不是挺好吗?”我装不在乎的问。

“他一直在国外上大学,上个月回来的。”

我恍然大悟,高考前那段时间联系不上啾啾,看来没错了。心里很别扭,还想知道具体,我就接着问:“那你说说,怎么回事儿?”

“嗯,咱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赵阳原来学习不太好,但是那种特别要强的人。我和他刚好了一年,他就要出国了。我问他为什么在国内上个二流大学就不行,他说以后如果想当人上人,就要上好学校。我当时听了就不舒服,可我知道他本身人很善良的,关键他妈那人特烦,他从小跟着他妈长大,父母很早离婚了,所以特听他妈的话。我第一次去他家里的时候,他妈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后来还背着我跟他说我跟他长久不了,说我到家里不知道干活。你想,当时我还是个小姑娘呢,又不是他们家的佣人。赵阳倒是对我挺好的,他本来就没什么钱花,还总省下来请我吃东西买衣服。可是我并不高兴,因为他从来不会赔我出去走走或者像咱俩现在这样闲呆着,他总是闷家里学习和练武术。好不容易放假了,还出去打工,说是为了我,但是我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有钱,他和我在一起无论什么事儿全得听他的,我把什么都给了他,就是得不到一点儿平等待遇。后来出国了,给我许好多愿,我特想他,每天都发邮件给他,从来都不回,偶尔来个就说最近学习很忙还要去教外国人练武术什么的。我们每年只有在他放假的时候才能有一个月时间见面,可他总共和我呆不到三天,还说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首先要孝敬父母,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又一次回来,我高高兴兴去机场接他,看见他妈妈也在。她一看见我就说:‘哎呦,你也来啦?是赵阳告诉你的吗?’这还算好,他这次毕业回来,直接在北京给我打的电话,什么时候到的我都不知道,我可是他女朋友啊……前两天他和我说,找到个月薪一万的工作,还要和一个英国同学一起开个武馆,让我去他哪儿住。我的要求其实不高,就是不愿意去给别人当佣人。马利,我特伤心。”

她说完直哭,带得我眼睛也发酸,我俩对桌互相望着。

“马利,你坐到我边儿上来吧。”

“好。”我回答的干脆,其实心虚。过去坐她边儿上,中间隔了能坐下一个小孩儿的空儿(北京面馆的长凳)。

“我喜欢和人交叉着手指握住,只有和最好的朋友才能这样。”啾啾说话同时用她的右手抓住我的左手,十个手指交对在一起。我不知该握紧还是怎么样,想保持放松的姿势,结果中指和无名指自个儿抖起来。

什么话也没有,我们沉默了足有一刻钟,啾啾开口道:

“你要回家吗?”

“我,嗯,按说,得回。”

“那不早了,你走吧,我自己回去。”她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很小。

我们站起来,啾啾坚持付钱,说今天算感谢我的。

回到家,我推说替同学写一篇论文,把屋门锁紧,双手掐住头皮,默念啾啾说的‘是好事儿你就不用担心,不知道也是好事儿’那句话。她明显是想叫我去家里陪她,可是我望而却步。几次睡着又醒过来,打开网页查看关于男女关系的论坛,下载并收藏。凌晨四点钟,实在受不了了,我穿好衣服,听父母没察觉悄悄的溜出去。到啾啾家楼下,觉得不如等天亮再上去,就坐在门洞台阶上抽烟。抽了四五颗,看见远处转折开过来一辆出租车,渐近大灯刺眼得厉害,直开到我面前‘嘎’一声停住。开门出来个女孩子,下车身子一歪倒地上。跑过去看,是啾啾。她要爬起来,抬头看见我又坐下,一把抓住我的手摁在脸上,她的半边脸很烫,而且肿了,我感觉到热乎乎的水珠从手背上滚落。这时,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走到我们面前:“嘿,哥们儿先别走,你认识这姑娘吗?”

“她是我男朋友!”啾啾冲那人嚷。大汉可能觉得自讨没趣,回到出租车上,掉头开走了。

当晚,几乎在她的全程引导下完成了那件事儿,才知道原来女孩子的身体不是想象中的柔软。


马利 Mali_第5块板#6#7 _布面丙烯油画  200×150cm_2006

整个暑假是属于我们的,我和她把在北京住了十九年从没去过的方都转了个遍,网游戒了,没有什么事儿比和啾啾在一起更有吸引力。

大学的日子比较好过,只要不太较真儿,课程是轻松的。我们的校园很大,人口将尽十万,有成片的树林、电影院、 几十个食堂、游泳池公园甚至还有专们的警察局和医院,巨大的教学楼俨然军事博物馆,开学头一天站在楼  前的广场行礼,觉得自己定能展翅高飞。平时,我们的所有活动都在校内,校外的事情不闻不问,大家能促  膝聊起的,都在尖端科技、商业巨头或国际关系范围里,一些明星的花边新闻和同学的小道消息也聊,只限  于最密切的朋友之间。由于是一流的学校,来自各省的同学自然互相认同,有例外的大家谁都不理他。我在  学校里如鱼得水,话剧团,歌唱团都优先入选,就是不知为什么,凡我得意的事儿对啾啾提起,她没一个感兴趣。“马利,不管你能怎么样,只要我们俩在一块儿,就是最高兴的。”这是她对我的一贯回答。

学校里的女生全是高中时学习特别好的,大多相貌平平,个别不错的也欠打扮,穿衣服土里土气。啾啾可  是不同,不是超短裙就是露脐装,经常肚子上还贴一朵花儿。每次来找我,她都表现的过分亲密,总是双  臂搂着我的一只胳膊,两脚划着 8 字儿。这种情况下,我越发挺胸抬头、昂首阔步,造成我其实在拎着她  走路。同一个寝室的开始对她很热情,但啾啾比较冷,对他们有问才有答,从不主动开口。时间长了再遇见, 他们只是对我微微一笑擦肩而过。

八月份,话剧组一个经常和我配戏的重要女角过生日,啾啾一反常态非要和我去,我说:“你离的那么远就别来了,我晚上不方便送你回家,明早儿还有主修课呢。”

“不!我就去,又不是去给她过生日,因为我想你了,想你就要见到你!嘿嘿……我还买了双新鞋要给你 看呢。”她很顽皮的回答。

没辙,我只得让一行的人先出发,自己站在校门口傻等。她说路上堵车,一个半小时才到。“那你怎么不坐地铁呀?”我有点儿生气的问。

“我不喜欢坐地铁,坐汽车看着窗外听 Mp3 很过瘾的,你懂什么。”

“好了,快走吧,人家都吃完了。”

我们赶到饭馆,看见丽丽盛装出场,穿的低胸红色礼服,脖子上还系着条黑丝带。我上前一通道歉赔不是, 主动罚了三杯啤酒才坐下。啾啾在边儿上捅我肋骨:

“她穿的可真土真过时。”

这句话说得虽是悄悄话,可不完全是气声,我担心叫人家听见,狠狠瞪了啾啾一眼。从这儿,她就噘着嘴 一句话也不说,搅得冷场不欢而散。

“那么多人,你干嘛这么不给面子?”从饭馆出来我就质问啾啾。

“谁让你对我不好的。”她脸根本不看我,肩膀一扭一扭的回答。

“啧,我怎么对你不好了?要是你过生日别人说你穿衣服过时你乐意吗?再说了,人家穿的正装,有什么土不土过时不过时的?你要不满意我就跟我说,哪能拿别人撒气呀?”

“你讨厌!她人土就穿什么都土!还有,我对你不满意过吗?你干什么我都支持你,你还这样对我,呜呜……”啾啾话没说完就开始哭,我看她一抹眼泪,怀疑难道真是我不对?

“你送我回去!”

看看表,已经十一点过了,我兜里才六十多块钱,肯定不够从西头打车到东头的,何况还得回来,立马嘴就软了:

“嗯,送你行,可是,我钱不够……你有吗?”

“没有!”

“那……怎么办啊?”

“你自己回宿舍吧,我有办法。”啾啾话音未落就沿着马路走,我过去拉住她。

“得了,住我宿舍吧。”

宿舍的楼长十二点才睡,怕被抓住我们只能在外边等。利用这段时间,我向啾啾做了番检讨,她把耳朵贴在我心脏的位置听了听,点点头,意思是相信并接受了。保险起见,传达室的灯关掉后又等了十分钟,我才摸到一楼男厕所窗下,一个引体向上转俯卧撑窜到窗台上,掏出宿舍钥匙划窗棱的腻子。几十年的老楼,不用太大力气腻子就成条剥落,咣啷一声半米高的玻璃掉下来。我先俯身钻进去,看看厕所没人,回头伸出一只手给啾啾:

“上来!”

她抓着我手,费了半天劲拉到窗台上。正往里钻,头发挂住把手,她伸手要揪没看脚下,一个踩空左腿跪在留有残存玻璃碴子的窗棱下沿。

“啊 ~~~~~~~~~~~~~~~~~ !”啾啾的惨叫响彻校园。

我弄得焦头烂额,背上记过处分,课下还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去看啾啾,否则,她只能单腿跳着取各种东西。

持续了半个月,啾啾伤愈,买来只卡通花纹的护腿套在膝盖上,挡住那块粉色的疤。

伤好以后,她可能觉得给我添了麻烦。一次,我踏着铺满落叶的主路走到南门口,看她在街对面站着,还不到时候,就快把冬天的衣服穿齐了。

“你不怕热死啊,穿这么多?!”

“嘿嘿,我怕冷,看,也给你带了一个。”

她递给我一个手提袋,打开,里面装着条大红色一头接了段黄色毛线的围巾。

“给我的?”

“是啊,赶快围上!”她下命令。

“这也太艳了,天儿又不冷,围上还不够恶心的呢。”

“快围上!”啾啾撅起嘴,用杀手的眼神儿逼我。

“你再厉害我扔了啊。”我假装做了个要撒手的动作,谁想她扑过来一把抢回围巾往包里塞。我突然明白 怎么回事。

“这是你织的吧?”

“嗯。”

“都电子时代了,你还干这事儿?”

“甭管,你不围我就拿走。”

“围……”我又从她手里接过围巾往脖子上缠。可这东西织得太短,多绕一圈不够,只能搭在两边像条擦 汗的毛巾。

“哈哈,当时我没毛线啦!”她兴高采烈的抱住我胳膊晃,身体重量全部压过来。我勉强搭着围巾陪啾啾 逛街,一道上只祈求过路人的智商都高点儿,千万别以为我的审美真就这样。

第一学年过去了,我和啾啾大致每周见面一两次,赶上考试就不见。她和我逐渐有个共识:钱不够花的。我的烟酒消耗越来越大,每天两包烟七八瓶啤酒,同学之间还要来往请客吃饭。为了能有点儿钱用,她找 了份工作,在广告公司帮老板修图,经常加班到晚上十点多,有时要通宵。我看她工作,也尽量寻摸些家 教的活干,但不是总有,赚来的钱还不够自己消耗的。所以从第一个暑假结束时,我们大多靠打电话或者 QQ 上传递消息。她本来就对丽丽有戒心,加着只听声音不见面,往往聊到最后伤和气。

“啾啾,干嘛呢?”

“加班儿呗,还干嘛呢……”

“呵呵,多加加班儿也挺好,当减肥了就。”

“你就会说风凉话,我都熬得满脸起包了,也不来看我。”

“那你得注意,争取我看你的时候包退下去。”

“你,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儿了?你知道吗,你现在说话特别伤人。”

“哎,我开个玩笑都不行啊?偏你能损我?”

“马利……”

“说。”

“你还喜欢我吗?”

“你还真当真了,这俩事儿没关系。”

“哼,我看不是,你敢现在对我说:‘我爱你’吗?”

“怎么不敢?!”

“那你说。”

“我爱你,好了吧?”

“啊 `````` 呜呜呜,你口气不对,呜呜,我们好不下去了。你是不是有别的女孩儿了?呜呜,呜……”

“你说什么呢?”

“就是那个穿难看裙子的女孩儿,呜呜,你太坏了!”

“你口气也太恶劣吧?丽丽没招你没惹你的,你这明摆着诬陷。”

“嘟——嘟——嘟。”

我只好跑到她家继续理论,接着谁都不理谁,我开始认错,全面认错。

见不到啾啾、找活儿费劲,也没心思跟着那些书虫泡图书馆,我只好重操旧业打网游。虽说一年没上线了,

里头的朋友还都惦记我,每天带我升级拿装备。我找人帮印了一打医院假条,稍微管理松散的主课交上一张,外加选修课统统旷掉,跟职业带练没什么区别。游戏玩儿久了筋疲力尽直接躺下睡,懒得给啾啾打电话,她也越来越少主动联系我。有时我不禁猜想她是不是和其他人好了,去工作可能是个托辞,这造成在为数不多的交谈中我很容易气急败坏,说话不管不顾。

“你,还忙呢?”一次我问她。

“我想去找你,可是去不了呀,工作越来越麻烦,我都快垮了。”

“那,要不,我去找你?”

“算了吧,等我干完手里的事儿,给你带好多好吃的去!”

“我不要好吃的,为什么不能去找你?”

“你想,我们这儿大家都工作呢,你来我又不能陪你多不好。”

“我不用你陪,自己坐楼道里就行。”我将她。

“听你这话,就好像我怎么着似的,得,得,你来好了!”啾啾有点儿生气。

“吓唬你一下儿,我才不去呢,省得看见什么受刺激。”

“马利!你……”

“我怎么了?不是你说我跟丽丽的时候啦?恶人先告状。”

“随便,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这样持续一段下来,互相都有点儿疲,偶尔赶上没有棵或停电打不了游戏,我宁可到其他宿舍去下棋,也想不起来找她。她对我的猜忌更好象默认了,不再做解释。

“我不是特别需要她。”我对自己说。

入冬的时候,我早上起来看窗外下起大雪,远近都是白茫茫的。忽然觉得心情舒畅欲望勃发,想起和啾啾 一个多月没见了,心跳有点儿快。拿起电话拨过去,打算约来过上一夜。

“啾啾,我这边下雪了,你们那儿下了没?”

“下啦,特好看,公司要组织出去玩儿呢,哈哈!你今儿说话口气怎么这么甜?是不是有求我啦?” “呵呵,我,我今儿挺想你的。哎,你别和他们去了,挺没劲的,咱俩出去走走。”

“那不行,按道理应该上班的,老板好意要带我们散散心,不去不合适。”

“又是你们老板,跟我抢时间……”

“没办法呀,谁让我打工呢。嘿嘿。”

“你必须来找我,就现在!”我一下子怒了。

“我真去不了,你太不讲理了。”

“呵,我不讲理?怎么不说你们老板有毛病吧,出去玩儿不和放假一样吗?我看你是卖身给公司了,不对, 是卖身给你们老板了,每天你们老板抱着你做图!”

“对,我卖身给老板了,就为了挣点儿钱给你花!”

我一听火上浇油,在电话里大喊:

“我不会再用你一份钱,而且那是你愿意给我花的,不是我要的。这回我算明白了,你居然和我计较那几 个钱儿,我现在就是在上学没法赚钱,落话茬儿在你手里,你怎么不想想我毕业以后呢?明说,咱俩要继 续好,你就去把那破烂儿工作辞了!“我不辞,我在外面工作怎么也比你成天打游戏强,真的,我对你的 要求已经是最底限了,还老说我,你看看谁的男朋友像你这么自私?”

“你……我没打游戏,我是在学习呢!你他妈混蛋!”

“哼哼,好了马利,我承认喜欢过你,就因为这个才劝你一句,什么都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你好自为之吧。以后不用再联系了。”

挂掉电话,我找到宿舍几个同学去吃火锅,桌上我大谈和啾啾好算我看错人了,说她怎么怎么不懂事。几  个哥们儿还都是老处男,听得有劲就引我讲具体的事儿。几杯酒下肚,我就把怎么跟啾啾认识,直到到床   上细节一股脑抖落出来,心中很痛快。他们都赞成,认为男的不能被女的拿住,我和啾啾的分手是明智之举。话到投机,我连连举杯和四个人喝,沾嘴必干,很快觉得有股东西从嗓子往外漾,我不想让人看出就憋在   嘴里,两腮鼓胀,从前方像猎枪一般喷射出去。后来,就是听他们讲的了,说我大喊着冲出饭馆儿,先是   助跑,然后摔在被车轮压瓷实的雪上滑出四五米。几个人一齐上来,抓住我的四肢向前拖着跑,喊一二三   放手,又滑出五六米,再拖,再放手。我就这样回的宿舍。

隔了一周左右,我觉得可能过分了,又去找过啾啾,没想到但她态度非常坚决——我们正式分手了。


马利 Mali_第6块板#8_布面丙烯油画  150×150cm_2006

除了必须上的课,我都在宿舍里猫着。没有了啾啾,我的经济状况急转直下,键盘边上摆着空啤酒瓶。曾经以为游戏里的人就是我,现在开始厌恶他,因为他过分神气,我却很邋遢。我越来越懒,最长可以三周才洗一次澡,衣服干脆从脏堆里拣。我撒谎说学校的工作太多,而我是学生里的红人儿哪里都要搭把手,周末就不用回家。俩月过去,熬夜加营养不良,我终于病了,跟床上捂着两层棉被还是打哆嗦,吃喝都让同学帮忙带,一般是大碗菜粥。辅导员来到宿舍看望,顺便做思想工作,劝我以后要振作精神不能糟蹋自己,对集体对个人要有责任感。我哼哈的答应着迷糊过去,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当晚,我做了个噩梦。
“啾啾结婚了,让你不许再打扰她。”
“告诉我,他的丈夫是谁?”我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唐玉,她浑身放金色的光。
“就是你最讨厌的那个人,树妖。”
“我有我的办法。”
“你没有。”
“胡说!”我掏出随身的佩剑,朝唐玉的肋骨刺去,她应声倒地,流出橙色的血。我害怕了,想毁掉尸体,就把她包好藏到床下。
“你是凶手。”
“啊!”我抬起头,看见唐玉依然光彩夺目的站在面前,“你怎么又活了?”
“不用管我,你们学校已经知道这件事,别藏了。”
我迅速钻进床下寻找,包裹变得松松垮垮。赶忙揭开,看见啾啾已经发霉了,钥匙链儿那么大。
期末考试结束,我还是不回家,留住宿舍靠方便面过日子,不知不觉到春节了。东西都吃空,我穿上棉袄准备去凑合顿午饭,一下楼发现学校里空荡荡的,平时的主路恨不能天天撞自行车,可这时一个人没有,野猫站路中间了,只听见呼呼的风和自个儿书包拍胯的动静。人是不是都没了?我觉得有点儿害怕,赶紧给妈打电话问问都好不好,招来她一通埋怨,让我早点儿回家过除夕。我不想早回去,找个长凳坐下,低温像钉子一样刺入尾椎,顿时想起去年的这时候,热闹的庙会,领子上插着风车,戴两个毛线球的红帽子,还有嘴上蜡味儿的唇膏。我像个流浪儿,满肚子热乎乎的幻想,足够御寒的。突然,有东西轻轻点在我的颧骨上,没有滑落是化开的,又一下,又一下。紧接着,大片的雪花擦着两颊钻进领口,我浑身一怔,从长凳跳起,对着天空大喊:   “知道了!没错!”声音反弹在楼房之间。雪花落下将时间折叠,要带我回到和啾啾分手时那个一模一样的雪天去。我飞快的跑到车站,赶上一辆直达东四的公交。
隆福街人声鼎沸,长串的小吃摊位都冒起老高的蒸汽,很多女孩子穿着艳丽的羽绒服特别显眼。我紧追着每一个鲜艳的影子看,从东头走到西头,没有,又从西头跑到东头,所有的店铺和胡同口都要细细查找一遍,可就是没有。天色暗下来,我气喘吁吁,往来七八趟脚已经走酸了,仍旧一无所获。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只不过是普通的一场雪,无数的人身处同样的一场雪,我就能是例外吗?可能全都想错了……我灰心丧气 的一直坐着,苦思新的线索。天彻底黑掉,隆福街的人都散了,只剩下小吃摊位在收工。雪没停,纷乱飘 在灯光前,是脱离现实的布景。我的脸颊一热,世界在眼中混成浆糊,无以分辨。
七点多赶回家,爹妈在看春晚的小品,我强撑着和他们聊天,几次心不在焉所问非所答。敲钟的时候,下 楼放了一挂鞭和几个礼花。
“妈,我想出去一会儿。”我把她叫到小屋里。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我……我找了个女朋友。”
“你有女朋友?怎么不早告诉妈?你叫回来我看看。”
“还不到时候,我约好了,得赶紧去。”
“唉,你说过个春节,非要出去。你可小心点儿,别让人抢了。”
“不至于的,你和我爸说一声吧,我不敢。”
“唉,我跟他说。”

 马利 Mali_第7块板#9(1)_布面丙烯油画  120×90cm_2006

马利 Mali_第8块板#9(2)_布面丙烯油画  120×90cm_2006

我不想事先打电话,因为只有直接见到她的面才好说。站在啾啾家门口,无数激动的话在头脑里旋转,敲门的手心儿全是汗。出乎意料的,是开门的并不是啾啾,是一个一米六多三十岁往前的男人,留着挺长的分头,干瘦的面部眼睛大得像蜻蜓,身上有股男士香水的气味。他问我:

“您找谁?”

“我当然是找邱秋!你是谁?”我很不客气。

“奥,请进,我是她男朋友,赵阳。”

“你是赵阳?我知道你,哼。”我走进去,屋里没开灯,吃饭的圆桌上点着两根蜡烛,啾啾一张惊愕的脸闪烁在桌子后面。

“马利!!??你为什么来了?不回家过节?”

“过完了?我想来找你。”

“哦,那你坐,我给你拿瓶啤酒吧?”

“我不要啤酒。”

“你什么意思?”

“我,我,你是我女朋友。”

“不,你弄错了吧,那,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我过不去,我还喜欢你,当时我错了现在想向你道歉。”

“赵阳,你能去阳台上呆会儿吗?我和他说两句话。”啾啾说完,赵阳点点头出去了。她重新看着我,说,“马利,有些事儿是没法挽回的,你知道,我们当时分手我有多难过,我特生气,但其实每天都在等你的电话,哪怕你再多来找我一次……可是你从没来过,我是个女孩子……那几天连门儿也不敢出,我一看见熟悉的地方就想起和你一起走路,一起站在过街天桥上看汽车,和你在一起穿过的衣服我都放在箱子里,我害怕看见,你知道我当时自杀过吗,是唐玉和赵阳送我去的医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和赵阳那时候就和好了?”我激动地问。

“这个,我不想说……没有。”啾啾低下头。

“就算你当时真的和他和好,也要直接告诉我啊。”

“不是的,你太不体谅我了。如果你今天不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我宁可让原来我们在一起最好的时候都过去,也不会告诉你,其实你一点儿也不了解我,你一直活在自己的小圈儿里……不说了行吗,反正我和赵阳又和好了,他再不对再有毛病我都接受,我不想再有难过的事儿发生了。你回去吧,听我的,好吗?我想清静的呆会儿。”

我看着面前的啾啾,想不出她和原来有什么不一样,还是白白的皮肤,大瞳仁儿对着我。

“我想抱你一下。”我站起来抓住啾啾的衣服往身边拉,她扒着桌子使劲对抗,但估计怕弄出响动叫赵阳  听见,还是被我揪过来了。我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隔着厚厚的毛衣抠进啾啾的肩胛骨缝,她疼得直咧嘴, 脸憋成通红咬了我下巴一口。

“别,别乱来,快放手,让赵阳看见了该!”她小声说,把双手放在我的胸肌上狠命推。

“我他妈就想让那个杂种看见!”我故意大声嚷,紧接着听见阳台铁门咣啷一下,赵阳咚咚两步冲过来。他看我抱着啾啾,很低沉的声音说:

“你放开她,今儿是给你面子了,别找揍!”

我听到这句话感觉一阵热气冲到脑袋上,猛地撒开啾啾,指着赵阳大吼:

“我他妈要杀死你!!!”

我一个箭步冲到赵阳跟前,右手直拳照他鼻子就打。赵阳没躲,只是把脸一侧,拳头正打在他的腮部。我 抽回手又是一拳,左手跟上一拳。赵阳的唾沫甩出来,嘴角挂红了反而冷笑,我还是不停。

“啊 ~~~~~~~~~~~~~~~~~~~ !”一声尖叫,耳膜振破似的,啾啾跪在我面前。

“不要打了,没看他都不动吗,求求你了,回去吧……”

“我要他命!”我推开啾啾,抄起桌上的餐刀向赵阳的肚子扎过去。谁知他一歪身,闪电般的钻进我怀里, 顿时我的腹部剧痛,身体腾空又重重摔在叠满光碟的架子上。我往起爬,脖子又挨了一脚,头一晕,瘫在  地上。什么也听不见了,眼前一轮黑圈儿往外扩散,隐隐约约看到啾啾张大嘴好像喊着什么,拼命用手抓  赵阳,俩人滚作一团。我感觉恶心,胃里的酸液从鼻子嘴流出来,呛得不住咳嗽,然后开始舒服些,软绵  绵的,一切都消失了。

当听到玻璃器皿的撞击声,睁开眼晃得不行,待会儿再睁,已经跟医院里。

“老天保佑,你醒了。”啾啾坐在我旁边。

“疼,头疼。”我试图坐起来,可头和脖子针扎似的。

“别动了,要什么,喝水我去给你买。”

“啾啾……”我的眼泪哗哗的流下来,想说句话但说不出,只能哇哇大哭,越哭声越大,像个胎儿要疏通 自己的气管儿,用尽全部的力气声音都劈了。或者说像宰猪一样的嚎。

我被送回家,啾啾走了。我卧床很久,同时也破坏了她的生活。


马利 Mali_第9块板#10(1)_布面丙烯油画  200×100cm_2006

叔叔、舅舅、姑姑姨全到场,今天是我们家的大喜——庆祝家族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毕业。我坐在长条餐桌的顶头,手里抱着那本硕大的毕业证书。在父母看来,第一喜讯是当初生个男孩儿,第二就属这东西了。

长辈们挨着个儿给我敬酒,每人都准备了一套致辞,像什么“今后成为社会精英,移民欧洲”之类,我也必须许一些愿:等我成了什么什么以后,给自己的兄弟姐妹力所能及的帮助。我爸是最高兴的一个,干掉整杯二锅头,借着酒兴唱了一出“大吊车”,唱完还搂着我妈亲了一口。我保持微笑,把两边儿脸上的肉都累酸了,最难受的,是这么热的天儿我还要穿西服打上领带,喝点儿啤酒腋下的汗成行了。

六月份也是鲜花盛开的季节,我坐在滚烫的花池水泥台上,等着去学生处领发派遣证。我不再有展翅高飞的念头,只想找个尽量省心、不必动脑子的工作,挣到一份足够自己用的工资就可以。同屋的几个舍友都在考研,而且全是考经管的研究生。他们中间最矮最土得掉渣儿的一个,也是唯一第一年就上榜的。后来听说他在读研期间就结婚了,女的叫丽丽,就是原来啾啾总吃醋的那个话剧班女角儿,我实在难相信这是真的,回想啾啾餐桌上的判断有些道理。

两个月后,自然博物馆给我发来试用通知单,本来我都不考虑这里了,因为他们今年只招俩人,不料同我竞争的几个名牌大学应届毕业生都是女的,馆长考虑到年轻女性工作一两年就要歇产假,就选了我。到那儿头几天,我为了获得正式录用尽全力表现新人的满腔热情,除了分内的事儿,硬着头皮把办公室卫生的任务也扛起来。过去两周,发现根本用不着,大家都是懒散的,我也应该懒散,还是得做到有求必应没事儿别出声儿。工作本身不紧张,清闲的时候就在办公室聊闲天儿,嘴聊干了改喝茶、上网、挂 qq,我 qq的名字改叫“活化石”,我自觉起得一语双关,既能说明工作单位,又能表达对过去时间的怀念。

无意中,在 QQ 的访客里看到一个女孩,只名字我就有些动心,叫“远古鱼”。我上线就跟她打字说话,她回复不是很快,口气总是平平淡淡却很亲切,不像很多网络女孩儿那么假。

“你工作是什么?”

“广告设计。”她回答。

“真的!?我大学时的女朋友也是广告设计,呵呵,我现在自然博物馆当展品,副业设备维护。”我自报门户。

“哦是吗?当展品很累吧?”

“过得去:P     哈哈,我叫马利,你叫什么呀?”

“远古鱼。”

随着聊的多了,知道她是个基督教徒,这就让一向推崇自然法则的我更好奇了。

“你为什么信教?”我问她。

“怎么说呢,什么样的人,结果是不会变的,并且,入教以后我看到了永生,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你的说法,我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比如说,如果你是一个好人,恶行也不会让你改变。如果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难过,基 督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在教会里,还可以认识很多好朋友。”

“奥……这样~~不过认识人多是挺有意思的。”我其实还没明白,晃过去接着问,“对了, 知道其他教 徒都传教,你为什么不传呢?”

“呵呵,我有时候也传。”

“可你没和我传过呀?”

“你现在还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反正我知道。”

她的回答过分简单,更显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我自觉冒失就不再追问。同事过来看见我聚精会神的打字, 用审讯的口气说:

“马利!跟什么人聊呢,是小姑娘吧?有照片没有?”

“嗨,瞎聊,没固定的。”我把屏幕一切不让他们看,因为从小就有个习惯,不想让喜欢的东西被人发现, 怕丢了——虽然日后证明对远古鱼犯不着有这种担心。

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宽,天上地下听歌看电影,她对好多事儿都有新鲜的解释。比如我告诉他:“我租房的楼下有只大白猫,天天跟着我上楼又下去,特好玩儿!”

她就说:

“这证明它是你的家庭成员。”

第二天,我很果断的把猫抱回去,当儿子养了。

逐渐,我开始把大堆不痛快的事向她倾诉,她不仅不烦,还都一一解答,开玩笑说:

“哦,你属于比较情绪化的人,容易受打击,要是愿意朝我倒垃圾,咱是个合格的回收站:)” 我看了特别高兴,就向她道出了心底最深的困惑:对啾啾的内疚,无以挽回。她说:

“啾啾是因为从你身上看不到希望才离开你的,女孩子很在乎这点,尽管她还一直喜欢你。可你现在已经 不一样啦,很快会有新的人来替代的。”

“可是,我一想起自己做的不对就不舒服,而且,想不出什么人能替代。”

她看完隔了好一会儿发过来:

“很多事情不必自责,所有的结局都不仅仅是你个人造成的。我也有难过的经历,也曾经痛不欲生,可没什么的,等你回头看的时候都已经不是问题。至于什么人来替代,你不用费这个脑筋,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的,

有时想太多,反倒傻了,呵呵。”

听完这话我朝房顶空挥了一拳,袖口碰翻了杯子。

“要是这样,我就舒服多了,问你个差劲的问题,别笑我……你觉得我和她当时的经历算爱情吗?”


马利 Mali_第10块板#10(2)_布面丙烯油画   190×80cm_2006

“哦,怎么不算?不但算,而且是最典型的……”

“远古鱼,我特别想见见你,或者听听声音也行。”有次我这么问她。

“那倒不必了吧,有时候人还是不要离得太近,会把最有价值的东西忘掉。”

我彻底被远古鱼迷住了,她的百般善意引我走出灰暗的心境,她的不可接近又让我束手无策。有一段,她同教会的人去外地履行,将近二十天没上线,我茶饭不思,甚至替她的安全担心。每晚睡觉前默念:

远古鱼,我的远古鱼一定平安回来!

工作转正了,我梳起偏分,每日夹着用攒钱买的笔记本电脑上下班,路上的小孩儿不慎撞在我身上都会说一声:“叔叔对不起!”

副馆长很看重我,借着一个会议结束把我单独留下,说他有个朋友的女儿不错,跟我挺合适,希望我们能见个面儿。馆长的热情不好推辞,我就应下来,约她见了面。女孩儿高高的个子,模样还真挺好,如果我没在网上认识远古鱼的话,真可以考虑考虑。我们无聊的约会两次,请她吃了顿必胜客,看出她对我也不是太感冒,就借口自己配不上人家,全身而退。私下,我更多的和远古鱼联系,生活中的一举一措都要她参谋,并且,我忍不住又一次提出了想和她见面。

“你应该更多自己为自己考虑,我只能回收你的垃圾。至于是不是见面,你怎么想都行,我认为不重要。”

在长谈了一个半小时后,她给我敲了这么一句话。看完,我又想起原来和啾啾相处的经历,告诫自己警惕韧性,绝对不要再和她提出上视频或语音的要求,也不能总这样对生活毫无办法,靠倾诉来解忧了。

我算个有福气的人,年底通过工作认识了一个摄影师老邢。我本身对摄影有兴趣,还买过架挺贵的照相机,就跟他当起学徒。不用坐班的时候,我去帮他举线拿反光板,顺便学习技术,有时全天跑路送东西我都风雨无阻,只要不荒废时间就好。两个月后,我拿出自己拍摄并制作的照片,他看完眼睛一亮,说:

“可以呀!有天分,以后跟我干吧。”

太棒了!我迫不及待的把这件事告诉远古鱼,她说很替我高兴,希望这是我新的开始。

所有的假日,我全程跟着老邢去外地拍摄,帮他干一些私活。他经常会放心的把一部分片子坍在我身上,我够努力,从没耽误过。有回拍摄完毕,老邢皱着眉头冲我咧嘴乐:

“哎,马利,有个事儿跟你商量啊。”

“嗯,邢哥你细说!”

“就这么着……这么着……”

“哈哈,好,我愿意!”

我俩密谋一起装个商业摄影棚,先不吱声,待时机成熟了,我就把工作辞掉,一起干大,输出我们的时尚 意志!

“真没想到自己会从了这行,哈哈,只是固定工作和大学的专业废了……”累了一整天,我喝着热牛奶给 远古鱼发信。

“没什么可惜的,能跳槽也是英雄嘛……况且,你怎么知道大学的专业就废了?说不定哪天你能用上呢。” 她说的是啊!我自信的乐出声来,我的决定义无反顾!

如今,我也堪称一个勤奋向上的人了。当然,这和学校或辅导员要我达到的状态完全两码事,如果打个半 半拉拉的比方,就是:他们想拖我入海,可我偏要乘风!在这点上,我感激远古鱼对我的鼓励,也是她向我解释了啾啾。


 马利 Mali_第11块板#11_布面丙烯油画  200×150cm_2006

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大雨的星期日中午,我和老邢从云南返回北京,一下飞机我就跑到办公室修图。打开qq 看“远古鱼”也在,我兴奋的跟她讲:

“云南太有意思了,天特蓝,树都绕着长。我们赶上泼水节了,满街都是人!有个大奔刚刚拉下窗户问路,直接被灌满了!我一早买了个大号嗞水枪跟他们打,好多傣族女孩儿都围着我泼,不少好看的呢!最逗的,是老邢后出来,看见我挨泼就掏相机拍,上来俩大胖女的就给他灌了两桶,新买的相机也完蛋啦!”

“真逗!”

“嗯,特棒!而且我还有别的收获,老邢有熟人,半道租了辆车,跟着去看当地的熊贩子猎熊,那人的枪打两发碰巧就坏了,我们躲车里不敢出来,亲眼看见他的狗舍命保护他,最后熊倒了,四只狗一个脖子折断,两只重伤!我们都拍下来了。”

“下次你们再去,也带上我吧,呵呵。”

没想到远古鱼回过来这么句话,我马上要请她今天就来看我拍的照片,告诉她我专门买了一顶少数民族的

女式帽子,镶满各种石头特别好看,没别人合适,只能是送给她的。她隔了一颗烟的功夫才反应,说真想来看,只是自己不漂亮,可能不是我想象的,要不就算了吧。我高兴坏了,当即乐出声来,误吞了正在嚼着的口香糖。

“不会的,我太喜欢你了,对我来说你不管什么样儿,都好看!!!”

“好吧,我就破例让你见见……但是,”她提出条件,“你要是见到我了,不许后悔。”

“我发誓,绝不后悔!”

我让她选个地点,她说不用特意选,让我四点半在单位等着,霸王龙脚边见。

下午,我飞快的把照片颜色调准,分类放进夹子。提前一个小时,我就来到霸王龙的厅里开始等,下雨的缘故馆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单我和那具古老的化石面面相窥,它一定不曾预料,有一天会被放在这个满是回音的大堂中央,任我猜测其生前的经历……时间快到了,我开始心焦,看表,再看表,四点半了还没有人。

我急了,正要到馆大门口去迎,听见一串带着回音的胶底鞋磨擦大理石地板声音,有个身材偏瘦的女孩儿披着雨衣走进来。我想开口但又怕冒失,就盯着她看。她径直走过来,雨衣帽子把脸全部挡着。我问:

“你好,是约人见面的吗?”

“是呀,呵呵,‘远古鱼’。”她说着把雨衣一掀。

啊!看着面前漆黑的大瞳孔,我心里一阵酸,五年多的记忆片刻压到胸口。此时的她,清新秀丽目光平静。

我使劲咬住嘴唇,在她面前,只剩下谦卑和敬意,不含丝毫愚蠢的妄想,我感到整个心灵被她牵引,向她靠拢,不禁闭上眼,双手合十鞠躬道:

“谢谢你,谢谢你能来见我。”

除夕的夜里,妈妈伤心的扑到爸爸肩上。

“哎,怎么了,哎,大过节的还不高兴?”爸爸关切的问。

“没什么,我就是,就是心里不好受。”

“有什么不舒服了,说我听听,啊?”

“马利出去了,跟我说他有个女朋友,今儿晚上见面儿。”

“是吗?这小子一直瞒着?不过这么大,也该差不多了。”

“呜呜呜,我就为这事儿难受,真的。”

“哈哈哈,你难受什么呀?这岁数儿不都这样儿吗,你想,你这么大不也找我了么?哈哈哈!” “我知道,可不一样,守德你不理解我的心思……”

“好了好了,”爸爸用不大不小的劲儿拍着妈妈的后背,“孩子大了都得走这条路,谁也跑不了。” “可是,呜呜呜,呜呜,马利不再属于我了……”

此时,爸爸搂着妈妈的姿势,就和墙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王一凡 2009年7月4日

《马利》由巩剑,邱昕,李博群,王雪莹,周更非,张宇飞,闫威,雷嗣,谢墨凛,李让(友雅)协助抄写。




星空间 王一凡:你是我的 展览现场照片



王一凡,1978年出生于北京的艺术世家,自幼喜爱绘画。2003年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油画系,现工作生活于北京。大学毕业后,王一凡的艺术实践经历过不同媒介和方式,如录像、摄影、写作、装置、绘画等。近十年来,他重新将目标锚定在小时候深爱的绘画上。他的具象人物油画,带有深入的心理分析,构建了作者与他者的复杂关系,在当代绘画中开辟了独特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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