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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许彦荣:让我跳完这支舞(1-10)

2017-02-28 许彦荣 阅读与智慧


让我跳完这支舞


许彦荣




这是一个被命名为小雪的节气,寒风肃杀大地,万籁俱寂,地表植物前所未有的安静。尘归尘、土归土。原来繁茂葱绿的枝头有些已经萧条光秃,斜斜伸向留白的天空。天空被太阳的萎靡感染,灰蒙蒙、蒙蒙灰。满目只有两只喜鹊在活动,蹦几下,飞一会儿,它们是少有的乐观。大家都需要休息,需要忘却,需要酣睡,需要储蓄体能,需要给自己一点点时间来思考,来反省、忏悔、弥补、充实,来回首一望,不多,就一望。

这是俞子期停止跳舞的第十个年头。她拖着身体穿过窄长热闹的街道,在满目尘嚣与汽车尾气中焦急地往家赶,为什么焦急,不知道。下了班接下来脚步就应该跨入那个熟悉的地方,那个地方似乎仍有重要的任务在等待她,一桩桩、一件件,她得赶紧的!她为现在还没有跨入那个地方而着急,路上小贩的叫卖和慢悠悠蠕动着的人群使她气恼,他们怎就能如此气定神闲?

停车,上楼,开门,这是几十年留在记忆里的惯性。丈夫胡杨还没有回家,她给自己倒了一盆近乎于烫的洗脸水,毛巾升腾着水汽从盆里掂出,捂在脸上,丝丝水汽渗入肌肤,水分子从干涸的表皮往里爬,将一张麻木紧绷的脸逐渐安抚柔软,她在毛巾的掩护下深深呼了一口气,严格来讲是叹息。叹息什么?也许不知道,也许太多了,就目前来讲一个字——累。

她仿佛被一个无形的鬼魅附着,这个鬼魅在她身上游走,像蛇一般缠绕紧缚着自己,释放着酸性毒液,背部、腰部肌肉都锈在了一起,使身体一点点沉坠下去,没有了骨骼的支撑,继而意识模糊,恍若离世。她挣扎着,像个健康人一样地走向卧室,倒在床上,乏然入睡。只能用乏然,进入不了深度的睡眠怎能安然?

什么叫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时间会告诉你,身体会告诉你。十年前的颀长婀娜、骄傲聘婷已绝情地离去了,永不回头了,不在服务区了,她潇洒地和你拜拜了,自作多情的是自己,十年前,她在舞台上跳着尘世的梦,而今在狭窄的生活中回忆着舞蹈的梦。

这个时候胡杨回来了,他拧开卧室的门,小居室里连客厅带卧室就那一个门,他看见俞子期在休息,把东西放下后知趣地轻轻关上,外面溜达去了。这是夫妻几年来形成的不算多也不算少的默契。妻子休息的时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她睡觉轻浅,家里安装了两层窗户,可她仍能清晰听到楼上拖鞋声 ,楼下叫卖声,孩子们相互结伴上学声,胡杨拧开水龙头的声音,吃饭吧唧嘴的声音,睡觉打呼噜的声音,打开衣柜拿衣服的声音,无一能够逃得过俞子期的听觉,这种听觉在这几年中变得日趋敏锐,尤其在睡觉的时刻有着法医一般的捕捉力。这种敏锐延伸出来的诸多隐藏在迟钝绵柔表层下的刀锋气质让胡杨也渐渐力不从心,无所适从。

俞子期在两人世界中除了床上那点儿事以外其她始终处于主导地位,一个习惯主动出击,一个就习惯被动接受,即使地震了,胡杨也会问一下子期我们是跑还是等死,或者是子期下命令跑或者等死。面对当下日益严重的诸多问题,俞子期提出:“我要看医生,我不能等死。”

胡杨不明白妻子为什么要看医生,怎么了又要去看医生,好好的怎么就是等死了?不就是工作忙点,脾气差点,心情烦点,容易感冒点,跑出去玩玩不就好了?谁没有个烦闷的时候哩?稳稳当当的日子过着不行,挑剔什么?非得过两天作出个一二三,畅想个四五六,缅怀个七八九,那才算得上轰轰烈烈,算得上精彩万分,算得上荡气回肠,算得上生活!

不过,话说回来,结婚前胡杨的生活是没有固定款式的,他被散养着长大,打过猪草放过羊,一个青椒炒鸡蛋吃了三十年,不觉得腻味。他在工厂做了工人之后最大愿望就是娶个适龄女青年,不要太丑即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娶到这么一个亮晶晶、美凄凄的女子。

胡杨的婚姻算得上一桩老式婚姻,他们在热心媒人的介绍下见的第一面是在火锅店吃了顿饭,他们便认识了。接下来就是“谈”。“谈”了些日子便匆匆结婚。

那时的俞子期虽气场不足,可也绝对是个冰美人,她在火锅店的蒸腾缭绕、喧嚣吵闹之中显得拘谨又慵懒。这种拘谨点燃了胡杨心中娶到一个安稳贤淑女人的渴望,他一边在心里埋怨介绍人为啥不看看是不是般配,一边怀着夺取恋爱胜利的侥幸心理和俞子期煞有介事的“谈”着。

以后的时间里,胡杨把她约到公园,她在公园青石板的路面上走着,不像一个行人,而更像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一个失魂的杜丽娘。那是她因伤作别舞台后及其灰色的一段日子,相当落魄。不过女人的落魄是不要紧的,女人本是水做的,情做的。那谁说的?“多情自古伤别离,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对于年轻又漂亮的女人来说,落魄会赋予她们额外的魅力,赋予诗意,赋予美丽,赋予让人怦然心动的,招人怜爱的异质。

不过,凡事点到为止,俞子期老是这样,胡杨谈着谈着心口就凉了。俞子期一身寒气,凛凛的在一身白衣服下面压着。胡杨小心翼翼陪着俞子期沿着青石板的路面往前走,俞子期不说话,胡杨就更不敢说了。胡杨觉得自己这不是在谈恋爱,是在受罪。然而,这份罪受起来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瘾头。胡杨起初以为俞子期瞧他不上,可是又不像。只要胡杨约她,她总是会病歪歪地准时到达,倚在那公园大树下虚无的怅望。胡杨一点都不知道俞子期的心思,俞子期中了邪了,这是要闹哪般?他们路过公园里一个老年合唱团,不成调子的电子琴、手风琴在咿咿呀呀伴奏,一个大妈正用沧桑的音色来演唱《梁祝》,俞子期心里打着节拍,手不自主就跟着音乐变成了兰花状,盘盘绕绕地像在抓住什么,诉说着什么。胡杨在旁边愣着眼睛一眨一眨很不理解。俞子期的眼泪都要涌出来了,胡杨在旁边弱弱地问了一句,“你肚子疼哩?”这一问不要紧,俞子期兴致败坏,扭头便走,把胡杨一个人撇在公园思过。

胡杨思过思了三天三夜,悲愤交加,难道关心也关心错了不成?他眼前掠过小时候被风吹凉了肚子,母亲给他灌了热水袋捂着那温暖动人的场景,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不可理喻呢?现在都这样,将来还了得?!他要等俞子期来主动找他的时候对她做出深刻严厉的批评,让她懂得什么是关怀。怎样批评俞子期,内容他都想好了,他躺在床上面对无边的黑夜悲愤激昂地自说自话、自问自答、自言自语。漫长的三天过去了,他没有等来俞子期的电话。他不知道事态往下该如何发展,便探试性地给俞子期发了个短信,请个安。连续几个晚上请安,俞子期竟然也都回了,只不过是回的内容精炼而发人深省:嗯,哦,好,行。那是含而不露的款式。

现在胡杨把款式娶进家门了。胡杨在实现了由农村向城市迈进的华丽转型之后还没有站稳脚跟,在取得初步胜利的喜悦中惊魂未定之时,能够娶到这么一个亮晶晶的美人,他感谢介绍人,感谢政府、感谢党!

乡下丈夫只有一种活法,那就是妻子的活法。这些活法没有什么必然的理由,之所以这样,是妻子有如此的人生观,妻子受过什么样的教育,渴望什么样的生活,就拿什么来指导教育自己的丈夫,指导出来指导不出来是一回事,标准不能降低。这是多么天经地义,顺理成章。既然俞子期说去看医生,那咱就看吧。




就中国传统习惯来讲,看病是该找个熟人的,熟人看病很安心,熟人会给你介绍师从名门,德艺双馨的主任、副主任、教授、副教授等值得信赖的品牌。而现在的俞子期实在没有了那个心劲儿,她没精力多问什么,能够晃悠到医院就不错了,她问胡杨:“找谁?”

“你说。你说咱找谁?”

虽然已经习惯了,可俞子期的心还是又凉了半截,心想:以后这可咋办?他们来到医院的时间不算早,算了,不研究了,匆匆排队挂号,安排到谁那儿就谁那儿吧,她不争什么了,争不动了。

每个心理咨询的来访者开始都是怀着惴惴不安,怀着此前所有的挣扎、勇气、试探和不安全感前来就诊的,她们对于心理咨询师怀着无比的崇拜和希望,心理咨询师是人类精神的洞悉者,他们神通广大,他们聆听心声,推推眼镜,写写处方,挥动手中的仙女棒,咿咿呀呀,你就豁然开朗了,大路通天了,春和景明了,水落石出了,你的病就好了。

俞子期相对来讲还是比较理智的,对此并没有如此神话般的期待,但仍充满了期待。她尊敬无比地推开诊室门,唉,里面怎么坐着一位后生。不知道水平怎么样嘞。

“你好,坐吧。”后生长得还不错。

“我们随便聊聊?”后生继续说,微笑温和。

“哦”俞子期也淑女一样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算是回敬。“我冷。”她看着医生,眼中闪烁着不安,头微微低下,过了大概一分钟,她补充到:“我冷,我真的感觉空空的冷。”

“哦,呵呵,高处不胜寒,冷没关系啊,看来姐姐境界比较高。”

“高什么高啊,高哪儿去了啊?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俞子期对这句话很受用,受用的同时勾起了她的委屈,她用手指撩着耳后的头发,以示谦虚和不敢当。

“什么都没有应该是最轻松的一种状态,可是,在我看来,你非常沉重,可见,你很富有,或者说——曾经拥有。”呵!小后生,小瞧你了。

“拥有过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我现在除了一身的病,还能有什么?”她说完紧闭双唇,开始呜咽,她从没有放声大哭过。她把脸侧过,双眼已是雨恨云愁,眼泪奔涌而出滑过那张唯美的脸颊,晶亮婉转的两道泪痕在表演《二泉映月》。

“这位姐姐,人是不能只看结果的。如果只看结果,我们可以从生直接奔赴到死。”后生递上了纸巾,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似乎也沉重起来。“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在不断拥有和失去中走完这辈子。”

“睡眠怎么样?”

“不好,想睡的时候睡不着。不睡的时候又困的发懵。很多时候非常紧张。”

“这种情况多长时间了?”

“陆陆续续吧,时好时坏,七八年了。”

“这是首次就诊吗?”

“嗯,是。”

“七八年了您才来看医生?”小后生扶了一下眼镜,他素知中国人民都是这样的坚忍。

“这样吧,您先去做个心理CT、脑部核磁共振检查,另外还有一些基本体检项目,我们需要制定一个系统的治疗方案。由于您这种情况持续时间比较长,治疗时间应该不算短,您看?”小后生习惯问病人您看,这是在征求患者的意见,这是对患意向的尊重,这是在医患关系日益紧张情况下的自我保护,这是对患者有没有继续治疗下去信心的试探。

“哦,我姓陶,陶然,您叫我小陶就可以。

俞子期点点头,顺从着答应并感谢。她在努力做一个“好的来访者”,不辜负咨询师的期望和努力,患者做得好,医生就会更加认真地做下去,从而实现共赢。

她在各种仪器下照来照去,等待一张张判决书,逆来顺受。检查结果没有把她推入谷底,上苍对这个贪婪又不幸的女子给予了眷顾。中重度焦虑、强迫症、抑郁症,脑部没有发生器质性病变,这可以让她继续清醒痛苦地追梦,而身体可就不那么答应了,胆囊炎、脂肪肝、肾结石、椎间盘突出、内分泌紊乱、乳腺增生、贫血这些小毛病不轻不重地黏附着她,跟随着她,在她辛苦烦闷的十年里忠实地为自己内心发出了呼叫信号。

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一个女人能有几天青春?一个舞蹈演员又有几时几分能站在舞台上?十年前,她说什么也应该去死的。一个人的黄金岁月被掐断了,其实比杀死了更让你寒心。力不从心地活着,处处欲罢不能,又处处又无能为力,真是无从言说的痛!




十年前的俞子期真就是个标准的古典美人,她的眼神、身段,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透漏着古典女子的风韵。她十二岁时开始学芭蕾,这个年龄在舞蹈学习中不算早。芭蕾舞的基本功训练极为艰苦。俞子期一天八小时转个不停,刚开始不适应就去吐,吐完接着练,练完再吐,吐完再练。劈腿要180°贴住鼻尖,疼得把下巴往地板上磕,就连吃饭时也经常提着一条腿在吃。日复一日单调枯燥的基本功训练,磨破了脚尖,扭裂了趾甲,脱下鞋袜,脚趾扭曲变形,双脚看上去像两只烂红薯。俞子期没有想过放弃,想都没想过。趾甲开裂流血疼的钻心,她眨眨眼,唏嘘几口气后,包扎好了,把脚跺麻了再练!当时连老师都诧异这个从苏州城过来的豆腐一般的姑娘竟然如此吃苦卖命!倒是在十五岁初谙世事的时候,她提出要改学古典舞。“这符合她的个性,也会比芭蕾舞演员的舞台生涯更长些。”她老师只说对了前半句。

俞子期把自己扔进古典画卷里去了。她痴迷、陶醉、自豪、凄婉地活在秦关汉月、唐风宋雨中。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中翻转一袭青衣,望穿秋水;在竹林秋雨中袅袅走来,诉说江南景致;在敦煌壁画中徜徉,挥舞盛世霓裳;在凄凄长亭中留恋缠绵,作别心中至爱;在庭院深深中顾盼生姿,低眉一笑,团扇轻掩,自是一种妩媚,虽足不出户,戒律森严,怎遮得住春来花枝正茂?

俞子期自改学古典舞后的林林总总,何葭洲作为她的老师,作为一个旁观者尽收眼底。一个拥有深厚芭蕾舞功底的学生来跳古典舞的时候便多了份挺拔的张力,从指尖到脚尖完成一个美丽的极限。这份张力赐给了她在表演古典舞时的英姿,而更多时候,她舞蹈中又隐隐表现出一份谦卑和忧郁,这是不经意的流露,是骨子里的,是古典女子精神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保持一副好的舞蹈形体不容易 ,练就一身炉火纯青的舞蹈功夫也不容易,她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也不是别人就没有,舞蹈学院历来就盛产美女,各式各样的美女。可是好身材算得了什么?好功夫又算得了什么?表演古典舞蹈的最大本钱是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台上的表演者不仅是一个又一个女性角色,甚至不是性别,而是一种抽象的意味,一种精神的载体。是蕴含着王宝钏寒窑苦守十八年的忠贞,是祝英台生同欢死同坟的刚烈,是在情窦初开时欲说还休,欲拒还迎的纠结,是在神灵面前虔诚的祈祷和忧伤,是对万物生灵的欢喜与慈悲。

古典舞是传统女子的试金石,你在甩出水袖、在探腰、在旋转的同时是自然的感情流露,肢体语言就是这么表达的,是内心情感的基本动态,让你觉得生活就是如此这般的——是这样抒情婉约的。老天创造出一个俞子期不容易。




何葭洲目睹了她一路走来,看似风顺,实则跌跌撞撞。她十二岁来到舞校时,他刚毕业。他是个从容清淡的男

子,不愿跟风到其他场合做不合时宜的表演。于是留校任教。就在他任教的第三天,看到一个中年男子牵着个单薄的姑娘来校报到,问他一些入校手续问题。小姑娘左顾右盼,怯怯的眼睛不是十二岁的年龄。他在细心回答后,夸了一句:“您女儿真漂亮!”算是给学生的一点自信。

“是我外甥女,老师。”中年男子温和地纠正。

“哦,不好意思。”

相互道别后,何葭洲疑惑怎么只是舅舅领着孩子过来了,孩子的父母呢?也许是她舅舅在这个城市吧。他没想太多,他还要忙着工作。

后来在和俞子期的第一任老师无意中聊天时得知,俞子期的母亲并不支持她来学舞蹈。在她第一年学舞期间曾三次来到学校给她办理退学手续,是孩子宁死不屈才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哦,小小年纪,意志坚定,难能可贵。”何葭洲叹道。

何葭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也算是俞子期意志坚定,也算是迫不得已。




俞子期的母亲田文丽在知道怀上她时是不怎么欢迎她到来的。因为这时母亲已经离婚了。这本是个极为严肃安分的女人,一生情、一辈子、一个人、一杯酒。这是她的生活,而不是她丈夫的生活。她丈夫叫罗哥,改革初期,生意好做得很,罗哥刚刚暴发,暴发之后罗哥最大的愿望就是要过得有点生活质量。男人的生活质量中钱是不可缺少的,朋友是不可缺少的,女人也是不可缺少的,在外情感的获取是他个人成功的标志。当然,婚姻是重要的,妻子是重要的,一个男人的成功标志也是重要的。不幸的是让妻子发现了。罗哥求饶,田文丽不屈不挠。罗哥恼羞成怒,他在恼羞成怒之中列出了妻子不称职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婚姻就是这样,只要有一方心硬了,另一方怎样做都是错。罗哥刚刚在外面尝到甜头,决定离。这女人有福不会享,有钱不会花,简直是找死!田文丽也是个极为坚强的女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朗朗乾坤岂能容得下你和小三小四藏污纳垢?离就离!

刚离不久,田文丽就感觉到了自己不对劲,月事好久没来了,他月事素来不规律,本没在意。可后来频繁涌上的干呕和困倦使她疑惑恐慌。到医院检查一看,不是那狗东西的罪孽是什么?那就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讨债来了!自己上辈子欠这爷俩的么?毁了她前半生还要毁她后半生。她欲哭无泪,怎么办?怎么办?这样的事情能给谁说?万万不能让那个姓罗的知道。当她在床上看到另一个女人留下的污渍后,她每多看他一眼就有一种类似妊娠反应的感觉汹涌而来。

割舍掉,自己已不再年轻。男人是靠不住了,自己将来还能指靠谁?留下来,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名分!名分!名分这个词捆绑着女人的一生!月亮上去,太阳下来,一天,一天,谁也不知道她的挣扎。孤独真是个微妙的词汇,在你需要别人的时候,遍寻不着。在你不需要别人的时候,自给自足。

自给自足,田文丽在无边漫长的黑夜里除了悲叹命运,也不着边际地想到了《红色娘子军》里的歌词: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妇女的冤仇深!

生!田文丽决定了。走一步说一步。他娘的!孩子肯定要比男人可靠。

当一个人消去顾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会自然舒展。自己好了,别人才会对你好。好运才会来敲门。

八婆扭着脑袋往田文丽住的楼上望了望,她从和老罗离婚后,领导体谅,就让她在单位闲置的一间办公楼里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宜居、宜办公。八婆撅着屁股爬上楼去,关心地问她过的咋样?莫要太伤心了啊!人还是要对得住自己。然后再把那个姓罗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骂了一通。因男人婚外情而离婚的女人总是能被同情和支持的,总是正义的一方。再然后,切入正题。住在这里不像个日子,我姐姐家她女婿的妹妹的小姑子的三姐夫的二叔,他姓俞,叫俞漠,人还不错,正式职工,不到四十……

接下来,便有了一个家。接下来,便有了俞子期。日子茫茫然过下去,半路夫妻,都经历过几番春去秋来,各自心中自有一番天地。可又有多少夫妻心中是同一片天地的呢?田文丽不知道,她感觉别人的日子总是要比自己的舒坦得多。她一生自尊自爱,自立自强,为什么到头来并不幸福?这是为什么?她算是死心了,可是又没死透,那种求诉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四处游荡,鸣冤击鼓,要向苍天问个明白!

她现在还有什么?她只有俞子期了。这个孩子应该完全属于自己,完全,彻底!




她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这个孩子,兢兢业业地养活这个孩子,这是她的一口气。她立志要把她培养成一个又红又专,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四有新人。四有新人是祖国的花朵,是未来的栋梁,是要保护再保护的对象。

她年复一年不能松懈。

春天,太阳精神起来了,当一切已经生龙活虎的时候,结实点的孩子都开始唆冰糕了,田文丽才给孩子脱棉裤。到了放暑假,知了在树上都叫哑了,俞子期才刚刚被允许穿上裙子。裤子不像裙子般透风,受了凉可怎么得了。田文丽就连晚上睡觉时也一定要在外侧替她挡住电风扇的,电扇的风太生硬,不柔和,吹坏了可咋办呢?轮到秋冬两季,俞子期更是被包裹成了圆球,一扭一扭上学校。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俞子期的妈永远觉得俞子期冷。

在田文丽的家教中,有四不敢:电视机不敢碰,电源有危险;零食不敢吃,你会拉肚肚;漂亮衣服不能穿,你要不爱红装爱武装;第四条覆盖力最广:长辈的话不敢不听,那都是为你好。

俞子期在这样的温暖中过得也很幸福。孩子是很容易接受固有的生存状态的,她坚信母爱伟大,坚信父母无所不能,坚信我们都是好孩子,坚信书本里的一切。她从小喜欢和她的表哥一块儿玩耍,表哥比她大一岁,玩起来疯得不成个样子,掏鸟窝、跳猪圈、滑楼梯、在墙上写下一一班的小红和一二班的小强是夫妻。这个男孩子对小妹妹比较照顾,对大人又比较叛逆。小俞子期在七岁的时候说过长大后要嫁给表哥。

田文丽一手抓生活,一手抓学习,两个文明一起抓。她一丝不苟,鞠躬尽瘁,学习是何等大事?这关系着一个人的前途未来,关系着一个人的人生态度及思想品德,思想品德很重要,她爹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

俞子期开始在母亲的辅导下写作业。她也是那种缺心眼的孩子,碰到鸡兔同笼就犯迷糊,活该被田文丽骂个热气腾腾。

“万里长征才走出第一步,就这么粗枝大叶,往往搞错。”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世上怕就怕认真二字。”

“你怎么克服不了纸老虎!”

这些阶级斗争术语如今用在了自己孩子身上,不是那么贴切,但也是批评有理。俞子期本来看到数学题已经糊涂了,再听着听不懂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知道母亲是在讲人生还是在讲题目。那种磨叽让田文丽更加焦急,她张开巴掌,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俞子期吓得用书盖住头,也不顾写作业了。田文丽真是恨铁不成钢!这个孩子怎么跟她爹一样气人?俞漠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说:“你慢慢给孩子说,急什么?”田文丽当即把俞漠拉出去,说:“不是你的孩子你不急!”俞漠闭了嘴。




随着年龄增长,俞子期慢慢也明白了这些阶级词汇的含义,似乎不怎么好。放学回家,她向母亲倾诉今天的故事,或愉快的,或不愉快的,母亲总会用稳重点、不要吵架、一定是你脾气不好、干嘛理那种人?等等词汇加以评价、指责、打分数。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学习成绩。如果一次考试成绩不理想,田文丽就会悲愤交加,数千年往事涌上心头,痛说革命家史(家史里只有田文丽和俞子期,罗哥蒸发了),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养活你太不容易,你怎么就不争气呢?!田文丽的确有田文丽的苦衷,一路走来也着实不易。做孩子的怎知当娘的心?她本想听听母亲告诉她该怎么办,却收获了指控。俞子期也闭了嘴。

不过,在孩子心中家长必定是温暖的,博爱的,否则是违背伦理的,是不可能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书上也是这么写的。反正,不管怎么说吧,这都是为她好。

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俞子期开始自娱自乐了。她先是捧着高年级的作文书,有模有样地看。

田文丽对此很是满意,孩子在成长。

后来发展到看儿童小说。她感到贫乏,她急于抓住任何类似于精神的东西来填充自己。就像饿了要吃饭一样简单。

多看看书有好处,不过闲书看那么多干嘛?多做功课!再后来开始看《红楼梦》。

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红楼梦》里虽然是儿女情长,可也没什么,毕竟是好书。

    俞子期捧着《红楼梦》在啃,十岁的女孩子,照看不过来那么多的人物,什么春啊,什么官啊,什么夫人啊,什么爷爷奶奶啊。她除了看贾宝玉和林黛玉就是品味红楼诗词。那一首首美丽断肠的词句要把俞子期迷疯了。人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熟读,就说明诗词不是用来背的,而是要去悟的,是发自内心领会的,打心眼儿里欢喜的。俞子期看了《红楼梦》两遍没有就把那诗词都记下来了,她太喜欢诗词了,连同宝玉黛玉两个没有社会功能的人也一起喜欢上了。要么怎么说人家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呢,老人家一语中的:“中国人看小说,不能用赏鉴的态度去欣赏它,硬去充一个其中的角色。所以年轻人看《红楼梦》,便以宝玉、黛玉自居;而老年人看去,又多占据了贾政管束宝玉的身份,满心是利害的打算,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俞子期以林黛玉自居。她透过“花谢花飞飞满天”看到了稀薄的亲情,看到了在各自情感不能满足的家庭中产生的麻木,看到了古板教条,看到了苦闷萧索。就是没有看到宝玉,没有看到那么多的姐姐妹妹。

不得了,孩子要懂事!




俞子期十二岁那年,她的舅舅田雨翔从上海回到老家探亲,田雨翔是田氏家族唯一的一个大学生,而且是被保送到重点大学的。他是田氏家族的骄傲和榜样,是田氏家族的代表作。他回老家之前,亲戚们都会相互转告:田雨翔要回来了。他所说的话,老家的亲戚都会沉思再三。他走后,老人们都会对自己的子女说:“做人当做这样的人!”

这次回来,田雨翔欣欣然给大家照相,以展示他那当时珍贵无比的海鸥牌相机。俞子期不喜欢照相,让一个不自信的孩子独独的站着,贴上快乐的标签,似乎不容易。田雨翔感觉这孩子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乖巧和生疏的有些过分。这是怎么了?重组家庭的孩子本来就不方便外人参言什么,可外人不参言,孩子似乎就长不成。要抱到太阳下晒一晒才好。

外甥赛似舅,外甥女跟舅也是心连心哩!他在上海多年,深知练习舞蹈对于一个女孩子的改变是多么惊天动地。他没有权利抱着孩子,但他要拉孩子一把,这孩子需要人拉一把,孩子是无辜的。

他开始做妹妹田文丽的思想工作。

田文丽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掠走了,谁给自己作伴?孩子气人的时候归气人,可是没人来气,日子也太清寡了些。再说了,那舞蹈是什么?真是扭扭捏捏,疯疯癫癫,装模作样的东西!一个女孩子没个一技之长,没个正经营生,到老了,可该怎么办?她坚决反对,没的商量。

可俞子期这个小叛徒要着急去,她巴不得飞哩!跟他爹一样没个正经!

田雨翔见状便拿出平生所学耐心地给妹妹摆事实,讲道理,在暑热的下午对着田文丽婆婆妈妈,絮絮叨叨,从孟母三迁谈到奥运健儿,从夏商周沦亡讲到文艺复兴。论点、论据、论证样样俱全,整个是一部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讲完后,他端起那有500毫升的搪瓷茶缸喝了三碗水。再看田文丽的表情——冷峻无奈,算是默认了吧。




俞子期就这样跟着她的精神导师来到了舞校。刚到校时她把眼睛都亮瞎了,姐姐们举步轻盈,光彩照人。薄雾般的纱络和装饰,一群仙境的女子飘然矗立在面前。

“我要跳成白天鹅!”这是俞子期刚到舞校时一句不经世事的话。也是所有女孩子最初,至今还在坚持舞蹈下去的梦想。

“能跳只小鹅就不错了,不要要求太高了,子期。”田雨翔轻轻拍着俞子期的头发。他不想给孩子太大压力,他心里非常清楚,送孩子到舞校,不是期望她站在舞台中央,不是追逐鲜花和掌声。从学生到群舞再到领舞进而竞争到独舞,那是凤毛麟角,也许一个演员一生努力也只能跳到领舞,这还要看条件和机遇。站在舞台中央的只有一只白天鹅。能让孩子舒展自信,快乐地跳舞,平静地生活,她已经算是幸福了。这是一个做长辈的良苦用心。

舅舅走了,到远方各地勘察地质修建铁路去了,撇下俞子期开始修炼了。

执着、坚持、耐得住寂寞,舞蹈学员练功演出中大量的汗水和体力消耗绝不亚于一个优秀的运动员。这种强体力运动将她心中的积尘抖落下来,郁结随着肢体语言融化开来,稀释成水,随汗液慢慢排解出来,阳光照进来,俞子期的笑容甘甜起来。

俞子期在练功之余仍看《红楼梦》,但已不对号入座,主要是缺少实体。由于训练和演出繁忙,她们与社会的接触面也极为狭窄。俞子期内向的毛病还没改,她通过剧本和书本与外界对话,有的学生已交了男女朋友,这也是一种对话;还有的学生出去炒更,打发时间的同时考虑生计。孩子们说长大就长大了,而长大的一项重要标志就是感到寂寞。华灯初上的夜晚,处处都有寂寞的信徒。

何葭洲最初也认为俞子期改跳古典舞是出于为延长舞蹈生涯考虑。后来他发现这姑娘说话时爱引用古诗句,挺稀罕的。不过自己也有这个爱好。再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聊了几句,珍稀。

这年头,这个火烧屁股的时代,谁还把钗头凤插在鬓间?谁相信凤求凰美好姻缘?谁去拣广寒枝寂寞丹桂?谁吟咏竹枝词宁折不弯?谁怅望天净沙秋思绵绵?谁淋湿芭蕉雨无悔终生?舞台上,只有在舞台上。

“俞子期,你入戏太深!”何葭洲心里想。可这话不适合一个老师对学生讲。他看着她,她的瞳仁清澈澄明。

何葭洲突然不敢再聊下去了,他不知道再聊下去将会意味着什么。他依旧微笑从容。

“虞美人吟清平乐,西河低诉声声慢。

天仙子穿红绣鞋,月下走出步步娇。”

何葭洲夜晚独自喝了点小酒,在未婚妻的电话催促声中微醺着脸庞回到家。思绪绵延,饱蘸墨汁写下了一副词牌对,深情遒劲。

“我有那么好啊?”未婚妻脸上两朵红云已飞扑而来,她笑的甜蜜自豪。

何葭洲也笑了。一夜无语。




伤痛、减肥、竞争,不可预知的未来,是每个舞蹈学员逃避不了的现实。走进舞校的孩子,谁都不想做一个平庸的舞者,俞子期同样心甘情愿游在苦海。

临近毕业,她们经常参加一些文艺演出。何葭洲把演出录像刻成光盘,俞子期表演后在电脑上一遍遍地看,每一场演出都是不完美的,就算你觉得今天把所有的动作都达到标准,但当你拿出录像看的时候还是会挑出很多问题,所以就会特别追求完美,总是期望有一场完美的演出。俞子期带着这样的想法一天天走向毕业季。何葭洲时而清醒,时而沉醉,一天天走向自己的婚礼。

何葭洲的婚礼安排在秋天。上半年事情太多:一是学校改制,要与剧团合并了,有不少新项目要忙,人事上也会有所变动。二是他要指导学生今年的毕业作品,这是他送的第一届毕业班,他必须努力慎重。当然,这个理由不是为了学生俞子期。他很理智,也很敬业,他为了所有的学生。一个理智儒雅的男子理应受到校领导的器重。

“老师,我的毕业作品,能麻烦您给我制作个屏风当背景吗?”俞子期在食堂碰到了何葭洲,就问。

“哦?什么背景画面啊?你有素材吗?太复杂的,我们学校怕是不好弄。”何葭洲有一说一。

“不复杂。就是杨慎的《临江仙》?用草书写下来做背景就行。就是个意思。”俞子期希望从他那里得到肯定。

“哦,那还可以。怎么?要出什么新花样?”何葭洲试探着笑了笑,继续问:“你的作品名字是什么?”

“嗯,保密!等你把东西给我准备好了,我再告诉你。呵呵呵!”俞子期崇拜对面的这个优雅淡定又博古通今的男子,为他是自己的老师而骄傲,又为崇拜和聊得来,有时不把他当做老师,那是一种不知怎样定位的感情称谓,朋友?兄长?父亲?知音?

“诶,你怎么不吃主食?”何葭洲看到问。

“哦,减肥。”

因减肥而不吃主食,在舞蹈界极为普遍。何葭洲教育她了几句营养要均衡的话,把自己没有动过的米饭给俞子期分了一半。有不少女演员为了控制体重曾把自己害得例假都不来了。

五天后,屏风制作完毕。杨慎的《临江仙》在一层薄薄的、微黄的纸上漂着。当然,屏风本该是布做的,经济型社会就是节约型社会,这不为了节省资金吗?节约是传统美德,节约是崇高风尚,有时节约也是迫不得已。舞校的困境老师们不是不知道,就连学生们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在鲜花、掌声、追光灯跟近的舞台上,舞蹈演员常常是歌唱演员身后的一片绿叶,在媒体狂轰乱炸的造星阵营里,没有人为他们寻找本该拥有的星座。舞蹈很高雅,但是很清贫。他们披荆斩棘,省吃俭用,立志踩出一条自己的路。这是绿叶对根的情谊。

师徒俩小心翼翼把这面纸屏风安放妥帖后,何葭洲开始问俞子期要“回报”了。他的确很关注她的成绩, 64 46215 64 30017 0 0 7689 0 0:00:06 0:00:03 0:00:03 7688这次表演成绩却让他始料未及。

披上用浅墨浸染了半截的水袖,拧开音响。在钟、鼓、埙、古琴等乐器伴奏声中,俞子期飘飘然从屏风后点步而出,埙声悠扬,水袖缭绕之处,舒展恬然,思绪无限,恍若置身于一片山川田园。青山隐隐,万竿竹斜,松柏苍劲,野鹤飞渡,鱼跃春江,牧童横笛,一片祥和悠然。随着鼓点节奏加快,乌云遮月,将祥和退散,江水波澜,鸿雁惊弓,烽烟四起,兵戈相争。乱世出才俊,英雄少年郎,指点江山雨,播洒太平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舞蹈近尾声,骤雨初歇,溪水潺潺,净荷吐蕊,万物归真。整个舞蹈静中有动,动中有静,一袭白衣,两袖浅墨,虽淡妆素裹,亦惊艳四座。水墨点画成万物生灵,万物生灵最终又化为水墨清韵,传递着生生不息又万事皆空的佛家境界,回荡着五千年的自信与坚定。她习惯将文字转化为舞蹈,又将舞蹈来赞颂文字。屏风后典雅袅娜的身姿透露出传统女子隐忍的性感,屏风前恣意的舒展与挥洒又添了几分英气俊朗。这是从另一个世界舞出来的俞子期。

舞毕,俞子期喘着问:“老师,你看行吗?还需要怎样改?”

“什么名字?”

“名字?”

“你的舞,什么名字?”

“哦,墨灵。”

“墨灵?可以。”何葭洲点头表示同意。他沉默,他怅然若失却依旧微笑从容。

六月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倾泻进来,微尘在懒散地浮游,窗外大片的掌形树叶青翠欲滴,风一吹,投影过来摇摇的在脸上招手。俞子期坐在地板上休息,她额上的汗珠还未散去,此时被镀上层蜜色,细碎的头发在阳光下微黄松软。她不吱声,安静的女子,花朵般的容颜。真好。



未完,明日更续...




简介


许彦荣,曾用笔名:寥廓江天。1983年出生于河南焦作,作家,评论家。文风清丽婉约却洞观世事。代表作有小说《让我跳完这支舞》;舞蹈评论《亚彬 加油!亚彬加油!》;散文《踏雪买玉》、《苦涩的芬芳》、《五志与中国古典传说》、《圆自己的飞天梦》。曾供职于CCTV4《国宝档案》栏目组。撰稿纪录片《慈禧的小火车》、《双印风波》、《迷戏误国》等脍炙人口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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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刘良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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