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国人对胡适的百年误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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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人对“‘打倒孔家店’是‘五四’时期的口号”，百年来一直目为“常识”，近年来尽管学界陆续出现质疑的声音，但总体来看，对该口号的虚无性普遍缺乏警惕，对其诞生情况缺乏充分考量，对“打孔家店”运动的真相更缺乏细致的梳理与辨析。大力传扬“整理国故”的胡适先生，居然是这一运动的“始作俑者”？您对此怎么看？今天推荐一篇思想酷原创首发文章供您参考（3347字，阅读约需8分钟）。对此话题感兴趣的朋友，文末还为您推荐了著名近代史学者雷颐先生的心血之作《孤寂百年》，值得阅读、收藏和作为馈赠佳品。交流、转载、投稿及合作，请联系微信caiyunpeng789或18910623426，为了我们走得更远，请尽快关注这两个号码！探讨更多真问题，欢迎您在淘宝选择店铺搜索“先知书店”。想每天读到同类好文，请关注思想酷。
国人对胡适的百年误读
思想酷丨原创·首发
1921年6月16日，胡适在给《吴虞文录》作序中提出“打孔家店”。此后，这一口号广为流传，并被误衍为“打倒孔家店”，与“德赛二先生”一起成为新文化运动两大口号。这一事件标志着“五四”一代人用新的现代目光审视和反思中国传统文化。在这场思想界空前之大变动里，中国数千年来高高在上的“大成至圣先师”受到猛烈抨击，传统的价值观和道德信仰受到前所未有的反转！
这样一股全面反孔的潮流，时隔96年，有必要得到我们重新的回顾与反思。
胡适真的反对儒学？
1919年，激进反对儒家的吴虞去北京拜访胡适，谈话中提起非儒反孔问题，胡适正在读《水浒传》中“三打祝家庄”，顺口说出“打孔家店”，这番言论后来被以讹传讹为“打倒孔家店”。1921年6月《吴虞文录》出版，胡适16日写《吴虞文录序》一文，结尾道：这个道理最明显，何以那种吃人的礼教制度不挂别的招牌，偏爱挂孔老先生的招牌？正因为两千年吃人的礼教法制都挂孔丘的招牌，故这块招牌无论是老店，是冒牌，不能不拿下来，锤碎，烧去！
“打孔家店”和“打倒孔家店”，一字之差，却有本质差别。“打孔家店”更多是批评传统，“打倒孔家店”则是全盘否定。正如胡适所表示的，他只是要把这“招牌”“拿下来，捶碎，烧去”，而不是把这千年老店打倒和捣毁。
而在1934年后，胡适便再无反儒言论，反而出版《说儒》一书，对儒学做了严谨考证和正面评价。1961年，胡适对胡颂平谈起这段往事时表示了追悔:“我在《吴虞文录》序文里说吴虞在四川只手打孔家店，并不是我去打倒孔家店。”晚年口述自传中，胡适再次表示：“我不能说我自己在本质上是反儒的。 ”
胡适去世前两年，在其《中国传统与将来》中对孔子做了客观评价:“他看中人的尊严，看重人的价值的观念，他的爱知识，看重人的诚实的教训，他的‘有教无类’的教育哲学…每逢中国陷入非理性、迷信、出世思想…总是靠孔子的人本主义…努力把这个民族从昏睡里救醒。”他在回顾早年经历时说：“人家说我打倒孔家店，是的，打倒孔家店并不是打倒孔子。”
不管胡适真实想法如何，中国大地上的反儒大潮已经掀起，1915年陈独秀在《敬告青年》一文中提到“儒学不适于现代生活”，“不能支配现代人心”，是当时中国“社会进化的最大障碍”。1916年2月，易白沙在《新青年》发表《孔子平议》，指名道姓批评孔子，认为孔子早已被汉武帝利用而成为傀儡。之后，陈独秀和李大钊又相继为文，指出孔子乃“历代帝王专制的护符”。再后来，鲁迅发表其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借狂人之口说出“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一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这番石破天惊的话来。
而胡适先生的名望，使其不管出于自愿还是无奈，都已成为这场反儒运动的旗帜之一。
胡适为何要“打孔家店”
1958年4月，胡适到台湾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长。就职典礼上，蒋介石在致词中说：“我对胡先生，不但佩服他的学问，他的道德品格我尤其佩服。不过只有一件事，我在这里愿意向胡先生一提，那就是关于提倡打倒孔家店。当我年轻之时，也曾十分相信，不过随着年纪增长，阅历增多，才知道孔家店不应该被打倒，因为里面确有不少很有价值的东西。”
胡适答：“承总统对我如此称赞，实在不敢当，在这里仍必须谢谢总统。不过对打倒孔家店一事，恐怕总统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所谓的打倒，是打倒孔家店的权威性、神秘性。世界任何的思想学说，凡是不允许人家怀疑的、批评的，我都要打倒。”
因此，对胡适先生的观点，不能仅仅局限于他对儒家和孔子的观点，而应该放在当时的时代，看到胡适的真正用意，即“反对专制”。
1911年，武昌起义一声炮响，各省纷纷易帜，二千年专制王朝土崩瓦解。但随后，政权落入手握兵权的袁世凯手中。民初的思想界处于苦闷与混乱之中，社会现实使许多人对民主革命的理想产生动摇，正如梁启超在《大中华发刊词》一文所述：“我国民积年所希望之梦想，今殆一空而无复余”。
此时，袁世凯为力推复辟帝制，开始以孔孟来包装自己，提倡“祭天尊孔”和“尊孔读经”，怀念前清的遗老遗少则应时而动。康有为从1913年起，在他主编的《不忍》杂志上表示不忍“纲纪之灭亡”，主张“立孔教为国教”，“若一旦弃之，则举国四万万之人，彷徨而无所从，行持无所措。”1915年，直隶、河南的孔社先后上书参政院，请“早定君主立宪”、“复尊君崇上之本”，孔道会会长王锡蕃等致电北洋政府拥护袁世凯，孔子76代孙孔令贻也致电袁世凯“早日登基”。陈独秀在《复辟与尊孔》一文中指出这股时代暗潮，“盖主张尊孔，势必立君，主张立君，势必复辟，理之自然，无足怪者”。
袁世凯“登基”大典
欲重温帝制者试图挂着孔老先生的招牌来复辟，这对提倡美国式民主制度和价值观、希望“一心一意走上世界化道路”的胡适而言，无疑难以接受，所以才有了“打孔家店”一说。不了解那个时代，就很难对胡适先生的言论作出正确的认识和评价。
飘荡的激进主义幽灵
在新文化运动中为民主和真理而苦苦追寻的知识分子和青年，开始否认和诋毁自己传统的同时，大洋彼岸的美国，却将孔子雕刻在联邦最高法院的穹顶之上。今天来到华盛顿的东国会大道，仰望法院东庭的门楣，摩西、孔子、梭伦三位先贤跨越千年的目光就会庄严注视着我们，象征着东西方那些有崇高精神的的立法者。这座洁白的大理石科林斯式建筑与国会大厦遥相呼应，昭示着司法在三权分立政体中的独立与尊严。
新文化运动在中国思想史上，无疑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参与者后期却分道扬镳，走向两条不同道路，一条秉持“德先生与赛先生”的精神，另一条却走向了极端主义。胡适因而愤然创刊《自由中国》，胡德刚先生也对新文化运动的蜕变惋惜地评价道：“这项学生自发的爱国运动的成功，中国的政党由此颇受启发，他们察觉到观念可以变成武器，学生群众可以形成一股政治力量……从新文化运动的观点来看——我们可能是由于一番愚忱想把这一运动，维持成一个纯粹的文化运动和改良运动——但是它终于不幸被政治阻挠所中断了。”
知识分子该如何扮演社会中的角色，如何在社会变革中保持理性与良知，这个问题至今仍拷问着我们。今天我们可以理解当时环境下，“打孔家店”是源于某种有正当理由的义愤，但却不必继承这种义愤。细查审辨，在“打倒孔家店”运动中，被集中攻击的是“三从四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类宋明理学中那些明显极端化学说，而对儒家学说的根本——孔孟之道却没有多少系统而有说服力的批判。
真理向前多走一步，往往就会变得荒谬绝伦。“打到孔家店”是个激情超越理性的革命口号，属于“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爱憎极为分明，非此即彼。这种环境下，胡适先生后来的反省和改变尤其值得尊敬，而那些没有反省和改变的人，在几十年后，将“打倒孔家店”升级 49 31109 49 15535 0 0 2306 0 0:00:13 0:00:06 0:00:07 3174成“打倒孔老二”，凡是孔子说的都要批判，凡是孔子提倡的都要对着干，传统文化遭遇莫大浩劫，而这一次，甚至不再有一个高尚的、反对专制的初衷！
郑小康在《打倒孔家店》中这样评论：“胡适先生讲的道理，今天来看应该属于常识，遗憾的是这条常识似乎并没有走进每个中国人、中国学者的内心。讲不出什么像样的道理，就认为传统‘一文不值’或‘包治百病’的极端群体，仍然不在少数。”
1948年，胡适离开战火中的北平。半个世纪后，季羡林先生回忆当时的情况：“简短的仪式完毕后，适之先生辞别大家，登上飞机，飞赴南京去了。我忽然想到李后主的几句词：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唱别离歌，挥泪对宫娥。我想改写一下，描绘当时适之先生的情景：最是仓皇辞校日，城外礼炮声隆隆，含笑辞友朋。我哪里知道，这次会面竟是最后一次。如果当时意识到这一点，我是含笑不起来的。从此以后，我同适之先生天各一方，分道扬镳，世事两茫茫了。听说他离开北平后，曾从南京派来一架专机，点名要接走几位老朋友。他亲自在南京机场恭候。飞机返回以后，机舱门开，他满怀希望要同老友会面，然而除了一两位以外，他想接的人都没有走出机舱。据说——只是据说，他当时大哭一场，心中的滋味恐怕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还据说，胡适在就职典礼上与蒋先生对答后，蒋先生怀疑是隐射自己，颇为不满，遂早早退席离去。若换成胡先生那些滞留的老友，是否还有此幸运，想想都令人唏嘘。当激进主义的幽灵在上空飘荡时，需要解救的，不仅仅是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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