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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报》专访 | 当凯特·布兰切特看完辛迪·舍曼的摄影展,她们会聊什么?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Life and Arts集锦 Author Melena Ryzik


近日,摄影师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的大型个人展览在位于纽约的豪瑟沃斯画廊举办。包括“无题电影剧照”(Untitled Film Stills)在内的100多幅作品参与展出。在这一经典之作中,舍曼以自己为主角,扮演了1950~60年代艺术电影与B级电影中刻板的女性角色,她也因此被评为“20世纪最有影响的25位艺术家”之一。《纽约时报》邀请著名演员凯特·布兰切特来到曼哈顿豪瑟沃斯画廊,和舍曼一起参观了她的展览,并与她展开了一场深入且广泛的对话,希望能够找寻到彼此之间的相似之处。从她们的对话中,我们能够感受到艺术家之间的碰撞和共鸣,也能窥见到她们丰富精神世界的一隅。


——编者按


辛迪· 舍曼(Cindy Sherman)和凯特· 布兰切特(Cate Blanchett)以往只是打过几次照面。然而,却有一条清晰的线索,将舍曼的作品和布兰切特联系起来。身为艺术家的舍曼,在自己拍摄的照片中装扮成各种角色,时隐时现;而来自澳大利亚的布兰切特则是位造型多变的女演员,曾经荣膺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及最佳女主角奖。4月底,一个灰蒙蒙的上午,这两位相互仰慕的女士在曼哈顿上东区的豪瑟沃斯画廊(Hauser & Wirth)相聚,她们很快就相谈甚欢,5月4日至7月29日,舍曼广受好评的早期作品在这座画廊进行展出。


“我可是她的超级粉丝。”布兰切特说。用细节化的问题来证明自己的忠实程度,既有技术层面的(舍曼拍照时使用定时器吗?),也有哲学层面的(摄影中的节奏居于何处?)。布兰切特匆匆赶到纽约,在林肯中心领取了一个电影奖项,然后就将返回伦敦,继续拍摄《免责声明》(Disclaimer),这是苹果公司推出的一部剧集,由阿方索 ·卡隆(Alfonso Cuarón)执导。


布兰切特和舍曼。©Camila Falquez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舍曼则忙于照看自己的展览,展品包括“无题电影剧照”的全部70幅作品,正是这些黑白照片使她在1970年代末名声鹊起,甚至震动了艺术世界,此外,还有她后期拍摄的“屏幕后的投射”系列及插页作品,这部分都是彩色作品,但同样以她为主角。68岁的舍曼和53岁的布兰切特一起参观了展览,希望找到彼此之间的共同之处。


“她真的扮演了许多性格迥异的角色。”舍曼对布兰切特赞赏有加。


舍曼拍摄时使用了定时器,在一些她的早期作品中,在镜头中可以看到绳带。谈到“无题电影剧照”时,她透露:“那是我以前的厨房,我当时只是在自己住的那套位于市中心的公寓里拍摄。我往往会看着它们,回想过去,‘那时候,我正和某某约会。’”©Cindy Sherman and Hauser & Wirth


2015年,在德国艺术家朱利安 · 罗斯菲德(Julian Rosefeldt)导演的13频道视频艺术作品《宣言》(Manifesto)中,布兰切特扮演了至少12个不同角色,从新闻主播到流浪汉,并朗读了各种艺术和政治宣言。后来,该作品以电影的形式问世。舍曼评价道:“她的做法真的很有启发性,这充分证明了我俩的想法有相似之处。”还补充说,她觉得自己也扮演过影片中的一些角色。这与其说是一次对话,不如说是一次广泛意义上的匹配,她们谈及如何进入角色、童年的游戏、化妆的意义甚至对小丑的恐惧。以下是经过编辑的节选。




Q:你们如何借鉴彼此的作品?


Blanchett :电影制作有时是非常写实的。因此,我寻找一些能让自己进入更为抽象空间的方法。有时是一段音乐。但它总归是种客体。通常,我会撕一整页纸,页面上的图像能够反映出我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受,但在意识层面上与我正在做的事情毫无关系。就以“小丑”系列为例吧。我甚至无法表达出自己的厌恶和恐惧——看到那些作品(舍曼的恐怖小丑系列)的本能感受。最近,我为拍摄吉列尔莫 · 德尔 · 托罗(Guillermo del Toro)的电影《噩梦巷》(Nightmare Alley)做了这样一张纸的训练。


我发现,如果你将某个领域之外的东西与你作为演员需要做的事情并置,它可能会产生一些更加模棱两可的东西。不过样做并不总是很有效。


“她真的很有个性,”舍曼这样评价布兰切特。她们提前参观了这位摄影家在豪瑟沃斯画廊的新展览“辛迪·舍曼:1977-1982”。©Camila Falquez for The New York Times


Sherman :我并不是以那样的方式进入角色,但我日常的行为跟表演之间差异很大。我只是站着不动,而且因为我也是独自工作,所以我真的可能会将二者混为一谈,做出在我看来该角色完全不应该做的事情——有时这样恰恰行得通。


Q:你们谁觉得自己的脸很有可塑性?


Sherman :我不认为是我。


Blanchett :我也是。以前,我和妹妹做过这样的事:她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让我站在镜子前面,对我说出一个名字。我就得扮演那个人。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名叫小猪卡车司机,我俩一直说要拍一部关于他的电影。他身材矮小,有点像澳大利亚的华莱士 · 肖恩(Wally Shawn,知名演员兼编剧),他开着一辆小猪卡车。那时,我大概七八岁吧。


Sherman :这是在玩角色扮演游戏。我母亲会去当地的旧货店,花10美分(约合人民币6元)买一些四五十年代舞会时穿的旧礼服。而且,我家地下室里还有些旧衣服,我想它们的主人是我曾祖母。我发现了它们,当时内心几乎发出“哇哦”的感叹。它们看起来就像老太太的衣服,但也有围裙之类的东西。我10岁到12岁的时候,时常会穿上它们,把袜子塞在胸前,一直下垂到腰,看起来真挺像老妇人的胸部,就以这身打扮满街区徜徉。


布兰切特和布莱德利·库珀(Bradley Cooper)主演的《噩梦巷》,这部黑色风格的心理惊悚片由吉列尔莫·德尔·托罗执导。©Kerry Hayes/Searchlight Pictures


Blanchett :(哈哈大笑,假装自己是舍曼)我那时就知道,我想成为一名艺术家!一般来说,这种事情始于游戏,然后,探索就变成了无缝衔接的过渡。其中某些言行是无意识地、不假思索地完成的。


Sherman :没错。我上大学的时候,正在研究如何化妆,就在卧室里倒饬,让自己变成另一副模样。我想,我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应对生活中所遭遇的种种挫折,最后,我当时的男朋友对我说,你知道的,或许你应该拍摄的就是这些内容。现在看来,这似乎是个好主意。


有时候,我在化妆(为了诠释某个角色),我摆好姿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我认不出那是谁了。哇,她从哪里冒出来的?挺吓人,也挺酷。(对布兰切特说)你是怎么揣摩角色的?就像给朱利安 ·罗斯菲德拍的哪些角色?


Blanchett :其实很快。这对我来说很有趣,因为你会对角色的背景故事非常着迷,尤其是在美国的表演文化环境中。这都跟你的人生经历有关——如果你的母亲或父亲已经离世,那么不妨借助这一点。但对我来说,这真的很陌生。我会跟我的私人医生聊起这些。朱利安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不涉及到心理层面,只是一系列的动作。大多数时候,我们不会去想是什么让我们这样做。去做就好。(对舍曼说)你也塑造过一些男性角色。


Sherman :那要难得多。因为我必须变得自信,而作为一个女人,我可能没有那么自信。当我放松下来,真正进入这个角色时,我(有时)觉得,这是个特别敏感的男人。


舍曼提到“无题电影剧照”时表示:“那时候,我只是在尝试,搭便车的那张照片,一共拍了6张照片。是我父亲借助三脚架给我拍的。最终选择的那张是我唯一一次站起来。其他的几张我都是坐在行李箱上。那一张的效果最好。”©Cindy Sherman and Hauser & Wirth


Q:辛迪,在“无题电影剧照”中,你说过你尽量不表现出明显的情绪,至少不在脸上表现出来。为什么做这样的尝试?


Sherman :我不想表现出明显的快乐或者悲伤,痛苦或者愤怒。我希望照片拍出来的效果像是情绪宣泄之前,或者之后的刹那。我意识到,如果我反应过度,照片看起来就会过于平淡。因此,这样的尝试带给照片一种更加模糊的神秘感,因为你会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Blanchett :微笑往往是一种防卫,其实意味着拒绝,而非邀请。当你用眼睛展现微笑,那才是发自心底的笑容。你的作品有很多地方动人心弦,其中一点便是明明创造出了那种情感的期许,但偏偏不释放出来,因此有一种可怕的空虚感。我们所展现的面貌与真实的自我之间发生了脱节,两者之间存在着真空。这通常是我们每个人全部内心恐惧的所在之处。


(对辛迪说)如果自己经历这个过程,就会体验到其中的趣味。我不太喜欢独白。我演过一出戏,是博托 · 施特劳斯(Botho Strauss)的戏,我有一段长达 25分钟的独白。那感觉就是,哇这也太孤独了。在电影中,通常没有彩排,甚至缺少有针对性的沟通。你的使命就是不断前进,并完成它。在我看来,考虑结果是种相当致命的工作方式。


2015年,布兰切特在朱利安·罗斯菲德导演的视频作品及电影《宣言》中扮演的十几个角色之一。©Julian Rosefeldt and VG Bild-Kunst


这些年来,我意识到我跟服装设计师、发型师以及化妆师的关系真的很深厚。因为了解角色的样子,进而设想该角色会有怎样的行为举止,该如何表达情感,真的非常重要。这些部门,也就是所谓的“女性协会”,男导演们通常自称对其一无所知。“那部分就交给你们了。”


几年前,我扮演过伊丽莎白一世,那部影片的导演深受我的喜爱和尊敬,但他也总是说“: 我只想让头发垂下来,随风飘动。”我对他说,你看过伊丽莎白一世的照片吗?有类似造型的并不多见。


但这是因为(一些男性导演)需要感受到吸引力。他们看不出还有其他的方式能够展现女性的诱惑力,甚至连性吸引的方式都想不到。你可以通过许多不同的方式,将观众带入到角色的经历中去。我一直在回想那些小丑的形象——你看得出,它们真的令我感到不安。你扮演这些角色时,是否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想让人们对此感到反感?


布兰切特特别点出舍曼在“无题”(2004)中的小丑形象,称这些形象让她感到恐惧:“他们占据着整个画面,朝镜头逼近。哦,上帝啊,真令人毛骨悚然。”她将这归咎于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斯皮尔伯格是1982年的电影《吵闹鬼》(Poltergeist)的编剧之一,那部电影里的那个小丑娃娃的确令人反感,更是令她终生难忘,却又倍感嫌恶。她说:“即便是孩子,也知道那张面具后面隐藏着邪恶的家伙。”©Cindy Sherman and Hauser & Wirth


Sherman :即使是我做过的最令人嫌恶的事情——用腐烂的食物拼凑成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只是想让人们感到一丝厌恶,却又被吸引,同时因此发笑。我不希望人们太严肃地看待它们。


我总会被恐怖电影吸引,我感觉看恐怖电影,就像是坐过山车。你明知道不会摔下去,但仍然会觉得害怕。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我想,以前的童话故事就是这么起作用的。我尝试在自己的作品中实现这一点,让它从远处看起来,哦,颜色真绚丽!靠近点看,哦,有点可怕。但接下来,你就能体会到其笑点。


80 年代中期,巴黎的一家公司问我是否愿意为《时尚》杂志法国版拍一些广告。从那时起,我开始拍摄假血和假鼻子。当然,他们对此感到厌恶。我因此得到启发,希望做到更加黑暗的程度。我搞到了假的疤痕组织和假的身体部位。最终我发现,这些假体——假乳房和假屁股,恰恰是开始尝试拍摄裸体的绝佳方式,部分原因是我认为我一直隐藏在作品之中。暴露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这样的想法对我而言从来都并非重点。


布兰切特告诉舍曼:“如果自己经历这个过程,就会体验到其中的趣味。我不太喜欢独白。”©Camila Falquez for The New York Times


Blanchett :我的运动知觉很强,正因为如此,我才喜欢站在舞台上,我感觉动起来的自己更加出色。而你是那样的不可思议,能够在这个震颤着的静止画面中,捕捉到那样多的动态。感觉就像欣赏舞蹈一样,就像欣赏舞者在落地前(猛吸一口气)悬空的那一刻,那样令人兴奋。真的很棒,(你的照片)都没有标题,不会引导观者以特殊的方式去理解它们。这些作品,就像是石蕊试剂。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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