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安·摩尔22首
玛丽安·摩尔(Marianne Moore,1887—1972),1887年11月15号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的柯克伍德城,美国现代派女诗人,1952年获普利策诗歌奖。主要诗文集有:《诗集》(Poems,1921年);《观察》(Observations, 1924年);《诗歌选集》(Selected Poems, 1935年);《何谓岁月》(What Are Years,1941年);《然而》(Nevertheless, 1944年);《诗和评论集》(Poetry and Criticism,1965年);《诗歌全集》(The Complete Poems,196年)。翻译著作:拉封丹《寓言诗》(Fables of La Fontaine, 1954年)。
玛丽安·摩尔的诗(二十二首)
《迷迭香*》
美,和美之子,和迷迭香——
简单地说,就是维纳斯和爱,她的儿子——
据称诞生于海上,
在每个圣诞节,彼此相伴,
编织一个欢宴的花篮。
并不总叫迷迭香——
自从逃到埃及,它冷漠地开花。
绿色的叶子如同标枪似的,背面泛着银色,
它的花——起初是白色——
后来变成了蓝色。记忆的香草,
模仿了圣母玛利亚的蓝色长袍,
对于这既是象征又是香料的花来说,
这并非传奇。
从海边的石头,跃到
基督的高度,在他三十三岁时。
它吸食露水,喂养蜜蜂,
“有一种无声的语言”,在现实中
是一种圣诞树。
*迷迭香,它的英文名字(Rosemary)是由两个拉丁文〈ros和marinus〉演变而来的,意指“大海之朝露”。迷迭香原产于地中海沿岸,属于常绿灌木,夏天会开蓝色小花,看起来像小水滴一般,所以被称之为“海中之露”。传说迷迭香的花本是白色,圣母玛莉亚带着圣婴耶稣逃往埃及的途中,曾将她的蓝色罩袍挂在迷迭香树上,从此,迷迭香的花就转为蓝色了。迷迭香因此又被称为“圣母玛利亚的玫瑰”。耶稣在逃离犹太前往埃及途中,将洗好的衣服晾晒在迷迭香上,赋予了它许多药效,成为基督教的神圣供品。
《过去是此刻》
如果外在的活力枯竭
而韵律过时了,
我将回到你,
哈巴谷*,正如在圣经班上
老师讲授无韵诗时,
说——我想我重复了他的原话——
“希伯来人的诗
是带有深刻体验的散文。”迷狂提供了
情境,而适宜决定了形式。
*希伯来《圣经》(即《旧约全书》)中的所谓十二小先知书之一。据说是先知哈巴谷所作。
《沉默》
我的父亲常说,
“上等人从不做长久地拜访,
不欣赏朗费罗的坟墓*
也不做哈佛大学的玻璃花**。
要像猫那样独立——
将它的猎物带到隐蔽地,
老鼠柔软的尾巴挂在它的嘴上,像一根鞋带——
它们有时享受孤独,
能为那些令他们愉悦的话,
丧失自己的语言。
最深的情感总是在沉默中显现;
不是沉默,而是抑制着。”
他也不无诚意地说,“将我的房子当作你的旅馆。”
旅馆不是居所。
*出于诗人朗费罗的名言:“生命是真实的,生命是诚挚的,坟墓不是他的终点。”摩尔在这里的意思是,拜访不可无休无止。
**哈佛大学有个著名的“玻璃花博物馆”,珍藏了3000多件用玻璃材质制作的植物标本,涵盖847个物种,全部出自欧洲一对玻璃手工艺师父子之手。
《致一个蒸汽压路机》
如果不被使用,
说明对你毫无意义。
你没有一丁点儿幽默。你将所有的颗粒
压成整块,然后在上面走来走去。
闪闪发光的岩石碎片
被压成平滑的基石。
如果不是因为“审美中的客观
判断,是一种形而上学的不可能”,你
应该很好地完成了
它。至于蝴蝶,我几乎难以想象
有人会留意你,但是,这不起眼的补充物
即使存在着,去质疑它是否合宜,也是徒劳的。
《苦行者》
“我们见过驯鹿
在草地漫步,觅食;” 一位
曾到过拉普兰的朋友说:“它们能适应
瑞诺*即草原的
艰苦条件,50分钟内
能奔跑11 英里;足蹄在柔软的雪地上
可以扩张,
其作用如雪鞋一样。不管拉普兰
和西伯利亚的绣艺家
制作多么漂亮的齿状皮革饰边,
来装饰它们的挽缰和鞍带,
它们仍然是苦行者。
一只驯鹿面对着我们,它坚硬的脸,
一半是棕色,一半是白色——阿尔卑斯山的
花中皇后**,圣诞老人的驯鹿,终于
为我们所见。它有棕灰色的
毛发,脖子像雪绒花
或斗篷草,——更精确地说,像
列奥讷坡蒂姆***。”它们
枝状烛台似的角
点缀着一个不毛之地,作为一种礼物
被引进到阿拉斯加,
避免了爱斯基摩人的
灭绝。这场战役
由一个沉默的男人打赢,
希尔顿·杰克逊,他为这个种族带去了福音,
在驯鹿的脸上宣判了对他们的缓刑。
*原文Reino,拉普兰语,草原的意思。
**即雪绒花,被称为高山皇后。
*** 原文leontopodium,拉丁文中的雪绒花名。意译为“狮子之脚”,暗示这种花的尊贵地位。
《不明智的园艺》
如果黄色意味着不忠,
我就是一个叛逆者。
我不能因为书上说黄色是不详之兆,
白色代表好,
便敌视一朵黄玫瑰。
无论如何,你特有的喜好,
个人感受,
的确可以藐视
生气的耳朵,而不必容忍
妄自尊大。
《何谓岁月?》
何谓我们的清白?
何谓我们的罪?每个人
都必须面对,没有谁可以幸免。而勇气
来自何处:这没有答案的问题,
这坚定的怀疑,
无声的呼喊,聋子似的倾听——
不幸,乃至死亡,
激励了他人,
而失败,
将激励灵魂自身强大起来?他
深刻地了解,并快乐,
接受必死性,
即使被束缚着,
仍努力提升自己,就像
峡谷中的海,渴求自由,
却无法得逞,
当它屈服时,
才发现了自己的延续性。
因此,他强烈地感受,
积极地行动。如同鸟,
歌唱着,坚定地向上,
越飞越高。虽然他是俘虏,
他有力的歌声
表明,满足微不足道,
快乐才是纯粹之事。
这是必死的命运,
这是永恒。
《然而》
你看见了一颗草莓,
那里曾有过一场争斗;是的,
在碎片聚集的地方,
一只刺猬或一只海
星,为它传播了大量的
种子。比苹果种子
更好的食物?——这果实中的
果实,被闭锁着,
如同相向弯曲的一对
榛实。霜,杀死了
橡胶草*的
小叶子,却无法
伤害根;它们在冻结的地里
继续存活。那里
曾有过一株仙人果,
它的叶子粘在带刺的铁丝网上,
根扎在
两英尺下的土中;
如同胡萝卜上长出了曼德拉草,
或者,一只公羊角
偶尔生了根。胜利不会
降临于我,除非我
走向它;一根葡萄藤
打了一个又一个结,一共
三十个——于是
嫩枝被束缚住——
无法摇动,忍耐着,不断超越。
弱者战胜了它的
威胁,强者战胜了
它自己。那里存在的
是坚韧!汁液
流过纤细的脉络
使樱桃变红!
*橡胶草,青胶蒲公英一种中亚的蒲公英 (橡胶草 蒲公英属),长有能分泌一种橡胶的肉质根。在二战中被用来制造橡胶产品。
《贪婪和真理有时相互作用》
我不喜欢钻石;
翡翠色的“草灯光”更好;
而得体的谦逊,
使人赞叹。
一些致谢令人难堪。
诗人们,不要大惊小怪;
大象“弯曲的小号”“的确书写”;
至于我正在读的一本老虎之书——
我认为你知道这本书——
我承担着义务。
一个,可能被宽恕,是的,我知道,
一个可能因爱而永恒。
《精神是一种迷人的东西》
是一种有魔力的东西。
如同纺织娘
翅膀上的釉,
被太阳细分出
无数网格。
如同吉塞金演奏斯卡拉蒂*
如同无翼鸟锥形的**
喙,或者
几维鸟毛绒绒的
羽毛蓑衣,精神
虽然盲目却能感知它的方向,
眼睛盯着路面,一路走来。
它有记忆的耳朵,
不需要刻意去听
就可以听见。
如同陀螺的降落,
一种真正的模棱两可,
因为压倒一切的确定性保持着它的平衡。
它是一种功率强大的魅力。
如同鸽子的
脖颈,在太阳下
生机勃勃;它是记忆的眼睛,
它是诚实的前后矛盾。
它从它的眼中,撕去了面纱;
撕去了诱惑,
和心灵的
薄雾——如果心灵
有一张脸的话;它剖析
沮丧。它是鸽子脖颈上
彩虹色的火焰;是斯卡拉蒂似的
前后矛盾。
清晰提交它的混乱
作为证据;它
不是希律王不可被更改的誓言。
*沃尔特·吉塞金,法国钢琴家。
* D.斯卡拉蒂,意大利音乐家
**几维鸟(Apteryx oweni),新西兰的稀有鸟类。体大如鸡,翼与尾均退化,喙长而微弯,鼻孔位于喙的尖端(此点与众不同)。夜出挖取蠕虫等为食,白天钻入地面的洞穴或树根下隐藏。叫声有如尖哨声,并常发出“kiwi…”声,故名几维。
《当我购买图画时》
或者,更准确地说,
当我欣赏着我假设自己已经购买了的东西时,
总是局限于那些能在平常时刻带给我愉悦的东西:
好奇之中的讥讽,比情绪的激动
更难以分辨;
或者相反的情形——古老的事物,中世纪风格的帽盒,
上面画有猎犬,它的腰逐渐缩小,像沙漏的腰,
还有鹿,鸟和坐着的人们;
它可能只是一块镶木地板;文学中的文字自传,
占据了羊皮纸似的领域;
一支有六种不同蓝色的洋蓟*;三部分组成的鹬腿似的象形文字;
保护亚当墓穴的银栅栏,或者握着亚当手腕的米迦勒。
强调品质的智性因素,或者贬低某人的享乐,这太苛刻了。
别想缓和任何事物;被公认的成就并不容易被尊敬——
它显得伟大只是因为其他事物渺小。
结果:无论它是什么,
它必须被“看透事物生命的尖锐眼神所照亮”;
它必须承认制造它的精神力量。
*洋蓟一种菊科地中海的蓟类植物 (菜蓟属 洋蓟属),有羽状全裂叶和蓝色花朵的盘状花头
《光谱原色时代*》
不是亚当和夏娃共同生活的时代,而是亚当
独自一人的时代;在没有烟尘,没有
早期文明艺术的
雕琢,色彩只因它的本色
而美丽的时代;那时,雾只是升起,没有
任何修饰,斜线不过是
垂直线的改变,一切如此清晰可见
亦可明白解释:现在
则不再如此;不再有明亮清晰的
蓝-红-黄的光谱组合显示的彩色条纹:它也变成
因标新立异而难以理解的
事物之一;复杂不是一种罪,除非
它变得晦涩,
含混。此外,
复杂,意味着已经屈从于黑暗,却不承认
自己是一种瘟疫,到处弥漫,
仿佛要以阴暗的谬误
迷惑我们:坚持
就是成功的方法,而所有的
真理一定是黑暗的。诡辩总是逞
口舌之利——与最初的伟大真理
相悖。“它的一截身体在爬行,另一截
正准备爬行,剩余部分
蜷曲在洞里冬眠。”**无数短足,断断续续地
前进,发出咯咯声和细微的抖动——我们有这样经典的
多重韵脚。要视宗旨而定!真理
不是阿波罗神殿,不是有形之物。如果它愿意,波浪可以淹没它。
它知道自己一直在那里,所以说,
“波浪过去时我将仍在原地。”
* “prismatic colour”指光线透过三棱镜(prism)所呈现的七种原色,红、橙、黄、绿、蓝、靛、紫。此处“prismatic colour”是原始的(pristine)象征,代表本真(originality)。
** 这一段话引自希腊神话中对龙的精彩描述。引用的这一段原文韵脚繁复,通过这种繁复的语言形式暗示了龙身体构造的复杂:无数韵脚对应着龙的无数短足。摩尔的意思是说,复杂并非不可取,但是要情形而定。
《穿山甲》
又一种甲胄动物——鳞甲
层层相叠,像圆锥形的云杉一样整齐,一直到尾部,
形成了不间断的
同心圆!近似于有头和腿并装备了坚韧沙囊的
朝鲜蓟,
这微型的晚间艺术工程师,
正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复制品——
我们很少听说的、令人难忘的勤劳动物。
盔甲仿佛是多余的。但是对他而言,
隐藏的耳脊——
无遮蔽的、没有
突起的耳朵,有类似安全收缩装备的
鼻子以及闭上后无法穿透的
眼缝,都不是多余的;它是一个真正的食蚁兽,
绝不吃蟑螂,忍受着
疲惫不堪的孤独,夜晚,在月光下
(尤其要借助于月光),穿行于陌生之地,
日出前才归来。他的手的外缘
可以承重,保护用于挖掘的
爪子。在树上
攀缘时,他一点也不好斗,
总是回避危险,
只会发出一阵无害的嘶嘶声;他保持着
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铁蔓藤雕花栏杆上
那种柔弱的优雅,有时
把自己滚成一个球,
能抵抗任何外力的侵犯;他没有细瘦的脖子,尾巴
可以紧紧蜷起,以整洁的头为中心,一直盘绕到脚。
他有抵抗利刺的鳞甲;岩石中的洞穴
从里面封上土,因此
变得很暗。
太阳与月亮与白昼与夜晚与人与野兽,
每件事物都拥有一种光,
人及其所有的卑劣,
不应对此视而不见;每件事物都有奇妙之处!
“胆怯者也是可怖的,”这甲胄的食蚁兽
遭遇兵蚁时,绝不后退,而是
吞噬他所能吞噬的一切,当兵蚁为了报复,
蜂拥着爬上他的身体,
他放平尾部和身体上锋利的
叶状鳞片,剧烈地颤抖着,四肢和身体变得密不透风,如同
伽格拉斯雕刻的斗牛士头上
那顶帽子的卷边。最后它跌落在地
毫发无损地
溜走了。当然,如果没有受到侵扰,
他也能借助尾巴,小心地
爬下树。穿山甲那巨大的
尾巴,是一件优雅得体的工具,作为支柱或手或扫帚或斧头,
其顶端如同大象的鼻尖,有特殊的皮肤。
对于这难以被伤害的甲胄动物来说,
并不是无用的。人们通常认为,
他靠石头和蚂蚁为生,是一种活生生的
神话传说。穿山甲不具侵略性;在
黄昏与黎明之间,他有坦克似的
外形和漂浮似的爬行,
优雅地适应了逆境。
阐释上帝的恩宠,需要
一双奇特的手。如果现存的一切不是永恒的,
人们为何要用动物形象装饰教堂尖顶,使其显得优美,
在那精巧的石柱之间,为何要雕刻
丰美的矮石座来承托石像——一个又一个修道士的石像——
为何要辛勤地工作,融合
多重美德,爱邻人并信奉宽恕,
为何要在石制窗框中巧妙地运用
至今仍受到赞赏的
十字型窗棂?一艘海船
是第一机械。穿山甲,也是如此。
用四条腿,沉默地滑行,
堪称精确的典范;有时它按照人特有的姿势,
用后腿直行。在太阳和月亮下,人们为了活得更好,
努力工作着,却忽视了另一半值得拥有的鲜花。
必须聪明地选择如何运用他的力量;
黄蜂似的造纸者;蚂蚁似的
食物搬运工;悬挂在绝壁上的
蜘蛛似的
结网者;在战斗中,配备
穿山甲似的机械装置;在沮丧中
倾覆。俗气或完全
赤裸裸的人,自我,我们称为人的存在,世界的
书写者,一个黑暗的怪兽,
“厌恶他可憎的同类”,不肯原谅他人的
过错。在动物中,只有人才有幽默感:
幽默消除了一些困扰,节省了时间。他稍具见解,
谦逊,冷漠,又感情用事,
有不屈不饶的毅力,
和前进的能力,
是能使其他生物呼吸加快、寒毛竖立的
为数不多的动物之一。
有时毫不畏惧,
有时胆怯不前,有时步履谨慎,好像
每一步都会遭遇不测。符合
如下标准——温血,无鳃,有四肢和少许毛发——
他
是一种哺乳动物;坐在自己的栖息地,
穿着毛料衣服,厚重的鞋子。被恐惧追逐。他,总是
缩头缩脑,黯然失色,因黑夜来临而受挫,遗憾于
未竟的事业,
对替换黑夜的光明说,
“太阳将再次升起!
新的一天到来;新的新的新的
阳光进入我的心灵,并安抚我的灵魂。”
《坟墓》
人,窥视着大海,
从和你一样对它拥有权利的人那里
了解它,
渴望站进事物的中心是人的天性。
但你无法站进大海的中心;
除了一座精致的坟墓,大海不能给予什么。
冷杉排成一列,每棵树上都站着一只绿色的火鸡——
脚踩在树梢上,
外形矜持,沉默;
然而,拘谨,不是大海最显著的
特征;
它是一个收藏家,迅速投来一个贪婪的表情。
除你之外的其他人已用旧了那个表情——
他们不再抗拒;鱼也不再
研究他们,
因为他们尸骨无存:
人们对着海撒网,没有意识到,他们
正在亵渎一座坟墓,
船迅速划动——桨叶
摇摆着,像水蜘蛛的脚,仿佛根本没有
死亡这回事。
水的波纹排着方队前进——
在塑料鱼网下,美丽无比,
又无声地消失了,只有海水在海藻间
沙沙作响;
鸟飞快地掠过天空,发出猫一般的叫声
此时——
乌龟在海底游动,龟壳撞击着
悬崖的底座;
而海洋,在晃动的灯塔和喧闹的
浮铃声中,
一如既往地升腾,看上去好像并不曾
吞没一切沉沦之物——
那些物体一边沉落,一边旋转挣扎,既不是出于意志
也不是出于知觉。
《诗》
我,也不喜欢它:有些事比如此虚度时光
更重要。
然而,以轻蔑的态度去读它,你
终究会发现,
真实在其中拥有一席之地。
能紧握的手,能睁大的
眼睛,必要时
能竖立的头发,这些事之所以重要,不是因为
它们能被夸张地描述,而是
因为
它们有用。当它们变得歧义丛生,
难以理解,
即便人们对我们说起,我们也绝不会
欣赏
我们无法理解的:倒挂着
或正在寻找食物的
蝙蝠,前进的大象,拉滚轴的野马,树下
一只
不知疲倦的狼,铁石心肠的评论家轻轻抽动皮肤,像一匹马
感觉到
跳蚤,棒球迷
统计学家——
歧视商业文书和
学校课本
同样错误;所有这些现象都很重要。不过,
你必须
加以区分:被末流诗人所推崇的,
其实并不是诗。
除非,我们的诗人能
成为“想象的
写实主义者”——克服了
傲慢和琐屑,能接受
审视,“想象的花园里有真实的蟾蜍”,我们
才创造出了
诗。同时,如果你要求
诗歌的素材
既新鲜,
又
真实,你就对诗产生了兴趣。
《鱼》
涉过
黑玉似的水面。
一只鸦蓝色的蚌,不断
适应着灰堆;
张开又合拢,像
一把
受伤的扇子。
藤壶镶嵌在波浪的
边缘,无法
隐藏起来。因为太阳的
光轴
如同旋转的玻璃
劈开水面,射进岩石的
缝隙——
忽隐忽现,照亮了
青绿色的海水
和浮动其间的
躯体。水推动一根铁楔
穿透悬崖的
铁壁,于是,这些海星,
粉色的
小鱼,墨汁似的
水母,绿百合似的
螃蟹,以及海底的
伞菌,迅速滑过彼此的身体。
所有
外部的伤痕
呈现于
这傲慢的大厦——
所有意外事故
刻划的
身体特征——断裂的
飞檐,炸开的沟槽,炙烤和
斧凿的痕迹,清晰地
显露着;悬崖边缘
是死亡。
证据
已反复证明,即使它的青春
不再。
它也能继续活下去。海在它里面变老。
《尖塔修理工》
丢勒一定发现了
在这样一个小镇生活的理由,在八条搁浅的
鲸鱼身上;在晴天,涌入房间的
新鲜海洋空气中;在雕刻着
鱼鳞似波浪的
水面上。
海鸥三三两两,绕着镇上的钟楼
盘旋,
或者在灯塔附近滑翔,翅膀一动不动——
身体微微颤动,
平稳地升高——或者,只是聚在一起
咪咪叫唤,
海洋那孔雀颈羽似的紫
正在逐渐变淡,变成泛绿的蔚蓝色,如同丢勒
将特里尔的松绿变成孔雀蓝和珍珠鸡似的
灰。你能看见一只二十五磅重的
龙虾;以及正在晾晒的
鱼网。暴风雨喧嚣的锣鼓
吹弯了盐沼地上的
草,弄乱了天上的星星和尖塔上的
星星;看见这么多混乱
是一种荣幸。对立
成就了美。雾
留恋着
海边的花和树,让你的视线
有了回旋之地:喇叭藤,
酒壶花,高大的金鱼草,长满斑点和斜纹的
蛾蝶花;牵牛,葫芦,
或者后门外
与钓鱼绳纠缠的月藤;
狼尾草,菖蒲,蓝莓,紫露,
斑纹草,青苔,太阳花,紫苑和雏菊——
黄色的蟹爪,如衣衫褴褛的海员,佩戴着绿色的花蕾——毒菌,
矮牵牛,蕨;粉色的百合,蓝色的
老虎花;罂粟;黑豌豆。
这里的气候
不适宜榕树,鸡蛋花,或
菠萝蜜;也不适宜
外来的蛇。你看见的,只是蜥蜴和它褪下的皮;
人们依靠猫,而不是眼镜蛇
来捕捉老鼠。这里
生长着
胆怯的小蝾螈,它们黑色的飘带上妆点着
白色小圆点;没有什么
能被野心收买或带走。名叫安伯罗斯的大学生
带着他的外文书和帽子,
坐在山坡上,
欣赏海上的航船
划破白色的巨浪,好像行驶在
深沟中。他喜欢一种
并非源于虚饰的优雅,深知木板叠构而成的
古式糖碗形的
凉亭,和教堂的
尖顶
并不可靠,一个穿红色衣服的男人
悬挂在一根绳子上,像一只吐丝的蜘蛛;
他也许是一篇小说中的人物,但是人行道上的一幅
白底黑字的告示写着:C. J.普勒,
尖塔修理工;一幅
白底红字的告示写着:
危险。教堂的门廊有四根长笛似的
柱子,每一根都嵌在一块独立的基石中,
被水洗得发白,显得更拙朴。那里
为流浪汉,孩子,动物,囚犯
以及通过遗忘
报复了心怀鬼胎的参议员们的
总统,提供了一个合适的避风港。小镇上
有一所学校,一个设在百货店里的
邮局,渔房,鸡场,木制的三桅
大帆船。英雄,学生,
尖塔修理工,每个人都走在回家的
路上。
居住在这样一个小镇,
这样一群朴素的人中,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他们有一个尖塔修理工,在教堂上发送危险信号,
他正在给塔顶的星星镀金,
这星星在尖塔上
代表着希望。
《那些不同的手术刀》
那些
不同的声音,始终模糊不清,像不间断地随意敲打玻璃
发出的嘈杂回声——
音调的变化被遮蔽了:你的头发,两只头抵着头的
石头斗鸡的尾巴——
如同被刻出的弯刀,以相反的方向
重复了你耳朵的曲线:
你的眼睛,
冰雪之花,
被猛烈的风吹落在失事船只的缆索上:你
举起的手,
一个暧昧的信号:你的面颊,法国城堡的
石头地板上,那些鲜血的花环,
对于这一点,向导如此肯定——
你的另一只手,
一束相似的长矛,被来自波斯的绿宝石
和佛罗伦萨的金器破碎的辉煌
部分掩盖着——一些物的集合——
蓝宝石与绿宝石,珍珠与月光石,精心制作的
灰色、黄色和蓝色的彩釉蜻蜓;
一只柠檬,一只梨,
和三串葡萄,用银丝串着:你的衣服,一个辉煌的广场,
制服的教堂塔,
同时,变化万千的外表——一种
向上蔓延的葡萄园,在传统观念的冲击下
沙沙作响——他们是武器还是手术刀?
被刻板而考究的坚硬王权
打磨得锃亮,
这些东西是昂贵的实验工具。
但是,为什么要用工具将命运剖析得
比命运本身的成分
更细微呢?
《英格兰》
和它幼小的河流和小镇,每个小镇的修道院或教堂;
它的声音——或许是回荡在教堂里的一种声音——
是舒适宜人的典范;意大利
和它持平的两岸——发明了一种享乐主义,
排除了粗野;
希腊和它的山羊与葫芦,
被修饰的幻觉的巢穴:而法国,
“夜间活动的蝴蝶的蛹,”
在它的作品中,结构的神秘性
使人忘记了其最初是人的客体对象——
作为核心的实质:东方和它的蜗牛,它简略的
情感表达和玉蟑螂,它的无色水晶和它的沉静,
它全部博物馆似的特性:而美国,它的南方
有微小而古老的摇摇欲坠的维多利亚传统,
它的北方,街上缭绕着雪茄烟雾;
它没有校对者,没有蚕,没有离题;
是野蛮人的土地;没有草,没有沙丘,没有语言的国度,它的文字不是
西班牙语,不是希腊语,不是拉丁语,不是速记式的,
而是朴素的美国式的,猫和狗都能阅读它!
字母a在摇篮*一词中的发音
显得神圣又安宁,这点引人注目,但是
为什么误解的大陆
必须用事实来作解释呢?
它这样做,是因为有相似于蘑菇的
剧毒伞菌吗?因为两者都很危险?
从可能被误认为奢欲的精力充沛中,
从可能显得急躁的热情中,
难以得出结论。
误解事实,也即是承认,你没有看得更远。
中国的超然智慧,埃及的洞察力,
被压缩在希伯来语的动词中的
洪水般奔腾的情感,
这些书——它们的作者会说:
“除了他,我谁也不嫉妒,只有他,
比我捕获了更多的
鱼”——所有表示高贵的鲜花和果实,
如果不是偶然生在了美国,
你一定想象不出它会在那里?
它从未被局限于一个地方。
《挑拣和选择》
文学是一种生活状态:即使你害怕,
处境也不可更改;如果你亲近它,
你对它所说的就毫无价值。
晦涩的典故——模仿向上飞行,
什么也成就不了。为什么要遮蔽这个事实呢?
肖伯纳在情感领域是自觉的,
但在其他方面是功利的。詹姆斯
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不是小说家哈代
或诗人哈代,而是一个男人将生活阐释成情感。
戈登·克雷格连同他的“这是我”和“这是我的”,
连同他的三个聪明男人,他的“忧伤的法国绿色植物”和他的中国樱桃,
戈登·克雷格,如此随心所欲,厚颜无耻——这是对他的一种评价。
伯克是一个心理学家——敏锐,像浣熊一样好奇。
无比勤勉;对骗子来说他的名字如此有趣——
非常年轻,非常冒失——,恺撒越过了阿尔卑斯山,
登上了“勤奋”的顶峰!
我们对意义并不迟钝,
但是对虚假意义的亲切感使人迷惑。
嗡嗡的臭虫,不导电的蜡烛。
小狗,跑过草地,啃咬亚麻,说
你有一只獾——记住色诺芬;
最根本的行为是必须使我们有气味。
“保留狂吠的正当权利”,耳朵间的皮肤上
一些深刻的皱纹,是我们要问的全部。
斯宾塞的爱尔兰
没有变化;——
一块使人心旷神怡的绿地,
是我见过的最绿的地方,
每个名字是一首歌。
谴责不会改变
犯人;殴打也不会,但是
不和他说话,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他们是自然而然的——
外套,像维纳斯
镶嵌着星星的斗篷,
扣子一直扣到脖子下,——从不使用的袖子是崭新的。
如果在爱尔兰,
他们在紧急时刻向后弹奏竖琴,
在正午,收集
蕨的种子,躲避
他们“披着铁甲的巨人,”或许真的存在
帮助遗忘冷酷
并恢复魅力的
蕨类种子?
在爱尔兰的故事中,
受到阻挠的人物
很少有母亲,不过他们都有祖母。
正是在爱尔兰;
一场比赛而非一场婚礼被举行,
当我的曾曾祖母
带着土生土长的分裂天赋
说,“虽然你的求婚者
很完美,一个缺陷
就足以否定一切;他不是
爱尔兰人。”哄骗
仙女,帮助复仇女神,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反复说,“我将永不放弃,”却从没意识到
你并不自由,
除非你屈服于
最高信仰,——你认为
这是盲从?七月中旬,
当夸张优雅的手指
颤抖着,用一根针
分开苍蝇的翅膀,用孔雀尾包裹它,
或者系上羊毛和
秃鹰的翅膀,它们的骄傲,
像巫婆的骄傲,
是谨慎,而不是疯狂。协调的手分开
亚麻编织的锦缎
当它被爱尔兰的天气漂白时,
有银色麂皮似的
湿润紧致的
外表。绞丝金项圈和新月形的
金配饰,不是珠宝,
如同紫珊瑚的金钟树。爱尔兰——
海雀
如此整洁,还有荒地上的
母鸡和
发出竖琴般甜蜜无情的预言的红雀?那么
他们相对于我而言,
正如中了魔法变成一只牡鹿的
杰拉尔德伯爵,相对于
一只绿眼睛的
大山猫。无用
使他们被视而不见;他们已经
消失了。爱尔兰人说你的困难是他们的
困难,你的快乐
是他们的快乐?我希望
我能相信它;
我很困惑,我不满足,我是爱尔兰人。 军舰鸟
迅疾地飞或停在空中,有一只鸟
实现了汝阿斯拉斯的朋友*的
翅膀创意,融灵巧与力量于一体。这
俯冲而下的狩猎者,军舰似的鸟,飓风似的
鸟;对他来说,除了敏捷,再没有
合适的形容词,当它贴近水面低飞时,
带来了暴风雨的预兆,应被看成
猎鱼的姿态,然而
他常常更愿意
展开翅膀,掠食其它
勤劳而笨拙的鸟类
已捕获的鱼,且很少失手。
一种奇迹般的优雅,无论他的受害者
飞得多么快,回避得多么
急。其它的军舰鸟以同样的悠闲,
慢慢地再次升起,
绕着圈子
飞行,停下
突然向后,随风改变他们的
方向——
不像神话中那只可信赖的天鹅**,能负载着
伐木匠的两个孩子回家。未雨绸缪;自力
更生;自食其力;是一种
缺乏变通的动物的格言。他
用树枝代替天鹅的绒毛
为他的孩子做窝,不知道
格雷特和汉瑟尔。
如同热情洋溢的汉德尔***——
被强制去做一名律师,从事一种男性化的德国式的
能养家糊口的职业——却偷偷地学习大键琴
从不曾堕入爱河,
特立独行的军舰鸟隐藏在
高空,展示
他雄伟的艺术。他随风滑翔
一百英尺,或者振翅高飞
如同烧焦的纸——不停做着
假动作;一只机警的
鹰……欲速则不达。从心所欲
不逾矩?何必如此呢?“率性
而为,听天
由命吧。”我们看着月亮
升起在萨斯奎哈那河上。这最浪漫的鸟,
用他自己的方式,飞到
一个凡俗之地,栖息在红树林
沼泽。他无视月亮。
但是他,和其他的军舰鸟,很快
从大树枝上飞起,虽然在飞行中,仍能避免
这心力交瘁的
危险时刻:沉甸甸地压在心口的大蟒,
随时可将一切压为齑粉。
* 塞缪尔·约翰逊(1709-1784,英国文学家)所著的《汝阿斯拉斯传》(The History of Rasselas) (1759) 中,第六章描写了汝阿斯拉斯的朋友“艺术家”发明了一种人造翅膀。此处Moore赞美军舰鸟的双翼实现了这一创造理想。
**指格林童话中的一个故事,伐木匠的两个孩子迷路了,一只好心的天鹅将他们载着飞回家。
***汉德尔,著名音乐家,出生于德国,违背父亲的意旨,拒绝做一名律师,偷偷学习音乐,后来加入英国国籍,拒绝感情的牵绊,一生致力于音乐,艺术上达至登峰造极。
《他制作这个屏风》
不是用银也不是用珊瑚,
而是用沧桑的月桂树。
他引来了一片海,
平展如织毯;
这里,种一棵无花果树;那里,放一张面孔;
一条龙盘绕在空中——
此处,建一座凉亭;
彼处,开一朵醒目的西番莲。
《没有天鹅这般精致》
“没有水如同凡尔赛宫
干枯的喷泉这般平静。”没有天鹅,
如同这只彩瓷天鹅这般精致
它侧目而视,带着灰暗的表情
船桨似的腿
浅棕色的眼睛和代表主人身份的
锯齿状金质项圈
在路易十五
装饰着鸡冠状按钮,
大丽花,海胆,以及蜡菊
的枝状大烛台上,
它端坐于
雕刻精美的
花瓣中——优雅又高大。而国王已经死去。
《一个埃及鱼形瓶》
最初,我们有渴
与耐心,
艺术,如一阵波浪立起
供我们欣赏,其精炼的线条;
??
并不脆弱,而是
强烈的——光谱,这
激动人心,灵巧生动的鱼,
它光滑的鳞片折射着太阳剑一般的锋芒。
《致一只墙壁里的鼠》
你使我想起一些男人
曾相遇,又被遗忘
或只是重现于
一段风趣的插曲
他们在其中一闪而过
如此敏捷,难以被审视。
《纸鹦鹉螺》
为了唯利是图的
权威人士?
为了沉迷于
茶会上的声誉与往返之舒适的
作家?并不是为这些人
纸鹦鹉螺
建造了脆弱的玻璃壳。
作为她易朽的
希望之纪念品,灰白色的
外壳,边缘平整的
内面
大海一般光滑,警惕的
创造者
日日夜夜守卫着它;她几乎
不吃,直到蛋孵化出来。
在某种意义上,她是一条
章鱼,在八只胳膊的
八重覆盖下,
玻璃羊角似的摇篮盛装的物品
隐藏着,并没有被压碎;
如同赫拉克勒斯*,被
一只忠实于九头蛇的螃蟹咬住
阻挠了他的胜利,
密切
照看的蛋
孵出来,它们自由时也解脱了壳,——
它白色的蜂窝上
留下了裂纹,和白而细密的
爱奥尼亚似皱褶**
如同帕特侬神庙中
马的鬃毛线条,
那些胳膊
彼此缠绕,仿佛它们知道
爱是唯一的坚强堡垒
足以信赖。
* 赫拉克勒斯是希腊神话中伟大的英雄,宙斯的私生子。他勇武有力,完成了十二件伟绩。其中第二件事就是杀除九头蛇怪绪德拉。
** 在古典希腊,无论贵族平民、无论穷人富人都穿一种宽松的白色长袍,称作Chiton。Chiton分多利安式(Doric Chiton)和爱奥尼亚式(Ionic Chiton),上面有许多皱褶。
诗人简介:倪志娟,1970年生于湖北天门。哲学博士,杭州电子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从事女性主义、性别与哲学问题研究,学术之余创作诗歌与随笔,同时从事诗歌与理论的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