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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省:给小灰的十三首及其它

苏省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苏省,70年代生人,曾先后任《扬子江》诗刊、《诗林》双月号编辑。


《半  梦》

——给青儿

 

睡眠太多,我因此

错失了晨光里两只麻雀的喜悦

我睡眠太多,仿佛疲惫经年

 

午餐时间你说起这些

你系着过大的围裙,微笑

像个好脾性的妻子,或母亲



《在最黑的夜里翻一个身》


在最黑的夜里翻一个身

像翻转生命的底片

我和我相识过的人们互换了位置

细小的雷声在骨骼之间

预言一场暴雨

这压抑的平静里

我听到自己的脉搏

由黑夜牵引

奔腾至下一个加速的白天

那么衰老,那么回忆

那么我躺在这里继续平静

而梦已开始上升

踩着庞大的鼓点接近天空不时显露的破绽

那些逃逸的风吹满了楼

我再翻一个身

就把这场暴雨搁在了脑后



《何以解忧》

 

来饮酒,来饮“杜康”酒

来吃菜,夜风里折来马兰头



《给我一把斧子》

 

漂泊之人需要一把斧子

砍伐,或者示威

又或者

养锈迹以计日,观钝化而敛欲



《我仅有的欲望是一匹铁掌马》

    ——兼勉阿慈、阿翔及自己

 

开始吧,吹风筒——

与我同室的男人只在梦里倾听。与我相爱的女人

在梦里救我于水火

 

我仅有的欲望是豢养一匹马,温驯的枣红色

它可以鬃毛杂芜,四体不勤

但需要忍痛,以使北人嵌以铁掌

 

我更愿意饮酒守夜,而不是驰骋纵横

醉时便洗漱。所以

夜来人静,晓来风急之时,吹风筒可能扰人清梦

 

但我仅有的欲望是那匹铁掌枣红马

我更愿意执其辔而缓行。此地坡度和缓

哒哒马蹄适合催眠。然而再温驯的畜生也并非永不嘶鸣



《除夕》

——给阿翔、羊羊

 

守岁的花生有三子,我们的远方

有无数。当你闻听

孤独者招惹犬吠,当黎明

像他人的青春被热爱,当我们不再

讨论归途……

没有什么必然发生

只是一日新来,宛如黄花


 

《酒  後》


酒後失語遠比失言更令人沮喪。談及的植物

在冬季持續發力,蔓生於彼岸

談及的死者,在夢中持續發力,令我黑夜起身

像盲人般摸索,手腳冰涼,而內心溫暖


我沒有更多的耐心去談論別的季節。二月蘭,八月桂

彼岸或有花,但修橋之人並不欣賞

他一生與石頭角力,他沒有金髮,他並不叫西西弗

我沒有耐心去談論上帝的罪與罰


我在黑暗裏靜坐,失語而不失胡思亂想

一生與石頭角力者,石頭將銘刻其一生



《我的處境》


雪花要開,所以梅花先落下來

天上的神明荒于朝政

所以,我的處境空闊、孤寒

 

請告訴世人,這些觸地即逝的事物

是否也曾撕心裂肺,像我們初生的嬰孩?

像凜冽在你我間到來。一而再,一,而後再

 

雪花,遲早要開

即便無根也無枝可依

所以我相信你,就好像這處境還不賴



《吃石榴的時候想起石頭》


吃石榴的時候想起石頭。渾圓的一顆顆

在枝頭,鳥語相伴,苦澀已久

後來我們吃麵條,就著陳年的辛辣。大汗淋漓

 

如果,我們在吃麵條的時候想起石頭

在繁雜的頭緒中

想起枝頭晃蕩的歲月。曾被風波擺弄,以至於碰撞

 

那麼我還愛你

堅實之表,碎玻璃之心

仿佛清風明月夜,露從今夜白



《去若朝露》


想去一個並不遙遠的地方

想要翻過幾個山崗

在烏雲密佈處停一停,想想明日

想想,要不要回首望

 

想帶上不翻的書,不吃的茶,不良的念頭

想不言不語,不急不慢

想不堪不齒不如意留在原處

守著皮囊和此生憂傷

 

我想美好如此——

時光流逝,我在世間空空蕩蕩

 


《春雷》

——念亡父


談論靈魂時,應該有一聲春雷

像咽氣一般低沉

在雲朵內部卸下時間的重負

 

走神的親人可以繼續走神

可以望向窗外,樟樹葉濕冷之表

泛起老舊的天光

 

你也可以。你可以在細雨微瀾處

卸下此生波濤

那聲響也可以是另一聲春雷



《客  途》

    ——給小灰的第一首


所謂涼風有信。所謂,也無所謂

所以客途中,雨點擊中鼻樑和擊中欲墜的樹葉

並沒有太大區別

 

路人之心不作推斷。我也可能是乙或丁

甲有時是惟一。假作真時

你也可能是涼風中惟一等我的女人

 

抵近秋意的方式中,等待比孤獨要好一些

孤獨比無奈要好一些

我的無奈在於,還沒找到抵禦秋意的方式甲

 

別時涼風驅浮雲,秋月無邊。不如擁抱。



《暫  停》

    ——給小灰的第二首


薄暮的地窖,淩晨的風

離人心上秋的詮釋當為你我所不齒。你有微涼的唇角

我有落寞的晝夜。對酒當歌,不論朝政

 

朝政下的人群光陰憤慨,即逝如潮漲之沫

你心念黃砂一粒,不入其流

你心念黃砂如我,被硌疼的體膚來世烙上暗紅胎記

 

我有三個晝夜需要暫停,宛如你鍾情的貝呂妮

在至柔情處被世俗按下了靜音鍵

“You belong to me,You belong to…”

 

且看秋意濃似酒,落寞有盡。歸心無依。



《秋  分》

    ——給小灰的第三首


斜風細雨歸,美人布衣青。我有白茶一盞

散淡秋色,待你平分

我有公正的晨昏線和待歸之心,蓋因秋有短暫之分

 

我有的不多。臃腫皮囊歸塵土

不堪履歷付火炬。未知的指戳,不聞之褒揚

我有鐵石之心以作防

 

我有過的青春你正在經受,你有更多時間

歷數我的傷口,可你抹不去

你若痛楚,我還有負傷的靈魂權作彌補式的贈予

 

飯白茶甘不覺貧,寡欲清心。今日秋分。



《掃  階》

    ——給小灰的第四首


聲色的終點在黎明前,頭顱之痛

堪比伴虎者的政治生涯

我在樹隙中尋找鳥雀故居,在鏡子裏痛惜明日黃花

 

騷客欲求尚不足,秋風駐處我掃階

如果秋後我仍說愛你,俗也不俗?如果北風來歸

你的疑慮,會如昆蟲般絕跡麼?

 

如果與不如,為行軍床之夢作蓋棺

此時陽光炫目,我掃階上枯葉。香樟葉如卵

苦楝葉則如匕首,無用。他秋若孤獨,我棄愛恨仇

 

秋風駐處我掃階,此地微涼。夜月可觀。



《莫  辯》

    ——給小灰的第五首


我在節日的門檻外小飲。無風雨,民生歡愉

我在第五枚蟹腳處戳傷手指

在遲暮般的荒涼境地,縱容來日無多的蒼蠅之欲

 

酒裏乾坤大,卻未必澄明

想到虧欠你一個月圓的象徵意義

就飲盡。就虛妄。“人家誰有酒,吾與典春衫”

 

我們的光陰僅翻過一頁掛曆。紙表雖有曼妙之辭

卻可能兩面三刀,未必如季節般信行——

白露為霜,秋高氣爽。十六之夜月圓否?

 

新酒又添殘酒困,壺中日月。百口莫辯。

 


《夢  境》

    ——給小灰的第六首


夢境多餘的水聲我私沒。給你煙火

給你方向,給你無能的眼光

夢境的河床逐漸裸露,你隨魚群我若石

 

被動的石頭不棱不角。遇朔風,見烈日

在持續的恍惚中,對自身的龜裂懷有性欲般的期待

給你看滿腔的鐵石心腸,不如給你鱗,給你鰭

 

人生長恨水長東。一夢醒來非的慶倖是短視

劫後餘生之生如涸澤石爛。私沒下水聲

不過是偏執的怪癖:藉此入夢也好,入魔也罷

 

青石潛流暗有聲,大夢大非。我心無恙。



《黃  昏》

    ——給小灰的第七首


傳記體童年有小悲傷。利物浦港口的1946

列儂的捲髮隨風背離大西洋。其側影漸長至防波堤的時光

謂之黃昏或二元翻轉。彼處潮湧,我處枯藤老樹

 

昏鴉腳趾緊扣,在暮年的樹冠藏喙於翼

這時辰不再尖銳,如父子爭止于寸土長睡。這時辰不如長睡

傳記體墓誌,或者你我,或者話題中隱約隆起的子宮

 

我在黃昏失去父親,也會在黃昏失去愛你的動機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

假若我每天失去黃昏,也可能我每天都在部分失去自我

 

傳記未如傳奇事,讀書讀人。蓋如黃昏。



《浴  缸》

    ——給小灰的第八首


黎明前有人推門,又轉身離去。陌生的鼻息

呼出荒誕之夢。一個資本家的惱羞浸泡於車水馬龍

現實中我會在浴缸養魚,而非虛弱的情敵

 

暮秋黎明有薄霧,霧中有無敬畏之人,縱欲後

在陌生的盥洗室沉入渾沌。浴缸是好的道具

他日我不能自證對你的愛,浴缸也可能成為我渴望的溫懷

 

枕邊爭辯算不得政變,這言辭的把戲古已有之

天意何曾忌嶮巇?惟柔情可信依

轉身離去者攪我夢,亦入我夢。卻終歸天光大亮也

 

覺來正是平階雨,攬鏡洗塵。些許白髮。

 


《咬  合》

    ——給小灰的第九首


齒輪咬合推動我行進。向冬夜裏

一盞昏黃的燈,向寵物斷續又孤寡的睡眠

像犬齒閉合般自然,推動我的晚歸之心

 

原諒我給你過多等候的時光。在如唇齒的關係中

尖銳的惟有個人史,罅隙納垢般有礙觀瞻,剔之則有痛感

而無知的咬合需要忍痛,需要再次請你原諒

 

離合總關情。卻是二元法的虛情,個中隱匿的無非還是鐵齒

不如向晚歸之心討取溫熱,向寵物習得忠誠

像齒輪需要潤滑劑,像倉促之愛需要時光的疫苗

 

萬般踟躕待雪落,冬意雖好。仍有春秋。



《春  節》

    ——給小灰的第十首


我在操持家務。在節後的地板上聚攏塵屑

在碎酒瓶對面,窺見人間慣有的荒唐

國泰民安,吉星高照。假日之漫長由火藥填充

 

把殘羹交給流水,把風塵交給流水

舊歲月的愛恨也一併交付麼?

曾憑鍾情當歌,不思人間春換。誰曾想把流水交給流水?

 

我在操持家務。在光天化日之下放棄某些事物

被放棄也未嘗不是一種歸宿

因為使命隨時光嬗變,所以,是非轉頭空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明日花黃。



《清  明》

    ——給小灰的第十一首

 

祭祖後,餘生的分量未改絲毫

有些人流淚並非因為愛。譬如孤寡,譬如無獲

我也流淚,因為風的分量幾乎達到現象級

 

但先祖們即便有靈於天,也不會在意眼淚

任世間風塵起,黃花落。任我自負,任我無用

任我多麼沉淪於鏡花式的愛情

 

因為墓誌的分量等同於一生的欲望

——如潮水般的,如今如鐵石。如若我死去

這寥寥橫折撇捺又怎能容下你?

 

清心明目非易事,是謂愛恨。塵土相歸。



《夜  雨》

    ——給小灰的第十二首


我相信,會有一粒離群的雨珠比他們緩慢

害怕落地,何堪破碎?

我相信,他會擊中我的鼻樑,如淚珠般墜落於失眠夜

 

我曾經相信許多你不相信的事。譬如胎記之來由

譬如珍珠之痛。我現在相信,我是多麼不該讓你相信這一切

因為你站在三樓聽雨,所以那一粒擊中了仰面的我

 

“一春常是雨和風,風雨晴時春已空”。惟歎緩慢

如那一粒孤獨的雨珠。雖以掌握,但掌心熾熱便是過錯

我不相信除卻我心,世間還有妥善的容器

 

夜雨簌簌打凡塵,櫻桃紅時。寸草猶在。

 


《秋日志》

    ——給小灰的第十三首


首都來的一架客機,在羞慚般的暮雲之中

鋌身而出。此刻地面風輕

香樟葉老氣的綠色

反射著黃昏的渾濁。有沒有人

 

確切地說:你。你有沒有如我一般

開始意識到秋日來臨?即便

過往的時日雲雨稀疏,使她看上去像個並不體面的

嚴肅的鄰家寡婦

 

那麼你好!在現象級的夏日中

有沒有值得竊喜的時光被你虛擲?

有沒有萬事空的瞬間,使你的成長如花一般垂萎?

有沒有重逢似兩顆堅果般懼怕撞擊?

 

所以你好!姑娘。秋日之始,令你傷感的黃昏時分

不妨抬首看看天際線。我們難以啟齒的往事

交給將黑的天空:南邊一朵烏青,北邊一朵緋紅

東邊晴朗處,半個月亮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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