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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雪 | 我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

康雪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图片来自康雪

康雪上半年诗选


满天星

 

你可知昨日星辰,都落在这里?

你可知,这洁白的悲伤

 

你赤脚走在前面。我手捧着野花

这短暂的爱情,朴素的爱情,被怜悯了吗

 

你可知这静默,这细碎?

你可知,这星辰仍是需要掩藏的泪水。

 

 

百合

 

暮色中,能看清的

不止有梨树,坟墓

还有一支开得正好的野百合。

 

小时候去放牛,也是这样的夏天

我看到了它

我去牵它手,把它领回家

我总觉得

这花儿在赤着脚走路

 

多美啊,但那时我仍不懂怜悯和

爱,而今悲伤地走在

这僻静的山路,我只侧身让开了它。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比这里的草好看

你被淹没的脚踝。

 

还有什么,比水里的倒影诚实

这独自流动的人。

 

顺着那黑暗中的花香走吧,它们正

有序地通向上帝——

 

还有什么。比低处的沉默和爱情

更像颤抖的荣耀。

 

 

分别时把花别在头上

 

最后一天,我们去了舍得草场。

舍得,舍得

真是个好名字。

 

草场上有一群黑山羊,几匹马

很多石头和一所废弃的房子

多可惜,我们应该修一个圆形屋顶

住下来

在路边,卖点水果。

 

草场最好看的植物

还是那种小小的蓝色花朵。但后来

你随手递给我的

小黄花,美得天昏地暗

 

可是,舍得,舍得

风怎么舍得把我的头发吹乱。我怎么舍得

在这么好的地方

暗自落泪。

 

 

我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

 

在葡萄园里,踩着他的脚印

雨后的泥土,这样柔软

像突然爱上一个人时,自己从内部深陷

 

可我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

 

从未在天刚亮时,就体会到天黑的

透彻和深情。

这深情,必是在远方闪耀而仍被辜负的群星。

 

我真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

 

在葡萄园里,我知晓每一片空荡的绿意

却不知晓脚印覆盖脚印时

这宽阔而没有由来的痛楚。

 


土豆啊土豆

 

别人家的土豆才种下

我们家的土豆就开花了

 

白色的,

像一群二十几岁的星星。

 

等别人家的土豆也开花了

我们家的土豆已经爱过了。

 

地下星星挨着星星,最好的

黑夜,都没有被辜负。

 

 

苏菲

 

这边有很多苹果树。

有一棵叫苏菲

它的花浅粉色,像刚被写好的

小故事。

它的叶子和别的

一样,每一片都信上帝。

但苏菲

仍是一棵奇怪的苹果树

没有恋爱过

也按时结满了果子。

 

 

消失记

 

雨后,蔷薇变得明亮

我是唯一

带着阴影走路的人。而花瓣上

静谧的水珠,刚好像

我与这个世界新建立的

一种朦胧的关系――

我总是小心地想到你

像想到因消逝而变得朴素的

雨声。

当风再吹得大点儿,我和蔷薇同样有

可以被谅解的心碎。

 

 

和一棵树恋爱

 

我曾和城南的一棵银杏恋爱

冬天来临之前

我就给它买了很多袜子。我总希望

它走路来看我

它的脚趾太长了

每看一次

就有一只袜子,破了个洞。

 

 

回声

 

每周一到周五

都要从这里

穿过马路。

如果我是个漂亮姑娘

在这样的清晨

我一定能听到

这个编号为2-25的

地下通道

“砰砰砰”的心跳。

 


失眠记

 

这时星光漫天。

星光一伸手就能戳碎。这时,

我的手指比脚趾感性

我的皮肤

比眼睛还要深情。

我的长发,像一块深夜的

碎片。

这时我称我

为我们,我们小声说话

友好相认

这时,天亮的样子,就像

被谁珍惜过的欢喜心。

 

 

馈赠

 

太阳把它们照亮了。不止照亮

花瓣、草叶

都变得透明。那些好看的边缘

有我的藏身之所

我活得那么自在

而天黑得越来越晚

我无偿获得了额外的生命――

不止一种,不止一个

很多我在院子里走动,蔷薇的芬芳

像一种隔世的回音。

 



路边花

 

我想好了,要给你身后的枯草

起个名字。

像一记响指,体内的老星星。

我想好了,凡细小的洁白

要来自于我的阴影。像黑夜

来自熟睡的人群

 

世间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除了你的美

和美本身的怜悯。

 

 


惊蛰

 

我知痛苦是一种恩赐

痛苦先于你长叶

 

我知雷声藏在黄莺的体内

平静多于恐惧。鸣叫

更是恩赐

 

我知地底有浮生。黑暗也照亮

你的手指脚趾

哎——

 

你怎知我感动时落泪

死亡也略带暖意,小虫子。

 

 


致——

 

等紫荆开完花了

你再去看。

这时的叶子全长出来了

这时才是我

真正想要给你的。给你什么呢

每一片都是好看的心形

而我认识你以前

从没有留意。

 

 


鸢尾

 

早晨走过一条小路。

围墙下开满了白色的花

我并不知晓

它们的名字。也没想过

开口询问

 

也许你叫它们,鸢尾呀

而我称呼为

有缝隙的光明。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我们消失时

它们大声地呼唤自己

小白,或者莉莉安。

 

 


虚无论

 

小时候对死亡没有恐惧

路过每一片隆起的土地

都怀有温柔之心

 

我信地下有知

佑我家人周全,生活幸福

 

而三月多雨,再遇见长青苔的

墓碑,我只信它伏倒时

与人世的距离。

 

 


清明

 

至少有一次。是赶上四月

最好的天气

我们穿着单衣,走很远的路

路边有黄色的

紫色的野花。

至少有一次,手里的弯刀

靠近灌木时停下

它的枝条笔直,叶子上有只蚂蚁

或瓢虫。

至少有一次,插进坟头的

灌木枝倾斜,挂好的彩纸又被风

吹走

至少有一次。我们的亲人真的

拾走纸钱,并给予了什么。

 

 

恐惧论

 

乡下没有整齐的墓园

只有坟地。

乡下的坟地

在白天,也像一处

偏僻的黑夜。

有心人穿过,没有碰落一颗草叶上的

星光。

有心人穿过

死人是不存在的。简陋的墓碑

投下阴影,有心人能体会

这有意的沉默和温柔。

 

 


失眠

 

这是一场自信的雨。

我听到了

 

它在每一片叶子上摁下手印

我推开窗就能看见——

这明亮的失眠者。

 

这是一场自信的雨,符合了

我对爱情的所有

想象,它不会真的落下。


 


 


二月蓝

 

这时她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清扫广场上的

灰尘和落叶

这时来自高处的美意,亦不能使她

想起天空。

 

她的手掌里只有扫帚

扫帚的形状恰好是对大地的悲悯。但这

都不是她的

 

她的眼睛里闪过比灰尘更明亮的光芒——

当我从她身边走过。她兴许

刚好想起年轻时恋爱的某个时刻

 

而这个时刻她的手就是我的手

手掌里只有

即将成型的沙漠,并伴随着美意的消亡。

 

 


路边菜


 

它们不知城市和村野的区别。

它们不知我会在清晨路过,我的手

插在兜里,握着的寒冷仍大于三月

 

它们不知

种植者是个老妇。老妇没有大过

粮食的孤独,死亡也是悄悄地

 

但它们知道如何长高。这有限的长高

已经超过我的无知:

 

于人的无意义之际

红菜苔是另一种植物,可自由开花。

 

 


寂静

 

傍晚,我们沿着

屋后的马路

一直走

一直走

路旁有坟墓,菜地

挂满干果子的树。

太阳一直没有落下

有时我们的影子,碰着影子
差点发出声音。

 

 


在小桥村

 

当我们坐下来,田埂上的芦苇

向里挪了挪位置

田间没有水,几只鸭子在里面走动

像草返青的声音。

我们长久地坐在那儿,没有说话

有时感觉鸭子消失了

我们只隔着,一只麻雀大小的寂静

有时又感觉天色暗了下来

我们越来越小,像两只蚂蚁掉在

同一个牛蹄窝里,不知所措。

 

 


孤独

 

我确实听到

这条路走动的内心。有时在

石头上停下,噢

阳光滚烫。

有时它牵着一株小小的

二月兰,跨过小水沟,就走到

另一条路上去了

噢,一条路走到

另一条路上去了。

 

 


消逝

 

枯草,针状种子,卷曲的落叶

这些我一碰就碎的行人

是我感激的。

早春开满白花,细碎的白花,每一朵

都给以我辽阔黑暗的——

是我感激的。在异乡的

石头上,孤独的小女孩

一边玩我的长头发,一边欢喜地

说天还没有黑

天还没有黑,远方的江水低于我们

鱼群听见我们

这朴拙的消逝,是我感激的。

 

 


冷冽

 

我们一整天

呆在屋子里

有时,猫躺在我们中间

有时,是一种雨声。

(雨落在叶子上

落在遮阳板

落在走神时,神的肩胛骨……)

早晨吃面条

加了鸡蛋和白菜叶

还好

中午腊肉切得很厚

还好。

晚上洗茼蒿时

水管堵住了

我们没有说话

电视机一直开着――

有时,猫躺在我们中间

有时,是一种雨声。

 

 


致陌生人

 

我们都太孤独了。但走进

餐馆

仍会选择无人的桌子

 

冬天多雨,阴冷

比起开口说话,冒着热气的面条

更让人心窝一暖。

 

我们都太孤独了

但刚走出门,就闻到腊梅香

像无偿获得一种,很深的情谊。

 

 


 

它们在斜坡上

吃草,恋爱。天气好得要命

他的孤独

也只是远处那只

单身的羊儿

看着深秋,火车一样停下

 

这时没什么是

不幸福的

它一边掉毛,一边晒着太阳。




 

路过石门站。一棵桔子树走上

火车

我向里挪了挪位置。

这是一段沉默的旅程。它的甜靠着椅子

睡着,它的酸

却站在过道上,越来越小

小得我就要看不见了。

 



老家在甘肃的人

 

路上遇见江或者河

他的眼睛发亮,脸上的光线

变得柔和。

有时也看见水塘,很大的水塘

里面有一些鸭子

像静止的。但水纹已经

扩散到他心里去了。

 

 


去看你


1.

 

个别夜晚,飞过树木时

听到叶子变黄的声音。飞过屋顶

听到瓦片挨着瓦片,悄悄挪向更亮的

一侧

我飞得越来越低,但仍有星星

触手可得。它们是比我更情深的姐妹

黑夜里

我们爱着同一个人。

 

2.

 

一些声音在坠落。更多声音

顺着床沿

与我挤在狭小的梦中

我们避开光,踩着咯吱咯吱的树叶

从四川边界

一直走,一直走。从雪走到雪融化时

我们听到一个人轻轻地

把自己放下。

 

 

 

清晨

 

雪落满屋顶,树枝,椅子

雪落满车轮,石缝

 

雪甚至落满了

鸟鸣与鸟鸣惊醒的梦境

 

这多么好。路都消失了

只有我站在白茫茫的雪地

 

更像一个黑暗中的吻。

 

 


融化

 

有一种鸟叫肯定特别好听。

就像一群孩子,飞快地跑过树下

 

这时,雪簌簌地

从枝头上落下来

 

地面的每一双脚印,都会自己走回去

找到消失的人。

 

 

 

下雪

 

雪落在叶子上,消失了

更多的雪落在叶子上

可以看见绒毛了

 

这时,世间多么安静

我先替雪疼

再替缓缓消失的落叶  疼

最后——

 

我才觉得多么好

恰到好处的好

能被覆盖的,都是光明的。

 


 

盲文

 

浦东图书馆。有一小块草地

它来源于某本书中

暂无人踏足。

已是深冬,我们静静地坐在边上

脸在阴影里,鞋子却被阳光

照得发亮

空气中的草香,像我们各自怀有

一种茂盛的冷。

 

 


蔷薇

 

在一家爵士酒吧

有很多我并不懂的东西

架子鼓

墙上的人。

但我仍觉得很好

下楼梯时,你们走在前面

我在墙边的

饰品里

偷了一朵干花

那是圣诞节留下的

它很小,还没有打开

但出于礼貌,仍保持着一种

陌生的美丽。

 

 


肩并肩

 

每个城市的步行街都相似

铜像,椅子,打折的商铺。但南京路

有一棵树,很高

我们刚吃过晚饭,怀着少量

哈尔滨啤酒

的香气,轻轻走路。

这时没有

比抬头更朴素的欲望。灯光透过树叶

照在我们身上

周围的人群,像树上疏密有致的

宁静。

 

 


给这样、二棍

 

三点钟在图书馆负一楼

吃麻辣烫。

六点半在一家叫年代秀的店里

吃了葛根粉、酸菜鱼

七点钟询问一个姑娘

外滩怎么走。

八点买了两串冰糖葫芦。一边吃

一边踩地上的星星

风很大,把我吹得很小,很小

离开时,黄浦江

也是我温柔的长兄。

 

 


给窗户

 

这一天早上下小雨。很冷

想到你时

我竟有一些悲伤

在邮局。我排队

用了半个小时。五十块的

稿费

可以吃两天饭

可以和银杏叶坐公交,从金黄

到落下。

但路过邮筒时,我突然想

给你写信

如果好天气可以

买到,我也会

顺带寄给你。哪天收到都行

但最好

能赶上你生日。

 


 

梦境

 

墙壁上,有一株茉莉开花了

很多朵。爸爸妈妈不在

但我知道

花是他们养的。门还是那个门

小木栓要先摇动几下

我走出屋子,知道这是一个不太冷的

早晨。走廊的柱子上

有一块小圆镜,小时候

我常对着它扎辫子。但现在

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一边哈气,一边用手擦啊

竟擦出厚厚的雪——我的爸爸妈妈

像两粒芝麻

安静地坐在那儿。

 

 



寂静

 

整层楼只有一个人上班。她拿着拖把

在幽深的走廊上

轻轻地拖,慢慢地拖。偶尔听到

角落的小水池

有鱼划破水面的声音,这珍贵的声音——

像失眠的人坐上马车,替她在追一个

很久以前,做过的好梦。



康雪,常用笔名夕染,1990年生,湖南新化人,暂混于云南。曾参加第四届人民文学新浪潮诗会,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青年作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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