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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玛|那里住着我没见过的神

白玛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这都是天生的

 

我脸上的雀斑是天生的,坏脾气也是

我们这个小镇紧紧依偎着的大海是天生的

月光在海面上洒下的碎银子也是

寂寞的日子里,我想有一匹天生的

野马带我去天生的远方

如果爱情和诗歌是天生的,那么苦难也是

大地上透着悲凉的丰收之歌也是



我多么爱他

 

在桥上,遇见爱过的那个人

他扶着眼镜仔细看我,象鉴别一件旧瓷器

我歪着脑袋慢慢回想起那些光影陆离的日子

此刻他和我保持一米的距离,落叶松和

刺槐的距离。他微微发福,明显老了

象收发室的老头,正端详一封查无此人的来信

 

 

谦卑

 

我大喘气也跑不过兔子,没有一棵榆树活得长

扔到海里只会被一条神经质的鱼嘲笑

 

我被一亩三分薄地养着,只要太阳照到墙头草

就有我的份。生活狠狠给我一记耳光,也不哭出声

 

 

复活

 

我确信一段苦涩的爱情能借一口井复活

一棵树能依靠整夜不间断的祈祷辞复活

一匹良马能打着响鼻在纸上复活

眼熟的一道闪电从乡下来到城市的天空复活

因为大地上依然有太多的美、太多秘密

诗人和女祭祀同时选择了我,她们得以复活



原野


牵着一头老虎漫步、悉心饲养花斑豹子——我不能这样度过

余生。不能这样把单薄的自己交给雄狮一样埋伏的光阴

向阳的山坡上洒落着星星和野花:那里是我的乐园

想种豆就种豆,想点灯就点灯,从此做个柔软的女人

不再策马横刀,也不拔剑,抬手放飞狐越过茫茫雪山


 

星宿客栈

 

哎——带上那把鞘上雕着野兽的刀,带上难缠的

女人我,去投奔星宿客栈和冒失的一群亲戚

去点一炷香,说出一个愿望------哎!

带上从未见过天日的刀,带上碎银和会念咒的女人我

咿呀拉,远远离开舅舅的磨房和表哥的江湖

投奔星宿客栈------哎!投奔星宿客栈哎

 


日记


大雾干扰了一只鸟儿的独唱

今天埋头画狮子、画老虎,画一驾异乡的马车

带走孤独而寡言的人。许多年已过去

我还爱着你,仿佛凌乱的美爱着贴身的死亡。


在寒冷的厨房磨刀、光脚听一首荒凉旷野之歌

打呵欠、闭嘴、想念一个久别的仇人

今天不见同类,抛弃理想

今天不孤独,和自己相依为命

 


春天!恕我

 

啊春天!恕我饶舌,恕我多情

藏不住锋芒,还有一劳永逸的私心

恕我对死亡缺少畏惧

恕我对明晃晃的世界抱有怀疑


啊春天!恕我贪杯、放荡

恕我对不守信的命运吐口水,我说:呸

恕我对明枪暗箭无能抵挡

春天里成吨的爱情抛弃我,恕我不掩忧伤

 


天下没有我的城池

 

只好跳舞。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和我的城池

没有那般刀光剑影的妄想之地,我只好孤独跳舞

自伤元气。冷眼看江湖。风雨中

没有我的城池,只有千年衰草淹马蹄,锈了兵器

 


那古铜色的女人不住地流浪

 

察看她的掌纹和火车背后摇晃的笑

猜她数目众多的亲戚和远方寂寞的鸦群

只想给她取一朵花的名字

把她托付给月色下的小村庄

那古铜色的女人如水银般不住地流浪

在回眸的刹那,沉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忧伤

 


给未来的女儿小贝玛


呼啸而至,我遇见你。

我宠坏你。我在漆黑的夜幕上钉满铜扣子取悦你。

从此只为你写散发青草味道的诗。

我吹着口哨召唤海浪的马匹当你的坐骑。

我大度地默许每一朵花模仿你。

瞧瞧我多像丛林中一只勇敢又温柔的母豹子。

 



鼓手


我39岁,女,象矮灌木丛一般高

健康状况良好。正直、胆小,沉默寡言

为日月星辰秘密打造。不过是万物之一物,

来到大地上,沦落为黑夜的鼓手,演奏忧伤那一章

 


鸦雀无声

 

在我去年走过的雪地上:寒意料峭,灯兀自点亮,几声低低的咳嗽

在灰色的我去年低头走过的雪地上,没有一支歌为我而唱

伴随的只是一些零碎的疼痛,从心脏出发到小脚趾

如今我已经忘记那神伤的理由,冷峻的脸庞映衬着雪地微微的光

 


下沉

 

那旅行的鲸鱼一定是因为思念我

它的歌儿仿佛哭泣。它一定是想到我

的下落不明。一定是爱情麻醉了它

就象麻醉了一只金黄大老虎



鬼脸

 

我在霜降之际有一张美丽的脸。

我是海妖,我在满月的夜里有一张分外沉静的

美丽的脸。我是隔三差五的情书惯盗

我就是喜忧参半的她

 

有着易毁的美丽的脸。

有乱伦的从前。我乖张、小声叹气

被这大好春色逼疯了

我是你们的谁?谁的伴侣?让人失望

 


去旅行吧

 

和倒霉的跛子阿三、和邻居粗枝大叶的婆娘

和讨厌的我或他,手鼓以及矮脚马

去吧,去旅行吧

“带我离开,去小镇,寂静小镇”

去劣质糖果店的屏风后,去乌鸦闭嘴的房檐

和冒充亲人的阿三、懒婆娘、前生的一场致命错误

去,去旅行。

 



姨妈来信

 

我的姨妈

她不比我知道的多

写一封信给她,也无济于事

她过早绝望:因为我的消瘦、自毁

我爱她,带给她坏消息

我想象她以手拭泪。我们不满足

这些是你见惯的,是命。亲爱的

姨妈

 


带刀疾行

 

如果白玛措姆家的小羊羔认出主人来

那个贪玩的姑娘跑哪去了。

如果老鹰不稀罕赞美,唱那些歌有什么用

刀睡在脏极了的长靴怀里,呼唤有什么用

马蹄亲吻格桑花   哥哥呵

白玛措姆整夜未眠有什么用

 

 

迷人的人 

 

当年我二十三,住在乌云小镇,看他究竟如何

施展迷魂术。如何的因为水酒微微醉了

 

当年我无知,一度令人心碎。仇视乌云小镇

从不认真的笑,暑天的冷笑,请一一原谅吧

 

不知情的人以为是一首抒情诗,其实未必

我醒了酒,在大风中离开,一走走到今儿,现在

 


好象

 

譬如说从前,我是纸牌上的皇后

是阴天的一个借口,是光脚女司仪

 

是芨芨草的首领,在白天走失

我出没于镜中,在算命人孤独的晚年

 

譬如说从前,海水温柔的退下

跳舞的时候我是海妖,沉睡中我是大叶菊的姊妹


 

现身

 

星宿们的会场、家、海面之上或者之下

集贸市场、亚麻裙子包裹中、烂泥地

酒鬼的天空、不远处、疼的部位

以上这些是我现身的地方呵


 

我的康巴朋友 

 

前世那个骑马弯弓的女子就是我

昨天我们一起畅饮、沉醉

前世那只孤独的雄鹰就是我

昨天我们一起畅饮、沉醉

一句话都不说


 

敦煌

 

我在病中,拉姆婶婶来探视

抚摸我的额头,打断我的话

乌云在我们屋顶上飞跑

乌云象亲人在眼里一闪而过

“你想什么就说出来吧。”

“婶婶,我想去敦煌。”

九岁时我就想去敦煌


 

去看瀑布

 

去看瀑布,去看峡谷

慢慢蹲下,低声哭。

去看瀑布!去看峡谷

和命运狭路相逢

和一吻失之交臂

去看瀑布!去看峡谷!

为那仓促间消逝的

以及可触的隐蔽的痛

抱膝蹲下,低声哭。



我的村庄


老屋和火红的石榴树不见了 

全村老少站在寒风中默默送行的葬礼不见了

大雪封住通住二疙庄集市的小路

三只命不由己的哭泣的山羊不见了

夹着青草味的炊烟不见了,祖母也就不见了

梁平王尚未西征,点亮乡村之夜的瞎子说书人不见了

那些演绎在山东大地一隅的

一个小村落的小人物的生死悲欢都不见了



诗是

 

诗是用来诉说爱的。

字落在白纸上,植物长在大地上

都是无声地在诉说爱呀

一盏灯对一个旅人的爱

一匹马对旧日子的爱

我老家的乡亲们对雨水的爱

我妈妈对远行的孩子的爱

我对春天里一段恋情的蓬勃的爱

诗就是我对爱的爱



美丽的喇嘛庙

 

等新都桥的杨树啊镀了金

我就独自去塔公草原了

等我遇见自己,就会

忘记尘世的奔波了。就会

有清澈的眼睛和无邪的心



自来旧

 

他们重复擦拭星光和墓碑上的字迹而我

移植这些自来旧的笔划,或许并非徒劳

他们渴望迎面遇见新人,新的甜蜜和危险

唯我把双肩埋入暮色,又回想起这自来旧的

零碎的一天。啊,我盼望收到一封自来旧的

玩偶礼物,和一个惊慌如瞠羚羊的吻



八美镇

 

从未去过八美镇,那里住着我没见过的神

我就要去八美镇了,那里有分别良久的我自己



我是诗人,在小镇

 

小镇是一条鱼,大海是它的鳃,我是一片鳞

渔人的婆娘也是,卖水果的汉子也是

贝雕厂下夜班的那群工人都是

镇医院分解生死的医生和护士也是

半夜上岸来的吹着哨子的海妖也计算在内

虽说小镇不需要镇长和诗人

可我们每个人都同样紧紧依附于它,譬如我

就是一枚图钉安插在小镇风湿痛的拐角处

因为有鱼虾,还有诗

我们小镇和相邻的胡家湾镇略显不同



白玛,女,山东临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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