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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离 | 一定有什么击疼了我

游离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蝙蝠


光明让它盲目

它蜷缩在阴湿的屋檐下

用双手紧紧地抓住什么

阳光灿烂的一天像噩梦一般过去

黑夜是它的白天

它在黑夜的腹部闪光,被我看见

就在那一瞬间,它犹豫一下

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我想,它为何要离开我

它为什么不把我

当作一只巨大的蚊子呢


2001/6/30




一个有雾的清晨


远处传来隆隆的响声

一只大鸟从空中飞过 

你一定以为这是在隐喻

其实不是

我确实看到一只大鸟从空中飞过

在一个有雾的清晨


2002/1/5




对一个柜子的叙述


在未打开之前,柜子是一个

秘密,一个还未苏醒的少女


猜测是粉红色的,而且必须

有一只鸽子不小心跌落水面


挣扎,灰尘成为事件的中心

它从天窗的玻璃,进入旧屋 


和花朵,像蜜蜂站在花芯上

刷腿,荡秋千,或与老情人 


喃喃耳语,从柜子的深处

传来虫子啃啮木头的声音 


少女睡在窄窄的绿豆荚里

梦见花岗岩在黑暗中炸开 


河流、光、呼吸、初醒的血

柜子里蹿出一只慌张的蟑螂 


2002/1/10




玻璃房子


世界逐渐成了玻璃的

让我看见自己慢慢被吞噬 


我可不愿就这样死去

化为一滩水 


人们让我在里面静静呆着

其实我听不到声音,我只看见 


他们各自的表情和抖动的嘴唇

这景象就像一场哑剧 


2002/1/24




第6晚


我们从各个角落冒出来

坐在一起

聊一些日常的生活感受

有时也涉及到某些严肃的主题

比如性、生存、死亡

或者死亡以后的东西

此时的诗歌是真实的,不用写在纸上

也有些时候,大家沉默

伴随着轻轻的音乐和咖啡

一个夜晚就过去了

然后,大家分开

谁也不用知道,分开以后

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2002/2/3




叙述


这是一张白纸,接下去

再接下去,可能出现老虎、坟墓

杯子,或者其他的一些事物

这之前,我无法把握一个女人的呼吸

正如我的生活,关着窗子,有时打开

一些女人总在我的深处走来走去

青涩,粉红,然后是紫色

在不多的时候,女人看到一盏灯

没有力气的光,更多黑暗

这多好,她对我一无所知,迷恋,欲望

就像桌面上的一张白纸,接下去

接下去是我手上的这根香烟

一个一个女人在烟圈中隐去

咳嗽声把卧室震得一颤一颤的……


2002/2/4




好日子


大年初二,我带着妻儿 

回娘家,奶奶说这天是黄道吉日 

我坐在班车上,身边偎着我的女人 

女人的怀里偎着我2岁的儿子 

在稍微有点颠簸的车上,女人和孩子 

睡得香熟,我坐着 

时而眯起双眼,时而望着窗外 

那些倒退的树、田野以及远去的村庄 

渐渐地,感觉到 

肩膀上的湿热和些许的重量 

我挪了挪身子 

把身边的女人搂得更紧


2002/3/2




我一直病着……


我一直病着,皮肤刷满漆粉 

一小撮一小撮地往下掉 

你不要注视着我,你才能看到 

我的变化,洁白、淡黄,然后 

油亮或者斑驳的黑


不多不少,六堵墙成为压迫的根源 

这是必然的现实 

它随着我情绪的波动而伸缩自如 

切割、重组还有影子在晃动 

都是立方体的存在 


茶水浸入生的下午和卧室 

我又轻又弯的身子 

搁在睡袍里,睡袍搁在藤椅上 

越来越酽的阳光渗进来 

我懒散的手在胸口揭开呼吸的窗子


2002/3/19




一定有什么击疼了我


一定有什么击疼了我,却不显露出来 

一定有什么直接落进心里 

小住一段时间,或者行程匆匆 

随着血液就到处去流浪 

一定有什么最终到达我的脑袋 

一定有什么就此不走,成为我一生的伴侣 


2002/3/19




我所看见的……


我所看见的,只是在白天 

从宿舍到公司的路上 

每天都站着那些树,好像也没有变化 

它们的成长是在一段时间以后 

才被我发现的。因此,我经常这样想 

在我不能看见的夜晚,那些树 

是否也在为生活而奔波 

或者围坐在一起,促膝而谈呢 


2002/4/3




我住在一间白色房子里


首先,我必须忍受四面柔软的墙 

它的苍白正在逐渐改变我的皮肤 

已经可以感受到了,墙的趋势是渗入我 

慢慢凝固,最终取代我 


其次,我要尽力避免的是夜晚的来临 

我伸手都抓不住光线 

光线由书桌、窗户、阳台退至深渊 

独居的房子有点凉了 


然后,茶水从光线相反的方向漫进来 

直到淹没了我、墙壁及整个房间 

在油灯昏黄的映照下 

现在这是一间古铜色的房子


其实,那张不牢固的床才是暧昧的对象 

自始至终煎熬着我,发出吱吱的叫声 

当我躺着,我隐隐的疼痛,我就知道 

我的体内形成一间象样的房子,白色的…… 


2002/4/3




愤怒是一块砖头


我时常觉得,愤怒是一块砖头 

它来源于土 

经过火的慢慢焙烤 

最后捏在我手上,热已经内在 

我摸到的只能是外表 

粗糙、坚硬、有棱有角的面孔 


和所有的人一样,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并没有得到我的允许 

哭喊只是对光明最初的抗议 

或慌乱,我握紧的拳头里 

揣着不被破译的情绪……


我知道,不久以后,我将会回去 

这不长的时间里 

我要做的是把一块一块的砖头捏碎 

当我安心地闭上眼睛 

放开无力的手 

耳边一定有“唰唰唰……”的泥沙落下 


2002/4/14




夜的自我分解


飘着磷光的眼珠淌在木板上 

十二平方的黑暗勒紧我的脖子 

钟敲了十三下,锈了,突然卡住 

我的身子也跟着突然一颤 

有什么呛了我,类似于每天必须的水 

或者盐,往不自觉泯灭的深处挖掘 

我越来越虚弱了 

扛不住纸做的女人,甚至一粒米 

呼吸是一盏时明时灭的台灯 

有时可以瞥见惨遭爱人遗弃的诗句 

这些孩子,蜷在床的角落,失去体温

我嚎叫,没有声息,我的脚

开始狂奔,却不能离开此地 

此地:一扇永远朝外面打开的窗户 


2002/4/15




可能


把身体里的空气拿掉,用手呼吸

为什么这是脚呢?可以用头颅走路

天空就盖在你的鞋底上

从现在开始,对所有死去的人哭泣

至少要有一瞬间的默哀

不许笑!也不许窃窃私语 


和干枯的树说话,树长出牙齿 


让笔尖闪着寒光,流血

还要让女人在深夜折腾,找不到出路

你要爱上我的文字,然后才是爱我 


2002/4/28




循环出现的问题


我住在七楼,一个人住 

空荡荡的 

每个夜晚都无事可干 

我沿着墙边一圈一圈地绕 

把床从角落搬到房子的中间 

这样正好对着窗子 

满足外界对我的窥视 

有时我也会靠着窗子 

看看外面,发一会儿愣 

经常就会想起从前,从前像一杯茶 

越来越淡,保持白开水的状态 

直到她变冷,还是干脆倒掉 

这是一个循环出现的问题 

满屋子都是她的味道 

必须找一个出口,什么时候 

我已经推开窗户了 

在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时 

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


2002/5/15




蝴蝶


我经常在累的時候,望望窗外

6月6日的傍晚,我看到了

一只蝴蝶,停在树枝上

这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好奇

日子在琐碎中又过了一天

当我像往常一样,把目光投向窗外

我注意到蝴蝶还是停在那儿

从我这边到树枝的距离,我无法分清

这只蝴蝶是否就是昨天的那一只

我决定如果明天还看到蝴蝶停在那儿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

那是一片被风轻轻吹动的枯叶 


2002/6/7




柱子的自述


这么多年了,动都不敢动地站在那儿

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着我

事实也是如此

支撑已经成为习惯,我生活的全部

如今你们一句话: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你可以回到树林里了

说得多么容易,这么多年了

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要回到哪里去呢

我早就不能发芽了


2002/6/20




我确信我生活在蚂蚁窝上


我确信我生活在蚂蚁窝上 

没错,是蚂蚁窝 

可以感受到它在风中不断摇晃 

你看,那么多又黑又大的头颅 

彼此参差着,攒动着 

像黑夜中,我掩饰不住的心乱 

一刻都不肯安静,它们多么忙碌呀 

我知道,母蚁留在家里,靠着墙生育 

公蚁外出奔波,梦想着大骨头或昆虫的尸体 

这些真正的男子汉,一刻都不肯安静 

有时,在异地他乡,遇到同样的漂泊者 

它们碰了碰触须 

交换着远方幸福或苦难的消息 

没错,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 

那些又黑又大的头颅攒动着,参差着 

让我确信我是生活在蚂蚁窝上 

而此刻,我正扛着一袋大米 

往家的方向搬运


2002/7/14




夕光下的叙述


经历过的让它淡去,没经历过的 

用想象来完成,公交车转了一个弯 

拐上了另外一条街道 

人群像波浪一样被划开,随即合拢 

下午5点30分,也可能接近了6点 

所有下班的人都渴望着回家 

躲进一个盒子,抖抖潮湿的羽毛 

和心爱的人一起飞翔…… 

车子缓缓地驶过中山路,一个少妇 

颠簸着进入我的视野,夕阳洒下了 

柔和的光,在太太口服液的广告牌下 

她微闭着双眼,两颊渐渐地泛红 

她似乎突然地想起了什么 

她似乎还沉浸在昨夜的幸福中


2002/7/16




在前埔


我多么需要有一个容器

接纳我,让生活缓慢下来 

一个人是不够的,在石头与石头 

的拥挤中,到处都是空茫 

当我走近海边,我才深信水的浑浊 

一些藻类缠绕着我的脚,一些贝壳 

一张一合地喘着气,这些柔软的居民 

我担心会割破我的皮肤 

我抬起头,海的那边依然空茫 

一只鹭鸶贴着水面滑翔,鸣叫 

它意味着什么,它的出现 

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总得收回我的目光 

注视内心,舔平自己的伤口 

在黑暗中,在不能沟通的黑暗中 

我是多么需要有一个容器

潮湿的,让我觉得温暖


2002/9/5




我的家乡


一条蜿蜒的小溪把这块土地 

分成两半,两个村庄古老而神秘 

家乡的时光特别缓慢 

那些村妇拎着一大桶衣服,在溪的两边 

一字排开,两种方言:闽南语和客家语 

在薄薄的水中来回穿梭,自然地闪过 

一些光滑的小石子,日常的生活琐事 

在这儿变得重要,被反复地捶洗,捶洗 

日子就在这样的捣衣声中过去…… 

若是在冬季,两个村庄会靠得更近 

水更少了,小溪露出了它的脊骨 

一些错落有致的石头…… 


2002/9/13




一个人


累了的时候向谁说,一个人的家 

不是家,最多只是一只旅行袋 

随时都要背在肩上,往哪里走 

都是方向,都是希望与迷茫…… 

一个人的夜晚只能面对着墙壁 

说话或者不说,整个房间笼着 

潮湿的味道,沉下来,再沉 

下来,是否可以拧出一串水珠 

一个人的路是没有路

一个人的日子是重复的日子

一个人的心是空的,又是满满的 

总觉得自己像一辆货车 

哐当哐当地行驶在街上,找不到 

一个地方,可以把身上的重量卸下来 


2002/9/25




婚礼


他们在尝试古典 

用花轿和唢呐把新娘抬到门口 

新郎要背起她,绕着院子走一圈 

跨过一个烧旺的火炉,跨过门槛 

日子就来临了,这多么像一个象征 

新娘蒙着纱巾,尽量不把激动表现出来 

他们尝试着一切按部就班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在家人和朋友的共同愿望中 

他们被送入洞房,过程像想象的一样 

他们在尝试着古典,一段小插曲 

一个小孩不经意地,拉掉了 

新娘头上的纱巾,所有的人都清楚了 

新娘太新了,看起来跟假的一样


2002/9/26




这日子越来越像一个谎言


这日子过得越来越像一个谎言

我说,这回得狠下决心

告别那些衣服和微笑,我的厦门

依然不紧不慢地爬行,一块蚌衰老

一块蚌里的肉体,被潮水一遍一遍抚摸

我说,这回得狠下决心

沙子已经渗入我的眼睛,光在窗台前

摇晃,这是离别前的一个幻象——

关上租来的门,我要穿过这座城市的心脏

钢琴的岛,钢琴的酒杯

我说,这日子怎么越来越像一个谎言

我说,这回得狠下决心

告别那些衣服和微笑,我的厦门

我终于可以不再考虑我的爱情了

我终于可以专注于明天了 


2002/10/19




宿命


我生下来就姓这个字:游 

在我的家乡,其他的人 

生下来也姓游 

在自我介绍时,我说: 

免贵姓游,“三方人子”的游


2002/10/21




女人街


高楼,高楼,高楼

这城市晃荡着无数的腿

夹住了我,我现在必须侧着身子

在阴影里摸索,像一个漫无目标的人

水很快就淹没了我,拐弯处

玻璃的反光互相撕咬着

偶尔落在我的眼前

晃了一下,我停了下来,然后继续前行

女人的体香,女人的尖叫——

引导我一步一步地深入街巷

这感觉越来越不真实,粉红色的音乐

从体内飘出来,很遥远

一切都落不到实处,粉红色的空间

越来越狭小,很多的虫子蠕动着

我现在必须侧着身子,收拢起

我的翅膀,我想——

如果我张开,一定会折断自己

或者划伤其他的什么 


2002/11/3




酝酿


要让泥土变成石头,要让

石头的内心潮湿,互相感动

互相碰撞,像星星一样发出光芒


要给自己一个空白,要有时间

孤独,要把周末用来思考,要在

黑夜中听到纸张的叫声,还要让 


陌生的人相识,然后相爱,然后

把我忘记,要让孩子一眼就认出

母亲,母亲要疼爱更多的孩子


要宁静,要时常低下头来

要抚摸过去的伤疤,要把伤疤

像泥巴一样甩掉,露出鲜嫩的皮肤


2002/11/6




另一种状态


在光天化日之下

另一种状态突然来临

这多少会让人觉得

不知所措

我就是这样开始做梦的

鼻子还在它的位置

我使劲拧了一下胳膊

也还能感觉到疼

可是我看见了

那么多人的影子在飘

好像脚都不着地

他们围着我一直旋转

一直旋转

我睁大了眼睛

我都快醒来了

可是就是看不清他们的脸 


2002/12/17




白纸


握住一根笔

不知所措,随着思绪

我来到一个阁楼

无可避免地陷入本身

及四周的黑暗

摸索挖掘突围游走

忐忑不安

我现在想到了高度

这个词,煎熬的药味

立即充满虚构的房间

焦虑扑通扑通地

爬着木梯

我一伸手,灯亮了起来

打开方格子的玻璃

清风吹着纸张

在灯光的摇晃中

一根青藤垂落下来

顺着它爬上去,还是

呆在原地

这个问题搅得我

大面积地失眠 


2002/12/19




重构


命题的开端在于

对自我的肢解

房间是不重要的

空气也是不重要的

去繁就简,反之亦然

从自己的胸口挖

一个洞,把呼吸埋进去

把窥视藏在里面

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

必须忍住

必须把将要爆发的喷嚏

吞回去,一个夜晚

整整一个夜晚

我蹲在疼痛的深处

看灯光与尊严重组

衣服腐蚀

骨头弯曲

黎明尖叫着划过胸膛

看我自己怎样将

一个人

重新分离成两个人


2002/12/19




日子并不重要……


日子并不重要,对于

一个独居的人来说

窗帘拉开又拉紧

他在房间里走来又走去

有时候,光线漏在其中的

一面墙上,缠缠绕绕

这让他想起了一面湖泊

并没有什么伤心

或者浪漫的事,透明的日子

并没有别人

成长是一件自然的事

像那些麻雀,还在耳边

叽叽喳喳地叫

什么时候,它们都不见了

对于一个人来说

问题变得简单,无所谓

就好像下午也可以是黑夜

自己也可以是别人


2002/12/19


游离,1976年3月出生,福建平和人,现居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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