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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玲 | 每一滴雨是一朵蝴蝶兰

郑玲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夕阳

 

青山哑去

把身影

抛向没有底的江底

万籁俱寂

长河已老

曲曲折折渐行渐远

尽数兜住金光

一道神谕

挂在西边

向我们开示

明白无误的悲怆

 



暮色

 

皱纹,病痛

急匆匆把我梳妆成

暮色

生怕

千疮百孔的女人

久久盘桓

拒绝

地狱的赎回

路坍塌了

泥石流悄无声息

如匍匐走近羚羊的猎豹

意在淹没阳光

莲花已碎

在败叶的怀抱里

不甚清醒地

怀孕

明年的心

秋风打扫湖面

收拾成西山残照

折戟沉沙

 



舞草

——有这样的说法:舞草,又名虞美人草。

花朵瑰丽;其叶闻弦歌则舞。

 

她是在我们

见识了爱情后的

第一个黄昏

诞生的

为迎接她的

第一次轻旋

那个黄昏

迟迟不肯

熄灭它的霞光

 

失败的英雄

痛彻肝脾地

撼动山岳

美丽的少女

独向悲歌舞剑

眼泪卷起

乌江波涛

热血

溅满中原

大地沉吟

接受了

千古无奈

 

少女的精魂

铭刻着

最后的

旋律和节奏

在天和地之间

她的舞姿

涵容所有的崇高

 

乌江从此

流入每一个人的心底

歌声

剑光 

舞影

记住了

她和她的爱

一对并非

无路可逃的恋人



  

光着脚走

 

天地初成时

吐出的香气

光芒四射

引诱我

向时光深处

无止境地

流浪

 

旅途漫长

穿越森林

涉履沼泽

背着奇装异服的明天

走向昨天向阳的一面

路上

天际拥挤不堪的空无中

有高士

念枯燥的经文

我无动于衷

我被来自洪荒的光明

牵引  照耀

没有穿鞋

脚已溃烂

沙石

镶进红肉

  流浪

哪怕是石头

踏上去

也清清楚楚显出

脚底板皮肤的纹路

不用看也知道

还有裂开的伤口

有星雨击中

一路脚印

 



你携带草原

——致冯秋子

 

在金秋

蓝天的手里

滑下一段白云

那是蓝天

献给草原的哈达

就这样诞生了

秋天的风

驱赶阳光

伴你游戏

你披着

马头琴声

奔跑

跑进春天

你出落得

白度母那样美丽

在盈满月光下

在瑰奇的幻境里

听精灵唱歌

炒米黄了

奶茶开锅了

马奶酒

浇灌山丹花

鸿雁向你示范

飞翔的优雅

你接受了

草原所有的训导

像散文那样

在胸中

把牛羊水草铺开了

把山丘湖泊铺开了

把风暴朝霞铺开了

把驰骋

把牧人高亢的长调

辽阔地铺开在

自己的肉身里

草原唯有的

色彩、光影和冲动

与你因此

不可分离

你携带草原

来到我们中间

我们所有人

就享受了

一望无际的

热烈与明媚

 



碎夜

 

暴雨的铁蹄

肆无忌惮践踏

夜被敲碎

夜的碎片

在空中飞舞

无处藏身

 

梦找到我

想钻进

我的被子里

继续  做梦

无奈我

比梦凄惶

我在

夜的碎片里

抱头鼠窜

一头撞上

碉堡  铁丝网

碎片

划伤了 手臂

还有脸庞

 

 


爱情从诞生到死亡

 

爱情从诞生到死亡

不过两次钟声之间

那样短暂

我们相互给予的

是半个世纪短暂的相守

没有烂漫的浓丽

只有思盼的清芬

带着欢乐

也带着悲剧性

 

我们挣扎在巨大的阴影下

通过一连串的失败感到胜利

感到的胜利如海市烟云

云消雾散后呈现清晰的

不过是失败

 

失败是搏击的宁静

在残阳血色的光照中

我倚靠你

平时我喜欢这样的状态

 

你是一个散淡的人

看起来总在休息

其实你始终在工作

一个散淡

而永不疲倦的人

风风火火很难完成一件事

在什么也没完成的开头

你已经消耗殆尽

 

有时我会为你工作太久

与你激烈争吵

两个互为生命的敌手

在争吵中获得力量

我把最后的力量使出来

激发你的散淡

散淡的回忆甘美

 

往事是伴人走向坟头的瑰宝

我需要你永不疲倦的散淡

我生怕老了

没有人陪我检点蓝宝石

 



总听见一群人唱歌

 

重病初愈

每夜临睡时分

朦朦胧胧

总听见一群人唱歌

——他们在过节

 

不知他们是谁

他们好像是所有人

他们的声音不可描叙

声音的姿势不可描叙

声音的色彩不可描述

 

许多事物是无法描叙的

就像我

分不清朝雨后的

明霞与莲花

分不清夕照中的

飞霞与璎珞

我分不清楚

明月的光华与神的微笑

 

歌声使我想起

那微笑托起的月轮

宁静的深处

永恒的东西就在那里

给你迷醉心怀的智慧

——人与万物的默契

      我与神的默契!

我与人的默契!

  



眼泪认得她

——致萧融

 

我在高处

是云端

比云高 一毫米

是珠穆朗玛峰

比峰巅高一毫米

我伸一个懒腰

双手就触到

光滑的天穹

天穹之上

玉树银花

一一花色作异宝色

琉璃色中出金色光

 

我在高处

同一瞬间

是卧、是立、是游荡

我同是在

瞭望

望故乡

飘来的风

 

我看见我的主

有五色光从他口出

我听见他

没有声音的声音

他要我

用他的名号

呼喊他

他就会

派他的弟子

来接引

 

我笑 

我说“不”

他说

你等什么

我说

等故乡的风

 

故乡的风来了

我却不认识

风用如波长发

抚触我的脸

我还是不认识

风走了

风伤心了

 

风不甘心

又回来了

这回带着雨

带着她的眼泪

眼泪滴到我脸上

风说 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还带来了

你沉睡着的

盟订三生的爱人

 

眼泪认得她

  认得眼泪

我向她伸出手

热泪打湿了脚下的泥土

 

 

每一滴雨是一朵蝴蝶兰

——致晓渡

 

沙漠的夜

夜的沙漠

没有声音

没有人

没有树

没有花朵

也没有光亮

尤其没有

 

渴死了

 

很久了

我在荒漠挣扎

望着遥远的天体

我祈祷

祈祷每一颗星

变成雨

变成使万物复苏的

液体

 

星星啊

你的光辉

你的高贵和荣耀

我能欣赏 仰慕

但我需要的

是水

我只要

光辉四射的

每一颗

耀眼的宝石

都成水滴

 

这天

神迹出现

有一颗

我凝视过很久的

他的光芒

化而成甘霖

每一滴雨

是一朵蝴蝶兰

我立刻置身于绿洲

我看见人了

看见树木花草了

听到声音了

我的宇宙

铺满蝴蝶兰

幽香被深情的

雨水湿润

 

 


当我有一天

 

当我有一天

消逝在你的右侧

不要给我盖厚土

还加一块石头

 

你不是怜悯我力气小么

那就薄薄地

盖上一抔净土吧

以便我被秋虫惊醒了的时候

扶着你栽的小树走回家来

看看很冷的深夜

你是否仍将脚趾

露在被窝外面

 

 


幸 存 者


幸存者是被留下来作证的

证实任何灾难

都不能把人

斩尽杀绝 

戴着死亡的镣铐

走出灰烬

在宿鸟都不敢栖息的废墟

重建家园

不管昨夜的狼烟

如何使你一无所有

当黎明到来的时候

仍然充满感激

 因为每个黎明

都给希望准备一个天堂

朝着黎明

走在已埋葬的岁月之上

幸存者不诉说回忆

心中的要塞

沉默如雷:

生活永远始于今天

在应该结束的时候

 重新开始!

 
郑玲(1931—2013),原籍重庆江津县。郑玲生前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曾任株洲市作家协会主席。1950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出版了《风暴蝴蝶》、《小人鱼之歌》、《瞬息流火》、《郑玲诗选》、《郑玲短诗选》、《郑玲世纪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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