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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铭越 | 这一行结束,九个女人其实是一个女人

吴铭越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 

■■,你该是什么? 
■■,该用什么代替你? 
■■,该打开?还是遗忘? 
■■,两扇门,我是你的钥匙。 
■■,两颗年迈的牙齿,请允许我亲吻。 
■■,两面墙,我们在两边还是同一边? 
■■,两颗绝望的心,是黑糊糊的窗口。 
■■,如果她们是她,那么她也是她们。 
■■,这一行结束,九个女人其实是一个女人。 


◎■■系列之《特里萨》 

“ 爱人,像我爱你一样。” 
——特里萨修女 


Ⅰ■■ 

爱平等的痛苦, 
包括饥饿的躯体, 
裸露的伤口,以及泥泞, 
爱城市角落里的弃婴, 
包括流落街头的垂死者, 
无助的眼神,以及灰心, 
爱阳光,爱寂寞, 
爱罪犯的醒悟, 
爱杜绝丑闻的自由, 
包括衰老的容颜, 
卡拉OK,以及母亲。 


Ⅱ■■ 

爱任何病人, 
包括冰冷的冬季, 
残缺的书本,以及生日, 
爱不断工作的冰冷机械, 
包括一块风干的砖, 
裤子上的破洞,以及迷宫, 
爱沉默,爱好奇, 
爱混合的人类生存状况, 
爱丰收的田野, 
包括指甲里的尘土, 
奇妙幻想,以及音乐。 


Ⅲ■■ 

爱灾难后的创伤, 
包括新的孕育, 
无助的哭泣,以及漂泊, 
爱越发陈旧的博物馆, 
包括一封发黄的信, 
粗糙的手,以及幽默, 
爱香味,爱伤感, 
爱简单而富足的心情, 
爱在路上的半成品, 
包括打碎的东西, 
精神空虚者,以及知识。 


Ⅳ■■ 

爱每一个不同的家, 
包括浓稠的煤烟, 
沉闷的回忆,以及怀旧, 
爱废弃的旧地铁站, 
包括树的阴影, 
探索者的脚印,以及陶醉, 
爱善良,爱时间, 
爱每一个苏醒的清晨, 
爱儿童的每一幅画, 
包括常常想不起来的梦, 
每一根毛发,以及心灵。 


Ⅴ■■ 

爱每一滴水, 
包括拥挤的人群, 
光秃秃的树,以及夜晚, 
爱黑马也爱红马, 
包括被宰杀的猪, 
散去的乌鸦,以及浮云, 
爱纯洁,爱沉重, 
爱永远看不到边的星空, 
爱睡梦中的孩子, 
包括十字路口, 
神秘的相遇,以及永恒。 


Ⅵ■■ 

爱丰富多彩的颜色, 
包括所有的亲人, 
知心朋友,以及自己, 
爱每一次失败, 
包括每一次失眠, 
温暖的早餐,以及信心, 
爱珍惜,爱自如, 
爱苦难中的一片面包, 
爱哪怕是最后一次期待, 
包括有力的握手, 
一次小手术,以及祝福。 


Ⅶ■■ 

爱道德的真实, 
包括旋转的玩具木马, 
青草的负担,以及怜悯, 
爱所有成熟的果实, 
包括腐烂的根茎, 
畅快的笑声,以及脆弱, 
爱拥抱,爱倾听, 
爱每一次难舍的分离, 
爱回家的脚步, 
包括幼稚的言语, 
清新的呼吸,以及拯救。 


Ⅷ■■ 

爱没有围墙的公园, 
包括山间的溪水, 
一次失足,以及悔悟, 
爱结有蛛网的角落, 
包括太阳的光线, 
屹立的石雕,以及创造, 
爱土地,爱植物, 
爱时刻的阅读, 
爱伟大的赞美颂歌, 
包括默默的祈祷, 
宗教与哲学,以及谦卑。 


Ⅸ■■ 

爱所有逝去的人, 
包括循环而至的风雨, 
不懈的探索,以及诗歌, 
爱生命的舞蹈, 
包括肉体与精神, 
所有能感觉的,以及死亡, 
爱速度,爱博爱, 
爱每一瞬间的希望, 
爱每一条皱纹的温暖, 
包括我,包括你, 
“ 爱人,像我爱你一样。” 



◎■■系列之《伍尔芙》 

真实是客观的。不过,对于相同的客观真实,人们的感受却不相同。 
——弗吉尼亚·伍尔夫 


Ⅰ无常■■ 

你在自己的屋子里走动 
但丁对你发牢骚 
谈论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读者 
因为你的一个寓言 
被选编进藏书的大词典中 
因为你没有为此分类 
避免关于阅读的可怕危害 
尽管有保护的窗帘 
你读着一本小书 
一只狗若无其事地看着你 
老家伙还是跳了出来 


Ⅱ流动■■ 

你的屋子可以随意搬走 
莎士比亚对此很不满 
你抽烟,喝酒,喝咖啡 
彼此不断地互相修正 
评判世界各地的图书馆 
鄙视正式聚会中的当众朗读 
进而挑剔我这个叙述者 
没有跟上屋子的节奏 
一路上没碰到几个识字的人 
那些是14世纪的一般读者 
正搬弄路上的绊脚石 


Ⅲ复杂■■ 

雪莱也来了 
你几乎看不到他 
有人倡议恢复 
文艺复兴前的艺术风格 
你也几乎听不到 
继续探讨初步的读写技巧 
列出一个长长的书单 
看过的就扔掉 
你似乎在对他说 
又像是自言自语 
手指落入占卜者的圈套 


Ⅳ例外■■ 

罗兰·巴特在书屋发现 
许多暴躁的微生物 
那时你正在沉思 
怎样抵御世俗的文本 
顺便照料你精心饲养的飞蛾 
你故意疏忽她们 
把椅子劈开扔进火炉 
有几颗火星蹦了出来 
把你的脸映红 
落在彩色封面上 
烧掉了几个字 


Ⅴ独特■■ 

屋内铺上鹅卵石 
你赤脚在上面行走 
德里达此时在来临的路上 
同样赤脚走在泥地上 
你们开始相同的旅行 
怀里抱着印刷品 
想像彼此见面的情景 
书中人物小声嘀咕 
咒骂这倒霉的天气 
落后的鞋子从不敢怠慢 
迈出的步伐与主人毫无二致 


Ⅵ敏感■■ 

享乐主义者推荐在户外的 
树下阅读诗歌 
你对此不以为然 
即使普鲁斯特一家人 
此时正做晨间散步 
你的屋子同样用软木镶排 
并假装呼吸急促 
把灯光调得微弱 
只是你的床那样瘦小 
肋骨清晰可见 
甚至看到床下遗弃的手电筒 


Ⅶ蓝色■■ 

事实上有两个惠特曼 
喜爱读冒险罗曼史 
这些对于你都不再重要 
你的屋内隐藏了太多的气息 
季节呆在这里都不习惯 
何时该花开还是鸟叫 
你由此发明了墙上的斑点 
在盆栽的花木中 
和你的亲友抢东西读 
看到一半就丢下 
不停地拉铃来消磨时间 


Ⅷ对称■■ 

富兰克林是伟大的爱书人 
并且在碑文中自称是印刷工 
在你的屋子里不停刷新文字 
你稍微有些满意 
手中暗扣循环的隐喻 
你被印刷同时也印刷 
尽量摄取文本 
随时续上将要看完的一本书 
这时的你搞不懂 
自己是作者还是读者 
总有个身份会消失片刻 


Ⅸ变化■■ 

我需要走进你的屋子 
或者住在乔伊斯的隔壁 
琢磨福克纳的写字板 
发现默契的心理时间 
和企鹅版的博尔赫斯的《迷宫》 
保持同一频率 
对此你只是笑笑 
拉开厚重的大窗帘 
后面不是窗户也没有墙 
那仍然是一副窗帘 
应验了我自以为是的猜测 



◎■■系列之《狄金森》 

  1867年7月4日,星期四 

  肉体的相伴并不能减轻孤独,如果不能了解彼此。虽然“两人合而为一”,便这样的陪伴还是可能失败。与自己作伴是最高的快乐,我们内在的听众就是我们的好朋友。  

——选自艾米莉·狄金森的秘密日记 


Ⅰ萌动■■ 


我把自己关起来 
那只昨天刚死去的苍蝇 
不知被风吹到哪去了 
我还没抽出时间去寻找 
天已经黑了 
我被镶嵌进巨大的黑布中 
换个姿势就是一幅画 
我是那笔微亮的油彩 
有时我一动不动 
等着黑布褪色 
等那人和小鸟一起飞来 


Ⅱ燃烧■■ 


我的额头很烫 
今天又是没说一句话 
只是用笔打着哑语 
我听到文字的声音 
伸展着枝桠醒来 
我的书房变成一个小花园 
除了我谁也看不到 
而我不想再出去 
即使像枯叶一样被遗忘 
深深埋在角落里 
我还是有我的纹理 


Ⅲ丧失■■ 


我曾设想怎样离开这里 
不被任何人怀念 
过去以及将来的几年 
我一直沉浸这样的幻想 
记忆不曾翻开我的日记 
我不允许 
虽然哪一页的她都是我 
我不允许她们再回来 
每日的鸟叫会更新 
虽然可能还是那几只 
她们时刻都在离开 


Ⅳ喜悦■■ 


外面下着雨 
飞虫躲了进来 
这些陌生的小伙伴 
像刚出浴的婴儿 
散发着自然的香味 
淘气地藏进我的头发里 
那里是森林吗 
可否发现美味的蘑菇 
千万别举行篝火晚会 
我敢保证你们会很快乐 
当我沉沉睡去 


Ⅴ沉痛■■ 


我不想再醒来 
防止痛苦显得虚假 
我需要窒息的感觉 
需要鲜花枯萎 
走在回家的路上 
花瓣像小狗一样跟随我 
帮我敲开门 
把我轻轻放在床上 
搬来我的梦 
牛奶一样喝掉 
我的双眼会更加苍白 


Ⅵ长恨■■ 


必须这样走下去 
无脚植物开始独舞 
一路上遗失湿润的泥土 
那里是否藏着种子 
或许还有几条蚯蚓 
如果路途坚硬 
她们很快就被晒干 
我带不走她们 
即使把泪水都倒出来 
轻得可以伪装成羽毛 
刺痒春天的鼻子 


Ⅶ粗糙■■ 


我不想再长大 
被那么多知识侵蚀 
连眼神都显得细腻 
世界开始变色 
我选择独自吃饭 
不必拘泥餐桌上的礼仪 
天花板上的灰泥掉下来 
我喜欢听这样的声音 
不打招呼的音乐吸引着我 
扬起的尘土跳着舞 
不管最后落在何处 


Ⅷ微观■■ 


楼下的人显得有些小 
我几乎看不清楚 
只有文字离我最近 
我的世界越来越小 
一只蚂蚁都爬不进来 
甚至一根头发 
最轻的风都那么无奈 
我是最顽皮的破坏分子 
把黑暗撕扯得七零八碎 
因此亲人都失踪了 
他们的黄昏在水里打转 


Ⅸ内省■■ 


古老的兔子仍喜欢打洞 
跟我一个脾气 
很少说话 
耳朵越伸越长 
一旦有什么声音 
我们就一同惊起 
看着四周 
再看看自己 
继续细致地工作 
或者来到另一个洞口 
不被心上人找到 



◎■■系列之《波伏娃》 

“女人并非天生的,而是被变成的。” 
——西蒙·波伏娃《第二性》 


Ⅰ■■ 


她站在树下, 
树叶弄得哗哗响, 
何时才能数得清? 
两具肉体在风中摇晃, 
其中一具是少年郎, 
摘下每一片叶子。 
树上和地上的一样多, 
她仍然数不清。 
因此她是天生的, 
紧紧抱住树, 
背部和墙一样凉。 


Ⅱ■■ 


穿过尸体停放区, 
战争就落后了。 
只有这一次, 
她真的怕了, 
那么多人被亲人失去。 
而她尚有体温, 
尚未被遗弃。 
跨过僵硬的手, 
再把想像缩小, 
湖畔就涌了上来, 
同一个人被她看到。 


Ⅲ■■ 


那不过是她的倒影, 
无人忍心点破。 
事实上美好从未来过, 
就谈不上离开, 
即使年老。 
(而年不会真的老去) 
即使后花园的猫, 
懒散地趴在文字上, 
那是第二稿, 
修改的痕迹模糊, 
与一稿争夺反差之美。 


Ⅳ■■ 


作为男人的萨特, 
从不给她提示, 
怎样成为彼此的汗液。 
这个傻孩子, 
被钢琴师的手指迷惑。 
黑与白的积木之城, 
走失了小河流, 
漂浮的勃起之船。 
她主动靠岸, 
打开狭细花瓶的缺口, 
吮吸玫瑰花根。 


Ⅴ■■ 


共有的书架上排, 
左数第九本, 
翻到第十九与二十页, 
试图捻开, 
受到二十世纪的挑战。 
他们继续翻到 
下一本书的这两页, 
受到世俗的挑战。 
如果继续翻阅, 
惟一可以证明的是 
她的手指沾着他的唾液。 


Ⅵ■■ 


她的发音被击中, 
只能发出水的声调, 
“水来自自来水” 
她喜欢这样的句子出现, 
被我碰巧创造出来。 
配合着她的声调, 
她念她的,我读我的。 
她的水来自她那里, 
如同她的文字。 
我却怎样都回不去, 
墨水来自自来水笔。 


Ⅶ■■ 


只有一次, 
谁有勇气承认? 
这一次显得不起眼, 
也不会再有下一次。 
她认为只有这一次, 
哪怕更年期来临, 
扰乱哲学论文的准确性。 
哪怕图书馆充斥着低劣小说, 
她必须坚持她的第一次。 
牵扯着一大块窗帘把阳光挡住, 
她年老的影子唠叨着寻找另一只袜子。 


Ⅷ■■ 


她变成女人, 
从他身上窃取了自己, 
并且被别人梦到。 
那里的她在清扫老人院, 
给苍老的自己擦身子, 
那条疤痕, 
她记得! 
那列可爱的微型火车, 
那满载的乘客, 
穿过黑黝黝的隧道, 
惊醒身边的男人。 


Ⅸ■■ 


她能听到棺木的呼吸, 
知识分子藏在泥土里。 
那一边就是他, 
选择沉默的丈夫, 
枕着他们的虚构物。 
他们拥有的明暗, 
大量被挪用, 
涂抹在玻璃铃铛上。 
那是低温梦想, 
浮着霜, 
后人误认为糖。 



◎■■系列之《萨福》 
“我相信人们在别的时代会记得我们。” 
——萨福 

Ⅰ残缺■■ 


你来了,穿着碎花裙子 
悬崖下是海,花香飘不到这 
水果商路过此地,看着你 
车上的水果满是牙印 
你开始怀疑,扯断项链 
看着他们,散落于雾气中 
手里还有一颗,也将扔掉 
代替你坠入大海,没有回音 
成为绵软的记忆,放入黑匣子 
黑色巧克力,每日啃掉一小块 
染黑牙齿,以及哼唱的小曲 


Ⅱ斜视■■ 


这次被亲吻的是你的眼睛 
像熟睡的葡萄,带着晨露 
微微颤动,喜欢被唇触摸 
有时你会醒来,向左看去 
雨下个不停,桃树被砍光 
你不再看,不说一句话 
弥漫的大雾就在床前 
这就是你期待的早餐吗 
覆盖你,追捕时间的猎人 
留下熟悉的皮革味儿 
这次你向右看,雨仍在下 


Ⅲ侧面■■ 


不得不去查看脸色 
因为你丢失了一个好天气 
丢失了傍晚的小花猫 
两瓣薄薄的嘴唇仍属于你 
表露气愤或者痛苦 
给你一个难得的转身 
动人曲线害羞地溜进阴影 
这是你们两个的秘密 
数着山羊,还有绵羊 
凌晨的小牧童还在打盹 
还有一个,是清凉的星星 


Ⅳ断章■■ 


你的心,时常跳得利害 
有谁能让你如此,指尖微凉 
把头发编成细绳,轻轻缠绕 
怎样的风儿都吹不动 
那么多树桩,你坐下来 
数着脚旁的小蘑菇 
细心地,一遍又一遍 
呼吸急促,和树叶低语 
开花的甜木樨,包围你的体温 
就是这个人,留下树林的剪影 
让你流汗,乱了回家的节奏 


Ⅴ空白■■ 


整个夜晚,一个字都没出现 
怎么可以这样,想一个人 
临摹一个圆,或者片断 
怎么可以,什么都听不见 
写不出,到处是发慌的小兔子 
四处乱窜,碰散灰心的书简 
还有那么多空白,耀着眼 
随着沙漏改变原色 
你只做痴情不改的小动物 
即使什么都不再写出 
乌木的梳子,留下陈旧的预言 


Ⅵ合唱■■ 


烧掉木头,算是烧掉了等待 
无数个夜晚,用这个取暖 
那就烧掉琴弦,算是烧掉心曲 
火焰就此学会歌唱 
要是烧掉水晶饰品呢 
你摆弄着这些清脆的玩具 
擦去火的痕迹,仍然明亮 
烧掉的不过是烛光 
你偷笑着,手指越发修长 
弹碎一个音符,和月光下的 
大理石,来个小合唱 


Ⅶ出众■■ 


你爬上北方的陡坡,有点累 
那么多石头在你身后倒退 
每一块都不同,往下滚去 
回声遥远,留下一窝黑蚂蚁 
他们马上搬进另一块石下 
你继续往上爬,树叶变得硕大 
就该这样守护一场春天 
撒出鱼鳞般闪烁的网 
你因此出众,与谁都不同 
那么多石头,袒护那么多蚂蚁 
惟独让你成为漏网之鱼 


Ⅷ漫游■■ 


盔甲沉重,透明的香水瓶 
你,做着同一个梦的你 
荡秋千,从秋天来到冬天 
袒露花开的胸怀 
哪一年的水,将其埋藏 
假如你再次回到未来 
看着铜像下厚厚的青草 
与屋后的一样,发着油光 
在你的身后,弯下腰 
过客们变得幽默,看着你 
询问你的身世,以添补无聊 



Ⅸ新生■■ 


你醒来,她也缓慢到来 
包裹木乃伊、或填充神兽 
沉浸于腐烂的纪念碑里 
你一直在消失的旅途中 
自在生长,居所从未存在过 
正如守门人从未离开过 
你经过此地,总是收起羽翼 
轻轻踏上螺旋形的楼梯 
回答好奇邻居的询问 
“我相信人们在别的 
时代会记得我们。” 



◎■■系列之《西蒙娜》 
——她来自于电影胶片,虚拟与真实的结合。 
注:西蒙娜“Simone”是虚拟一号“Simulation One”的缩写。 


Ⅰ虚拟■■ 


你是谁?昨天我这么问你 
胶片里的春天已经来临 
眉毛有了,接着是鼻子 
你清晰起来,在城市里散步 
按时下雨,这样就有人搭错车 
不小心撞倒你,导演并没有喊停 
有人在此时流泪,转过身 
碰巧娶到你,以后的日子对着 
孩子发脾气,胡乱弹钢琴 
当男人不再醒来,你已卸了妆 
我吃着爆米花,教会你倒叙 


Ⅱ虚妄■■ 


她是谁?电影院里那么黑 
每个人看到过去的自己 
但她是谁?人们纷纷离场 
这人乘错车,一路昏睡 
那人睡不着,今夜不写日记 
而我只想知道她是谁 
那个背影,轰鸣着交响曲 
我为此失眠,也许命该如此 
过着双重生活,她是神秘过客 
抛出硬币,定格在同一表情 
我投入悲伤,却是小成本结局 


Ⅲ虚幻■■ 


那人是谁?一直坚持黑白片 
配音纯正,以踢踏舞代步 
衣袖沾有血迹,挂着杀手的笑 
背负越狱的绳索,似乎跑龙套的 
该怎样表演下去?或者改编 
别人的作品,偷去遇难者的钱包 
观察会飞的昆虫,收获一堆口哨 
那人很快走远了,跟往常一样 
不时踢开路上的石子,小心异常 
穿越一片森林,跨过铁轨 
回到餐桌前,不过是即时创造 


Ⅳ虚度■■ 


他们是谁?狠心抛弃女人 
犯下各种错误,把黑板涂白 
同时感染风寒而一病不起 
或者轮流当持摄影机的人 
如果有一人不慎崴伤脚 
镜头就向远处扫去,下一次 
装成盲人,过着独木桥 
过去一个,就吃掉一个苹果 
他们有多少,苹果就有多少 
那么多红润的脸,如同艺术史 
那么难得,那么容易重复 


Ⅴ虚构■■ 


消失的是谁?如何才是她 
我想尽了各种办法 
先是取消女主角 
即使是不可缺少的明星 
可以扮演不同角色的精灵 
接着取消台上的任何女性 
即使可塑性极强的配音演员 
不需要她的任何声音 
最后取消我自己,顽固的人 
即使找到这部电影的真人版 
历史研究调查时认识的女子 


Ⅵ虚惊■■ 


快跑的是谁?沉重的鞋子 
惊起那么多灰,是谁要离开 
衰老的父母,孩子尚没有新鞋 
或许什么故事都不该发生 
只需不停地跑,技法娴熟 
方向并不重要,解说的声音嘶哑 
这应该是我的自言自语 
配合孩子的奔跑节奏 
在同一时间,经过同一弯道 
我在这时抬起头,按下快门 
明天仍然如此,却是很久以前 


Ⅶ虚设■■ 


回家的是谁?如果是旧人 
该不该打开门?接纳外面的寒气 
端上热茶,选择热闹的电视频道 
我一直不确定这个角色存在的原委 
在不久的将来,她并不存在 
那时的我打开门,地上有封信 
拾起它,原封不动地放进抽屉里 
这时有人回来,我准备好热茶 
也许所有的一切是为我上演的 
这个长镜头一直延续到我睡去 
四周黑暗,胶片还在旋转 


Ⅷ虚脱■■ 


谁是谁?导演一直寻找答案 
却被女主角欺骗,谁都离不开她 
利用她成名,年轻的躯壳里装着 
苍老的心,他们需要争论 
以证明谁也离不开谁 
结局巧合得有些失真 
当观众站起,陆续走出剧院 
谁在痛哭?那是无线电时代 
清晰的裂纹一直延续下来 
精心策划的表情被屏蔽 
他们虚脱得只剩下一个镜头 


Ⅸ虚无■■ 


我是谁?小把戏终于被揭穿 
那么多角色获奖,却不属于我 
他们只是和我很像而已 
不同影片里穿梭,似乎跑龙套的 
黑白片里,消失的只能是我 
奔跑时撞倒她,于是我们结婚 
回家的路上不慎崴伤脚 
那时的我忍着剧痛,打开门 
外面的风很大,并没有期待的人 
地上也没有信,只得使用分镜头 
她扮演她,我将扮演某个角色 



◎■■系列之《阿赫玛托娃》 

……其三是选择在公众场合下的沉默,退回到为自己的内心、为“无限的少数人”的写作中。安娜·阿赫玛托娃大约可以划入属于上述第三种选择的作家群体。 

——有人这样评价阿赫玛托娃 


Ⅰ少数■■ 


今年的雪很大,包围着我, 
风吹窗户的声音是那么急切, 
那些天,烧掉那么多木头, 
只有我,观望远处的高山。 
可怕的日子,哭泣者怎能少? 
沉寂的黑夜是冰凉的手, 
伸进我的被窝,很久没有梦。 
看不清的文字在书里争吵, 
我合上它,关闭最后一线希望, 
而我被惊醒,那是什么时候? 
那场雪下到何时才会祈祷? 


Ⅱ悼亡■■ 


我沉入泥土里, 
只因这里藏着小动物, 
我不说一句话,她们 
就微笑着对我私语。 
那些从来快活的人们, 
踏过我的身体, 
只留下微微的颤动。 
明天还有谁经过这里? 
踩倒几棵青草, 
作为对我的一次问候 
我就这样归属了大地。 


Ⅲ纽带■■ 


我和你之间还存在什么? 
你并不缺少真正的自由, 
银白的灵魂守候着我, 
而我,早已选好墓地。 
我们在冰封的湖畔唱歌, 
烧掉照片来取暖, 
每一张预示今天的不测。 
你抱着我,但并不属于我, 
灰烬很快融进了雪, 
这是失败之火,分明而刺眼, 
我们之间没有冷也没有热。 


Ⅳ简单■■ 


我不再需要复杂的纠缠, 
书桌上的羊皮笔记本, 
带给我更多的是厌倦。 
我经过花丛,闻着花香, 
回忆是那么浓又那么淡。 
命运让我翻开松软的泥土, 
收获一束沉寂的紫罗兰。 
什么都不必再看,无根草 
已经枯萎,眼睛还在寻找谜团。 
我沉默,希望能猜透这一切, 
有个人来和我最后一次交谈。 


Ⅴ哀泣■■ 


缪斯给了我一对翅膀, 
但并没教我怎样飞翔。 
而我需要飞吗? 
当我的心拧干泪水, 
那么多躺下的人被我惊醒。 
这是被冰镩刺破的岁月, 
每一户人家的门紧紧关闭。 
我沉浸在西伯利亚的暴风雪中, 
流下的泪是最结实的冰溜。 
而我可以飞吗? 
当远方的天空死一般地黑。 


Ⅵ转折■■ 


圣诞节的那天晚上, 
我的儿子,默诵我的诗歌。 
枕边有块雕刻中的椴木, 
那是我的微笑,虽然生涩。 
他彷佛被我看到,脸微红, 
踢开脚旁的木屑。 
还有一片藏在浅灰色的 
卷发里,反射着月光。 
我随时能想起这个景象, 
亲爱的,还有一首诗未写给你, 
并不因为我们的眼睛是同一颜色。 


Ⅶ内心■■ 


我必须服从自己的内心, 
给她一扇窗户,而不是锁。 
娇贵而不禁风雨的花朵, 
猥琐着,并不属于我。 
我也不是站得高高的他们, 
皱纹都显得虚假,排列得罗嗦。 
我写到灵魂,那就是血, 
在我的背后挟着凉气而过。 
但这并不是单纯的赤裸, 
当我收起悲痛,沉沉睡去, 
从未奢望得到任何谅解。 


Ⅷ守望■■ 


我站在耕地的尽头, 
稻草人是我神秘的死党,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 
我们的脚同样生出了根, 
刺破坚硬的土地,深深地 
扎进去,直到炙热的岩浆, 
那是永生不变的能量。 
我们汲取它,守望它, 
这个旅程比语言还古老, 
比历史更加长寿。而我将 
年轻,比冷却的岩石还坚强。 


Ⅸ安魂■■ 


我并不奢望再次看到自己, 
外面那么冷,屋内又这样热。 
忙碌的人们走来走去, 
他们不愿停留在俄罗斯的 
空气中,忍受刺耳的笛鸣。 
我安静地睡在冰冷的躯壳里, 
再没有什么可以打扰我。 
周围的高墙如同破败的野草, 
在我之前随风而逝。 
我用一生唱这首没有声调的歌, 
沉默是词,死亡是和谐的曲。 



◎■■系列之《弗里达》 

“我以酗酒来淹没我的痛,谁知我的痛却学会了游泳。” 
——弗里达·卡拉 


Ⅰ调色■■ 

最了解的人还未出现,车祸已来临 
沉醉于此,体内的钉子带给她犀利线条 
那该是什么颜色?上帝的眉毛给了她 
并扔来一个塑料盒子,盛装冰冷的眼神 
那么多蔬菜献给酒精,撕开或者粉碎 
属于她的组织是软的,从膝盖以下坏死 
落在布上即是斑点,红骰子在脊柱上滚动 
明黄不停止,亚麻布就越显得破败 
她还没回来,她的幽黑仍在暗处发光 
离坠落尚有九英寸,梦已经扭曲 
沼泽从此纤细,那是土痛得吐出了水 


Ⅱ沉重■■ 

她搬来两块砖,放在身体的阴影里 
这样可以贪睡到黎明,让血流得缓慢 
失望来得晚些,带动关节咯吱吱响 
锈蚀而低沉的血肉之磨,喘着粗气 
随时听到被偷走的自己,画出相同的自己 
她们选择留下,吸纳灰尘和季节的潮气 
不清楚在什么地方停止,什么时候模糊 
哭就是哭,表情单纯而色彩丰富 
常春藤缠绕而至,更多的骨头被压断 
手脚散落在蓝屋里,石砖越垒越多 
因为冷,一动不动,冬季回到这里 


Ⅲ破碎■■ 

如果太阳裂开,那滚烫的仍然是唇 
当她吻向你,你们一起拥有眩晕 
眼神经过街头杂耍,到处是走散的人 
右脚逃离了她,肩膀也跟着逃离 
接着是脆弱的肋骨,经不住轻微的叹息 
眼睛一黑,牙齿与手指相继脱落 
迎接漏洞百出的雨,画布的底子很白 
仿佛才开始,蝴蝶又飞了上去 
而她刚刚坐稳,拧紧痛苦的螺丝 
轻轻擦去那滴血,必须收回属于她的 
即使一块布,涂抹上僵硬的几笔 


Ⅳ流淌■■ 

她又奇迹般康复了,乘冰排而来 
夹杂着金属碰撞声,时而凝固 
由绿色水草牵引,曲线而行到彼岸 
时而成为蒙羞的镜子,从冰滑向水 
一路流淌,男人是她多变的河道 
精细而别致的手术,永远在下游 
她并不卷走一粒尘土,即使细腻的石膏 
汲取皮肤的香气,窗前的树木试图离去 
她和你一起摇头,翻腾湿润的泥土 
干燥的时光不见了,在屋后流成小溪 
轻易跨过去,跟昨天一样没有声息 


Ⅴ惊醒■■ 

要喊出多少声,她的嗓音才会哑 
会在哪个夜晚,听到一个回响 
如果惊醒,无数的她一起喝酒吸烟 
有的睡去,自画像前多了几个烟圈 
更多的在醒来,穿上盔甲伸懒腰 
总有一个还在熟睡,延续她的梦 
喊了一声又一声,只有屋顶下着雪 
轻轻覆盖她,每一片成为尖利的警报 
跳着踢踏舞,带给她从没有的慌张 
那个夜晚她正年轻,嘴角挂着优越感 
拆散僵硬的床,这是最后一次冒险 


Ⅵ淹没■■ 

掉入油彩以后,冒出几个气泡 
这在她的预料之中,孩子们飞走了 
白云上玩捉迷藏,她也快要干涸 
走一步,就掉下几块彩色石头 
那是她的痛,最得意的宝贝 
闪得孩子们睁不开眼,雨不会再下 
青蛙告诉她,最硬的皮肤没有剥离 
飞行器挡住退路,她还未学会飞 
淹没她的只是空气,油彩已经脱落 
不带走一根寒毛,是病痛的瓷器 
一经离地,她们的哭泣就显得刺耳 


Ⅶ遮蔽■■ 

她并不属于沙漠,虽然缺少固定疤痕 
父母苍白的期待,已被风吹得干净 
就这样长出刺,烤制干瘪的面包 
早餐没有水,她隐藏了太多的沙子 
像一个沙漏,精确计算离去的时间 
似乎要把自己埋起来,随风起伏不定 
如果不是她,不会再有另一个女人 
关注每一粒细节,这些数不清的留声机 
依附于她,记录或播放每一次坠地的声音 
这是她体内的圣经,亲密的血液之爱 
伪造的实验之旅,捕捞她的是张铁丝网 


Ⅷ回归■■ 

饰有蝴蝶的罩衫,覆盖着一蓬青草 
她躺在丰硕的玉米堆上,玩着脚趾游戏 
玉米尚未开启,有的已奔向泥土深处 
无人唱歌,漆黑的头发尽情跳舞 
她抚摸自己,针脚缜密的皮肤手感塌实 
这块洁白的亚麻布,将涂抹怎样的色彩 
果实们装上翅膀,她看着他们飘浮 
在这之前,她一直是漂亮的女孩子 
那一枚枚钉子,还在来时的路上 
锐利的纪念品,即将敲响房门 
踏过滚落一地的玉米,她伸出了手 


Ⅸ完美■■ 

从没有如此完美的病人,破碎得有理 
扭曲得有活力,最明亮的是眼睛 
最黑的也是眼睛,只有她可以轻易睁开 
看身体上绽放的花,舍不得割弃 
她打开自己三十二次,如同离婚复婚 
那是无法抵达的位置,痛苦永开不败 
她不断积攒雨伞,倾听风雨穿过的声响 
打开又合上,折断的翅膀折叠成书 
伪装成几乎看不见的猫,纤小而热烈 
拥有那么多毛线球,玩着填空游戏 
她是那么破碎,却又那么完美 

2004.12.21——2005.1.2(2004年4月26日) 




吴铭越,男,1976年2月7日出生于齐齐哈尔市富裕县。1992年开始诗歌创作。民刊《剃须刀》成员之一,印有诗集《不锈钢》(“剃须刀”丛书之一)。《诗林》杂志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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