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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步 | 雨中打伞的那个人 怎么那么像我

阿步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吞食话语的风


我想说的话

已经被风吃掉

说或者不说

可能是一样的结果

直到此时此刻

风还在我的嘴边等待

你说的什么

我也听不到

好像我们本来就是

一群沉默的人



想哭的时候 


想出汗的时候他就跑步

站在跑步机上,就像站在云上


他的视线正对窗户

他离那些云彩越近

他就越以为自己是真的站在云上

 

天黑下来,云彩退回山那边的海中

他还在跑步机上流汗,呼吸越发笨拙

想哭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拼尽全力拧出那多余的水分



对岸


我们站在河的两边

站成了彼此的对岸

两岸的野花为我开

也为你开

在它们眼中

我们都是美好的



一截木头

 

这截木头在早晨的阳光里

也湿漉漉的

它被废弃在这里很久了

旁边的一些杂草

长势愈来愈好

这个秋天过后

肯定会落下更多草籽

来年它们也会更加茂密

而这截木头

这截废木头

可能没有哪个木匠能看上它了

它可能将一直在这里度过余生

现在它还没有腐烂,它的纹路

还依旧清晰

依旧藏有最初的清香



愿望

 

我想让我的每一个字

都拥有它们最原本的模样

 

它们和我一样生于乡野

它们不需要那些花哨的玩具

它们就应该在田野里奔跑

感受着风、阳光和水

偶尔做个小鬼脸儿

 

它们就应该拥有一场这样的童年:

我分给它们每人一抔泥土

它们捏出自己喜欢的样子



玉兰


他们围着一棵树

拍他们能拍到的每一片叶子

每一朵花


在他们眼中,这棵玉兰

和别的玉兰不一样

这棵玉兰的每一片叶子

每一朵花也都不一样


他们都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和别人发现的也不一样


而每一棵玉兰树都一样地站在大地上

一样地孤独着



小夜曲


想趁着雨还没来

出去走走

看看天上还剩下几颗星星

刚出门就又回来了

雨已经下上了

淅淅沥沥的

好像这雨也困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远处

雨中打伞的那个人

怎么那么像我



我们拥有过一条河


有一些树站在我的对面

如果那条河还在,那就是对岸


关于那一条河的失踪案

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许多孩子都长大了

离开这里去别处寻找河流

他们在森林里过夜

时刻提防着兽的眼睛

只有在梦里

才会出现母亲的身影


而对面的树依旧沉默

它们身后的灯光十分耀眼



麦秸垛


那时候,我们用去无数的傍晚

藏进麦秸垛里

只为等别人来找

只为当麦秸被悄悄地揭开时

我们的哇哇大叫高过所有的蝉鸣


我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结束

哪怕用尽了一生的傍晚也不愿意结束

那是永远也不会重来的喜悦




西窗


窗台下有几盆花

有的开了

有的还没开

窗外有弯月亮

不是很亮

也不是很暗

一早它就默默走了

那时风就会吹过来

橘黄色的太阳

从窗玻璃上洒下光来

洒在那几盆花上

它们有的开了

有的谢了




傻子

 

弹尽粮绝的时候

他不会从集市上为你带回粮食和水果

 

他不写诗,也不接近诗

他每天傍晚都要去附近的公园遛狗

 

你不要企图靠近他的内心

他不想欠你,自然也不会为你付出

 

你该做些什么就去做些什么

比如跑步,比如写诗,比如喝点小酒

 

今晚的天气还是不错的

你要及时地热爱无边无际的天空和弯弯的新月

 

热爱也是有时限的。这并不是玩笑

痴如傻子才说热爱是一辈子的事

 


如果像古人一样

 

在路边叫了一辆车回家

到了马坦村

我忽然又不想回去了

 

如果这个时候,我也像那个古人一样

对司机说

往回开吧,不去了

 

我想他肯定以为我有病



雨越来越多,越来越轻

 

雨来了。接到的第一滴雨水

是落在额头,凉丝丝的

 

今晚,工厂里没有生产

这里更像一个郊外的院子不吵不闹

夜空里一颗星星也没有

却也美到你不愿低头

 

长久以来,我不喜欢形容词

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万物就是万物。我们谁也不是彼此的修饰

 

独来独往惯了

多一点都是麻烦

 

此刻,已有一万点雨滴

在我身上,我却爱它们

我知道,它们是来陪我的



从前

 

火车已经过去第三趟了

其实,我也不记得火车过去几趟了

它一来就抢我的声音

 

从前,我并不厌恶火车

我甚至愿意让它开进我的梦里

撞出一个明亮的窟窿

 

从前,我们这里啊也并没有一座山

从前的很多事物都是谎言

从前我做梦都想让火车带我走

 

我们院子里的树呢,春天发芽秋天落叶

哪里也不想去。我现在和它们站在一起

指控我的从前

 

我拿不出或根本就不想拿出

任何辩驳的证据。如果我还微笑着

这说明我也变成了一列令人厌恶的火车

装满了一群没有悲伤的人



一块儿黑布

 

一块儿黑布。是的

是一块儿黑布。其实,我没必要重复

它就盖在你的身上,也盖在我的身上

谁都可以把它揭下来

而谁又都可以按兵不动

 

黑布下的人们做黑色的梦

习惯遮蔽和黑色的日月星辰

这是个被冠以正常的世界

 

我只想有那么一天

有一只手把黑布揭开

我们看到的彼此的脸

还是一张婴儿的脸,还会哭

还懂得悲伤,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像第一次来到人间



像个孩子一样

 

他像个孩子一样

坐到我的身边

说着这一天

所发生的事情

点燃了一支烟

 

他说嗓子不舒服

问我还有没有药

我说没有

 

他说一起做工的人

太过聪明

我说不管他

做好自己就好

 

我没有看他,我知道

离开了故乡的黄土地

随之就是他所不能承受的轻和重

这里人们天生的聪明

我们的土地并没有教给我们

 

他说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说着就走出了屋子

像一个委屈的孩子

 

而我一直装作很忙的样子

并没有起身送送他

我越来越老的父亲



醒着的人是多余的

 

昏昏沉沉的时刻

适宜睡眠。灯还没熄

 

两张床隔着真皮躺椅对望

躺椅上的衣服还留有体温

空调的冷风钻进衣服的缝隙

取暖,不肯出来

 

视线愈发模糊。墙壁上的蚊子血

已经发黑。它死了很久

但并不像某些想说的话死在了胸口

那么冤枉

 

有那么一刻,半睁半闭的眼睛

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看到植物开始行走

看到妈妈变成少女



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一个短暂的秘密

 

不远处的路灯下

他们三个人围成一个圈

我不知道

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们好像三个秘密

戳在那里

 

我在他们的不远处

抽着一支味道不怎么样的烟

 

他们身边停着

一辆装满货物的卡车

如果没有猜错

他们应该是司机

 

也许用不了多久

他们就不在这里了

他们将朝着夜的深处

一路开过去

 

而我对他们的猜测

也将停止并渐渐失去意义



我们一起度过夜晚

 

我们一起度过夜晚

整个夜晚

从第一颗星星亮起

到最后一颗隐去

 

我们拥有一颗昼伏夜出的灵魂

在夜晚,只有在夜晚

它们才会发光

 

我们带着光芒

坐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我们谈起那些

日光之下不能言说的疼痛

它们在被说出的瞬间

逐一死去

 

它们不应该活到明天

 

我们也走出帐篷

走进旷野之中

在真正的夜晚之中

在怀抱之中,在寂静之中

在干净的黑之中

我们的光芒

像我们的呼吸一样

变得柔软

 

我们变得柔软

柔软让我们从春天走到夏天

走到秋天又走到冬天

 

我们能看到夜晚的每一寸皮肤

能摸到夜晚的每一块骨头

它们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

 

我们一起度过夜晚

我们把真的自己留下来


阿步,85后,文字见《人民文学》等。 著有电子诗集《白马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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