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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雨 | 新疆时间

宋雨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小狗


在山路上遇到一只小狗

很晚了

它还没有回家


我在经过一个又一个墙角

我知道麻烦长什么样子




冬天的诗


在冬天的克兰河之上

蓝色的冰,展开着

厚实,有一米深

结实,牛群两个半圆的蹄子在经过

在白桦林

那里有冬天的泉水

在灌木丛和桦树旁冒着蒸汽

牛群

走在河心

冬天的太阳照着

它们的脚下有一万道光线

一个孩子的眼睛里

太阳真大

牛群在弹琴

头抵着

鼻环已经上冻

腱子肉在踢踏

一头母牛闻到公牛的骚味

美丽的本能

开始骚动

在整个冬天

额尔齐斯河的上游

冬天的心脏

勃然跳动

她真担心它们摔倒

在魔镜一样的克兰河上




小蒜


我的爱人鼾声整齐、正确。说着梦话

你在做什么。我背靠着他

两只手合拢放在脸颊下面盯着窗户

我想告诉他,我在看一只黑鸟在那儿

留下许多爪印

又不知去向

不,怎么会是我的错觉。我刚才听到的也不是诸多老调的称呼

我的小卷心菜。我的小蒜。温柔的小树叶。

尽管我们的嘴唇因说得太多而变厚。好像马嘴

但是那一句睡梦中出现的,你在做什么

还是让我在黑暗中颤栗

他身体的热情顶着我的

刚才倾入我

像一场风暴

但愿他做了一个我们都满意的梦




新疆时间


推开门

热气扑打着你的脸。房子里的灯不是很亮

有雾气飘在房顶那儿


老式座钟的时间是23点23分

秒针好像坏了

落在表盘的下边


火炉炖着一天中的晚餐

筷子摆在桌布上,瓷碗、瓷壶、两个瓷碟盛小菜

灯就挂在饭桌那儿


灯就挂在饭桌的头上

火炉炖着一天中的晚餐

老式座钟的发条总是忘了上紧


推开门是长长的过道

你在那儿欢快地走着

脚尖踢着秋天的树叶




阿塞尔说


阿塞尔说蜘蛛也会迁移

和一些动物一样

也和人一样

阿赛尔说如果怕黑就把灯打开

如果有难过的事

就做针织

针脚错了也没关系

找她说话也行

人家的肩头靠不得

走路要看着点儿

小心猎手布好的夹子

阿塞尔说有时候你哭都是错

人家哭才会得到一块手帕

阿塞尔说不要总是想着别人

也要学会保护你自己

不然受伤的就是你

不要轻信

假惺惺的东西鼻涕一样糊得到处都是

吓人死了

阿塞尔说你看你满身的潮湿

我就知道你淋了多大的一场雨

你也学蜘蛛给自己织个网吧

不管走到哪儿

不管和什么人在一起

阿塞尔说这样我才能放下心




雪停了


大马路边上的那盏灯在哭鼻子

冰溜子比黄昏时掉长了一截

没有比一盏灯的哭泣更让人绝望

前不久身边的接骨木树

多绿啊

现在这场雪倒是疯了

搞得屋檐下的白猫喵呜喵呜

使劲叫唤

我们的老邻居老乌尔塔拉克说那只猫在撒谎

它在告诉我们春天来了

可是白猫就撒了一次谎

雪就停了

啊……




活着


眼前有一小片风景

几棵树和半个昏暗的天空

一棵树已经死了

它死了的样子看上去很舒坦

它已经不需要养分了

不再忍受孤独和钻心的虫蛀

也不用想着法子和另一个糟糕的家伙

分享快乐的事儿

它干完了将一颗骄傲的心

放进石臼里捣烂的活计

现在好了。现在只剩一件事需要完成;伙计

倒下去!

最后这事它做得真是漂亮极了。




厌倦


早晨脱下来的睡裙,环绕在手腕上

这是一天的午休中

我闭上眼睛歇一会

睁开眼睛看看它

一直说不好它的颜色应该和什么有关系

这时候沙地上的鸡蛋熟了

这时候山羊花瓣般的嘴碎碎地吃着大粒盐

博尔赫斯诗选是绿皮子的书

我想沉沉地睡去

盖着失眠的账单。




哈生别克的遭遇


“我一开门,它就在这里冻上了”

他找来斧头和砍土曼

朝它使劲

一下两下三下……

“这鬼天气”

他的皮帽子开始冒热气

马靴压着雪地

“这就是他们说的一个巴掌拍不响?”

“有一个牌坊的故事也很有意思”

他抹了一把脸

很满意手的粗糙

一棵树太高了

他大爷的

他弯腰捡到一根彩色铅笔

解决了那坨讨厌的东西

杠杆原理他不晓得

“为什么写字的笔大过铁器?”

他抹了一把脸

去阿丽滕苏阿克的小卖部喝白干

柜台酒喝饱了

骑上他的黑俊马

左晃一下

右晃一下

就是掉不下来

关于“平衡”

他还是不知道

拐过弯,他又不见了




关于都统河


阿尔泰山的九月,河水清透得就像不在了

天就要下雪了

天就要黑了

夜晚依旧会取走黑暗

还有死亡下的阴影

总是这样

悲伤的事

从来门后的门铃一样醒着

如果一个人,就此消失了

没有来过这里

从未出生

所有的人们

剩下的日子

爱会来临……


都统河中,有德行的人和他的姑娘们

正在欢快地嬉戏呢




雪落下来了


雪落下来了

地面上什么也没有

什么是它们需要的

想要的

一心想告别的

天气特别寒冷的时候

雪落下来

保持了自己的完整

双手从大地

举起冬天的王冠

枝节清澈

印在手的指纹上

只待一小会儿

就融成了水

水滴中也是

什么都没有

它忘记妆扮自己了

忘记穿衣服

甚至顾不上带着装东西的布袋

它一无所有啊

也没有像我们的老邻居

推开房门

总是在借什么

一天是钉子

一天是榔头




深冬的旷野上


所有的门都关上了

教室,清真寺,守林人的哨所

卡车,狗窝,积木,敞开的衣襟堆在地下


没有月亮的夜晚,马蹄在厩中踢着

坚实的基石


被人们遗弃的路搁在这儿

就在这儿

它一动不动


木爬犁滑出的印,深陷

前方

灯火,或者土墓

或者一个句号,谁说了什么?




自1991年苏联解体


后来哈萨克斯坦国的哈萨克人来了

腰身挺直的一支部落

没有人着列宁装喝伏特加

他们有自酿的黑朗姆酒

捎带几把“胡萝卜的光荣”

准确地说是两三个舌头的人来了

他们说着忧郁的母语哈萨克语卷舌头的汉语言

他们有糖果饼干奶粉茶叶十字绣

还有茶壶鳟鱼郁金香花籽

当然哈萨克斯坦的哈萨克也会带走这边的布衣鞋帽

空心板和菜农师傅

他们摆手示意坚决不要化肥磷肥敌敌畏

被污染的蔬菜水果也统统不要

也有他们想要却捎带不了的额尔齐斯河

温润着的王者之香

我的邻邦是这样一个国家跑着跑着鞋带就松开了

被他们掀起的那场风暴丝毫

没有妥协的意思至今

来回拍打着地球的两肋


“胡萝卜的光荣”谷川俊太郎(日本)的一首诗歌标题,诗中形象化的描写了前苏联在解体之际的市井和政治风貌。”




春天六行诗


只是还不是现在;春天你从不在这里

你属于盛夏。当刚出生的光线来到矮灌木上


我们总是说着不相关的话;我不记得那么多

后来,你说:我想来看你……


你将木材成吨成吨地运下山;跟过来一只小松鼠

我们给它乱蓬蓬的尾巴系上活扣的蝴蝶花




有天清晨


酥油茶,热牛奶

新的一天又重新开始了

来自天空的太阳

拍拍我的肩,安慰了我这个无所事事

又总是抱怨时间走得太快的人

在餐桌旁读读过时的新闻

耳边有人在楼梯口相互招呼着

吃早饭了吗

吃了

你吃了吗

吃了

而报上说:远处有人已经死了。有人在流血,在包扎伤口

有人在悼念、痛哭

那里的人们度日如年


一条鲭鱼,一片山毛榉,鸟群,它们的磨难又有谁知

报纸的背面也无法找到关于

这些小东西的报道

我们可以想象

它们因弱小而侥幸逃脱了


我的猫咪,那只小的

过来了

于是,我们一起享用

和昨天味道不一样的早餐

果酱有也行,没有也行




生日书


夜已过去。星星经过的地方,

冷杉木列队积雪中送行。


破晓之后,将军山披上它镀金的斗篷。

小松鼠从石头背后跳出来,


轻轻对着你的耳朵山呼万岁。

死亡终归是一件不相干的事儿。




骆驼山上的雪


这时候,天空更加的明澈。月亮

在燃烧过后,安静下来。

它,不再被仰望和陈述。怀着对夜晚长久的忍耐和慈悲

它吞咽赋予自身的想象和命名。

几乎一丝不挂;向你我抖了抖填写好的履历表

又将它贴在墙上。

就这样,月亮和骆驼山上的雪

相互照应。在自身的光中。




年关


我的年关就在今天

明天是穆斯林的宰牲节

我的包裹越来越重,从老家青海到新疆的母亲、唯一的姐姐

远在石河子的儿子、还有心中想念的男人

我是一个负债的人,也是一个无法偿还亏欠的人

年关的门槛越来越高

坐着祈祷和思念多好,躺着、梦着多好、无声地流泪多好





没有比克兰河更熟悉我的河了

出生的时候,我在它的东边

成长的时候,我在它的西边

出嫁的时候,我又在它的东边

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在西边

恨一个人的时候,他在东边




蚂蚁


雪停了

天空放晴。在晌午,太阳拖着它

长长的影子玩耍

雪化了,又流向了低处

一只蚂蚁经过这里,发现一片汪洋大海

沙井盖圆圆的盘在中间

一声不吭

它们是为它来到这里的吗?

又让我看到了深海中的岛国

黄毛狗从那边到这边地转圈,再转圈

用一条腿撒了一泡尿

蚂蚁惊呆了——

哇塞。海浪




阿尔泰山上


也应该有雨

是一个隐晦的天气

人们穿着雨靴

雨也穿上了雨鞋

到处是喧响

你们和雨和坏天气

一起来看望我

做最后的道别

你们看到的安详和苍白

你们看到了

我的一生

在雨中远行

和诚实的牧羊人一起

赶着羊群

在阿尔泰山上

在世界的尽头。




美香妃


这些曾经载歌载舞的

高鼻梁,眼睛深潭一样的人

他们的唇线分明并且性感

甚至,我喜欢过他们中的一个

想为妻,像小鸟一样依着

在一个慵懒的午后

在这一片土地上的,其中的

一个葡萄棚下

诗意地掏他的耳朵

我们的女儿已怀胎十月;这样一个也叫


“古丽,古丽”的美香妃

再也不能出世。




情人


一个人的早餐

对面并非只有空气

也并非只是消毒柜和咸鸭蛋

草原上的马匹雄健

有一匹是属于我的

用蓝边粗瓷碗喝大碗奶茶

点小菜,刚出锅的包尔沙克

我这样敏感的鼻子

我这样陡峭的肩胛骨

怎么容得下

热浪,汗味,浊气


再也没有比在一只马蹄印里相遇

更要命的




你好,阿米亥


在栅门被关闭之前,在长满野草的花园里

在上帝合拢他的双手之时;我关掉后院的灯。

这是耶路撒冷最后的秋季。

无花果迷醉和盲目在它的快乐中

也在它的痛苦中。

我正在寻找一个地方好让你跟我一起生活

属于我们的烤面包的香气

在库克拉比大街飘得到处都是。

我就是在耶路撒冷宁静的家中安坐的女孩

当你归来你会得到问候:


“你好,耶胡达?阿米亥”

“你好,你好”


你骑在马上看满月在幕墙上怎样打开

一点也不会知道,这个把脸庞就像月亮

的脸庞躲在云里的女人

就是麦朵。




邮差


邮差是我最熟悉的人。还有

响声先与他到来的马车

就连他的牛皮靴子,看到我

也裂开嘴,笑了。

呛出新鲜的雨水和泥鳅一样的拇指。

车辙上的积水,就是见证。

谁收到以吻封缄的信笺

它就闪烁给谁看。




哎哟,妈妈


妈妈,我真的不喜欢你再给我梳头

我坐不住。外面的小草都发芽了,妈妈

你还要给我扎上红头绳,绿头绳

一边骂我是黄毛丫头,一边拧着麻花。

伙伴们在野外喊杀阵阵,穆桂英就要挂帅了

我的杨宗保他,他,他

他在等待一个失而复得的我

哎哟,妈妈。

桃木梳子不小心生出了桃红

我这个命犯桃花的

无可救药的

你的野丫头。

宋雨,北疆人。祖籍青海。2008年开始诗歌练习。2009年获突围诗歌奖。作品见《汉诗》《金台诗刊》《新世纪诗典》《被一代:中国诗歌十年档案》等。著作品集《我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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