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观锋 | 我所知甚少
流星
像流星
在盛夏的夜空
迅速燃烧，迅速灭亡
无须人间有一双眼睛，在望
万物生长
不知谁在大地上安排了这么多人
还给你生，也让你死
简直毫无意义！但，你看
在方生方死间，万物没有不在生长！
玉兰
窗外，路两边，玉兰自顾自盛开
根本不怕凋谢！——怕什么？
我开在此时就开在此时
才不管梅的早，桃的晚，我有我的时候
一叶知秋
夜又降临人间
而风，并不比往年更凉
就在眼前，一片梧桐叶，卷曲如拳
被空气平托着触地，吧嗒，一个轻响，瞬间，秋意如海
孤独有一副甲壳
孤独像甲虫。
小，但自成完整的一体：
能吃，能飞。
有时还能吱吱叫唤，
但不会说话。
当然，还有一副严裹全身的甲壳：
连眼睛都透明，散发光彩，
如坚挺的玻璃。
这坚硬的甲壳拒绝着，拥抱；
这坚挺的眼睛透露着，冰冷。
四叶参
光轻轻擦在树丛繁茂的绿上
且金色而透明并闪闪
不热，甚至微凉
绕在树干的四叶参
叶片，因日光灼灼，枯黄
败势，已从夏日最盛大之时昭显
而你，已从最年轻之时衰老
静兽
叶缓缓舒展
阳光与阴影，风与凉
逐一经过
甚至虫也咬一口
夜还降下暗黑
甚至恐惧
一只狰狞之兽，正转身
携一身宁静而去
我所知甚少
我所知甚少，也
无需知多少
我一生短暂，宛如
树间风，风中尘
想起自己，就会
一颗心裂碎成两颗
可没有眼泪
只有更亮的星星
树的发现
黑色的一根，硬，直，或弯
从那黑色的一根
竟蓬发出一丛鲜绿
一股神力蕴含、迸发
黑，生命坚挺之骨
绿，生命旺盛之色
在完美贯通、交流
是大地之手和天空之手相握
其实，怎么样都好
如果悲伤向我袭来
我就用泪水倾泻
如果欢乐自内心散发
我就用笑声放大
如果平静让我舒适
我就坐在午后喝茶
“其实，怎么样都好”
如果我经历了沧桑
我就会这么对自己讲
所以愿你也能这样
秋满天下
风，吹破我薄薄的胸膛时
秋，已满天下
总在最好的季节远离故乡
少小时候的山花野果
我已倍感生疏。而
梦，总是无用！
如果真的想了，那么
就乘着晨光，那
略带露水的金翅，赶上
赶上明早那趟最早出发的车，回家
中午偏午后
这是中午，又偏午后
这里有微风，有微风拂动窗帘
有白色的天空，有白色的天空漏进我的眼
漏进白光，漏进一股粘稠的困意
远处，还有叽叽喳喳的鸟叫
原来，细听中午也有鸟叫，不限于清晨
那鸟儿必定停于树间，那树枝与树枝构成的树间
而我必定不欣赏停在琉璃瓦屋顶上的鸟叫
我想，鸟儿必定更欣喜于停在树枝的鸣叫
它亿万年的细爪最熟悉的还是细树枝
夜如利刃
夜如利刃，切入果体切入我
一切声音静如伏石，潜入大地
白纸有了另一种深刻的白
我听说那被听说的已被确认为假
我想今夜我终于可以和你重逢
渐渐，家乡的溪水又涨到了碧绿
而初年的鱼空着骨在剪水
青山又染了点杜鹃的淡紫
翻开诗集也就翻开了前朝旧事
而你有了一线千古的望远镜
说再多也无益，不如渐渐消隐
与我一起携云提兰步入夏末之森
幸福是只飞鸟
深夜，寺庙，灯火，充满引诱
小树林幽幽，一群闪电蓝色，直击双重世界
而后又归于水底，承受寂静之重
渐渐，光明由海潮推涌上来
天空明朗，稻田空空，自由呈现
而幸福和痛苦重新破壳而出
幸福是只飞鸟，常落于枝梢，不常落于肩膀
痛苦则反复不停地落在肩膀上，一代一代
建筑起一座座城一座座村，毁掉，毁掉又筑起
好像肉体是一条悠游的鱼，竹荫下清凉的鱼
烙下时间一丝丝纤细而尖锐的伤痕
没有智慧，只有痛苦，炽热的痛苦
紫葡萄之夜
夜空挂满紫葡萄，一派肃穆。
对此，言语隐遁，情感忧伤。
风不住地拍击凝重的额头，愈来愈急。
是雨突骤而起，是月掩面而泣，还是？
顷刻间，紫葡萄纷纷坠落，
无数乌鸦射出无数黑色箭羽。
梦不断侵入：一座花园的一万朵花绽放。
芳香奇异，弥漫整座夜城。
陶醉每一块岩石，每一只沉睡的昆虫。
洁净的风携千匹洁净的阳光，
金色的麦浪荡漾大地。
乌鸦战斗机群般直扑了过去。麦成熟。
海上风
海上没有风
都隐进了每一滴海水
静在了每一粒空气
还有岩石
那巨而苍劲的海岩
“风哪里去了”
“都死了吧”
风被周围的一切吸干
或被更大的风牵走
“风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有”
这是一副幻景
“这哪里有海
海都没有，能有什么风”
这风在小说里虚构
在脑中虚显
“哪有什么风”
“谁说海上有风？谁说的”
渐渐，怀疑之声传开
传过了海，那海碧绿
那碧绿绿得我心颤抖
不同于往日的清晨
在某些清晨我会特别早醒来
这异常的时刻仿佛神启
我拉开窗帘，推开窗，让
夏季清晨的珍贵凉意轻拂着我
这凉意像水在脸上格外美妙
混沌的神思渐渐如光明晰
我看见，朦朦胧胧晨色
我听到，啁啁啾啾鸟鸣
这时人还安静着，介于
昏醒明暗之际，自然的声色
还没被驱赶，还没被淹没
但建筑满眼，车声渐起
我想再把双手向两边拨去
真想就此推出一片巨大草坪
绿草如茵，所有的叶上
都点缀着无数的小露珠
无数的小露珠上都闪着光
然后树挺拔而起，瞬间成林
云腾雾蒸，谷深溪清花香
再有一位有趣的神明定居
路上，自有风景
我曾见过你，
在温暖而明朗的大地。
你倾心秋季，
仿佛那是你的一幅绝笔画。
你爱蓝天白云。
你不幻想有鹰一样的双翅，
因为你满足于自己的双脚。
你能深深体会，
行走大地的欣慰。
这欣慰常常击出你的一层泪。
你也总在心里想：
云悠游蓝天，
人行走大地，
这是多么自然的大事。
你永远向着远方，
不问远方有什么在等待，
你只求一直不断向前，
至于是否到达，
你只回答：
路上，自有风景。
你忘了自己和自己的名，
你的身影投在远方的大地。
你像陌生人一样，
经过陌生人，经过世界。
在大地上，你走向自己。
硕苞蔷薇
下午我在野外寻找硕苞蔷薇的果实
我要以它做一道甜食
记得初夏时节
硕苞蔷薇的花朵，尤其巨大，尤其白
在一片绿野当中，一朵朵铺展
那白朵深深印入我，并多次向我回闪
哪怕现在去想，那巨大的白朵
仍然盛开于我的心间，把我惊艳
只是此时当我走近，唯见秋色点染：
绿色深沉，褐色掺杂，白色全无
与荒野混合成了一体
难辨硕苞蔷薇果实之所在
正当我翘首多次寻觅之际
悄然间，如水遭遇悬崖，落成瀑布：
“秋天成熟的果子
要在它开花的时候就看好”
这一句诗，落入了我的口
旋即我想到了自己遗憾的人生：
“可惜这点我到现在才知晓
所以秋天了，我也找不到果子在哪”
今夜，谁还在这世上孤独
1
今夜，谁还在这世上孤独地写着诗
还一遍一遍吟味修饰
这在自己越看越倍加珍惜
而觉得别人不屑的廉价小诗
今夜，谁还在这世上孤独地念着情
还一层一层添糖加蜜
这在自己越想越深感真挚
而觉得对方忽略的多余滥情
2
今夜，谁还在这世上孤独地打着灯
探索着大地，思考着人类
为大地上那普遍的痛苦而哭泣
为人类中那愚蠢的聪明而怜悯，谁
今夜，谁还在这世上孤独地阅着卷
体味着悲伤，领悟着思想
为迷茫的群众劈伐盘结的荆棘
为深沉的思想镌刻清晰的文字，谁
郦观锋，男，浙江台州三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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