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商江湖 | 小虫米子：风雨十二年（一）
『难道我们家真的没有救了吗？』
地点位于杭州市文二路的西湖国际大厦，才刚开始一天忙碌的淘宝网总部猛的传来一阵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哭。
自2011年7月11日起，淘宝网女装行业第一名小虫米子即被官方勒令关店，此前这家互联网品牌已经整整蛰伏了7年，引发官方如此重罚的导火索是淘宝网历史上著名的聚划算“小披肩事件”。
在细细听完事件前因后果，时任女装类目负责人龙葵，小二梅兰也被眼下商家所受的莫大冤屈所感染的湿透了双眼，但官方已经给小虫米子下了死刑判决书，事情终究到了不可扭转的局面。
彼时面前坐着的是阿里高层聚划算事业部总经理的慧空也表示无能为力，『抱歉，这个事情太大，我个人真的做不了主』。
此次事件影响之大，深度之广远超商家预期，面对淘宝论坛凶猛的面料话题讨论，天涯开黑的扒皮贴，豆瓣小组中细谈小虫米子与高端女装行业的水深，以及举报人在马云新浪微博下的留言成功引起了“马老师”的注意。纵使身处在前社交网络的时代，毫无应对危机公关经验的草根互联网品牌创始人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3个小时后，敲开会议室大门，眼前画面定格在三个女人抱在一起痛哭，地上散落了一地的餐巾纸和杂物，这一幕颇有些毕加索名画《格尔尼卡》的神韵。慧空被眼前“是个男人都会心软”的场景所惊，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打断了她们的：“小虫，我和我们团队刚刚商量出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案，你看能不能接受?”
7天后，挂着硕大道歉声明页的店铺重新开张。
2013年10月，被广州骆驼服饰斥资亿元全资收购。
2015年中旬，因故突然关店100天。
2016年双12，成为TOP10中唯一仅存的第一代互联网品牌，也是唯一一家非网红店。
2014-2016年， 全网GMV总计接近9亿元。
12年过去了，创始人杨燕玲依然坚守在同样的城市，同样的领域，做着同样的事情。
当这个平台上的每个人都在为了利益而精心地改头换面时，小虫的可贵之处在于她甚至不装作为了迎合而改变。
杨燕玲
一
聚划算小披肩事件爆发前，小虫米子甚至不曾付出过一分钱的淘宝网付费营销推广。
由杨燕玲、杨艳华姐妹于2005年创立的小虫米子是第一代淘品牌女装中的代表，其独特的视觉设计，专注欧美系高端简约风的细分市场，拥有高出同行5倍以上的客单价，以及纯自然流量下的行业TOP级销售额与完美的售罄率是其成为业界广受关注的“神店”的直接原因。
『2011年初，淘宝网在华南开了一家分公司，当时分公司的小二跟我们关系很近，小二知道我们是女装行业的top商家就不断的推介我们使用淘宝的付费营销工具，诸如直通车、钻石展位』只专注产品，与官方极少走动的杨燕玲面对小二如此的热情，心里自然也明白作为商家该如何处理与平台间的微妙的关系。
可为什么非要上聚划算？
『实在不好意思拒绝，毕竟在人在屋檐下，何况人家说你淘宝女装第一都不用付费推广，你让平台怎么说服其他商家？』杨燕玲所困惑的是一个非典型性KA商家的无奈，在流量玩法大行其道的彼时，专注重度垂直人群精耕高粘性老顾客的小虫米子是神店，也是平台眼里的“不付费的奇葩”，『直到后来聚划算的小二找到我们，邀请我们参加第一次活动，我们答应了』。
提及小披肩事件的大背景，必须要一提的是2010年初至2011年8月间国内5000家多家大小团购网站爆发的“千团大战”。阿里巴巴方面于2010年3月上线了“淘宝团购”，并于2011年2月正式更名聚划算，且在8个月后宣布拆分为独立运营的第三方公司，这被视为是阿里进入彼时这场团购大战的重要战略性举措。由于外部资本环境的火热，倒逼着内部流量政策的倾斜，使聚划算产品进入了高速发展的黄金时期，伴随一声GMV至上的战斗号角，这里也成了整个淘宝网最大的利益场。
成败皆因流量，聚划算彼时既然掌控着让商家足以一夜暴富的权利，也同样拥有让人永世不得翻身的破坏力。原聚划算总经理慧空和一系列涉案小二于2012年7月以非国家公职人员受贿的名义被阿里巴巴免职，随后并被法院追究其刑事责任，这里应验了英国史学家阿克顿勋爵的那句至理名言：
『权利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腐败』。
围绕聚划算与阿里巴巴的团购战略，随着2011年投资美团5000万美元到2016年1月以9亿美元出售其股份，再到当年12月2日将聚划算事业部重新并入天猫商城而有了最后的结果。
小披肩事件正巧处在团购大战火热的节骨眼上，外界媒体又不合时宜的将阿里加入团购大战的新闻风口，与聚划算某商家涉嫌售假的舆论浪尖，将两件完全不在一个纬度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同一语境环境中被同一受众群体放大了。
『真丝小披肩原价130多，根据聚划算五折的要求出售下仅仅是刚刚够本，但按照真丝面料的市价是肯定做不到这个价格的，不过这次用的是供应商的库存面料，他想借我们店出几千件的货，而我们也只是想试水下聚划算来推这个偏中低端产品，至少我认为当时这个逻辑是成立的』事发前杨艳玲对于聚划算的规则，单坑产出预期，售罄率的概念毫不知情，于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上了2011年6月28日聚划算的女装主坑。
『高端女装店铺的销售模式从来都是秒杀+预售』从不压货的杨艳玲，这次胆战心惊的备货两千件，但28日当天单坑产出的业绩突破了2万件，超出保守预期10倍，这是本次事件的第一大败笔。
『我真的没想到卖了那么多，活动结束后我连夜打电话给供应商要求紧急加单，让他从杭州的本地仓库里赶紧调现货面料过来，当时只想到的是如果不及时发货，会被视为无货空挂而被官方处罚』彼时杨燕玲与大部分女装商家都奉行市场现货直接采购后销售的模式，因此供应链端完全依靠对长期合作的供应商的信任度来达到其品控把关的目的。
『然而信任这个东西无法预谋』，当第一批到货的小披肩由店主亲自验货无误后，后续第二、三、四、五批次的1万多件商品则交由仓库质检来完成。
『当时库房的质检的职责不过是商品有无污损或者破洞，更何况2万多件产品混在一起，即使“事前诸葛亮”要完成甄别工作也是得花上几天时间，更何况当务之急是抢在截至时间到来前完成聚划算的发货』，从逻辑上讲即使店主亲自验货也不可能落实到每件商品件件过手，更何况供应商拥有一个“长期合作”的信用背书存在，麻痹大意是本次事件的第二大败笔。
2011年7月8日，一个名叫邱利炜的男性消费者收货后通过旺旺向客服反应小披肩成分不符合的问题，客服随即向上级根据反馈信息后引起了店主的注意，杨燕玲当即联系了供应商，『供应商在电话里的语气很激动，说拿自己的脑袋担保用的是真丝』，这可笑的这一幕不仅让人联想起了10年前陕西那个『敢用脑袋担保照片是真的』“拍虎英雄”周正龙。
既然莎翁笔下《威尼斯商人》夏洛克无法割下安东尼奥的那一磅肉，那么小披肩事发后杨燕玲、杨艳华姐妹也不可能取下供应商寄存的那颗脑袋，如此看来信誉与性命在古今中外的奸商眼里都是一样的不值钱。
『沿用供应商话语的回复后，这个客户几天后第二次在旺旺上找到了我们，上传了他破坏性试验后的照片作为佐证』当杨燕玲看到照片中被火烧后的小披肩残骸并没有出现粉灰状时，以她对面料了解的专业角度讲，『如果照片是真的，那么披肩的成分必然是假的』。
所以应该相信邱利炜照片，还是相信供应商小披肩？
由杨艳华担当模特的早期小虫米子模特图
杨艳华，化名木木，杨燕玲的亲妹妹，小虫米子联合创始人，主管公司财务、市场营销和运营。当杨艳华接手调查这宗商家投诉举报时，她意外的反查到邱利炜的收货地址为杭州某服装批发市场，且该用户ID在从未在小虫米子买过东西的情况下单次在聚划算上购买了两件产品。
『销售如此火爆，同行泼脏水的事情早已见怪不怪了，一般他们都是给差评或者评论里挑刺』面对同行泼脏水的处理方式，杨艳华的通常会习惯采取冷处理的方式：即晓之以理，不多解释。
『我妹妹根据这些线索判断这个人也是一个挑事儿的同行，随后她写了一段措辞很犀利的文字进行回击，而我的观点是作为消费者通常是不会去对产品进行破坏性试验的，更何况这个人一次买了两条，一条自己拿去做实验，还有一条声称要拿去专业机构检验，如果不是职业打假，也不是给自己用，那又是什么？』
职业打假人的概念在彼时或许是个新鲜词儿，姐妹俩也都没有这方面的处理经验，更何况邱利炜也没有提出任何的索赔需求，『既然我们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干脆客服就不再理睬了』本次事件的第三大败笔在于轻易下了结论，忽视了个体在社交网络时代的力量。
邱利炜随即在淘宝论坛，新浪微博等多个渠道开贴，并附上产品后续的质检报告和烧毁后的照片。帖子点击率近7万次，微博转发近3000次，也由于他在马云微博下的留言引起了阿里公关部与客服部门的注意，聚划算方面首先开始彻查小虫米子披肩事件。
『女装小二梅兰突然打来电话，说建议我们重新检查下货品的材质问题，因为不少淘宝的小二也买了这个产品，今天小二自己去质检后发现成分确实不是真丝的』官方小二的话语让杨燕玲如梦初醒，当她再次拎起电话，逼问下供应商最终交代了实情。
『如果这次2万多件全部用真丝的话，按照之前协商按照库存真丝面料的定价，他铁定要亏本，更何况紧急采购真丝也来不及，所以后续就干脆直接拿雪纺参假』。令杨燕玲更为生气的是供应商将参假后的几批产品混装在100%真丝的披肩中，这也直接导致了后续赔付中只能将所有订单都按照假货来处理。
7月11日，小虫米子被聚划算以货不对款名义的列入永久不合作商家黑名单，并于当天被淘宝官方封店。次日，心力憔悴的杨燕玲乘坐最近一班到杭州的飞机于当天上午9点抵达位于西湖国际的淘宝网总部。
伴随着哭声，慧空和他的团队带来了被称之为“最好的坏主意”：『如果以双倍赔偿的形式给到用户作为补偿方案，小虫米子是否愿意？』
『只要小虫米子不倒下，我做什么都愿意』，杨燕玲本能的接受了官方给出唯一的解决方案，并于当晚飞回深圳，率全员熬夜数日将300多万现金依次打入2万多笔订单的支付宝账号中，并将截图给到官方小二，7天后小虫米子在致歉声中重新开业。
小披肩事件到了这个里本该就此打住，但本案隶属供应商货品部分参假而非商家直接参与售假，这导致为数不少的客户莫名其妙收到了来自商家的现金补偿，这样的举动招来了包括央视2套在内的诸多媒体的争相来电询问。
既然身为受害者为何不向媒体说明实情？
彼时作为一家家族企业，小虫米子的弊端在于两位创始人分工虽然明确但没有实际可以拍板的主心骨，同时在完全没有品牌公关的意识下无法妥善处理与媒体间的关系。
『当时也是想花大钱找公关公司来平息，但在外援断绝的情况下我们就不知道自己该迈哪一步』，杨燕玲所犯下的第四大败笔在于身为受害者却没有主动站出来表明身份，使得至今外界仍然认为这是商家勾结供应商的 “周瑜打黄盖”或是精心炒作的一次事件营销。
纵然事件中留下四大败笔让小虫米子险些陷入万劫不复，但令人意外的是在事件平息后店铺的销售额不仅没跌反而获得了难得增长当月即上涨10个点以上，因为店铺“双倍赔偿”的处理方式让使老顾客梯队持续坚挺且粘性更强了，新用户也随着『那家赔了客户300万现金的店』而找上门来。
此外，事件期间除了亲朋友好友不断发来消息外，甚至于淘宝网内部小二、同行，甚至于一些已经追随多年的客户也不断发来消息力挺这对创业不易的姐妹俩，『尽管马云说我们家这辈子都别想上聚划算了，但事件过后却让我们坚定了继续做下去的心，且一做就是12年』。
未完待续…
预知小虫米子与骆驼间亿元并购悬案，与天猫小虫米子旗舰店之间围绕商标的官司，以及2015年关店歇业100天的事件真相，和关于杨燕玲看待中国高端女装品牌电商化的更多采访内容，请关注将于近日推出的第二期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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