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冷暴力家庭长大的女孩的自白

雨中红莲 2020-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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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退格

我今年十九岁，刚刚步入成年，考入某所985，学习生活愉快而富足。

本来不想写成回忆录的，但想要重现一份心情，可能需要追溯一个人生。

看似前途一片大好，但只有我内心清醒地知道，我再也不会好了。在经历了控制欲强、动辄冷暴力、充斥着语言暴力的家庭中的成长后，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好了。

说来奇怪，年龄更小些的经历几乎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某次父亲的暴怒，一个盘子裂成许多碎片从我妈妈的脸颊飞过，我妈妈空洞地看着前方，眼中带泪。年幼的我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想要护住妈妈的头，但被吓在原地。

鲜活的慢镜头犹如发生在眼前。

红色的父亲，黑色的妈妈，黄色的墙壁，灰色的天空，是我对暴力的色彩最初的认知。

有过一段时间，我开始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我记得小学走廊有神秘的屋子，里面供我画画游玩，我知道那是梦；我记得父亲把煤气罐堵在门口，威胁着屋内的我和妈妈再不出来就把它引燃，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现实。

后来查过一些资料，我当时已经在抑郁症的边缘了。

幸好，事态没有继续发展。父母两人分居两地，彼此没什么交集。上高中后，我第一次去公安局办身份证，拿到户口本，看到妈妈的婚姻状态栏“离异”两个字，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心情，解脱还是别的其他，或许那时的我还是渴望亲情的。

和妈妈一直生活，可是这种生活没有让我快乐多少。我爱我的妈妈，很爱很爱，有时羞于启口，但不代表情感就不深厚。但是我能看见，这段失败的婚姻在她身上留下很多烙印，无谓的控制欲——她如今谁都掌控不了，只能掌控我；冷暴力——离异前长达八年的分居让她慢慢拒绝与人沟通。

我时常在想，沟通是否是我的问题。于是做过很多努力，试图和妈妈分享一些上学的趣事，可是她总是心不在焉地应和，让我没有诉说的欲望。对于我来说，这似乎是一个平静的、拒绝沟通的信号，那么我就会停住话头，默默学习。

没错，从小时候到现在的我，一直是推崇学习的。可能是希望摆脱这个家庭里让人喘不上气的氛围，我知道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学习，走向外面的世界。

妈妈喜欢要求很多，有些在我看来是无谓的要求，什么睡觉不许关门。有一次关门之后，她甚至拿家里的钥匙强行去开我的门。

她也喜欢支持我做一些事情，比如年少时学了六年的小提琴——我明明不喜欢，比如她看到同事家女儿跳舞出色就让我学跳舞——我不愿意与别人比较，这些所有，我一一顺从了。可是当我想要学吉他、学篮球——这些我真正喜欢的事，她却坚持不同意。

有时一件事情不符合她的期许，她就会开始提高声调，更愤怒时就会有更伤人的话脱口而出，例如“畜生”、“孽种”。我想要争辩这样是不对的，她说我是你妈妈。我生气极了说回去一句，她便开始漫长的生闷气，拒绝沟通，试图与她沟通就会变成一场不可回避的争吵。我告诉她，她这样我很伤心。她说，我是你妈妈，我骂你可以，你骂我不行，我拿刀砍你，你难道气极了还拿刀砍我吗。

我惶恐极了，因为我明明爱她；我也生气极了，我以为最了解我的人在拿最大的恶意揣摩我的品行。

当然，我也看到了作为妈妈的悲哀，把来自社会的压力，全都倾泻给自己的孩子。普天之下，除了自己的孩子，就是同辈、长辈、陌生人，她还能把这种怨恨托付给谁呢。

虽然她总强调，没有让我背负更多，把那些事情都藏在心里。她不明白的是，一份怨恨被隐藏，就有一份情绪被宣泄。

可是，可是，她似乎也是以我为傲的，可能只是以自己，她骄傲于她自己从没有打过我的优秀教育方式——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语言暴力有时候更加伤人；她骄傲于在让我变得更优秀的道路上不懈奋斗着——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我也会累，我也希望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愿努力。

于是上了高中的我，只喜欢学校的群居生活，要不就一个人独处享受极致的孤独。我常常感觉就像分裂一样，在学校受人欢迎、逗大家开心；踏入家门，我感觉无力、孤独。我的情感复杂，我的思想比同龄人深刻，我开始觉得，我没有办法走进一段亲密关系、或者真正感受到快乐了。

我渴望叛逆，渴望飞的越远越好。

我是女孩子，高中找了一个女朋友，虽然关系很短暂，但我们最后还是好朋友。关系的结束是我提出的，原因很简单，一是她那时即将高考不想耽误她学习；二是我发现自己身上，在亲密关系中，出现了许多我最深恶痛绝的劣根——控制欲、冷暴力。

我真的很害怕，也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我选择结束，也许以后也不会开始。

上了大学，一次意外，得知父亲早在国外结了婚。而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不知道，父亲的家人还在千方百计地撮合妈妈和他复婚。得知这个消息，妈妈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痛骂了父亲，隔着两道门，听着她悲恸的哭声，我感到失望，原来妈妈心里一直深藏着那个伤害她的人。

也就是在此刻，我第一次发现，我竟然对感情无比淡漠，甚至绝情。

流着眼泪在写这篇文章。

我很感激妈妈的教诲，她确实给了我很多优良的品质——永远柔软温柔的心房，对别人的感情会更加敏感；共情能力很强；自尊而自爱。但是，有些事情，有些影响，是她无法掌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