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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说|鸣鸢与尘霾

2016-10-15 3N3N 器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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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128题 

仰韶文化陶鸮面(陕西华县元君庙出土)



[鸢(yuān)]

《说文》:鸷鸟也

《玉篇》:鸱类也

《尔雅 · 释鸟》:鸢鸟丑,其飞也翔

鸢,即鸮


尘霾,雾霾,生活在现代工业社会的我们,已经司空见,这种气象类型,古已有之,只是从前不如现在如此频繁出现而已。

 

霾之碍事,严重时让人忍无可忍。那样的昏天黑地,不论古今,霾都是不受欢迎的天气类型,影响身体健康,也影响情绪,易生事端。

 

古时之于尘霾,也有一些应对方法,在文献中仔细一点也能找到相关线索。

 

据东晋人王子年的《拾遗记》记载,十六国时的后赵国君石虎(295~345年),曾在太极殿前建起一座四十丈的高楼,“结珠为帘,垂五色玉佩”,楼上置一空腹大铜龙,龙腹盛酒数百斛。把酒送到这样的高度,却并不是为了饮用,而是用它来制造酒雨洒尘。“使胡人于楼上嗽酒,风至望之如露,名曰粘雨台,用以洒尘”。粘雨台,这名字有点怪怪的,应当是粘尘吧。

 

这显得很是奢侈,竟是用酒来洒尘,为何不用水而非用酒呢?看来石虎追求的就是这种自来酒雨的效果,不单单是为了洒尘而已。当然既然要洒尘,让我们想到当今时不时还要肆虐的沙尘暴与雾霾,在1600多年前的石虎时代也有这种困扰。王子年记述的是与他同时代的事,应当不是虚构。

 

以酒洒尘霾,这办法不仅成本高昂,而且只是局部解决问题,更强调的是仪式感,效果不会太明显。

 

对付尘霾,古代还有精神战胜之法。

 

这可以由《礼记》中读到,而且与猫头鹰有关,有点神秘。


在《礼记·曲礼上》中,读到“前有尘埃,则载鸣鸢”。经学家的注疏说,“鸢,鸱也。鸢鸣则将风,画鸱于旌首而载之,众见咸知以为备也”。什么意思?说的是,队伍行进的前方,如果尘埃涌起,就挂起张嘴叫唤的鸢旗。

 

这个鸢可不是纸鸢风筝之类,而是猛禽鸱鸮,也即是现代俗称的猫头鹰。挂起一面绘有猫头鹰的旗帜,不用传令兵士们也能明白,知道如何进行防备了。

 

鸢,《说文》说是鸷鸟也,《玉篇》明说是“鸱类也”。《尔雅·释鸟》又说,“鸢鸟丑,其飞也翔”。它能飞翔,当然是没有问题,《诗经》就有“鸢飞戾天”的句子。

 

突然想起后来的风筝取“鸢”为名,称为风鸢,恐怕是与鸢旗有些关系的。《唐书 · 田悦传》有“以纸为风鸢,高百余丈,为书达马燧营”的记述,说的是风筝传信。读《续博物志》说“今之纸鸢,引丝而上,令小儿张口望视,以泄内热”,这方法借用治小儿热症,也是别出心裁。

 

现代纸鸢

 

还是回头说这鸣鸢吧。

 

前引《礼记》文,只是断章,不能完整领会原意。扩展引文,《礼记 · 曲礼上》的原文是:

 

“前有水,则载青旌;前有尘埃,则载鸣鸢;前有车骑,则载飞鸿;前有士师,则载虎皮;前有挚兽,则载貔貅。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招摇在上。急缮其怒,进退有度,左右有局,各司其局”。

 

“前有水,则载青旌”,唐孔颖达疏曰:“青旌者,青雀旌,谓旌旗。军行若前值水,则画为青雀旌旗幡,上举示之。所以然者,青雀是水鸟,军士望见则咸知前必值水而各防也”。举起绘有青雀水鸟的旌旗,军士知道前方有水,可以预备应对办法。孔颖达依次解释青旌-水流、鸣鸢-尘埃、飞鸿-车骑、虎皮-士师、貔貅-挚兽这几组对应关系,简单说,这些画旗与虎皮,似乎就是信号旗,是告知军士情报的一个方式。

 

但是,这样的理解,可能并不那么完整,也许只揭示了一半信息。   

 

细作分析,青旌-水流、鸣鸢-尘埃、飞鸿-车骑、虎皮-士师、貔貅-挚兽这五组对应的事物,并不仅仅指示着关联信息,而且还有胜战的概念在里面,青旌-水流、鸣鸢-尘埃、飞鸿-车骑、虎皮-士师、貔貅-挚兽,其实是一物降一物,青旌敌水流,鸣鸢敌尘埃,飞鸿敌车骑,虎皮敌士师,貔貅敌挚兽。

 

有了这样的理解,再看孔颖达对“前有尘埃,则载鸣鸢”的解说,可能觉得有些欠缺。

 

他说“鸢,今时鸱也。鸱鸣则风生,风生则尘埃起。前有尘埃起,则画鸱于旌首而载之,众见咸知以为备也”。说鸱鸣则风生,风生则尘埃起,这话显得逻辑有误。《礼记》是说前方尘埃已起,要挂鸣鸢(鸮、鸱)警示,而不是说让鸱鸣生风,风生再起尘埃,显然是说反了。一物降一物,那这鸱鸣生风,恰恰是要吹散尘埃的。

 

李贤注《后汉书 · 马融传》之“揭鸣鸢之修橦”,云“鸢,鸱也,音缘。鸣则风动,故画之于旌旗以候埃尘也”说得很准确。挂起鸣鸢之旌,就等着尘埃一起,风生尘散。这待风驱霾,以鸣鸢之旌驱霾的法子,可能在汉代前后被认真实施过,人们对效果也许深信不疑。

 

我们会发问,这近于巫术的做法,真的那么管用么?倒是不必那么较真,这只不过是一种精神胜利法,也许常常有碰巧的事,鸣鸢之旌一挂,大风真的就来了,雾霾也就散了。赶上这么几回,偶尔变必然,不信的人也就相信这法力了。

 

其实,这个以风对霾的办法说奇也不奇,今天我们身处尘霾时,也是盼望大风快来,风一到问题就解决了。还有消息说,像帝都这样的大城,也在考虑设计城中风道,为驱霾增加动力。   

 

鸣鸢,鸮鸣,其实从汉代开始已经被视作不祥之声,这观念一直延续到当代,似乎一听到猫头鹰的叫声,就会大难临头。不过在汉代艺术中,也见到鸮形出现,它并非是恶鸟,它甚至还被当作家的守护神呢。


汉画上的虎与鸮


汉代瓦当上

"家"字与"鸮"同在,它是守护者?



安徽萧县汉画像石

房顶上两只猫头鹰


鸣鸢不仅招风,它还知雨,有雨将至,它会预先修补窝巢。”《诗·豳风·鸱鸮》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注疏以为是鸱鸮在阴雨之前,取桑根缠绵牖户筑巢。

 

绸缪是先雨而行,后来又演成“未雨绸缪”一词,词意是很容易让人接受的,用时也觉得很自然,只是未必都知晓绸缪原本的意思了,更不知它是因知雨的猫头鹰而生成的一个词。

 

绸缪这个词,《诗经》里说的是束薪,后世这绸缪又转用到了人身,说成束带。绸缪意义更有另外引申,有了情感色彩,汉古诗《别诗》“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诗关李陵,似乎还只是涉及友情。

 

到了再晚一些的时候,这里的“结绸缪”就成了男女私情的代称了,如唐韦应物《寄令狐侍郎》诗:“始自风尘交,中结绸缪姻”。又有宋代张耒《读太白感兴拟作二首》诗说:“乃复结绸缪,伫车心伤悲”。更有元曲《赵盼儿风月救风尘》中的“似这般燕侣莺俦。畅好是容易恩爱结绸缪”,以及清纳兰性德《沁园春》所说的“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

 

这一次次的“结绸缪”,显然说的是男女之情了。结的就是红丝带,情深意浓。回头再读读《诗经》里的句子,那里的绸缪可是一点儿情爱的影子也没有的,有的就是猫头鹰的影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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