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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黄河磬王显形记

3N3N 器晤 2019-05-25

器晤 总205 题





四千岁黄河大磬传奇




西出之途,无论是凿空、征伐,或是观光、游猎,古来非勇力者不能为。我虽非勇非力之辈,但并不视西行为畏途,十多年来,有缘常在西行高原途中奔波,有的是猎奇的经历与收获的欣慰,也有的是苦痛的体验与疲劳的感受。人生时有慨叹,乐意之事常不得做,常要做的是不乐意之事。近年我本想离开西部高原改做一点其他事情的,没料到一道指令又要我披挂上阵,千推万辞而不能如愿,不得不又一次踏上西行的崇峻旅途。

 

1998年仲秋时节,为恢复久已停顿的一个西部考古队的工作,我同老搭挡叶茂林一起来到上游黄河两岸选址,准备建构一个稍大一些的课题规划。

 

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在青海老专家卢耀光先生等的陪同下,我们到了主要为藏族居住的尖扎、撒拉族居住的循化和土族回族居住的民和等县,踏勘了许多重要的古文化遗址。在一个秋雨纷纷的日子,我们的脚印落在了黄河北岸一个不大的盆地里。这个盆地有个规模不大的小镇名为官亭,附近发现了数十处古文化遗址,其中包括时代可以早到仰韶文化时期的胡李家遗址和出有重型礼玉的齐家文化时期的喇家村遗址等。

 

我和叶茂林都相中了这片土地,于是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考古研究课题次年在这里实施。我们想查考中国麦作传播的途径,想探寻早期冶金技术产生的过程,想考察大西北古环境与人文间的契合机制,想揭示早期文明在西部高原的发达程度,还想寻找中国彩陶与西方的联系及早期中外文化交往的证据,等等。

 

也许我们想得到的太多了,未必就一定都能如愿,但不论怎么说,序幕已经揭开了,一些可以称得上重要的发现开始公诸于世,一串久已消逝的遥远故事在手铲下被重新编缀出来。

 


土村访古

 

那个曾出有重型礼玉的遗址,位于民和县南部黄河北岸二级阶地前端的喇家村。这里地处青藏高原边缘,海拔较低,气候较温暖,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喇家现在是一座有400口人的土族村子,土民们厚重的庄廓就沉沉地叠压在古老的遗址上,田地间沟渠里,到处散落着陶片和石器。就连那些干打垒的厚墙里,也包容着许多的陶器碎片,有时还夹杂着石器和玉料等。

 

喇家遗址外景


遗址因早年出土齐家文化大型玉璧和玉刀而被发现,许多这样的重器都在商潮中悄无声息地流失了。一个当年的顽童,今已育出顽童的壮年汉子得意洋洋地对我说,他就曾拿这些随地拾得的玉璧作滚环满村玩耍,也正是这古时的礼仪重器现代的昂贵玩具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导到了这里。


喇家遗址出土玉器


1999年秋,我们在喇家遗址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试掘,意外发现一段深且宽的壕沟。据初步钻探和发掘得知,这是一处前所未见的掘有宽大环壕的齐家文化大型聚落遗址,面积在20万平方米以上。进入新的世纪,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官亭古遗址群的综合考古活动到了第二个年头,在喇家遗址刚刚清理出的两座房址内都发现有可能是意外死亡的死者遗骸,其中4号房址内有人骨多达14具。


喇家遗址发掘现场


喇家遗址4号房址发掘现场


这是一座典型的齐家文化白灰面半地穴式建筑,面积约14平方米左右。14具人骨一组组地呈不规则姿态分布在居住面上,他们有的匍匐在地,有的侧卧一旁,有的相拥而死,有的倒地而亡。这虽是封存了4000多年的一幕悲剧,现在仍令人惨不忍睹。让人顿生怜悯之心的是处在东墙壁下的一对母亲与婴儿,母亲倚墙跪坐地上,右手撑地,左手将一婴儿搂抱在怀中,脸颊紧贴在婴儿头顶上。婴儿双手紧搂着母亲的腰部,让人能想象出他极度的痛苦与恐惧。在相距不过 两米的3号房址中,也发现了一对可能在同一时间因同样原因死去的母子的骨骸,母亲跪在地上,用双手搂抱着一幼儿,见此情景,让人感觉到一种求生而不能得的哀号。


喇家遗址3号房址发掘现场


喇家遗址房址内发现的陶器


这次在房址中发现的这些死者,死时状态各异,年龄不同,以未成年者居多。众多人同时死于一室的死因目前还不十分清楚,在现场推测可能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灾难所造成,有可能是洪水的侵袭夺去了这许多无辜的生命。这些死者生命的突然丧失,当然也不排除有宗教及其他等等原因,发掘还在继续,希望能尽快找到解开这一幕史前悲剧谜底的线索。

 

我面对这么多死者的白骨,心头感受到一种强烈的震撼。它使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这个遗址的份量,我筹划着进一步作些钻探,主要目标是寻找墓地,查明壕沟的范围、走向……

 


出奇白土湾

 

在发现了这些尚不知底细的白骨遗存以后不久,喇家遗址的另一件重器正等待着我们。以下是在发掘工地的日记摘抄,它简单记录了不几天内从一次发现到另一次发现的短暂过程:

  • 2000.6.8  晴

  • 用笔记本电脑赶作新闻稿,题为《史前灾难现场慑人心魄,黄河慈母佑子情动天地》,题注有“青海省官亭古遗址群考古又获重要成果,喇家村齐家文化遗址发掘揭示出前所未见灾难现场遗迹,房址内发现大量不幸死者遗骸,出土大批完整陶器玉石礼器”等语。

  •  2000.6.9  阴转雨

  • 上午发掘正常进行。下午小雨停工。开始复查钻探,以确定壕沟范围,寻找墓葬。

  •  2000.6.10  晴

  • 发掘和钻探继续,发掘无明显进展。钻探寻找西壕沟,有了一些线索,应是现在村西冲沟位置。在冲沟北端东侧钻深近3米,出有灰土和陶片,这一带有可能是壕沟西北转角处,明日再查。上午拍摄电视新闻顺利,老乡热情看涨,今日到现场已过1000人,有的远道而来,有的还要在亲戚家投宿,准备明天再看,弄得喇家人叫苦不迭,还得在万忙中设宴款待来客。

  • 2000.6.12  晴间阴,阵雨

  • 遗址西北部农田因昨夜引水灌溉,暂时无法钻探。改钻南壕一线,探明壕沟由中场院一直往东延伸,宽度都在10米以上。下午在朱七十奴家果园中钻探遇雨,避雨时在她家发现长方形石板一方,形体巨大,长度接近1米。形状类石刀,一侧中部穿一孔,可悬挂,此当为磬也!见此磬欣喜异常,立时判为宝器一件。仔细向主人询问它的来历,确定为齐家文化之物。应赶紧征集,免出意外。

  • 2000.6.15  晴间阴

  • 发掘和钻探无明显进展。早晨由朱七十奴家征集大石磬一方,清洗干净,中午用木杠系绳抬起,大家在一起欣赏,磬声深沉悦耳,众人齐声称赞又获至宝。

 

日记中提到的这方巨磬,出自村北隔一条洪沟的白土湾。村民所说的白土,实际是一种次生黄土,构成官亭盆地黄河二、三级阶地的主要就是这种细腻的黄土。我多次到过这白土湾,翻过沟沟坎坎,查看道道断崖,尽力想象着巨磬出土之际所发生的事情。

 

在老乡眼里,这石磬不过是一方稍有些特别的石板,它原本的用途断然不知。收藏石磬的朱七十奴,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土族媳妇。初次见面问她名姓,报给我非常奇特的这四个字:“朱七十奴”。看得出来,朱七十奴虽然盛年丧夫,吃尽辛苦抚养着一双儿女,却是个精明的媳妇,话语中透着达观与刚毅。

 

我是在那次避雨时走入她家院中意外发现石磬的,当即向主人询问这石板的由来。雨不紧不慢地下着,七十奴已过七十岁的婆婆盘腿坐在廊下,一面抽着烟卷,一面向我讲述她记忆中的往事。旁边的门槛前蹲着她的儿媳七十奴,她用不熟练的汉语向我们转述着婆婆的话,石板的故事在我脑海里慢慢清晰起来。

 

大约是在四十多年前,喇家村的村民集中在村北一处叫作白土湾的地方平整土地,就在热火朝天的那一阵子,人们在黄土里挖出了几件东西,有带耳朵的红色罐子,有玉石做的刀子,还有人的骨头,最大的物件便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大石板。石板差不多是三尺长二尺宽的样子,又平又薄,在边上还穿有一个孔洞。罐子当时就被打碎,玉刀后来有人收走,那大石板则被一个小青年背回了家。小青年正是眼前这位老太太的丈夫,那时还是个20岁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小伙子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得手的这块石板并不是一件平常之物,他那时甚至还没想好准备给它派上什么用场。小伙子自然也不会想到,这石板在他去世以后又遭遇了什么样的大变化。

 

从老太太的回忆中得知,石板与喇家遗址主要堆积同时,是与这座大型齐家文化聚落密切相关的重要遗物,它又一次将遗址所具有的高等级的性质展示出来。我刚刚由黄河边打来的电话得知,这一件被重新发现不几天的出自白土湾的奇器,不仅被装上汽车运到了省城,它的尊容已在卫视显露。它的消息很快上了京城大报的头版,同时还成了互联网上的过客。我想它一定会引来众多学者的关注,同时也会引起更多有幸看到它的普通人的注意。

 


 [宝器重光

 

避雨那一天是6月12日,我带领着两位探工在村南一农户果园中钻探,为的就是确定遗址南壕沟中部的走向。果园中有棵很大的核桃树,还有一些梨和苹果树,树上都开始现果了。这个季节已进入雨季,本是干旱的盆地开始有了一些湿润的感觉。在果园钻探临近结束时,天空乌云翻滚,突来阵雨,我们本想在核桃树下稍避一下,可是雨却越下越大,眼看衣服就要湿透。在一旁观看钻探的热情的主人――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让我们进她家中避雨,看样子只有打扰一下主人了,于是我们跟着她进了果园旁边的一座院子。

 

这是一座破旧的院子,有婆媳二人带两孩子过日子,这是朱七十奴的家,老太太便是她的婆婆。她们已在离此处不远的一座果园中盖了新房,不久就要迁入新居。那座新居我去年在果园中带民工钻探时就已注意到了,当时知道那是一个已故教师的家,因为那教师意外死亡,房子还未及竣工。这次一进这旧居,看到北壁墙上挂着一个镜框,写着“人民教师光荣”字样,就问主人家里谁在当教师,主人说她那儿子已经故去,我立时就与去年见到的果园新房联系起来,知道那就是她们建了一半的新家。

 

雨好一会也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开始和主人唠起了家常,知道了在这个家庭中发生的那么多的不幸。探工喇虎本来坐在廊下品味着主人递过的香烟,我突然听到他惊叫了一声:那儿怎么有一块怪石头!说着,就冒雨往门口奔过去。我转眼望去,见他摸着门边一块三角形石块感慨不已,很快他又发现旁边还有一块更大的石板,急忙招呼我,让我快看是什么宝物。我奔过去一看,马上就感到有了一个不寻常的发现。石板很大,用手指粗一比量,长近1米,宽60多厘米,厚4厘米左右。石板表面颜色黑青,两面琢制平整,四周以切割方法整形,形状很规整。在长边一侧琢有一孔,可以将石板系绳悬挂起来。我立时判断出,这应是一方罕见的古磬!

 

穿系上绳子的石磬


石磬的重又显形,多亏了探工喇虎。喇虎这个人我非常喜欢,个儿不高,四十多岁,是一个正直、勤劳、机敏、热情、乐观的土族汉子。他是远近有名的“花儿”歌手,年轻时曾在省城献演。钻探时每在村外地头遇见爱唱爱听的媳妇们,总要邀他高歌几曲,我也因此有了较多机会了解“花儿”所表达的意境。喇虎虽为农民,但有文化,谈吐得体,汉语相当流利,时不时有非常文雅的词句从他口里蹦出来。他对中国历史了解的程度,也远在一个普遍少数民族汉子之上。他很灵巧,会干铁工活,对考古钻探方法掌握得也很快。

 

我和喇虎在钻探间隙曾一起谈论过黄河石,这里有的老乡在黄河水落时要到河滩上去寻觅形状和纹路特别的石头出售,有人常来村里收购,附近的镇子里开有专门的黄河艺术石商店。黄河石被城里人看作是一种高雅的艺术品,那自然造化之工,那鬼斧神工之奇,也令受现代观念熏陶的土族人神往之、心爱之。我们曾不止一次地因钻探避雨走入老乡院中,欣赏村民们由黄河滩拾来的大大小小的各色石块。正因为有了黄河石的感受,有了对特别石块的关注,所以当喇虎看到七十奴家的大石板时才会突发惊叹,才会有类似发现新大陆的欣喜与冲动。


事后喇虎跟我开玩笑说,他与朱七十奴家人一样,也该有一份同样的报偿。这话太对了,石磬的真正面世,他也拥有一份发现者不可磨灭的功劳。   

 

有人说,这也许是天意,现在应当是这石磬真正面世的时候了。后来有一个在唐山求学的爱好考古的学生,在报纸上得知了石磬发现的过程后,还特地给我挂来一个电话,感叹许多重要古物可能没有机会被这样发现出来而遭到毁损甚至是灰飞烟灭。我说这里面有一个素质问题,如果民族的文化素质上到一定水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憾事了。

 

宝器重光,经历了这许多的曲折,也算得是功德圆满了。

 

 

火炕蒙垢

 

石磬流传至今的故事,更是令人唏嘘,朱七十奴的婆婆说,面对这样一块大石板,当时一家人都觉得是件有用的东西,但一时又确实不知用它做什么好。石板不知在院中日晒雨淋地躺了几多年,后来总算被派上了一个特别的用场。那是因为老太太家里发生了一些重大变故,石板又跟着主人离开了那座暂时栖身的院子。

 

老太太的那位将石板背回家的丈夫,在同她生下一个儿子后不久因病辞世,这使她倍感生活的沉重。在万般无奈的情势下,她又招赘了一个丈夫,同她一起把儿子拉扯成人。儿子非常出息,学习成绩不错,中学毕业后当上了民办老师,接着娶妻生子,生活还算美满。后来儿子因为工作出色,还转正为公办教师。可是好景不长,儿子因为发生一次意外溺水死亡,抛下老老少少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下子对老太太的打击也太大了,她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她承受早年丧夫晚年丧子的痛苦,老天也太不公平了。她心中的愤懑找不着发泄之处,开始看儿媳妇不顺眼,觉得儿媳妇命硬是她儿子的主要死因所在。家中的不和睦气氛与日俱增,老太太觉着这个家没法继续呆下去了,于是携老伴一起下到村前的黄河滩上,在滩地盖了一座简单的小土房,两人就在那里过起了艰难的日子。

 

在这座小土房内,主要的设施就是土炕。别看土炕不大,但盘得却很别致。小炕的一端平铺着一块方形石板,虽不显十分光滑,却还算平整,这在别的火炕上是不易见到的。这石板不是寻常之物,正是老太太的先夫自白土湾背回来的那一件古物。

 

小土房前东去的黄河水,又流走了几个岁月。老太太同老伴在这狭小的土房里生活了几年,没想到老伴又匆匆离开了她,一次重病让那老汉永远离开了铺着石板的土炕。生活没有了一点儿依靠,面对人生的不幸,老太太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儿媳七十奴也不忍心婆婆一个人孤苦地守着小土房度日,她没有再嫉恨婆婆,硬是将婆婆从河滩上接了回来。

 

河滩上的土房土炕随之也被拆除了。在七十奴拆炕时,老太太对炕上的那石板很是有些恋恋不舍,这石板又勾起了她对两个先夫的回忆。她和七十奴一起用铁锨将石板撬起来,没料想铁锨撬破了石板一角,一块好端端的石板就这样破了相。


石板破了,从翻过来的石板上看到它上面牢牢地粘着一层黑黑的“炕胶”,经年累月的烧烤使石板改变了原本清秀的模样。石板这样子本来已经不那么让人稀罕了,可老太太还是吩咐七十奴用架子车将它运回了家,她心中的那种记忆与这石板是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石板运回家后,老太太吩咐将它竖立门旁,她说再等一等,石板可能还会有一些用处的。现在想来,也亏了老太太的这个决定,不然石板将有可能永远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同时还值得庆幸的是,石板残破的那一角,也一同离开河滩同归于七十奴家中,不然的话我们现在恐怕就再也无法一睹这不寻常石板的全貌了。

 

石板和那残断的一角一同回到了原来破旧的宅院,与大石板一起耸立在院子内大门的一侧。石板就这样,带着一身的焦糊味和烟火气,静静地守候在这座风雨飘摇的宅子里。终于有这么一天,它等到了我和两个钻探民工的到来,它也就最终离开了老太太和七十奴的家,它也就有了重归于历史的这一天。

 

我想,如果四十多年前那小伙不将石板背回家,如果石板不盘在炕上而是垫入猪圈,如果河滩土炕还没有拆除,如果拆了炕却没有将石板运回,如果古董贩子再多掏点票子,如果在钻探时没有遇上那场及时雨,如果没有喇虎的好奇心,如果……这石磬现在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还记得那天在征得主人同意并付给一定的酬金后,我们请朱七十奴将这宝物运抵驻地的当即,就让民工进行洗刷,这老乡眼中的石板我眼中的石磬的本来面目,在清泉的冲刷下越来越清晰地显露出来。我当时还不想让民工将它洗得一尘不染,尤其是上面粘连的炕胶,现在局部还保留有一些痕迹,我的本意是希望巨磬不要忘却这一段火中炙烤的记忆。

 

清洗石磬


据说前不久曾有一古董贩子要以30元人民币收购这块已经致残的石板,主人没有出手。老太太心想,这也许是件值钱的东西,如果真是这样,也算是先夫给她造的福,所以不能轻易出手。

 

幸亏主人没有出手,不然这件可称得上国宝的重器又不知会流落何方。

 

 

器王·王器

 

清洗完毕,挂起巨磬,在房东的杂物中寻得一件木槌,轻击不同部位,乐音铿然,宏远深沉,让人肃然起敬。我欣赏这美妙音色,脱口说出“此乃王者之器”,王国道副所长接话道“也是器者之王”。真是,可以称之为磬王,是黄河磬王。此磬规格为长96、宽61、厚4厘米左右,应当是目前中国考古所见最大的磬了,也可以依商器例称为“特磬”。《光明日报》记者报道时直接称之为“石刀”,它是仿制同时代长方形石刀的形状制成,与传统所见的弓背曲尺形磬不同。

 

人们抬着木棍挂起石磬


从喇家的发现看,石磬的形状应当与生产工具有些关联,黄河磬王应当是脱胎于齐家文化的石刀。《尔雅》云:大磬谓之毊,这个字读作xiáo,说明古时大磬还有专门的名称。郭璞注说“磬形似犁”,这倒是一个有意思的提示。似犁也好,似刀也罢,磬的原型显然与农具脱不了干系。

 

行文至此,我想起了黄金分割律,用计算器一算,黄河磬王的构形正好符合黄金律,这又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新发现。这说明齐家文化居民制器时在美感方面已作了充分考虑,石磬的造型与大小并不是随心所欲确定的。我们由此对齐家人当时各方面取得的成就应当有充分的估计,还要进一步调整思维空间,以迎接可能会有的一些更重要的发现。

 

还值得说道的是,我和叶茂林与古磬可能有一种特别的因缘。在此之前,我们还曾发现过另一件商周时期的石磬。那是1994年在长江小三峡发掘时发现的,出土地是巫山大昌的双堰塘遗址,因为有了那件特磬和其他铜器等,这个遗址的等级才得到学者们的重新认识,它作为古代巴人的一个早期政治中心的地位由此得到确认。

 

同样喇家遗址巨磬的显形,也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遗址的等级,它是遗址作为中心聚落乃至是一个古国城堡的又一个重要的标志。

 

史前时代末期就已出现了磬,它在早期应是一种礼乐器。《淮南子》说“禹以五音听政,”所云五音指钟鼓磬铎之类。当时辅臣要见禹论道就响鼓,言义则撞钟,告事便振铎,报忧要击磬,各种乐器在理政时的功用非常明确。其实尧时就建立了以乐治政的方式,《尚书》有言“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所说的石正是磬。

 

二十多年前山西襄汾陶寺遗址3015号墓曾出土一件打制石磬,长度达到80厘米,在当时已是巨磬,发掘者依照商代大磬称之为“特磬”。陶寺特磬的形状与商周时代的磬已较为接近,大体为弓背形。其实齐家文化先前还曾出土过一件石磬,出自青海乐都柳湾遗址的1103号墓,形状亦为弓背形,残长42厘米余,推测本来的长度当在60厘米上下。这种磬就是郭璞所说的犁式磬,后世的编磬一般都是采用的这样式。喇家黄河磬王外形特别,为长方形,器形更大,制作也更为精致。

 

陶寺大墓中一般都有与鼍鼓共存的特磬,它们被看作是与礼制相关的一组乐器。这两种乐器在商代王陵和方国首领墓中曾出土过,金文和古籍记述表明,它们是王室和诸侯专用的重器。这使一些学者有理由认定,鼍鼓和特磬是社会高层使用的礼乐器,是至高无上权威的象征之一,它们的出现应当是文明形成的一个重要表征。

 

苏秉琦先生也曾认为像陶寺这样的鼍鼓和特磬组合,它们并非一般的民乐器类,而是“摆在厅堂或更隆重的场所,作为礼仪性质的设施”。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们更觉得喇家遗址的重要,从这件磬王出土后传出的古老乐音,足以让我们感受到许多已经逝去的高峻与威严。磬王的主人或许只是一个小国之君而已,但不论大小,他所占据的也是一个王位,他所拥有的也是君王的威权。

 

不久以后,这方黄河磬王将被悬挂在高大的博物馆展厅里,供世人参观,有耳福的观众兴许还能有机缘聆听到它深沉悠远的乐音,人们在乐音中应当能感受出大西北曾经闪现过的灿烂与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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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2018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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