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图新译】克制战略下，美国人怎么看亚太？
文章信息
Implementing Restraint——Changes in U.S. Regional Security Policies to Operationalize a Realist Grand Strategy of Restraint
by Miranda Priebe, Bryan Rooney, Nathan Beauchamp-Mustafaga, Jeffrey Martini, Stephanie Pezard
RAND Corporation
本文编译：
张振尘 海国图智研究院研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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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制战略下，美国人怎么看亚太？
摘要
本文聚焦于如下几个核心问题：中国与朝鲜对美国有多大的威胁，以及在何时美国应动用武力抗衡抗衡它们？在和平时期里，美国又应当如何处理与中国和朝鲜的关系？美国是否应该重新考量在该亚太地区的盟友与伙伴关系？美国应当在该地区保持什么样的姿态？以及，安全合作与援助在该地区中具有怎样的地位？不同于传统的美国外交政策，克制战略的支持者们呼吁美国缩减其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存在，就某些议题与中国或朝鲜进行利益交换或妥协，以减少冲突的风险，并侧重加强该地区各国自身的防卫力量和促进均势以抗衡中国的影响力。但美国的适当参与仍是必要的——而克制战略支持者内部的不同派别对于美国应当在何种程度上维持或放弃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存在给出了不同的解答。
不同于美国传统的自由霸权主义（liberal hegemony）或自由国际主义（liberal internationalism）战略，克制战略的支持者（advocates of restraint）倾向于较少地使用武力，废除或修改美国对盟友的安全承诺，并减少前沿军事存在。与此同时，区别于特朗普时代的非自由霸权主义（illiberal hegemony），克制战略的支持者倾向于避免好战性的立场。总体上，他们将美国的核心利益界定为：“保卫美国的主权/领土完整以及公民安全。维持美国军事实力在世界上的首要地位，以保护美国的利益。”但其并不认为美国需要在世界上的每个地区都保持高度的军事存在，以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与成本。
本文主要关注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存在。亚太地区的特别之处在于，该地区最有可能产生占据主导地位的国家——即中国。因此，克制战略的支持者们认同现任政策制定者将亚太地区作为战略重心的观点。然而，克制战略的支持者们在对待亚太地区的策略上仍有着一定的分歧。这些分歧集中体现在美国应当在多大程度上维持或减少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存在与参与。在这一议题上，克制战略的支持者又可以分为主张最小化军事参与（Minimal Military Involvement）和主张适当减少的军事参与（Reduced Military Involvement）的两派。
01
衡量中国带来的挑战
维持多大程度的军事参与在很大程度上与中国对美国重大利益的威胁的多少相关。克制战略的支持者认为，单个国家（即中国）主导东亚地区的可能性，是美国在该地区的利益的最主要潜在威胁，但是当地的均势和美国的持续存在可以阻止中国主导这一地区。然而，主张克制战略的人也承认，如果这些判断被证明是错误的，那么美国在该地区更大程度的参与可能变得必要。文章指出，克制战略的支持者并未明确指出评估中国的“长期威胁”的标准。比如，如何衡量中国在该地区日益增长的影响力？中国在该地区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又在多大程度上代表着对于美国的威胁？
在关注中国在亚太地区对于美国的威胁的同时，文章特别强调了中国日益发展的空间技术与网络技术可能对美国的全球利益甚至美国本土造成损害。在近年来中国军队发展了广泛的反空间能力，包括干扰器、定向能源武器和地面反卫星导弹，从而有影响商业卫星和军用卫星的能力。这关乎美国本土的安全、美国阻止中国主导周边地区的能力、以及美国对公有地区（the commons）（见注释）的掌控。因此，克制战略的支持者们也应当就此展开更详细的研究和评估。
02
何时有必要动用武力？
美国应当在何时对中国动用武力也是克制战略的支持者们争论的议题。他们无一例外地反对对于中国的预防性战争，但是他们支持使用武力来保护该地区的另一个大国（如日本）免受中国征服。但在不涉及征服的情况下，克制战略的支持者们却并没有对美国是否应当使用武力进行表态。此外，一些克制战略的支持者们赞同继续与韩国结盟并保护韩国，但是他们也并没有对是否应当保护菲律宾或越南这样相对弱小的国家进行表态。值得关注的是，他们不赞成对台湾进行“保护”，并呼吁美国降级与台湾的关系，因为他们认为中国收复台湾并不至于使中国在亚太地区占据主导地位。
但克制战略的支持者认为，美国应当寻求在亚太地区的公有地上的控制权。这需要他们为美国在该地区的优势水平和与中国的相对实力对比提供衡量标准，如将中国在南海建造岛屿的行为和设立防空识别区的可能都纳入该衡量标准内，因为这将威胁到美国在此地的自由航行、对其他国家的影响力、以及美国在此地的相对军事力量。
03
管控与中国在和平时期的合作
秉承着现实主义的态度，克制战略的支持者们认同强权之间存在竞争与战争的风险，但他们却反对“中美之间必有激烈冲突”的看法。他们认为，改变美国的外交政策可以减少中美激烈冲突的风险。比如，美国应当放弃遏制中国的思维，只需要保持在该地的军事能力以防止中国支配他国；美国也应当接受中国在该地区影响力的适当增长，比如，美国可以减少对争议岛屿周围的航行自由的要求；美国也可以寻求与中国的政治妥协。如Lyle Goldstein所言，如果中国愿意放弃与与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的军方合作，那么作为交换，美国或可放弃与越南在南海的安全合作。
同样地，他们也并不意外地认为中美在某些方面具有共同的利益，因此两国应当在相关议题上进行合作，比如气候变化、打击恐怖主义和防止核扩散等全球治理相关议题。比较独特的是，他们指出了中美在地缘政治上具有共同利益的方面——如中美都期望一个稳定的朝鲜半岛。然而，文章指出中美就如何促进朝鲜半岛的稳定具有很大分歧，因此克制战略需要考虑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建立合作。
但不论如何，尽管支持克制战略的人倾向于对中国保持相对合作性的态度，但是他们也将努力阻止中国在亚太地区占据主导地位。因此，他们倾向于在该地区保持一定的军事与政治存在，以阻止中国的某些行为（主要为扩张性的行为）。文章指出，克制战略的支持者还应当就应对中国各种行为的手段和做法作出更多思考。
04
衡量朝鲜带来的挑战
尽管支持克制战略的人并不认为朝鲜带来的威胁可以与中国相比，但是他们也认为朝鲜在某些方面值得关注。总体而言，他们同样不支持通过武力来应对朝鲜带来的威胁。
在2017年，美国国家安全局将朝鲜称为试图挑战美国权力的流氓国家。其认为朝鲜发展核武器是一种全球威胁，并呼吁将朝鲜半岛彻底无核化。然而，尽管克制战略的支持者也认同朝鲜的武器会给美国带来威胁，但是他们对这种威胁的性质和美国应该对其采取的态度存在分歧。他们认为，制裁和外交压力不足以使朝鲜放弃核武器，只有代价高昂的军事干预才可能达到此目的，而美国不值得为朝鲜无核化采取这种行动。美国或应学会与拥核的朝鲜共存。如果朝鲜政权崩溃，克制战略的支持者也不支持美国进行过多干涉：美国或可以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后勤援助和专项援助以帮助销毁核武器，但美国军队不应牵涉其中。否则，中美之间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和冲突。
由于朝鲜对韩国构成直接威胁，因此美韩关系也成为必不可少的关注点。主张最小化军事参与的人主张取消美国在东亚的所有安全承诺，但另一部分人则建议维持美韩同盟。该分歧主要取决于如何评估朝鲜对韩国构成的威胁程度及美国是否应当在适当情况下进行干涉。有些人认为，朝鲜对韩国构成的威胁很小，因为朝鲜半岛的地理情况易守难攻，并且朝韩边境线上双方的阵地都很坚固。除此之外，韩国拥有比朝鲜更加先进的武器。因此，韩国对于朝鲜有足够的威慑力和防御力。但文章指出，目前更值得关注的是朝鲜的远程火炮和导弹所带来的威胁。因此有必要讨论在威慑失败的情况下美国是否应当协助用武力保卫韩国，以及具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动用武力。除此之外，朝鲜对美国和韩国的网络攻击同样值得关注，但克制战略的支持者对这些问题都尚未有具体的回应。
05
管控与朝鲜在和平时期的合作
同样地，管理与朝鲜在和平时期的关系也是十分重要的。支持克制战略的人指出，唯一有可能限制朝鲜发展核武器和军备扩张的办法是通过非施压性的外交。因此，主张克制的人呼吁美国增加对朝政策的“接触”（engagement）成分，而非增加施压力度。他们指出，美国应当增加与朝鲜的外交接触，并在两国首都交换永久外交代表。美国还应当取消对朝鲜旅行的禁令，以鼓励两国的个人和组织建立关系。同时，他们认为应当搁置朝鲜彻底无核化的目标，而是寻求达成更为有限的协议。这同样涉及到政治交换，如朝鲜应当暂停核试验和弹道导弹试验，而美国则搁置美韩军事演习等。
在朝韩关系上，美国也应当积极支持韩国带头与朝鲜建立关系，并积极消除朝韩和解的障碍，比如取消美国对朝鲜的制裁。美国也可以协助朝韩进行谈判并签署一项正式的和平条约，以取代朝鲜战争的停战协定。
06
重新考量美国的同盟与伙伴关系
目前的美国战略文件要求加强联盟和扩大美国的伙伴关系，但克制战略的支持者却反对在东亚和南亚增加军事伙伴，尤其是在中国边境周围。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呼吁美国修改对台湾的立场，因为台湾对中国的地位远比对美国的地位重要。不过文章认为该观点还需要更详细的解释：克制战略的支持者应当明确建议是否应放弃美国对于中国收复台湾的军事干预，或者应明确指出美国是否应当撤销或者修改《与台湾关系法》（the Taiwan Relations Act）。对台湾的军售也应当重新进行评估，因为“向台湾出售武器暗示了美国对于防卫台湾的含蓄承诺”，而这也是中美在台湾问题上最重要的冲突之一。
而在美日关系和美韩关系上，主张克制战略的人则存在明显的分歧。主张最小化军事参与的人呼吁美国废除其在东亚的所有同盟关系。他们认为美国在亚洲的联盟代价高昂且危险，可能将美国卷入不必要的战争；此外，在没有美国协助的情况下，东亚各国将自行增加防卫力量并形成地区性防卫同盟以应对中国。另外，或可以允许日本和韩国自行发展核武器，以与区域对手保持平衡。
但而主张适当减少的军事参与的人则认为有必要维系美国与日韩的同盟，以帮助平衡中国的崛起，并协调日韩两国的合作。否则，日韩两国之间的历史仇恨和利益分歧可能会阻碍两国在共同应对中国挑战上的合作。但他们指出，美国有必要修改与这些国家的同盟关系的一些方面。比如，美国应当重新谈判美日同盟的条款，要求日本更多地参与到自身的安全保卫上，而非过度依赖美国。同时，这部分人呼吁美国减少或废除与泰国、菲律宾、新西兰、澳大利亚等国的同盟关系。
07
采取怎样的整体军事姿态？
与现任政府在亚太地区“联合盟友与伙伴（by, with, and through our allies and partners）”的作战设想不同，克制战略的支持者主张在不同程度上减少美国在该地区的军事存在。他们中主张最小化军事参与的人认为美国应当大幅度减少美国在该地区的军事存在，撤走美国在中国周边地区的几乎所有军队，并在朝鲜半岛首先分阶段撤军。这也能为朝鲜半岛的无核化谈判提供利好。接下来美国应该逐步减少在日本的军事力量。美国仅仅需要在亚太地区中远离中国的地方保留海军存在，以减少中国所感知到的威胁。
而主张适当减少的军事参与的人则认为美国有必要从朝鲜半岛上撤军，但在必要时刻（如爆发战争时）美国也可以重返该地区。除此之外，他们主张减少美国在亚太地区其他地方的军事存在，但是仍有必要保持一定的军事力量，如美国应当在日本维持一支规模较小的部队以“抵御中国的突然袭击”并等待支援。他们指出，现有的军事基地应当着重于应急准入（contingency access）能力而非永久驻扎。大规模的部署演习则有助于达成此目标。
总而言之，支持克制战略的人需要研究如何在保留美国对公有地区的控制和避免使中国感受到过多威胁之间保持平衡。文章指出，他们需要就安全合作如何影响盟国和对手的感知与意图进行更加详细的评估，以及思考如何管控盟国和对手的看法以促进合作和避免冲突。最后，克制战略的底线何在也值得思考——比如当中国推动“灰色地带活动、太空武器化和非军事性胁迫的时候”，美国是否有必要干预，又应当在何种程度上进行或主导干预？这些问题仍待专家们解答。
注释：“公有地区”（the commons）指无法由单一主权国家控制的空间地带，如公海，或地球外层空间等。
审校：葛健豪 海国图智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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