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武：关于生和死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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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浩武     

来源：共识网

生或者死，是一对孪生弟兄。

我始终认为，生的意义是由死亡体现的，如果没有死亡，生命的意义就不会成为一个问题。

如何对待生死？这种终极问题几乎穷尽人类的一切智慧，也是世界上所有的宗教在力图回答的问题。

佛祖释迦摩尼的父亲净饭王，是一直很警惕佛祖出家修行的，因为在悉达多出生不久，就有一个婆罗门预言他会成为一个静修者。因此为他造了极为舒适的宫殿，提供极为丰富的生活和奢靡的享乐环境，但是，终于有一天他还走出了宫殿，他走了四个城门，分别看到了生老病死，于是他决定要舍去作为王子的身份出家修行，去寻找面临死亡的智慧。这就是佛教“出四门”的故事，佛祖释迦摩尼正是看到了死亡，才使他毅然决然出家，从而创立了佛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死亡”催生了佛教。

我们知道，中国历史上有一位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王阳明先生，王阳明受政治迫害被流放到贵州修文，在龙场驿做驿丞。那是一个当年的蛮荒之地，他和苗人在一起，生活极为艰苦，居无定所，住在山洞里。这样的环境他当然会有很多深刻的思考。但是，使他的思想达到一个伟大的升华，达到最高的哲学成就的，即所谓的“龙场证悟”，却是在他听到朝廷派来杀他的大内高手已经在路途当中的时候，他觉得他死亡迫近，生命不再，才突然证悟。他在年轻时曾经为格物格出病来也一无所获，但是此时他突然领悟：“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犹如禅宗的当头棒喝，导致王阳明龙场证悟的最后一击，其实就是死亡！

死亡意义如此之大，以至于能让生命发出耀眼的光芒。

人为什么要活着？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人怎么去面对生和死？

这几乎是所有宗教哲学所面临、所思考、所回答的问题。

这两天我还在思考的是，人为什么会自杀？

儒家和道家是中国的本土文化，有人说它是宗教，有人说它是伦理，我们姑且不去讨论它是否是宗教是否是伦理的问题，我们来看看它们怎么看待生命的存在和生命的意义。

儒家认为，生命的存在是因为生命应该包含最丰富的质量内核，这种内核就是儒家所倡导人生抱负，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内圣外王，它表现的是激励士绅、知识分子的入世情怀，尽量表达对社会的关切，在今世、在当下，做出一些对社会、对苍生有意义的事情，你的生命存在就是有意义的。

在儒家看来，生命的意义并取决于你的生命长度，而在乎生命的质量和光芒。所以儒家的境界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把青史留名作为追求目标。儒家虽然没有构建一个彼岸的意识，但是它是以史为鉴，以史判人，它认为历史实际上是把人的生命在不断的延续，通过历史的传播，使人生命的光辉和生命的价值不断的跨越时间的长度，达到一个光辉的顶点。所以儒家是希望的是“求烈于后世”。

道家则不然。

老庄哲学不大关注社会，或者说道家对社会所提倡的是一种无为的态度，他们认为，统治者和社会精英都应该采取“无为”的立场对待社会和天下，统治者只需要善于把一种神秘的力量内化为一种“天道”，从而遵守这种天道，就完全够了，他们希望对社会保持一种“垂手拱立”的态度，达到一种“返璞归真”的状态。道家的所谓“无为”，其实是否 定儒家的向善意志，道家甚至认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它并不提倡那种强烈的对社会的关注、那种内圣外王，也就是说，他们不重视所谓的生命辉煌，而更重视生命的绝对长度。

道家认为一个人活得时间长，绝对的生命的延长是非常有意义的。所以道家把重点转向修炼术、修身术，让人健康、长寿和愉悦的生活。道家在历史上给中国文化留下的瑰宝，大多侧重是讲修炼，包括炼丹、修身养气，这些都是沿着长寿的方向，沿着维持生命长度的方向在努力。所以中国的健身、五行、炼丹术、中医等，都和道家的修身、修炼有关，它追求人的健康，追求人的生命长度。 

再说佛教。

东汉以后，佛教传到中国，佛教作为一种异域文明，并非中华民族的母体文化，但是它传入中国以后，迅速与中国的儒家思想融合，逐渐演变，也成为中国主体文化之一。我们今天说的儒、释、道，所谓的释就是佛家，中国传统文化的三大支柱，其中就有佛家一支。

佛教传到中国以后，大大的拓展了中国人关于生命的观念，特别是关于生命长度的观念，因为佛教传到中国，为中国人构建了一个灵魂的概念，构建了彼岸意识。

佛教认为，人的生命其实是没有止境的，它是通过轮回的方式在不断延续，当你生命结束以后，并不是一个生命的完结，而是通过轮回的方式进入下一个体系。这种思想毫无疑问大大开拓了中国人的眼界，更重要的是，它拓展了中国人关于生命长度的概念。死亡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结束，此下生命的结束是另外一个彼岸的开始，生生不息。

这种轮回的概念，彼岸的概念，使我们产生约束当下行为的动力，因为必须用合乎道德的要求来安排当下的人生，只有这样，你的灵魂才能上天堂，才能进入西方极乐世界，否则你可能就会沦为恶鬼道、畜生道。佛教在中国传播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帮助中国人建立这种彼岸意识，而对彼岸的追求恰恰是约束当下行为最有效的方法，所以佛教讲的圆融、护身、护国等这些概念，其实是用一个建立在彼岸约束的概念，指导人们在当下的行为当中遵守道德准则。

佛教还有一个重要观念就是爱惜生命，这就是佛教的护生原则。佛教的护生观从人出发，涵盖一切生物的生命，包括动物植物，佛教称为一切有情。所以佛教把戒杀列为第一戒，而且是实戒，犯戒即犯罪。

就基督教而言，这点就更加明显。基督教的天国观是建立在上帝终极审判的基础之上的。人在死亡的时候，要接受神的终极审判的，这种审判，决定你的灵魂是升天堂还是下地狱，如果你做了很多坏事，有很多恶行，那你死亡以后你的灵魂是要下地狱的。相反，如果你做了很多慈善，很多有益于社会的事，你有虔诚的信仰，你有很多的善行，那么你就可以升入天堂。

我们可以从更早的埃及文明当中找到这种思想的影子。在埃及神话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神叫阿努比斯，他是一个长着胡狼头的人身像，他在埃及神话当中是亡灵的引导者和守护者，他和正义女神玛特在一起。埃及人认为，人死了以后会前往亡者之殿，阿努比斯的任务就是把亡灵的心脏放到秤上去秤。

这是一个类似天平的秤，在天平的另一端放着正义女神玛特的羽毛，而这一端放亡者的心脏，如果心脏和羽毛相等，那么说明这个人是一个好人，可以升天堂，可以与众神永生；但是相反，如果亡灵的心脏比羽毛重的话，那说明这个人有罪，他就会被打入地狱，魔鬼把他的心脏吃掉，再也不能复生。如果你去埃及参观，你会在很多法老的金字塔，看到阿努比斯的神像。

再说一下自杀。

人为什么会选择自杀？

我觉得，这和中国人很多都没有精神信仰有关。

中国的执政党以自己是无神论者相标榜，长期的无神论教育，长期的唯物主义哲学思想的宣传，使很多人认为无神论是一个荣耀的进步的无产阶级式的世界观。他们信奉唯物主义，批判唯心主义，他们把一切凡是属灵的、属神的东西都予以排斥，认为只有科学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能逻辑论证的东西才是有说服力的，其他的都是不可信的。

持有这种价值观的人，只要谈起宗教，很多人脑子第一反应就是马克思那句话：宗教是麻醉人民的鸦片。因为中国人没有宗教信仰，所以他就很少有关于生死、轮回、彼岸的概念，对这一类的东西没有思考，所以中国人对待自己生命的态度就会流于随意，我说的流于随意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活的时候浑浑噩噩，很少考虑他的生命能为世界带来什么，为文明、社会做点什么，贡献点什么，努力点什么，把生命过得麻木不仁。另一个方面是，对生命持一种很冷漠的态度，他可以轻易的结束生命，或者是当遇到挫折、受到打击的时候，他往往采取用结束生命的方式来作为一种反应，其实这都是非常悲哀的。

佛教虽然重视来世，主张“解脱”，但是强烈反对自杀。之所以反对自杀，是因为佛教认为，人通过自杀的非自然的方式结束生命，他的中阴身无法投胎，灵魂是不能转世的，而且佛教还认为，通过自杀结束生命的方式，他的灵魂会在每七天之内重复一次自杀，这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佛教重视来世，是希望通过修炼达到超拔。基督徒不轻易自杀，是因为他认为生命是上帝赐予的，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出来的，除了上帝，没有任何人有权力结束他的生命。

当然，我这样说并没有去批判这些自杀者的意思，我是说这种大量自杀行为的存在，说明很多人对生命的珍贵意义认识不足。根本的原因是中国人普遍缺乏宗教信仰，缺乏一种神性的观念，更缺乏一种彼岸的意识，如果你成为有信仰的人，在心中树立精神的彼岸，你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话要说回来，一个人真正用自杀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非常非常痛苦的，当你一步一步走向高楼时，你每向前跨一步，难道不会有那种激烈的思想交锋和斗争吗？当你纵身一跃的刹那，心中想的是什么？

我想，一个人如果不是极度痛苦，如果不是万念俱灰，那能有勇气自赴黄泉？！所以这么多人自杀，也是一种令人悲哀的现象。这种悲哀，源于社会制度，在这样一种社会制度下，任何人都不会有尊严的活着，你随时会被一架绞肉机绞进去，成为这种制度的牺牲品，所以，要改变这种社会现象，我们要力图去改变这种社会制度，同时，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去构建自己精神的彼岸，去确认自己的价值，让自己的灵魂有所皈依。

希望这篇小文，能转成一声对那些自杀者亡灵的祈祷，祈祷他们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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