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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何祚庥在批判梁思成的文章里说了一句什么话?

2017-10-27 讲常识


作者:卫毅

来源:作者著《寻找桃花源》

原题:紫禁城的晨昏

经出版方授权转载

许多人都会把重要的日子定义为时间开始的时候,2008年的8月8日是被精心挑选的日子。距离那个日子越近,北京城越像被置放在了一锅沸腾的水里。

夏日渐盛,奥运临近,7月15日,位于故宫文华殿的陶瓷馆作为迎奥运的一个项目对外开放,许多珍藏得以显露。七十一岁的叶佩兰说,找时间她也得去看看,尽管这些东西她已看过多遍。

叶佩兰曾经是故宫博物院陶瓷组的组长。

1956年,高中毕业的北京人叶佩兰面临着多种选择。她在那年考上了河北大学,但这一南出京城的想法很快遭到了家人的否决,她的家人认为出了北京就很难再回来了。还有一个工作是到全国总工会去当书记员,叶佩兰觉得这也没多大意思。她当时其实最想当女飞行员,但体重不够,被刷下来了。

叶佩兰的中学老师对她说,要不,到故宫看看?叶佩兰从小就住在北京前门一带,但她在十八岁之前从来没进去过故宫。

十八岁的叶佩兰在老师的引领下进了故宫,一个深幽的世界展现在她面前。她到里面这么一转,觉得故宫真好玩,像个大花园。“当时也没什么远大理想,觉得就是找到了一份觉得还可以的工作。”

从1956年“入宫”到1998年“出宫”,叶佩兰在“宫中”的日子达四十余年。

在叶佩兰的年少回忆里,1949年之前,北京城的城墙都还在,天安门两旁还有牌楼。

1949年之后,梁思成和陈占祥提出的保留旧城另建新城的“梁陈方案”遭到否决,毛泽东支持的是苏联专家改建古城的方案。从那以后,北京数百年历史的城墙、牌楼等古建筑被陆续拆除。痛惜者的眼泪被毛泽东认为是“政治问题”。领导人的一个愿望是能从天安门城楼上看到林立的烟囱。

在一些人眼里,故宫甚至都在改建之列。1955年,何祚庥在批判梁思成的文章里写道:“北京市当中放上一个大故宫,以致行人都要绕道而行,交通十分不便。”何祚庥的意见得到一些人的认同。还有的人则建议将革命历史博物馆建在故宫内。

当时的政协委员张伯驹坚决反对改建故宫。他提出,故宫有五百多年历史,必须保持其完整性,紫禁城为故宫博物院范围,绝不能拆建或开修马路。

在不同意见中,故宫得以完整保留。

叶佩兰在1956年进入故宫之后,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新鲜,这些工作是她之前从未想过从事的。同样是在1956年,六十三岁的孙瀛洲成为故宫的一位工作人员。

孙瀛洲当时已是名冠京城的古玩专家。1906年从河北到北京谋生的孙瀛洲从古玩店的学徒干起,白手起家,省吃俭用,在1923年创办了自己的古玩店“敦华斋”。多年之后,此店成了北京城里顶级的古玩店。孙瀛洲的儿子孙洪琦回忆,店铺最兴盛的时期是20世纪40年代,有学徒二十多人,每月进出货物几万件。

刚解放不久,孙瀛洲在努力向一个新的政权靠近。朝鲜战争爆发,孙瀛洲把自己的一些古董卖了,然后把钱捐给军队。为支持国家建设,他把自己的一子一女送到大西北参军。更大的手笔是,他把自己收藏的两千三百七十五件文物捐给了故宫博物院。此后多年,他又陆续捐赠了更多的藏品,其中包括他最喜爱的明成化斗彩三秋杯。

此杯是“每星期只吃一回猪肉”的孙瀛洲当年花了四十根金条所购。他的儿子孙洪琦也仅见过此杯四次。第一次是在孙瀛洲将此杯捐给故宫的头一天晚上,所有家人首次聚在灯下看到了孙瀛洲多年收集的奇异珍藏。

孙瀛洲的弟子,后来也进入故宫工作的耿宝昌描述此杯:“器型隽秀,玲珑透体,花纹简疏,外绘纹饰内部明晰可见,施彩清淡雅致,无与伦比。”

“成化斗彩杯明朝有记载的就值十万两银子,现在如果拿去拍卖,能值上亿人民币啊。”叶佩兰这样形容明成化斗彩三秋杯的珍罕。

叶佩兰乐于回忆与孙瀛洲这样的老先生在一起工作的日子。有一次经历让她印象深刻。某天,孙瀛洲拿出一件哥窑瓷器和几件明清等朝代的仿品,让大家把这七八件东西给搅乱了,然后他闭着眼睛走过来触摸瓷器。“这个,明代仿的;这个是宋代的,这可是好的啊;这个是清代仿的……”孙瀛洲全说对了。“我们当时特惊奇,问:‘您都是怎么知道的呀?’”孙瀛洲的解释是:手感不一样。宋代瓷器足部边际窄小,足内施釉有坡度,用手很难提起来;明清足边有棱角,可以提起来;明代的足边厚一些,清代的足边薄些,更规整。

这些学问让年轻的叶佩兰大开眼界,她开始“觉得自己的工作真是快乐”。

1957年,“反右”开始了。北京城里被打成“右派”的人很多。在故宫里稍微好些,但也有些专家成了“右派”。“大家开始花时间到业务以外的地方,不关心国家大事专心搞业务会被说成是走白专道路。”叶佩兰说。

关于故宫的争论仍在进行。1958年,北京市文化局党组提出《关于故宫博物院进行革命性改造问题的请示报告》,拟对故宫的宫殿建筑大事清除,表示要坚决改变“地广人稀,封建落后”的现状。而当时的中宣部部长陆定一的意见是:“我们对故宫应采取谨慎的方针,原状不应该轻易动,改了的还应恢复一部分。”

1961年,故宫被国务院列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64年,故宫改建方案再次被提出。1965年,清华大学辑录的一篇文章——《要用阶级观点分析故宫和天安门的建筑艺术》里提到,“一位解放军刘同志”说:“我去故宫时是解放初期,看了之后觉得空空荡荡、松松垮垮,台上放个破椅子,看着腻味!比行军还累!而现在人民大会堂比它大得多,我上上下下倒一点也不累。”

1966年,在叶佩兰的印象里,“满大街全是来串联的人,那些南方来的小孩光着脚在大街上走,也不怕脚被磨破了”。

“破四旧”是那个时期流行的疯狂举动。显然,故宫在红卫兵的眼里是最大的“四旧”。故宫的外墙上开始出现“砸烂故宫!”“火烧紫禁城!”的字样。

1966年,故宫的大门关上了,不再对外开放。在周恩来的指示下,军队进驻保护故宫。

从那以后,叶佩兰和她的同事们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毛主席著作。“图书馆当时也开着,但不敢主动去搞业务研究学习。”叶佩兰现在回忆起来,自己对于文物的研究基础是在1966年之前打下的,之后的很长时间都荒废了。“很多东西都是从老一辈那里学的,没有他们也没有我们的今天。”

故宫里专辟了一处宿舍,故宫里的老专家们被作为“黑帮队伍”集中在那里。有的被戴上雕塑模样的帽子,有的被要求提上个纸篓筐……“我都不想说,说起来难过。”

这些老专家里不包括孙瀛洲。由于孙瀛洲“对故宫有贡献”,没让他住在故宫宿舍里,让他回家住了。这反而糟糕了。孙瀛洲回到家里,红卫兵找上门来,对他进行批斗,老人家顶不住,口吐白沫去世了。

1969年,荒凉的紫禁城几乎成了空城,除了少部分人员留守之外,故宫博物院的绝大部分职工被下放到湖北咸宁的“五七干校”劳动。

1971年的夏天,一批神秘的客人突然到访。作为美国总统尼克松的特使,基辛格的四十八小时北京之行包括参观故宫。在基辛格到来之前,叶佩兰已经从同事口中略知一二,她觉得“这可是大事情”。

第二年,美国总统尼克松参观了故宫。同年来故宫参观的还有日本首相田中角荣。

叶佩兰觉得这些年变化最大的是库房。“文物现在都放到地库里了,条件非常好。”以前,是在地面上的老房子里边,四面的窗户都是纸糊的,风沙很容易吹进来。叶佩兰和她的同事们工作时常穿蓝色的大褂,下班时,大褂上已覆上一层土。有的库房架子上能看到黄鼠狼粪、耗子屎。

故宫地下文物库房的建设历时多年。一期工程1987年开工,1990年竣工。二期工程自1994年始,于1997年完工。故宫地下文物库房为地下三层全埋式钢筋混凝土结构,防潮防水,具有战争防护能力和抗震能力。库房包括消防、防盗、空调、文物运送和计算机自控等诸多系统。

叶佩兰还说到,曾有人提议建故宫地下展厅,但此提议一直饱受争议,至今未决。

时代确实变了,许多以前不敢想的事情实现了。比如,叶佩兰去过台北“故宫”两次,看到了曾经同处一宫的藏品。

紫禁城里也出现了一些新东西,比如星巴克咖啡厅。在叶佩兰的回忆里,故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一个小卖部,后来卖东西的店陆续多了起来。提到星巴克,叶佩兰觉得,“这只是在一个角落里喝咖啡休息的地方,没什么问题呀,照那么说,你到故宫是不是得穿长袍马褂喝盖碗茶才相称呢?”

星巴克还是从故宫消失了。

这么多年了,许多叶佩兰熟悉的老北京建筑都在消失。故宫的老先生朱家溍在一次会议上拍桌子,说不能再拆了。

在品鉴瓷器的时候,叶佩兰经常跟大家说,瓷器太沉了不行,太薄了也不行,东西拿在手里得有一定的分量,什么东西都像这瓷器一样,得有个度。

站在故宫后边的景山上,叶佩兰可以看到北京城的许多景致。从她小时候到现在,北京的天际线变化太大了,她是看着各个时期的建筑如何改变北京城貌的。

“有的人说没出过国,不知道国外是什么样的,我说你到国贸那一带看看,就知道国外是什么样的了。”

叶佩兰觉得鸟巢和水立方这样的建筑瞅久了也就顺眼了,但国家大剧院她仍然不太习惯。她有一次晚上坐车从长安街上过,本来看着灯光点缀的街景挺舒服的,但一瞅着那大黑包心里就不舒服。

比起这些新建筑,叶佩兰还是喜欢故宫里的院落。这么多年了,忘不掉那里。

关于《寻找桃花源》



“寻找桃花源”是隐喻。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寻找到安身立命的理想之地或者精神归宿,但“桃花源”似乎总在变动,一直在更远的地方,大概永远无法抵达,我们却从未停止寻找。


在《寻找桃花源》中,卫毅如同一位时间的旅行者,在不同时空、不同领域、不同层面中穿行,去寻找那些“寻找桃花源”的故事。这里有当下的故事,有十年前的故事,有几十年前的故事,还有一百年前的故事。故事中的人生活在中国大陆、中国香港、中国台湾、美国等地,这是华语世界里的故事。故事里的人有的是乡村教育志愿者,比如卢安克、萧望野;有的是幸存者,比如汶川地震灾民;有的是农民工,比如北京奥运工地上的建设者;有的是艺术家,比如黄永玉、张充和;有的是学者,比如李泽厚、刘再复、夏志清、王德威、孙康宜、张灏;有的是作家或编剧,比如萧红、许地山、刘震云、李樯;有的是导演,比如吴宇森、许鞍华;有的是商人,比如施永青。


与之平行的,还有卫毅自己和家人的故事。这些故事构成了一个“复调”的世界,不同的声音在此汇集,不同的命运互相交织。卫毅有一颗宽广而细腻的心,冷静而有感情,独到而又贴切,他为我们呈现了各种气象万千的人生,这是一幅充满了中国人百年冷暖悲欣的立体图景。


关于作者卫毅:



我叫卫毅,这是我的真名,大概姓卫的人少,有人会产生这是笔名的误会。1980年,我出生在广西一个叫平乐的县城。在县里从幼儿园读到高二,然后转学到桂林市读完高中。大学就读于兰州大学中文系,在西北待了4年。大学毕业后,回到广西,在南宁待了4年。2007年,到了广州。2008年,到了北京。算是走南闯北。到2017年,我在《南方人物周刊》已经工作了10年,杂志版权页上的头衔变化依次是:记者、资深记者、主笔、高级主笔、采访总监。这提醒我,年龄已经不小了。许多时光流走了,我希望通过文字,能留下来一些。


视频:作者卫毅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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