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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雨品古诗词丨20:苏轼《浣溪沙》

点击关注 ☞ 喵咪文学社 2021-02-28



中国人爱写诗,也爱读诗。长期读诗的人,不鸣则已,一开口就让人惊艳。长期读诗的人,让人久处不厌,闲谈不烦。在杨雨看来:诗不是胭脂,却会使女人心颜常驻;诗不是羽毛,却会使女人展翅飞翔;诗不是万能的,却会使女人千变万化。今天请一起跟杨雨老师品读古诗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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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

苏轼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今天和我们相约的,依然是那个永远都乐呵呵的不倒翁——苏轼!我们一起来读他的《浣溪沙》。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这首《浣溪沙》和我上一堂课讲的那首《定风波》写于同一年同一月,也就是元丰五年三月,公元1082年的春天,这是苏轼被贬到黄州之后的第三年。这一年苏轼四十七岁。


我之所以在这里特别强调一下苏轼的年龄,是因为“四十七岁”这个年龄无论是对于古人还是对于当代人来说,都是一个比较敏感的年龄。很多人在这个年龄或多或少都会产生那么一点儿“中年恐惧症”。因为到了这个年龄,很难再像二十岁的年轻人那样,失败了、摔倒了,潇潇洒洒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满不在乎地说一句“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就真的可以从头再来。对于四十七岁的中年人来说,会有更多的患得患失,成功了未必会志得意满,因为他知道成功来得多么不容易,他没有那么多盲目自信和乐观;失败了却很容易灰心丧气,因为他知道他的年龄,留给他从头再来的机会并不太多……


那么四十七岁的苏轼生活状态又是怎么样的呢?结合上一堂课我讲的那首《定风波》,我们完全可以用四个字概括苏轼的状态,那就是“一地鸡毛”。


首先,从事业上看,他在四十五岁那年因为乌台诗案被贬到黄州,在最应该事业成功的年龄,苏轼却遭遇了人生当中第一次被贬,可以说是死里逃生,这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挫败。


其次,从经济上看,被贬黄州的四年多,因为没有了丰厚的俸禄,苏轼一家二十多口人的生活水准降到了历史最低点。举个例子来说明一下苏轼一家的穷吧。因为没了固定的经济收入,为了勤俭持家,苏轼不得不精打细算起来。我们千万不要以为一个洒脱不羁的人,就一定是一个生活上的“弱智”。恰恰相反,苏轼的智慧,不仅体现在人生大起大落的时候,更体现在无处不在的生活细节上。他和妻子王闰之商量,要好好地使用极其有限的积蓄。他决定全家人每天的费用不得超过150文钱,每个月的初一,取出4500钱,平均分成30份,挂在屋梁上,每天一早用叉子挑下一份来,然后赶紧把叉子藏起来,绝不多取。如果当天还有结余,就用一个大竹筒把没用完的钱存起来,以备招待客人的时候用。他估算了一下,这样做的话,按照黄州的消费水平,他们的所有积蓄大概可以支撑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一年多后,就完全要靠一家人种地养活自己了。


最后,从家庭状况来看。苏轼被贬黄州之后还经受了情感上的剧痛。在黄州的时候,苏轼的侍妾王朝云为他生下了最小的儿子苏遁,小名干儿。苏轼很钟爱这个小儿子,专门为他写了一首《洗儿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别人养儿子希望儿子聪明伶俐,将来能够有出息,可是苏轼却悲愤地说自己被聪明所误,还不如养个笨小孩,只要他健康平安长大就知足了。可惜的是,他挚爱的干儿不满十个月就夭折了,而朝云因为这个唯一的孩子的夭折,心都碎了,身体也因此而虚弱不堪,苏轼也是心如刀割,既伤心孩子的夭折,又心痛着朝云的心痛。他还写了两首《哭子诗》,说自己因为爱子的夭折而“割此衰老肠”。


当然,还有人到中年的苏轼自己也疾病缠身,比如说他在黄州得了红眼病,闭门谢客一段时间,外面居然沸沸扬扬传出苏轼病死了的谣言。他的好朋友悲痛欲绝地打算去黄州吊唁,连远在京城的皇帝都听说了这个消息,连忙向身边的大臣打听,还连声叹息说:“人才难得啊!人才难得啊!”宋神宗一边叹息一边放下碗筷,再也没有吃饭的胃口了,神色间非常伤感。


如果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你说步入中年的苏轼,生活是不是“一地鸡毛”,满目萧条呢?


事实的确就是这样。可是无论是从《定风波》还是这首《浣溪沙》,我们分明看到,苏轼并没有在中年危机里垮掉,不但没有垮掉,他还以更加坚强的意志,真的打算“从头再来”了。


所以呢,我想用一个很时尚的词来概括这首《浣溪沙》的主题,那就是“逆生长”。虽然人到中年,而且生活好像处处都在和他作对,但苏轼依然顽强地保持了一颗青年人的阳光心态。那么,这首词又是如何体现一个中年人的“逆生长”呢?我们继续来品词。词的上半片是纯粹写景。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山下的小溪水潺潺流淌,溪边野生的兰草刚刚长出新芽,溪水流过,兰芽越发被清洗得娇嫩透明了。


“松间沙路净无泥。”这一句也很有味道。如果我们去过乡下,可能会有这样的经历,反正我是有过的。去乡下的时候最怕什么天气?最怕下过雨之后走乡村的小路吧?因为下雨之后,乡下的泥巴路会变得特别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不方便不说,湿泥巴粘到鞋子上又脏又黏糊,让人很难受。可是苏轼笔下的乡村小路是什么样子的呢?“松间沙路净无泥”,松树林里的沙路也被溪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一点儿泥巴都没有,一尘不染,这是多么清新洁净的景色呀!这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句子,那是同样清澈的自然风光。


上片的最后一句“萧萧暮雨子规啼。”从视觉的景色又转到了听觉感受,子规就是杜鹃鸟儿,在黄昏的潇潇雨声中,偶尔传来一两声杜鹃的鸣叫,不仅不让人感到喧嚣吵闹,反而越发增添了乡村景色的静谧与安宁。



上片描写了清新明丽的乡村风光,下片笔锋一转,转到了抒情和议论。当然了,抒情的重点就是我刚才说的苏轼“强悍”的“逆生长”了。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谁说人生就只能是一年比一年更衰老呢?谁说人生就不能青春逆袭呢?相比那么多诗人词人面对时光流逝而流露出来的无奈和悲伤,苏轼简直是展现出了一种“螳臂当车”的勇气!谁说岁月就是一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呢?苏轼偏偏挥舞着另外一把大刀,企图抽刀断流,将流水般东流不息的时光拦腰斩断!


“谁道人生无再少”,这是苏轼用反问的语气来强调青春逆袭的坚定。古诗有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时。”后来元曲大家关汉卿在《窦娥冤》里也引用过这几句古诗:“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原诗是哪位诗人在什么时候写的,已经不可考了,苏轼有没有听过这几句诗也很难确定,但花谢了还会再开,春天走了还会再来,人的年龄却好比已经开弓射出的箭,绝无再回头的可能,这个道理谁都懂,苏轼当然也懂。可是他偏偏要反着来,偏偏要说人生就是有重返青春的可能。为什么一贯很懂道理的苏轼,会写出这样毫无理性的句子呢?又是什么给了苏轼这样的勇气和豪迈呢?


答案在接下来的这一句:“门前流水尚能西。”


苏轼是从自然风景当中吸取了灵感,才发出这样掷地有声的青春宣言。他看到门前流水的方向竟然是由东往西而去的,这让他感到大为惊讶了。


中学的时候我们学地理,都有这样的常识,中国的地理形势,从整体而言是西边地势高,东边地势低,所以多数大江大河的流向都是由西往东,水往低处流这是大家熟知的常识,长江、黄河都是这样的。像李煜的词“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就是很符合地理常识的句子;像明代归有光写的“淮水自西流,黄河从北下。并合向东行,终年无停泻。”(《淮上作》)也是很符合地理常识的诗句。


那么,苏轼是从哪里看到了由东向西而去的流水呢?是哪条河流这么任性,偏偏要逆流而行呢?


原来,这首《浣溪沙》词前面还有一句小序,苏轼是这样交代创作背景的:“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这条任性的河流压根儿不是什么长江、黄河、淮河这样的大江大河,而只是一条名叫兰溪的小溪流。这条小溪流本来也没名气,可是因为大文豪苏轼为它专门写了这首《浣溪沙》,所以这条兰溪也成为风景名胜了。兰溪的具体位置,苏轼也交代得很清楚,他是在游览蕲水清泉寺的时候,看到了附近的这条兰溪,因为兰溪与众不同的流向引起了他特别的注意,于是有感而发写下了这首词。


蕲水县就是今天湖北黄冈的浠水县,清泉寺在蕲水县城外。苏轼于元丰三年也就是1080年二月一日到达湖北黄州,就在他来到黄州的第三年,也就是元丰五年,他已经做好了在黄州安家的打算。于是三月七日这天,苏轼约了几个好朋友一起去沙湖考察土地,这就是那首《定风波》的创作背景。可是就在这次去沙湖相地的时候,他得了病,左手肿了,初步判断应该是中了什么药石的毒气,于是他又绕道去了蕲水麻桥的庞安时家治病,并且在庞医生家里住了好几天。这位庞医生是个聋子,医术却很高明,据说“一针而愈”,针灸一次就消了肿。


苏轼上门求医,庞医生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求大明星签名、赐字的好机会,而且庞医生聪明绝顶,他和苏轼的交流主要靠笔和纸,常常是苏轼刚刚开始写几个字,还没写完,庞医生就早早地猜到了苏轼的意思。苏轼还调侃庞医生说:“吾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


苏轼病好以后,庞医生又陪着他在蕲水到处转了转,清泉寺就是他们游览的一处重要景点,这里还有据说是当年王羲之洗过毛笔的泉水,被命名为洗笔泉,泉水极为甘甜,寺庙下临兰溪,溪水就是由东往西而流,苏轼一时兴起,就写下了这首著名的《浣溪沙》。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这里的“门前流水”就是指清泉寺门前的兰溪了。既然流水都能对抗自然规律,一反常态往西边流去,人当然也可以对抗时间,一反常态重返少年啊!这是一种看上去极其任性毫无道理的逻辑,可是诗词就有一种“无理而妙”的特点,越是看上去毫无道理的句子,越是能够反映出作者独到的创意,“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反映的就是苏轼那种乐天派的洒脱个性。


这种乐天派的性格连以豪放洒脱著称的李白都比不上,因为李白写过“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江上吟》),李白的原意是汉水不可能往西北方向流,就像功名富贵也不可能永远保留一样。苏轼恰恰反用了李白的意思,偏要说水就是能够往西边儿流。有才就是任性吧。


“休将白发唱黄鸡”,这一句化用了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诗《醉歌示妓人商玲珑》:“谁道使君不解歌,听唱黄鸡与白日。黄鸡催晓丑时鸣,白日催年有酉前没。腰间红绶系未稳,镜里朱颜看已失。玲珑玲珑奈老何,使君歌了汝更歌。”


黄鸡的特点是在丑时鸣叫报晓,丑时相当于凌晨一点到三点,这个时候天还没亮,可是黄鸡已经在鸣叫催晓了,这简直是光阴严相逼的节奏啊!李白在《将进酒》里也高唱过:“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黄鸡、白发其实本来都是哀叹时光匆匆的意象,苏轼自己也化用过白居易这首诗,写了一首《与临安令宗人同年剧饮》诗:“试呼白发感秋人,令唱黄鸡催晓曲。”


不过呢,与白居易的悲叹白发衰年不同,苏轼在那首诗里也洋溢着不同一般人的洒脱情怀:“黄鸡催晓不须愁,老尽世人非我独。”人有童年、少年,成长为成年人到老年人,这本来就是自然规律,与其在黄鸡的催晓声中一味哀叹,那还不如乐观面对时光的流逝,不要徒劳地悲伤恐惧呢! 


苏轼是特别偏爱黄鸡白发的意象的,因为在十年后,也就是元祐六年(1091)年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五十六岁的苏轼又写了一首《浣溪沙》,而且又用到了黄鸡白发的意象:“雪颔霜髯不自惊,更将剪綵发春荣。羞颜未醉已先赪。    莫唱黄鸡并白发,且呼张丈唤殷兄。有人归去欲卿卿。”“雪颔霜髯不自惊”、“莫唱黄鸡并白发”都是在豪迈地宣称,头发白了、胡子白了,那又有什么不得了的!别再唱什么悲悲切切的黄鸡白发歌了,好好地把握现在,享受当下吧!


这样看来,向来以洒脱豁达著称的李白、白居易,在心态的乐观上,跟苏轼比起来,还是有距离的吧?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也许,我们又要关心一下,苏轼的人生有没有逆袭呢?有的。就在两年后,四十九岁的苏轼接到宋神宗旨意——量移“汝州”,也就是把他调到了离京城更近一点的地方,这就是要重新提拔苏轼的一个信号了,此后的几年,苏轼一直走向了他政治生涯的最高潮,也取得了古代知识分子的最高荣誉“翰林学士”。试想一下,如果黄州时期的苏轼倒下了,他又怎么可能在年近半百的时候迎来命运再一次的改变呢!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任性的不只是一条小小的兰溪,更是苏东坡式的洒脱。拒绝中年危机,莫唱白发黄鸡,在人生困境中勇敢逆袭,无论是在哪个年龄阶段摔倒了,都要勇敢地鼓励自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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