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按:近日,教育部公布了一份函件,对《关于防止男性青少年女性化的提案》(以下简作“提案”)作出了答复。函件强调,教育部将会在加强体育教育、完善体育制度设计等方面作进一步努力,以培养学生的“阳刚之气”,应对“男性青少年女性化”问题。教育部的回应即刻引发了众多网友的关注,凤凰网对此发起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有大约20%的网友认为,培养“阳刚之气”是好事;但是,大多数网友并不完全支持“阳刚之气”的提法,有人认为这是对性别刻板印象的强化,有人认为这是歧视女性。平心而论,教育部的答复也算“中规中矩”,“阳刚之气”一词的使用固有不妥,但函件总体上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性别歧视偏向。我们更加关注的是“提案”本身,提案者忧国忧民地以为,“男性女性化”是个危险的趋势,必须上升到国家层面来“防止”,真有这个必要吗?毋庸讳言,这个议题实际上反映了很多人的心态,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选取多个角度加以审视:精神分析学看来,这是“阉割恐惧”的爆发;而从大众心理考量,这是对“不确定性”的焦虑……在未来数日,本号会从以上几个角度对此心态作出评论,但今天我们还是以历史文化的视角,考察一下传统文化何以拒不接纳“中性气质”。以下的文字是一篇“答读者问”,原发于1月17日。
客问:主编好!有一个现象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长辈总是强调“男人要有男人样,女人要有女人样”?为什么他们很难放弃这套规范呢?男生留长发或者女生剪寸头,他们总是认为不成体统,按照国际审美风尚,现在很多明星的装扮都很中性啊,为什么长辈总是接受不了呢?
安德烈·佩芝:可男可女的模特狸答:简单说,这就是文化传统对审美观念的影响。西方文化也不是自古以来就欣赏中性美的,李银河先生在评论大众对同性恋的态度时说(大意):西方从古代开始对同性恋的态度就很严苛,因此,同志的反抗也很强烈,今天同性恋在西方获得了很大范围内的祝福,这是强烈斗争的结果;因为曾有残酷迫害,所以才有高度解放,中国社会则始终温和,所以始终暧昧。窃以为,对于西方流行文化里“中性审美”的时尚,我们也可以作如是观。即:西方文明对“性别(gender)”有较为深刻的反思;反思得越深刻,男女二元对立审美就会遭受越强烈的质疑,因此,我们今天看到中性美可以成为潮流。这反映了西方学者在思想层面对“性别二元”进行了解构,而中国思想界却没有经历这个过程,所以中国大众的审美观念更多地是受传统文化的影响。那么,中国传统文化是如何理解男女、阴阳的呢?1、名教意识奠定了主流审美基调所谓“传统”,以儒、释、道三家为主干。其中,佛、道二教更加醉心于彼岸世界,道家则多藏匿于后台,所以具体到社会观念而言,儒家思想在大部分历史时期都占据了主导地位。
天海佑希:“全日本的男人都该庆幸她是直女。”儒学的核心是“仁”,但在孔子的思想中,最切要的观念则是“正名”。在孔子看来,社会之所以堕落,在于周礼失去的权威,如果要结束乱世纷争,就必须通过“正名”来复兴周礼,这种“以名正实”的主张,发展到后来就是所谓“名教”。“名教”要求在某个社会地位的人就要扮演好某个社会角色,符合某个社会规范,男有男德,女有女德,否则便是“失礼”,这近乎一种道德堕落,必须加以谴责。这个理论倾向,恐怕是传统观念很难接受中性气质的一个基础。不难发现,在中国历史上,魏晋时期最崇尚男性的阴柔之美,而魏晋的一个重要思潮,即“越名教而任自然”。由此似可窥见,“名教”意识越强的时代,对中性气质越缺乏宽容。而明清时期男风的盛行,也可以解读为宋明理学高压下的反抗。
西本智实:“最帅女指挥”
2、阴阳观念蜕变为一种僵化的秩序意识需要重点提及的是道家与周易的阴阳观念。以现代观念来看,《易经》所主张的,是相对刻板的二元论。据说,阴爻、阳爻取象于男女生殖器,从八卦到六十四卦皆以二元相乘累进,并没有“非阴非阳”的属性存在。老子重视阴性的力量,但并未尝试突破阴阳结成的二元壁垒,后世,魏晋风流之所以可以将中性气质演绎到极致,所依靠的精神力量,更多的可能不是来自老子的“知雄守雌”,而是庄子(及郭象)的“适性自然”。至于《易传》,虽然它一方面强调“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但是另一方面,它又把所有的变化归结为一阴一阳的作用,并不认可在阴阳之外另有一种属性。
妖艳的俄罗斯男模Vadim Shatilov在传统意识里,中性气质被认为是“不男不女”,这个描述本身并不失当,但是,其上附丽的感情色情却不同于unisex。这主要是因为: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阴阳、男女之间的尊卑关系是确定不可变的,如果有人挑战了这种秩序,他(她)必定会受到舆论的指责。不过,“阳尊阴卑”这种观念并非自古以来就有的,《易传》中虽然提到“天尊地卑”,但并没有将这种尊卑关系绝对化,儒家的“正名”观念演进为“纲常”观念,是西汉时期才完成的。在孔子思想的基础上,董仲舒把君臣、父子、夫妇都赋予了阴阳属性,并将其视为千古不变之理:“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诸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如此一来,阳始终处于主导地位,阴始终处于从属地位,两者的尊卑关系固然确定,“非阴非阳”的存在也被消灭干净了。刚刚去世的史蒂娜·坦娜特。详见:《再起波澜!顶级超模斯特拉,系自杀身亡!》
3、超越二元的理想在传统中被消声佛教的传入是对传统文化的一次冲击。印度并没有中国式的(董仲舒诠释的)阴阳观念,而佛陀本尊更没有很强的男性气质。他身现“马阴藏相”,且被女弟子怀疑有勃起障碍(据南怀瑾),而很多时期的佛陀造像也刻意回避世尊的第二性征。从佛教哲学来说,肉身的性别从来不是解脱的要点(虽然有些主张可以被视为“厌女”),大乘佛教的《维摩诘经》在“龙女成佛”的段落甚至公开宣称“佛说一切诸法,非男非女”。但是,这仅仅是基于印度哲学,而非传统伦理的一种修行理想,在世俗界,没有佛教徒愿意声称佛陀本尊“不男不女”。佛教之鹄的,在于捐弃肉身而证入涅槃,自然不执著于性别之假象,但这一层要义,对于普通信众却是无法言诠的。
日本女星内田有纪宗教寄生于世俗社会,必须顺应世俗,不能过度挑战世俗的刻板观念,这点对于道教来说也是一样。据尹志平的记述,丘处机在磻溪苦行时期,为了克制性欲,毅然断除男根,晚年已逐渐丧失男性的第二性征。站在修行立场,有勇气自我阉割是一件让人敬佩的事(尽管只是勇气可嘉),但是,后世的信众不敢直面其行,还是要给他的造像装上胡子,以示其为“完整的男人”。毋庸置疑,宗教性即为超越性,其追求必不可以被世俗所拘。但中国宗教几乎所有的神祇、祖师,都要被固定为某种性别角色,不得有超越性别规范之举(甚至民俗观念中,玉皇大帝还要被婚配王母娘娘,以示神仙婚嫁的门当户对)。这反映了何种文化心态? “雌雄同体”的大卫·鲍伊,曾与坂本龙一、大岛渚、北野武联手演绎《圣诞快乐劳伦斯》
4、生殖崇拜是“中性”最大的阻抗当理学成为中国思想的主导,阶序性的礼教观念被反复强化。“君臣父子,定位不易,事之常也。”(朱熹)每一个社会成员,都要在人际网络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不允许随便改变自己的定位,在这种文化场域中,“中性”是无法被定位的,因此也是注定要被消灭的。不能定位,即“中性”不容于传统的第一个原因。
电影《魂断威尼斯》中的美少年更大的一个原因,即生殖崇拜在中国文化中的根深蒂固。对于农耕文明来说,劳动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不同性别的人对社会“发展”具有不同的“价值”。作为“田中之力”,男人当然是最珍贵的;女人相对低贱一点,但至少可以生孩子。非男非女能干什么呢?如果没有明确的性别归属(比如intersex),或者只是丧失了生育能力,那注定要受到舆论的嘲讽与攻击。这背后的理据便是对生殖的迷恋。在中国文化中,“断子绝孙”是一句恶毒的诅咒,按照现代观念,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执念,但在古人看来(在某些农村地区仍然如此),人丁兴旺就是值得夸耀的,就是对“列祖列宗”尽职尽责;如果不能“继承香火”,那将会愧对祖宗于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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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宗教史角度说,生殖崇拜、祖先崇拜、性崇拜是较为原始的信仰,道教与佛教则是后起的宗教,但是,在原始崇拜的影响下,道教与佛教仍然要做出必要的自我调适以适应大众的需求。丘处机阉割了男根,对于宗师而言,这不是什么羞耻之事,但在民众看来,剃头削发尚且是严重不孝,更何况是自行割去男人独有的生精射华的宝贝?佛教亦是如此。若有人问观世音菩萨是男是女,很多信徒会支支吾吾,不愿说出“非男非女”这四个字,而易之为“男身女相”。其实,菩萨在六道中穿行无阻,又有什么性别障碍是不可克服呢?(注:观世音菩萨本示现为男性,后被中国化佛教改造为女性,但很多教徒仍纠结于其性别。这也可以理解为,在我们文化结构的深处,一直存在着某种失去性别定位的恐惧。)最后,附上西本智实指挥的2004莫斯科新年音乐会。
伟大的灵魂,都是雌雄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