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真面目1
佛教真面目
冯达庵
第一章 教源
第一节 佛身
第二节 教法
第三节 小乘发展期
第四节 大乘发展期
第五节 密乘发展期
第二章 傳译
第一节 幼稚时代
第二节 發逹时代
第三节 極盛时代
第四节 復興时代
第三章 研究
第一节 法相宗
第二节 三论宗
第三节 天台宗
第四节 華严宗
第五节 餘六宗
第四章 修證
第一节 禅宗
第二节 真言宗
第三节 净土宗
第五章 解题
第一节 四种缘起
第二节 众生问题
第三节 世界问题
佛教真面目序
佛教亦称佛学。就垂示言曰教;就参究言曰学;要以明心见性为宗。未明心前多资权教作梯阶;既见性后更资密教求究竟。其竟也,任何事理莫不洞彻根源;斯谓之佛。佛之行,积极救世。随缘设教,不离正宗。钝根众生弗喻厥旨,辄流消极。开明之世,渐成国家赘疣。长此不思奋勉,恐难立足;大心之士早已提撕警惕于其间矣。然如何前进方适于时代性?眼光浅近者宁得其宜?则佛教之积极发扬,不可不赖知识界优秀分子之兴起。一部《大藏》权实杂陈;各标对机之说为至上!真面目安在?意识所不能辨。苟苟无指针,学人或滞于一偏;或废于半途。佛教精神奚由弥纶世界?是书之作,冀引其端。古云:“作始也简,将毕也钜。”后哲功行胜余百千万亿倍者,当有规模绝大之编,畅发余所未逮也。馨香祝之。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五月七日
著者自序于广州
绪 言
吾人所能感见之事物,无穷无尽,括其要不出精神物质两界。由精神演成无量众生;由物质演成无边世界;根本究从何来?此古今学者劳心焦思终不能解决之二大问题也。有强作解释者:或以神话点染之,普通宗教家之手段也,或以意识推测之,普通哲学家之眼光也;高下虽殊,总与真理不相应。然宗教点染,有时亦根据特殊事迹;惜无实际义理以调和之。哲学推测,有时亦符合局部正道;惜无实习方法以证明之。故对研究者之要求,皆不能如量应付;根本问题,遂称为人类最大之谜矣。
世间妙理原来恒寓无穷无尽之事物中,未尝自秘;吾人不能一一发明之者,智慧有所不及耳。智慧差等甚多,就人类言之,通常略分上中下三品:下品虽愚,对于世间妙理犹有许多常识从经验得来;中品益多;上品更未可限量。《中庸》之论此事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所谓圣人即上品之上者,而于妙理犹未尽知。则根本问题终无解决之望已乎?是又不然。三品智愚之中,初未注意极下极上之人;以环境少所见也。极愚者不惟不辨菽麦,且或一无所知如“白痴”焉。极智者洞明眼前所处世界之一切事理,且更具有周知十方三世任何世界事理之“一切智智”焉。白痴之徒世固有之;具一切智智者则旷劫难遇,偶然过之,实异数也。孔子时代,一切智人无所见闻,宜《中庸》之作前言也。
有疑吾言者曰:“世岂真有具‘一切智智’之人乎?学力相差太远,非吾人所能企及,谁其信之?”则应之曰:“以己律人,岂必中肯?观今日科学进步之神速,固非前世纪之所敢期;现代未开化之民亦冥然罔觉。依此辈人类之主观,否定‘原子能’等种种惊人学术,其果合理也耶”?孔子云:“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学者态度应如是尔。其能奋起前进之心,追求所不知而知之,则尤学者之积极态度矣。然有所追求,必有可举之对象。一切智智者之对象何在?则距今二千五百余年前出现于印度之释迦牟尼佛即其人也。
释迦姓也(义为能仁);牟尼名也(义为默寂);佛乃佛陀之略称,义为圆具大觉之人。觉而曰大,即一切智智之别称。佛凭一切智智之伟力,随机发露其学理,使人依教学习,皆能实地证明,与空谈哲理者不同,是谓“佛教”。学者智慧不一,所得或浅或深。深之至,能解决众生世界两大问题;洞悉整理世间之大道;大同郅治确能依以实现。其次者,彻悟世事等同梦幻,无所用其憎爱,于是得大受用;乃至苦恼之场自觉无非安乐之地。又其次者,知世间众生不独吾人所能见之动物而已;有六趣焉,有三界焉;而众生之作业,有因果原理焉;众生之肉身,有轮回定义焉。知之熟,自然有止恶修善之趋向;自然无损人利己之行为。人人如是,天下不治而治矣。一切智人之应世,裨益众生若是其大也!真抱救世之志者,乌可不取佛教而研究之耶?
印度学者对于佛教之心得,随其浅深志之于册,是名法宝。教典之富不可悉举;先后流入中国译作汉文者不下五千余卷之多;益以东方学者之发明,集成一部大藏。方诸梵本所有,虽未及什一,然精要大略既具,足供学者参究。八百年前印度佛教不幸灭亡!中国汉文教典几成世界唯一鸿宝。迄今能与并驾者,只西藏藏文教典而已。而西藏乃中国属土之一,则谓中国代替印度为世界佛教总汇之地,亦无不可。
佛教真面目,在精神;不在言语。举全体精神界而融摄之;灵明自在,活用不息,是谓佛性。众生各根据佛性之一分子而发为身心。于素未经验之幻迹中,随事加以认识;偏于注意,转成住着。灵明活用之佛性,遂被掩盖不能觉知。一切行为,惟受局部识力支配,不得自由。经验日丰,智慧渐出,终有显现佛性之时。然须历无量劫数而后能。发达之极,乃成一切智智。然先觉之人,每发大愿,随机指出佛性本来面目。当机如能心领神会,自可超越无量劫数而顿悟焉。释迦如来出世本怀,全系于此。但非上品根机,未能遽会;不得不借言说以资开示;此教法之所由来也。教法高者藉表佛性;低者姑遮凡情;前实后权,对机施设。权机固未明佛教真面目为何?实机苟未能因指见月,所得亦不过依稀仿佛之境而已。
中国《大藏》,权实教法俱丰。初行权教,继行实教,此固随梵僧之提倡而然。行权教时,戒律为主。能守具足戒,非出家不可;于是僧尼尚焉。为鼓励计,恒言出家为三界中之至尊。在家学佛,只许作近事男(梵名优婆塞)近事女(梵名优婆夷);藉此亲近僧尼,耳濡目染,为将来出家基础而已。世之人不知佛教真面目所在,或以为僧尼即全部佛教之代表矣!
《妙法莲华经》流入中国,开权显实;学者始知权教乃引诱小孩之方便法门。《普门品》谈观音三十二应,僧尼乃其中之二耳。执其二而遗其三十,绝非实教之道。实教既传,智慧较胜者相率研究之,于大乘中各取契机之经论以为宗,而于自心一点灵活佛性则少所发明。以故佛教真面目犹未显著。
达摩西来,鉴于中国学者多从文字相寻活计,翻为佛性障碍;于是就人心之所固具而直指之。信之最笃者厥惟慧可,卒传衣钵为禅宗二祖。然师徒皆以破斥讲解家而被仇视;虽法脉不断,其道究难推行。是故佛教真面目之在中国,当时只露一线曙光,不能照耀有众。累传至六祖惠能,机缘成熟,佛性从此始播天下;至五家分灯而益发达;此固达摩预有悬记者也。
佛性之发明于心,徒恃自力难以实现。依教练习,纵灭一切见闻觉知内守幽闲,犹为法尘分别影事。但湛寂之极,得离意识以见真空;佛性虽未遽显,却有活跃之机。当此之时,若得善知识施以加持之力;根机猛利者便如脱颖而出。惠能得法于五祖,即其中显著之例也。夫以不识字之惠能,而预有一切皆空之见地;本非凡流可比。然不蒙五祖之提挈,岂能遽见本来面目乎?根性较次者,一师加持之不足,则更参诸师以益之;非真灵光活现不获印可;六祖以后之学人大都如是。
既见佛性者,寻常日用无非大道所寓。就其立场以履行伦理上之道德,于己则性光日展;于人则随事得益。服务于国也尽其忠,国得大益矣;服务于家也尽其孝,家得大益矣;服务于社会也各尽相当之善,社会得大益矣。而行之者不见有己,不见有人,亦不见有忠孝诸善:惟觉一片灵光“活泼泼地”应用无差而已;是为法身佛境界。六祖之于此旨固常极力提倡。唐以还,在家居士得此受用者间亦有之。
实践伦理以济世,乃积极佛教之特色,是为法身应世门。若迳发大愿,求五智一一充量开展,则为法身向上门。向上之道,教家虽有其理论,而无实行方法。开元三大士来弘纯粹密宗;五智实际,凡夫始能即生证明之。佛教真面目至是益详明矣。然百年后遽遭会昌法难,经轨沦丧;此宗遂告沈寂。惟禅宗不须教典,仍能法脉延绵,未尝中断。
达摩悬记云:“后世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通理者少。”明道者,能见佛性也;行道者,积极救世也。说理者,讲解文句也;通理者,领会大义也。世间法盛衰无常,佛教何独不然!禅宗至马祖以后,明道果多矣;洞见真面目之大德比比皆是。然其化度功夫,只以接机为限;以之积极济世,则罕闻焉。末流之弊,更变为口头禅:有仅从教相认识中道而蒙印可者;有漫向语录摭拾瓦砾而当黄金者。《坛经》虽号六祖遗言,除方便对机语外,余皆学人指针。然学者每多买椟还珠,不从现量上体会真实佛性;却在在以辞害意,偏执“一切不妨”等表面之词恣情妄行,自称得大受用;醍醐竟变毒药矣!西藏大德有不承认中国禅宗者,盖未得真实正法眼藏之输入耳。
宋儒以佛教少积极济世之士,有窃取实践伦理之道而建立理学一派者。若行之笃,终得大德提持,未尝不可显现佛性。然为门户所囿,不敢广参善知识;甚或加以诋毁焉。以故涵养者未能当体即空。首创此派之周敦颐,尝有咏怀之诗,不脱分别意识,其余更无论矣。纵其道德之隆足以感动人天,所得不过人天小果:去本来面目殊远。
近数百年,中国佛教停滞不前。最近受西洋新学影响,激起志士研究之心,教典搜集不遗余力;大藏范围日渐增益。金声玉振尚俟其人;今欲挹其大要,事非容易。但此中眼目,厥惟佛性。能速现此佛性者,不出三宗:禅与真言净土是也。禅宗直指佛性;真言宗扩展佛性;虽详略不同,皆显法身妙用。然两宗咸重师承,否则佛性难现。于无师之时而欲自求得之,则净土宗庶几有济。盖诸佛法性原恒流通众生心中,得加持特缘斯速显现。无加持力而恳切念之,一心不乱之顷,未尝不可稍露端倪。惟诸佛法流缘有厚薄。厚者易见,薄者较难,阿弥陀佛法流于此土众生最为浓厚,是故一心专念此佛,时节因缘一到,心中自有一种消息表示佛性之活跃也。
依上举三宗而实行,自有探骊得珠之望。著者希学人之速见佛教真面目也,特出修证一章:集三宗之精髓,为全书枢纽。自见佛性而欲开示众生,则教义仍须研究;且实修之时,预有教义为图案,亦籍 此以辨别境界之深浅;此本章之前所以先标研究一章也。教义之研究,乃根据所译法藏而来,故又先之以“传译。”所译之本出自印度,更须明其源委,故以“教源”冠其端。修证有成,佛教之真面目具见;一切深奥妙理自然了了于心;世间所不能解决之众生世界两大问题,可以如实指陈为大众作黑夜明灯也;于是以解题终焉。
五章义理半属深奥,上根利智允契机宜;次焉者虚心至心参究之,亦有豁然贯通之日也。
第一章 教 源
诸佛皆有应机大教,缘具则兴;缘尽则灭;非长存于世者。现世所传佛教,乃释迦牟尼佛之遗法,经二千余年法流未竭;吾人得遇其道而研究之,不可谓无缘。然一部大藏矛盾之语甚多。学者欲知所适从,自应穷其源委;此本章之所由立也。分五节论之:
第一节 佛 身
释迦牟尼佛之事迹,历史家例有考证:其初乃印度迦毗罗术国净饭王之太子,原名悉达,生于西历纪元前五百余年;弱冠后鉴于人生忧患之多,思求解脱之方,遂出家学道,卒证佛果;从此大转法轮,普度众生;世称释迦牟尼如来,(简称释迦如来)亦称释迦牟尼世尊;(简称释尊)七十九岁时入灭于拘尸那国娑罗双树间。
释尊出家之年,或作十九岁;或作二十九岁;成佛之年,或作三十岁,或作三十五岁;说法年数或作四十九;或作四十五;而出生之年,尤纷纷其说;此因印度史料散漫无纪,难得确证也。
证佛果时即得一切智智;同时必具足三身。原有肉身曰应身;(亦名化身)而由一切智智集起无量功德,以建立赅摄十方世界之净土者,则曰报身;(亦名受用身)于有相报应二身中,兼显无相法性与之相函,则曰法身。(亦名自性身)
此就初证佛果时言之也。肉身到世缘终尽之时即入灭;法报二身则永远常住。于此常住之中,众生向与结缘深厚者,每随机感能力,得见应身。一人得见,大都倏起倏灭,以维持之力有限也。若多人共见,则交互维持,历时较久,可与人同寿;或复过之。此等应身,谓之古佛垂迹;或曰示迹。
佛之说法,三身恒有连带关系。法身性也。性相互融,一动即三动。法身说法,无相可见;张为报身,乃有所分辨;幻为应身,得详加认识;微著虽殊,法源之活用则一。当机各就接受能力而异其教主焉。
应身说法,听者可以第六识会之。报身说法,则须以第八识会之。法身说法,更须以真智会之。凡夫只能运用六识,故化度此类根机,适用应身。若为大菩萨说法,则适用报身或法身。
据妙法莲华等经所说:释尊久已成佛,法报二身皆称毗卢遮那如来,常住不灭;因与此土众生有缘,屡垂化迹,前后不下八千次;此次出现于印度,则又二千余年前印度多数众生公共感见也。世人不明示迹之道,以为悉达太子新成佛果云。特名释迦如来,循俗姓也。
佛之垂迹,非同凡夫全神入胎。从法身观之,乃法性随缘起用,法流达于当机之地而特浓;当地众生缘熟者,隐受法流之波动,取以为境,而以六根接之,居然感觉有人出生,展转变化,见其成佛,乃至说法度生;此只当机自识表现,佛惟寂处法身道场,密加运用而已。从报身观之,则于无数净光中以一道光明遍入当机身中。俾各起识而感见相当事迹。
以上法理,本甚深奥,非详见佛教真面目者不能洞明。然不先提此义,则下节所谈,根据未备耳。学者虽未达其旨,亦可预知概要。
第二节 教 法
如来垂迹,随机演化,所示教法必与众生根性相契。根性千差万别,故教法种类从而纷繁。就释尊所摄之机论之,大要可分五类:
其一 向善机
众生有多年阅历者,鉴于世间行恶之终致苦;修善之终致乐;触起向善之念,是谓向善机。然一念向善,若无教法为之鼓励,往往被私利所屈伏。伦理学家虽设种种实践条文,则又不感兴趣;甚或目为迂阔焉。佛教对于此类根机,阐发因果原理以开示之;广举报应故事以证验之。明者从理会心;昧者从事起信;要皆得入向善轨道,欢喜奉行。行之有恒,则能矫正恶习,成为良善之人。此类教法,裨益社会甚大;名曰人天乘。
人天乘教法有消极积极两种。消极以止恶为善,人乘重五戒;天乘重十善。积极以利他为善,小则救济个人;大则救济群众。
其二 厌世机
众生对于环境种种厌迫不堪其苦,极感厌弃;因而引起避世之念;是谓厌世机。原夫环境不能困人,人之被困,由于自心之迷惑,认我身为实有,时起利害之念耳。此执不去,无论投身社会,辄被烦恼缠缚;即使置身山林,亦受烦恼扰动。不知解脱烦恼之法,而徒事厌世,何益之有?佛教对此类根机,特示我身本空之理;使烦恼无所寄托。当机结习所积不能遽空,而犹有障碍,则令作种种观法以调伏之;令守种种戒律以对治之。及其纯熟,能不受贪嗔痴等诸毒所驱使;尔时烦恼自然不生。此类教法只属自了,无裨于众;名曰小乘。
小乘教法有声闻缘觉两种。声闻但重闻教;缘觉兼思缘法。前较钝,后较利,境界稍分高下,于是又分二乘;(即声闻乘及缘觉乘)统属权教。缘觉乘原摄于小乘之内,有时亦特称中乘。
其三 救世机
杰出伟人鉴于众生苦恼重重,怒焉悯之;思一一援之以手,令各得其乐;是谓救世机。佛法未现之时,此等伟人间或遇之:如伊尹之伦是也。惟只能置百姓于衽席之安;不能脱众生于苦海之外;盖安其有形之身;非净其无形之心也。佛教对此类根机令发菩提大心,摄尽一切众生;培之以六度;济之以万行;务使所摄各除心垢,将来皆成救世之人。此类教法自他并度,利益无穷,名曰大乘。
大乘教法有权实两种。权教以六尘不染为主;实教以八识皆净为主。权教菩萨只见应身佛;实教菩萨兼见报身佛。然教法不论权实,皆称菩萨乘。与声闻缘觉二乘合称三乘权教者,多指权大乘而言。实大乘到深契般若波罗蜜多时,得称最上乘。
其四 直觉机
根性猛利者,以凡夫地位,自心能起一种净慧,不受六尘缠缚,是谓直觉机。此中但须细辨。一者事事排遣;蔽聪塞明;此堕无记,适与直觉相反;最不足取。二者昭昭灵灵,不落分别;此只“五俱意识”现量,非直觉正旨所在;尚不足贵。三者一切皆空,心常了了;此固契会理体之直觉;然未尽善也。佛教对此类根机,于一者则呵斥之;于二者则鞭策之;于三者则提持之。必令心光大明,本性迳向六根门头流露,而恒灵知不昧,方尽直觉能事。此类教法,乃离言之教,与常途异。其殊胜处,能于短期内发现佛性;获得真实受用,法乐无边;名曰最上乘。
最上乘即与佛性相应之大乘,与二乘路迳迥别,不入三乘之数;特称一乘,亦名佛乘。其异于实大乘者,此顿彼渐也。依渐教以求佛性,须先剖析法理至精至微;及与二空真如相应;然后得之。此时必与甚深般若波罗蜜多相应也。
其五 尽性机
凡夫顿见佛性之后,更思尽量开展此性以求速证佛果者,是谓尽性机。原夫诸佛果位,十地菩萨功行圆满,金刚心大显之时乃能证之。凡夫虽号见性,只合依众生界自在受用。因地功行未尝进修,何得躐等求果?则以无量功德藏众生本来具足,与佛无异;不过盖障过厚,任其埋没耳。今既见性,盖障略除;功德自能随缘开发。然一生胜缘有限,开发无多;急进之士未免望洋兴叹。佛教对此类根机施以三密加持之法,使本具功德如愿速现。当机果能真实奉行,即生决定成就。此类教法,以净信为主;慧解为辅;效力之大,确非凡情所可思议,名曰密乘。
密乘即直彰佛果之一乘法门;与修因诸大乘异,故另立此名;亦称密教。以见性者为正机。若未见性而欲习此教未尝不可;但属旁机。依教勤习,能附带见性,便升正机也。若终不见性,纵有成就,只归因地境界;非密乘本旨所在矣。因地教法,不论三乘一乘,统称显乘;或显教。
五机之外,尚有二类:一曰不定机;二曰念佛机。不定机初无何等倾向,惟随师友之指导而行之;或随经教之流露而行之。有能一门竟入者;有须数易教法者;有一味浮泛讲解,终身不求实践者。念佛机之根性,高下不齐,以求生净土为本;求获福报为末。往生之中,又以通达法理而求归宿者为上;厌弃娑婆而求脱离者次之。
释尊一代教法,大要略具于是;惟与一乘切实相应者,乃见佛教真面目。其研究实大乘穷极精微,乃至自称圆教;苟佛性未彰,尚非当选;权教更不待论。已见真面目后,则一切教法(自实大乘至人天乘)无非一乘境界。
释尊示迹印度。由多数权机感召而来。为接引此等众生,不得不现出家身以同化之。厌世派最众,故说法首重小乘。调练既久,始提大乘之旨以勉之。若先具救世思想者,亦得早为开示也。然所说大乘,其初不过权教;与小乘法同以对治烦恼为主。人天乘等于三乘教之附庸,则随时附带说之矣。
对治烦恼之法,事事须察无常;刻刻须忘有我;久乃脱去六尘上分别二执,(分别我执及分别法执)得入见道位。然只相似觉,非真实境界。若能根本破除俱生我执,声闻乘得证阿罗汉果,缘觉乘得证辟支佛果;菩萨乘得证无生法忍;然尚未见佛性也。
诸佛本怀,皆以宣扬一乘妙旨为正宗。根机不相及者,姑以三乘教作预科。既破俱生我执,则须引令向上;否则二乘皆著于涅磐;大乘亦甘于“顶堕”;(由上堕下)从此无复作为。如何向上?即修般若波罗蜜多法门。至于深达法源,则自心佛性涌现,体用齐彰;脱尽三乘拘束,默契诸佛法身。从此专行大乘菩萨行,期成三身具足之佛;是为最上佛乘之道。其行法又分二种:一者自力进修,功德渐显,多劫成佛。二者他力加持,功德顿现,即身成佛。而渐证者终与他力交融;顿修者仍须自力化度;殊途同归,各随机缘。
由三乘转入一乘,此为迂回机;出家菩萨之历程也。因上根顿入一乘,此为迳直机;在家菩萨之特色也。依一乘而上进,则在家尤为当机;龙女善财皆最好模范矣。
一乘宗旨既宣,会得真面目者,或深或浅,皆蒙授记;将来决定成佛。最深者即身能运用诸佛法流,转输当机心中,令发佛性种子;则可以住持大教为众生眼目。释尊付托有人,应身遂可般涅磐,汇归毗卢遮那如来性海之中。
释尊涅磐之先,预将法藏付嘱五位大善知识分门住持,(见《大乘六波罗蜜多经》)其目如下:
(一)经藏 随缘示要之法 阿难尊者住持
(二)律藏 相机制戒之法 优波离尊者住持
(三)论藏 发明理趣之法 迦旃延尊者住持
(四)般若藏 直显自性之法 文殊师利菩萨住持
(五)陀罗尼藏 总持果德之法 金刚手菩萨住持
上列法藏,佛尝以五味譬之:经喻乳;律喻酪;论喻生酥;般若喻熟酥;陀罗尼喻醍醐。
第三节 小乘发展期
释尊在世,三乘一乘虽无所不谈,总以小乘摄机至众。当时学风一若小乘为无上正法;习大乘者甚属希有。五种法藏,亦以小乘部之经律论三藏最为需要。实践此中教法,全仗导师之力。佛将涅磐,诸比丘相率哀求留寿,职是之故。然佛则付嘱摩诃迦叶继承领导之位,以其洞达佛教真面目;且“头陀”第一为大众素所景仰,足资矜式也。
佛示灭时,诸比丘再三请佛住世,佛言:“汝等不应作如是语。我今所有无上正法,悉以付嘱摩诃迦叶。是迦叶者当为汝等作大依止。”此《涅磐经》卷二之言也。头陀者,抖擞之义;谓振刷精神与烦恼奋斗也。必自刻苦始:衣粪扫衣;食不过午;住在冢间,长坐不卧;以此为基,日常不觉其苦,庶能不被烦恼制伏云尔。
佛教以一乘为正宗;三乘为预科。与一乘宗旨真实相应,即达佛教真面目。习之精熟,能接十方如来法流转加持一切众生,使三乘学人皆得实证果位;否则不足为三界导师。是故小乘领导之人,亦须先自明宗,乃有实力。灵山会上佛对百万人天证明迦叶默契宗旨;俾大众知所归向也。
《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略云:“梵王至灵山,以金色波罗花献佛,舍身为床座,请佛示众生以法要。世尊登座拈花示众;人天百万悉皆罔措;摩诃迦叶独破颜微笑。世尊云:吾有正法眼藏,涅磐妙心,实相无相,分付摩诃迦叶。”此当众宣布迦叶得旨,堪为大众导师之意也。
一乘宗旨,亦称正法眼藏;以如来法流之运行,非开真正法眼不能默契其妙也。亦名涅磐妙心;于寂灭中自心隐起大用,未尝或息也。小乘学人修习教法,不论若何艰苦,倘无宗师加持其间;终不能真实证果。(见《法华经》)犹徒装置电灯,未获接通电流,殊失照明效用耳。迦叶尊者具宗师资格,当释尊涅磐之后,负起领导责任,继弘小乘正法。以佛遗教展转口传,不免参差;于是有结集之事,后人再三踵而行之:前后凡四次:
(甲)第一次结集
摩竭陀国阿世王赞助迦叶尊者大愿、为结集外护;召请阿罗汉千人持保守主义者,集于王舍城外七叶窟中。当时选得九百九十九人;阿难初未证极果,被拒入窟,激令漏尽,遂补足千人之数;各就所长,分审经律论三藏。经藏以阿难为主;律藏以优波离为主;符佛意也。论藏应以迦旃延为主;而小乘家相传:或云迦叶自任;或云阿难兼任;亦有作富楼那分任者;其说纷纷,无关宏旨也。所集教法流通于世,纯属小乘;后世目为原始佛教。
结集乃公共整理之义。其法一人登高座述佛所说:众无异议,则作定论,志诸贝叶。据《菩萨处胎经》云:迦叶当时亦曾结集菩萨藏,指三乘教法也,但未流通。
窟内结集者千人,皆极一时之选,众公认为上座大德者也。落选大众凡圣数百千人意有所歉,自由结社,各就所闻分组讨论。小乘三藏之外,加杂集藏及禁咒藏,皆大乘法也。此五藏世称窟外结集。
两种结集皆于佛灭后即行之,统名第一次结集。窟内举行者名上座部结集;窟外举行者名大众部结集;示区别也。同是小乘教法,上座大众所传非必尽同。佛典异译诸本多非一致,此其一因也。杂集禁咒二藏,当时定有流通,但习者少耳。
(乙)第二次结集
上座部偏重信仰;大众部偏重适应;同守遗教,进行不无异趣。百年后社会风尚渐变;潮流所趋,原始佛教似有修订必要,而以戒律宽严问题启发争端。诸长老调停其间,邀请贤圣比丘七百人于毗舍离城行第二次结集。结果以恪遵释迦遗戒为合;否定从宽之议。不服者另行结集宽大戒律与之对抗。于是上座大众两部显成分裂状态。
《西域记》七云:“佛涅磐后百十年,吠舍嫠城诸比丘远离佛法,谬行戒行。时长老耶舍召集七百贤圣于城,依毗柰耶制止谬法,宣明圣教。”可见第二次结集仍主严戒,固自有其理由也。
(丙)第三次结集
佛灭后二百余年,统治全印者为阿育王,有铁轮圣王之号;极端信仰佛法。外道之徒无托足处,混作比丘以谋衣食;渐而改窜佛典,扰乱教义。佛徒不能辨,被诱入邪见者甚众。时有六万比丘集议挽救。众中选深达三藏之有智比丘千人重加结集于华氏城,整理正法,淘汰魔僧;历九阅方竟。是为第三次结集。
阿育正译阿输迦,幼时甚狂暴,父王使率徒手兵平乱事,冀其战殁也。然以豪迈善战,乱竟敉平,威权大张。父死,袭杀其兄自即王位;狂暴如故。后遇善知识劝化,翻然归命三宝;发大慈悲,正法治世;博爱精神古今罕见。所属国土曾建八万四千大寺、及八万四千宝塔。华氏城为摩竭陀国大城市之一,阿育王迁都于此。(丁)第四次结集
阿育王以后,在印度拥有广大领土者,以健驮罗国之迦腻色迦王为最。盖属北印之月氐族,当佛灭后四百年事也。王始轻侮佛法,继乃深发信心。拥护佛教之力,与阿育王并称。尝日请一僧入宫说法,同一经题、内容互异。既不一致,无所适从;以问肋尊者。尊者曰:“去佛日远、诸师渐以己见杂入教典,理宜从新结集耳”。王如言,精选阿罗汉五百人,而缺其一;卒得世友菩萨领首足其数。即以宾城为结集地。三藏各制十万颂,名《大毗婆沙论》。赤铜为碟,镂写论文;建塔藏之,不使外流;求学者必于塔内也(见《西域记》(二))。是为第四次结集。
佛入灭四百余年,正法眼藏展转传承,由迦叶而阿难、而商那和修,而优婆鞠多,至肋尊者为十世。法流未断,要皆藉小乘阶梯,以阿罗汉资格而密付一乘宗旨者也,此为迦叶教系之特点。称为正法时期。
小乘正法时期保守五百年,教法、实行、证果之事具足。五百年后,证果渐稀,降为像法。又越千年,实行亦少,降为末法。支持仅二百年即逃窜异邦,绝迹印度,外道凌逼使然也。
第四节 大乘发展期
三乘一乘之分,以般若波罗蜜多为界线。超出界线之上方称一乘;未及者虽发一乘大愿,尚未入门也。释尊自云:灭度后,以大乘般若波罗蜜多法门付嘱文殊师利菩萨受持。见六波罗蜜多经此名实大乘;一乘教摄;与三乘中之权大乘异趣。小乘正法时期,权大乘尚未易行世;何况实大乘,故文殊菩萨虽受释尊遗嘱,住世弘化;亦曾结集大乘三藏为标准教典;见智度论末卷而机缘未至,唯留寿俟之。直至佛灭后四百五十年小乘正法末目将临之时,有马鸣菩萨应迹,发扬大乘真实教义;文殊乃入涅磐。参观文殊师利般涅磐经
佛灭后二百余年,小乘大众部隆盛之时,大天比丘始建立大乘法帜;即权大乘之提倡者。又二百年,第四次结集,已由菩萨罗汉共成之,或说各五百人;足觇大小乘有并驾齐驱之势。从此可以提倡实大乘,于是马呜菩萨出现。
马鸣生于中印度,蒙富那奢尊者开示“离识见佛”之旨,悟入真如境界;后遂继承一乘法印为禅宗十二祖。见付法传观察时机,应由大乘入道,不必拘于迦叶教系。为欲引众生之发心,不可不建立大乘真正教理,爰有大乘起信论之作”仍以“离识”为主旨,与禅宗表里相应;是为真如法门;亦称性宗。
罗什三藏译马鸣传谓:是胁尊者禅宗十祖弟子。盖初习外道,以世智辩聪擅名于时,莫敢与抗;遂起大我慢,目中无人;后被尊者折伏,出家为僧;由是博通众经,明达内外,辩才无碍,四众咸伏;中天竺王珍若国宝。厥后小月氏国索当赔款三分之一,遂北上弘化说法;不惟动人,兼感群马悲鸣;故有马鸣菩萨之号。若论禅宗继承次序,则尊者再传弟子也。起信论以少许文字赅摄性宗全部义理,诚绝作也。然多简括之词;非补充无以喻众。左列三特点本其,意而贯通之。
其一 缘起观
世界本虚妄不实。然而秩序如此严整,必有真实缘起之道焉。起信论推源于众生心之波动。然众生心又是何物?不可不定中观察;结果知是末那译曰意留滞于清净法体也。经五度缘起,遂由众生心开出虚妄世界递以五相标之:
(甲) 无 明 业 相
众生心非凡夫能知;亦非三乘能了。法身菩萨始有所觉:初则泯绝一切尘相而汇归六根;继则追溯六根来源而发见“阿赖耶”识;即众生心之所寓也。此阿赖耶识,内与清净本体相应;外与六尘境界相熏。然“末那”识若不停滞其间,惟感一道净气流行;不致缘起世界假相。惟其停滞,幻成妄念,掩蔽清净本体;遂呈无明业相。此为“末那”第一步作用。
(乙) 能 见 相
无明业相虽众生心动机所在,微细不可见也。依之活动,发为气分,则为色法质素;原属根性,亦不可识。末那复执持其间,幻成能见相。能见之者,带迷“觉性”转而为细识也。此为“末那”第二步作用。
(丙) 境 界 相
众生根性以同类气分互相融合,则钟成众力共举之境界。势力浓厚,支持良久,本亦无迹;以末那从中提挈,乃幻成境界相。虽为五尘所依,尚未落五尘粗迹。此为“末那”第三步作用。
(丁) 智 相
前相只摄浑略质素;欲观其详,须由末那采取局部材料而以意识展开之;浑略质素遂得借空间形式显示排比有序之色相矣。以属现量,假名智相。此为“末那”第四不作用。
(戊) 相 续 相
采取材料过多,非一见所能顿了;则轮流认识,而仗末那之不断注审焉。无量智相遂得借时间形式鱼贯出现;是名相续相。即“末那”第五步作用。
经以上五度作用,世界假象遂告成立;此与寻常唯心论不同。要在众生心各以同类根性互融气分为物质本;众生加以认识乃幻作物质世界。
其二 实相观
依众生心缘起世界,固末那之作用;而以前六识助成之。泯其末那,一念不生;则世界顿归乌有;是名实相。此相字乃借用念之生,恒与识俱;识所在处,假相随起;实相不可得见矣。今欲讨论实相,总不离识;终被假相笼罩耳。然能于笼罩之中默喻假相所依之妙性;是亦因指见月之道。起信论之实相观,意不外是。所谓实相,以真如名之;即清净本体也。要义有二:
(甲) 如 实 空
末那起处辄生晕影;昏蔽众生清净心;是谓无明。觉性原来直契净心全体;因被末那钧牵,所觉变为赖耶相分;能觉变为赖耶见分;各带一重晕影,灵明真心遂昏成无明妄心。扩为六尘,亦被晕影遮盖;世界现象皆失真相。如实空者,消灭一切假相;回复真如本体也。本体具足无量真实之性;故曰真,亦曰实。虽具无量性种,而如如然融成一片;故曰如。
(乙) 如 实 不 空
真如本体所具无量性种,起信论名性功德;随缘各得显为妙相。而随现随隐,绝不留滞,无所牵惹;故曰无漏性功德。如实不空者,谓真如复具无量妙性,为一切妙用所依。若一味契会如实空而不知不空者,即落偏空;甚或流为恶取空,陷于魔道!
觉性遍一切处,末那拘之则成见分。能见失真,所见自假。即虚妄相分此通于诸识,非惟阿赖耶为然也。世界之相虚妄不实,正被末那所生之法执蒙蔽而成耳。末那一除,觉性回复,如实空中兼见不空理趣矣。
其三 熏习观
熏习者,外境频来浸润,令原状渐次变化,终与能熏同类也。语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喻意正同。众生心本来清净,为交互酬应,气流冲动,而求认识其详;遂起念观察,注意一处,忘失真如全体;致陷无明状态。局部认识愈详;枝末执著愈固;真如益不可见。然真如灵活本能,亦时有冲破无明之势;是故无明真如各有熏习力用。
(甲) 无明熏习
无明掩蔽真如本体,致觉性不彰。唯赖认识力从假相上考察,祗知局部经验之状况;乐其适而苦其所不适,而生执著。以意识思维苦乐之因,得趋避之法,而造相当之业焉。此本假相上枝末关系,与真如净性无涉。然末那密提其经验成法熏于阿赖耶中,习为染种。不净种子熏习至饱和程度,则放其气流与同类众生气流和合;形成同趣之身;是为无明熏习之果。
(乙) 真如熏习
真如原具灵活妙用,自熏其心;众生执著方殷,无由觉知。一旦若有厌离生死之念,而与真如内熏之力暂相应;能于心中植一解脱之因;则名净种。更得诸佛菩萨法流为缘,渐令净种日益强大;潜破无明障碍。破至不碍平等性智之发现,则能自放清净法流,与佛菩萨法流和合;遂觉自身列入庄严净土。是为真如熏习之果。
无明熏习之义,三乘教能知之;故有遮情法门。真如熏习之义,一乘教乃知之;故有表德法门。遮情有曰法法皆妄;表德有曰法法皆真;此乃一往之词,尚须决择者也。起信论严加分辨,以染种所行为妄;如悭贪嫉之类是净种所行为真。如慈悲喜舍之类是
马鸣菩萨之教纲。于体相用三大皆有发明;大乘实教大旨略尽。越百余年,龙树菩萨建立中观法门;是名空宗无著菩萨建立瑜伽法门;是名相宗分志如左:
(一) 中 观 法 门
佛灭后六百年,西印度有龙树译或龙胜新译龙猛菩萨出,楞伽悬记谓当佛灭后八百年乃指龙树晚年传承一乘法印,为禅宗十四祖;游化南印,见教徒只重修福;示以一乘佛性,除提婆一人外无领会者;乃施设中观教法,以畅马鸣体大之旨。相传龙树有起信论释但观流通本释摩诃衍论非真品以万法只从缘生,绝无实质:立“八不”之义,以显所依之实性。分四句。
(1)不生不灭 如明镜照像——随缘示幻绝无实质
(2)不断不常 如大河长流——刻刻变易未尝中断
(3)不一不异如随方摄影——面面异相原是一人
(4)不来不去 如影戏行人——本无动作观者自迷
学者于此“八不”妙义,如确有会心,便能悟入真如境界;得空宗要旨矣。若于不断不常彻底通达,许与深般若波罗蜜多相应;堪任一乘法印也。
“八不”妙义,所以反显中道实相不偏一端。观此实相,即名“中观”;此见龙树中论四百余偈中开首之偈。四百余偈原由龙树无畏论十万偈中节译而来。全文千言万语无非为中道消极的写照。识得其旨,不惟十万偈可删,即四百余偈亦属骈枝。此外复有十二门论亦对机之谈,非必要也。提婆菩萨继承禅宗十五祖;兼弘中观法门;尝作百论以益之,总为未得旨者示解脱道耳。
中观法门多文摄少义,上根利智或以为不必。实则当时三乘教行人执著甚深,非层层开示,无以祛其三重妄执;而荐入真如本体耳。
印度晚期佛学,趋重简明。中观法门特寻求龙树略论而弘之,如六十颂如理论大乘二十颂论破有论等皆是。此等简本,十世纪时始流入中国。
(二) 瑜 伽 法 门
佛灭后九百年,无著菩萨出现于北印。以空宗学人浅尝辄止,堕于龙侗;甚或落恶取空;于是发挥阿赖耶要义,建立性相关键。由性开相,会相归性,必依此而后行。以与真理相应,故曰瑜伽法门。瑜伽者,相应之义也。
瑜伽之学,根据弥勒菩萨五大论而作:(一)瑜伽师地论,(二)分别瑜伽论,(三)大乘庄严论,(四)辨中边论,(五)金刚般若论,实则推本于解深密入楞伽等经。
阿赖耶乃梵语,义为含藏,为众生心所必具,否则无从建立依正二报。依染净境界分为三位:
(1)杂染位 无始以来执著六尘假相以熏其心,成为染种而蕴藏之:染种成熟,随缘发作染行。如是展转熏发,直至断除俱生我执而后已。
(2)异熟位 无始以来所作善恶等业,心中默志其间条理,未尝或失;机缘成熟,则现相当果报之身。直至断除俱生法执而后已。
(3)净持位 无始以来清净本心之绝对善法,如慈悲等,曾经发露者,一一净持之;随机利益大众,永不消灭。众生如是;佛亦如是。
由真如本体转入阿赖耶,经种种作用,加以认识;变现种种法相。此法相之所依体,曰圆成实性;所依用曰依他起性;识行其间,若无执著,则成净相;一落执著,便成染相;此执著曰遍计执性。此三性亦依识而有其名。识若尽除,三性皆归无性;与真如融化。
阿赖耶缘起诸相,未落执著者为清净阿赖耶,与圆成实性相应;其依他起性即净用摄。已落执著者为杂染阿赖耶,与遍计执性相应;其依他起性即染用摄。
遍计执者,以意识普遍计度加以执著也。依他起者依,他缘牵引而起也。圆成实者,圆成性相不二之理归于实际也。
无著之发挥阿赖耶义,具见摄大乘论中,世亲继承其法门为之作释;多从杂染品立论,趋重赖耶缘起之说。然亦不无清净之旨;与起信论真如缘起之理不相违。
世亲以后,传摄论者或融通真如缘起,或独主赖耶缘起,则各凭其见地也。观吾国真谛译本之异于余师诸译可以知之。
以上二法门皆与起信论殊途同归;对峙于印度六七百载,各称发达。至密宗代兴之时,仍须藉作说理基础也。
第五节 密乘发展期
大乘实教原分显密两部。显部由文殊师利菩萨住持(即般若藏),称为显乘,或显教,义理较浅显故。密部由金刚手菩萨住持(即陀罗尼藏),称为密乘,或密教;义理甚深密故。文殊化迹既详上节。金刚手原系法身菩萨,不受时间拘限;对于学人修密教将入上品悉地(成就之义)者,乃现身其前而为说法,佛灭后约七百年,始由龙猛见诸南天(即南天竺)铁塔中;密乘从此昭著于世。
龙猛即龙树。密乘全出新译,故用此名,龙猛以前,习三乘者亦有杂用密咒;然只作显教之补助法,非纯粹密乘;纯粹密乘由铁塔始现故。龙猛得入铁塔,以持毗卢遮那如来真言为因。此真言传自何人不得而详;以师资秘密传承,非外人所能知也。入塔觐见诸佛菩萨后,即蒙金刚手菩萨授与传法灌顶,绍密宗“阿闍黎”(导师之义)之位;并付两部大法;即《金刚顶经》及《大日经》也。
密乘最高法理,以《金刚顶》经表示金刚心境界,由初心至后心,经历十六菩萨位,而五智圆成。清净法身开发尽致;自受用身庄严具足;他受用身及应化等流诸身则随机显现,是谓究竟成佛之果相,显乘极谈,或以为如来果德不可说;或以为佛与佛方能究竟;《金刚顶经》乃究竟说之,此密乘之超绝处也。
五智即法界体性智,大圆镜智,平等性智,妙观察智,成所作智也。众生心中原具有之,但浑略不著,恒为识掩。识渐薄则智渐厚,薄至全无,则五智齐彰;尔时不妨借识为用。然须至金刚后心乃能究竟。金刚心者,见性之极,不复被惑,坚强如金刚也。
《大日经》原名《大毗卢遮那(遍照之义)成佛神变加持经》。众生本来皆具觉性;惟浑略不著,恒被识掩,故不能开发无量法性功德,毗卢遮那佛即圆满此种功德之法身如来;能以神力加持众生,各从其机之所近,凭三密方法开显一门或普门之法性也。上焉者,感见如来他受用身,中焉者,感见诸大菩萨身;下焉者,感见外金刚部诸天身。
真如总体名一法界;本觉总性恒与相函;具摄无量无边法性;绝对无质,互不相碍;亦无处所可得。本觉一味圆照其间,无所分别,原无朕兆可寻。行者入观,心中若有圆明之相者,则净识所标之幻迹;非本觉惺寂妙致。依此圆相分位观之:据点无穷无尽;各能自成中心;各摄一切法性;复以其无穷无尽据点彼此交互贯摄;行者之心乃依其中据点之一随缘出兴者。能作此观,亦不离识。泯识融于本觉,是名佛心;迷识沦于不觉是名众生心”(此段妙理须定中细察乃能相应)。
《金刚顶经》及《大日经》教法皆无量无边,对任何法性应各有相当修习故。而南天铁塔所传,俱以十万偈为限;称此土机宜故。依《金刚顶经》而修者曰金刚顶宗,亦曰最上瑜伽宗。依《大日经》而修者曰大日宗。亦曰瑜伽宗。两宗所以有别者,果位因位方法不同也。
金刚顶宗行者以能入萨睡三昧为正机;得如来三密加持,充其量为果地即身成佛;五智圆满故。大日宗行者以能入般若三昧为正机;得如来三密加持,充其量为因地即身成佛;镜成二智未圆故。通称即身成佛者,简括之词也。
真正密乘行者,以菩提心为体,三密为用;观行成就,则妙相自然流露,即身成佛矣。菩提心者,本觉正性显现,心中惺惺寂寂,于体相用妙理无不洞达,绝不住著者也。三密者:
(一)身密,以手印提起相当法性也;
(二)口密,以真言滋润相当法轮也;
(三)意密,以观想开发相当缘境也。
以三密为符号,引起如来之加持,则菩提心中自觉法流日盛,其浓厚之度,能消除众生染心,法身昭著,是为因位成佛。若更能开显诸佛真心,三身具足;是为果位成佛。
菩提心之开显,至少以般若波罗蜜多为基。只与生空真如相应者(既破俱我生执),此心犹常昏昧;能与法空真如相应者(既破俱生法执),此心乃克明净。于此明净菩提心中,以三密发展诸佛功德,收效乃大。未与般若波罗蜜多相应,甚至分别二执未破者,则三密不能顿呈殊胜妙用;须以大精进心行之(或参考显教戒定慧三学)。
密乘行者分四级:未破粗执者(分别二执),只依信心而行,是为下级修法(或名作密);未破细执者(俱生我执),只依理解而行,是为中级修法(或名修密),未破极细执者(俱生法执),依般若性而行,是为上级修法(或名瑜伽密),既破极细执者(俱生二执俱空),能依萨睡性而行,是为最上级修法(或名最上瑜伽密)。
会得一乘妙旨者,不论身处何境,无非佛性流行之处。于了了常知之中,受用自在;此属显教之能事。若就佛性流行之际,加以三密方法,则庄严胜境渐次开显;此乃密乘之妙用。既不须拣择处境,则对任何职业之人无不可施以密法。学者苟能如法行持,未有不成功者。
印度当时外道甚多,所奉之神种种色色。密乘为兼摄此类根机,亦可方便接引,授以相类之三密,使勤而行之,随其破执程度能致相当成就。近代考据家以为密宗乃由婆罗门教递嬗而来;不知只属大权方便中之一法耳。岂足以概密乘全部耶?
密乘最重灌顶;诸佛法流依此灌入行者身心也。诸佛法流交加众生身心未尝或断;但为识执所蔽,昏然不觉,日与众生气流相随逐,前六识被其牵缠,所感无非众生境界。今欲行者把握法流;不受气流压抑;则须以法加强之。法流本极微细;顶门之路无气流相阻,灌入最为适宜;此灌顶之本旨也。执行灌顶职务者名阿黎。所灌之法流,视行者机缘,取所供“曼荼罗”中之一尊而施之。
曼荼罗者,轮坛之义也;具足一切法性。以一性为主余性为辅,组织圆满无所欠缺,名曰轮坛。坛中诸性同现受用身,或作佛形;或作菩萨形;或作诸天形。金刚顶宗所供者为金刚界曼荼罗;大日宗所供者为胎藏界曼荼罗;皆以毗卢遮那为中尊,而境界有异;一属自受用,一属他受用也。其余诸佛菩萨诸天等,亦可各取为中尊,而组织各别;总与圆满无缺之旨不相违。
就仪式言之,灌顶大别二类:
(1)心想灌顶 阿奢黎入本尊(与行者机缘相应之尊)三摩地(定中妙境),观本尊法流普遍十方,求灌顶者皆被笼罩。即观此法流入行者之顶,而遍输于其身心,行者能定中接受,感应最大。此种作法,全仗心想为之,故名;亦曰秘密灌顶。
(2)事相灌顶 行者未能定中密受灌顶,阿黎须建立具支坛场,资其观感。具支者,具备种种事相支分也。如以图像表示轮坛诸尊;以瓶水表示诸佛法流;以及其他种种庄严事相皆是。行者对于事相观感所得,能增强法流之力,获得灌顶实效;故有事相灌顶之名;亦曰具支灌顶。
就实用言之,灌顶又分三类:
(1)结缘灌顶 学人未能发菩提心;不克受三昧耶戒;虽参加灌顶;只与本尊结一胜缘。仗此净因,将来对于密乘或有较大之倾向。其能独持本尊真言不懈者,亦许得显浅之效验。
(2)学法灌顶 学人发菩提心,受三昧耶戒,而灌顶者,不论破执程度如何,但肯依法专心行持,总称学法灌顶;亦名受明灌顶。其灌而不持,且亦未尝开悟;虽号称发心受戒,究与结缘相类。
(3)传法灌顶 真正密乘行者既入最上瑜伽宗,确与金刚心相应者,则有转法轮能力,应受传法灌顶,绍阿黎位,利益众生。然尚须具备多种道德乃称厥职;详如《大日》、《苏悉地》二经。
显教由应化法身随缘施设;密教由受用法身恒常宣演;然实彼此互相推动;缺一不可。盖无受用身之住持,莫从应化;无应化身之流现,难显受用。毗卢遮那之说《大日经》,盖当释迦成道之初;因化身出兴之牵动,而衬起他受用身恒常说法之妙相也。毗卢遮那之说《金刚顶经》,盖当释迦涅磐之后:因化身入灭之牵动,而衬起自受用身恒常享乐之妙相也。
密教由毗卢遮那如来直接宣演,故以如来为初祖。金刚手为首座当机,直承两部大经而绍阿黎位,故称第二祖。龙猛菩萨为释迦入灭后最先传承阿黎职务者,故称第三祖。继此法统,则龙智菩萨也。
龙智阿奢黎之住世,为印度纯粹密乘初兴之时,数百年间传承斯门之尊者究有几人?事属秘密,难以详考。惟佛灭后一千一百年,印度有清辨菩萨传习金刚陀罗尼成就,得留寿于“阿素洛”宫以待弥勒佛下生(见西域记),此乃最有典据之事实。
《大唐西域求法僧传》云:持明咒藏梵本有十万颂;唐译可成三百卷;现今求觅,多失少全。佛涅磐后惟龙树菩萨特精此道。龙树弟子号曰难陀,传授其法;持咒十二年,瑞应叠著;乃将所学之咒摄为一万二千颂;释理精微;陈那论师大为佩服。此于龙智之外别树一帜者也。道琳法师尝学其法,惜未能归唐宣传。所谓十万颂究属何部真言?于金刚顶大日两宗同异奚若?不得而知。
一门之尊只代表局部法性,未及全部也。虽以毗卢遮那如来为本尊,亦一门摄。其未与二空真如相应者,纵见遮那尊相,不过应化身境界。若能开显全部法性,乃称普门之尊。修之者,又须真破三重妄执,方见遮那受用身。倘欲自成受用身,则须先证金刚心。得此根机,方合授与传法灌顶。龙智留寿七百余岁以俟其人,卒有金刚智三藏继承法统,为第五祖。
唐贞观时,玄奘三藏,尝遇龙智阿奢黎于印度,年将七百;貌若三十;以传承密乘相劝。奘以非素愿,只受中观法门。又将百年,有善无畏、金刚智两三藏出,先后得传大法为阿奢黎。然无畏未尝多传,法统早绝。故金刚智独称五祖。不空三藏承之,则称六祖;后更学于龙智以广其道,然不与五祖同辈也。
玄奘三藏之游学印度,盖当七世纪之初,正值戒日王御世;显教隆盛之极,亦日中将昃之时。戒日王已逝,国势大变,外道嚣张。历数十年瞿波罗王崛起,具大势力;虽能维持佛教,而不克遏止外道之发达。再传至达磨波罗王,以显教偏重理解,实效微小;乃专尚密乘;建超岩寺,延请密宗大德住持之;时当八九世纪之间也。
当时密宗大德相继主持超岩寺者,为师子贤大师,及其弟子智足也。师子贤以空宗学者入密,初本寂护弟子。后三百年,有阿提沙住持此寺,亦以空宗入密者(寂护阿提沙乃先后入西藏树立佛教之人故西藏佛教以空宗为基础也)。
密乘盛行于印度三百余年,行者有无修习两部普门大法之人,尚待考据。然为应付当时外道宗尚故,自然以专修外金刚部一门之尊为多。十二世纪末叶,回教徒蹂躏印度,佛教绝迹本土;密乘大师纷纷逃避西藏焉。
西藏广传印度晚期密教,擅长一门之尊者当然不少其人。而于两部大法最高学理,尚未闻有相当研究(参观《西藏佛学原论》)。
第二章 传译
佛灭后二百余年,阿育王统治全印,小乘之教大行。中国正当嬴秦最强之时。始皇未称帝以前,相传沙门室利房等十八人入秦弘化,被逐出境(见朱士行经录)。虽未获流通之效,却为中国佛教之见端。汉武帝降昆邪王得金像长丈余供养于甘泉宫。其后张骞使西域还,以印度有浮图(即佛陀异译)教闻于朝,中国乃知佛教由来矣(见《魏书·释老志》)东汉之初,明帝梦金人飞行殿庭,身长丈余,顶有白光。此固机感所召,藉武帝所供之像为增上缘,开作梦境也。通人傅毅以印度之佛对,或根据张骞之报告而言。及专使蔡暗等十八人西迎沙门迦叶摩腾、竺叔兰二尊者来洛阳,建立白马寺以居之;中国始有传译佛教之举。厥后演进状况,分四时代:
印度古尚梵语,佛教流传中国,不可不译为汉文。摩腾、法兰初来,经律略有译;流传后世者惟《四十二章经》一卷;乃针对汉代习尚,摘取佛典中契机之语而口述之;笔录之人,仿儒教孝经体例,精心结撰;文章高古,与子书等;非佛经正翻也。八十年后,方可谓之正式传译耳。
第一节 幼稚时代
东汉末至西晋末百六十年间,为翻译佛典幼稚时代。梵汉对照名词,既罕根据,双方互异文法,更未融会;只有节取梵本大意约略传译而已。此中仍有足述者:
其 一 东 汉
东汉桓灵献三朝,译师十人,居士占其一;余皆沙门。国籍颇杂:或隶安息;或隶康居:或隶西域;或隶月支;或隶印度;中国只沙门严佛调一人(临淮群人)而已。录其最著者如左:
(1)安世高者,本安息国王太子。以厌世故,让位于叔而出家学道;博通三乘教,由是历化诸邦,终抵洛阳;先习汉文,继翻佛典,自桓帝戊子至灵帝庚戌二十余载,译出九十五部一百一十五卷;小乘经最多;大乘无量寿经等亦有数种;惜佚。
传称世高前生亦安息王子,以沙门身游广州,遇少年客手刃之;预知有此报,故来偿也。再生为安息王太子,复现沙门身。来汉传译竟,到庐山化度蟒神,云是前世同学僧也。后到广州觅复仇客,皤然老矣;为述少年事有徵,客遂厚供之。高云:复须到会稽偿夙冤。客随行,高果被人误杀于稽市;客乃深信三世因果之说,逢人宣传。高能从容历世如游戏,功行殊不可测。
(2)支娄迦谶,亦简称支谶,月支国沙门。行深性敏,持戒精进;桓帝之世,来游洛阳。自丁亥始讫灵帝之丙寅垂四十年,先后译出佛经二十三部六十七卷,多属大乘;而以方等大集经二十七卷最钜;惜不传。谶只口译,笔录者河南孟福、张莲二居士也。谶译大乘诸经,方等部外有《道行般若波罗蜜经》十卷,大般若中第四会之文也。又有《兜沙经》一卷,则《华严》中名号品及光明觉品之少分也。是知谶乃大乘实教之学者。月支亲承马鸣菩萨法化未久,宜现此等作风。
其 二 三 国
三国之中,魏吴皆有佛化;蜀独无闻;或由交通未便也。魏吴译师各五,皆外国籍;惟吴得一居士,余尽沙门。择要述之:
(1)昙柯迦罗(义为法时)中印人也。尽通俗学;后乃出家。通大小乘;专精戒律。魏嘉平(曹芳年号)间至洛阳弘化。先是安世高虽有大小乘戒经之译,而汉地僧人只循例出家,未尝依律行羯磨法;至是乃请迦罗提倡此道。迦罗以律部繁广,未适初机;只传译《僧祗戒心》略本,以备朝夕之需。然中国僧伽之守戒律则自此始。又有康居国沙门僧铠、安息国沙门昙谛,皆译昙无德部羯磨以辅之。
中国所得广本戒律,先后共有四种,其目如下:
(甲)四分律 属昙无德部(昙无德义为法正,乃集四分律之人,因以名部)。
(乙)十诵律 属“萨婆多”部(萨婆多义为一切有,此取宗派以名其部)。
(丙)僧祗律 属“摩诃僧祗”部(摩诃僧祗义为大众,此取类别以名其部)。
(丁)五分律 属“弥沙塞”部(弥沙塞义为不著有无观,此取行法以名其部)。
魏世中国所行者只(甲)(丙)两种简律而已。羯磨者,作业之义;授戒忏罪时,种种殷重宣言属之。
(2)支谦,本月支国居士。汉末游洛阳,有智囊之称。后入东吴,广译大小乘经典八十八部一百一十八卷;方等、般若、华严密咒皆有之故;知其通实教大乘者。嗣有康居沙门僧会,以东吴未有佛寺,藉舍利之灵,摄化孙权皈信三宝;因造建初寺。江左佛法从此而兴。会亦有大乘经论之译,七部二十卷。
谦祖父于汉灵帝时归化中国,拜中郎将;时谦只数岁耳。十岁学汉书,十三岁学梵书,兼通六国语言;佛学则支谶再传弟子;世出世法无不明达;赋性仁慈,闻者叹服。后避乱东吴,吴主孙权欣其才德;拜为博士,使辅导东宫。时江左佛教虽得僧会提倡,而经卷未充。谦于政余,自译所得梵本;三十年间译成百余卷;所谓现居士身行菩萨道者。
其 三 西 晋
西晋五十二年间,译师十二人;所出译本几六百卷;诚幼稚时代之渐趋发达者矣。其中沙门九,居士三,内外籍各半。举要于左:
(1)竺法护者,敦煌郡人。八岁出家;师事外国沙门竺高座,遂从竺姓。经书过目成诵,日恒万言;随师历游西域诸国;通晓外国语三十六种;所遇经教无不练达;赍归梵本甚多。自敦煌至长安,经洛阳抵江左,终身传译不辍;共成一百七十五部三百五十四卷;华严、阿含、方等、般若、法华、涅磐各部,以及律论两藏均有之。初期传译此为最富,有“敦煌菩萨”之称。
护译如此浩繁,宜需助手。居士聂承远、聂道真父子,皆笔受校勘之人也。后各自当译师。道真所传多至二十四部三十六卷,皆菩萨法。是固在家菩萨矣。
(2)无罗叉者,于阗国沙门。晋惠帝元康元年,被请至陈留水南寺,特译《放光般若波罗蜜经》二十卷,居士竺叔兰传语;七阅月而毕。此经本属《大般若经》第二会;竺法护既有译本,题曰《光赞般若波罗蜜经》,凡十卷;今译二十卷,较详;且其梵本出自于阗;有一段重要历史,故佛徒特请无罗叉译之。
《大般若经》第四会,东汉时曾由印度沙门竺佛朔揭其大旨,译作《道行经》一卷;支谶传语(后谶自译十卷)。颖州沙门朱士行尝讲此经,不能通其深义;乃发愿西游,寻求梵文般若详本。以曹魏甘露五年由雍州首途,至于阗国;钞得第二会六十万余言。晋武帝太康三年,遣弟子十人送还洛阳。将启行,于阗小乘教徒谮言于王,谓非佛说;请禁出境,免乱正法。士行愤慨,乞以烧经作证。誓云:“若是正法,应传入中国者,火不能烧。”誓已,投经于火,不损一字。王及大众骇服,乃许出国。后展转存于陈留水南寺,适于阗沙门无罗叉至,遂有请译之事。传语之竺叔兰居士,后自译大乘经二种;皆佚。
第二节 发达时代
东晋至隋三百年间,为中国传译佛教发达时代。尔时印度正值龙树、提婆、无著、世亲四大士相继住世。西方受化诸国蒙此影响。学者广求大小乘经律之外,于中观、瑜伽二法门类有研习;密教亦渐萌芽;更因中国学者思潮日进,故传译之事较为发达。分六段述之。
其一 东 晋
东晋享国百年有奇,传译缁素十六人,较著者四人;各有特点。
(1)帛尸梨密多罗(义为吉友)本西域王子。让国于弟而出家;专精密咒;兼擅梵呗。元帝时译《灌顶经》十二卷及《孔雀王咒经》两种。前期支谦等未尝无密咒之译,只略述小分:多罗之译,规模较大也。次有西域沙门昙无兰(义为法正)尝于杨都译出经教六十一部六十三卷,中含密咒多种;大都散佚。
本时代密咒虽渐流行,只属释迦如来口传之杂密。若毗卢遮那如来之纯密,尚未出现。
(2)瞿昙僧伽提婆(义为众天),本宾沙门;博通小乘三藏。孝武帝太元年间,尝应慧远法师之请,在庐山传译《阿毗昙心论》等三部七卷。安帝隆安年间,又应名流王峋之请,在建康传译《中阿含经》六十卷,《增一阿含经》五十一卷。小乘经教始有大规模之译籍也。
阿含义为法汇,正译应作阿笈摩;小乘经之总名也。分四部:(一)增一阿含(搜集短篇教法),(二)中阿含(搜集中篇教法),(三)长阿含(搜集长篇教法),(四)杂阿含(搜集不拘长短教法)。中国向无详译,今始得其二。
(3)佛陀跋陀罗(义为觉贤),中印迦维罗卫国人,甘露饭王之裔也,少孤,出家;博通经教;兼精禅律;神变莫测;盖印度禅宗二十七世祖,般若多罗再传弟子也(其师佛大先与达摩同学,有二甘露门之称)后弘化中国遇鸠摩罗什于长安;宗旨未叶。慧远法师迎居庐山,先后传译经论禅律十三部一百二十五卷。其中《华严经》六十卷,得未曾有;《摩诃僧祗律》四十卷,亦杰出也。
华严部之经,前此虽屡有传译;大都略取小分;未有若六十华严之杰作也。中国从此始知遮那报土之广大殊胜。四律广本向都无传,今始见其一。
(4)释法显,武阳龚氏子。数岁出家,至性过人,受具后,慨经律舛阙,誓游学印度。历尽艰险,卒达中印。留学三年,获得经律多种;由海归国。于建康道场寺与佛陀跋陀罗共译《大般涅磐经》等六部。著名之《摩诃僧祗律》即共译之一也。复自撰《游天竺传》一卷。显为中国游学印度第一人;惜为期未久,所得无多耳。
我国人西游者向来罕及印度。汉蔡暗等十八人西迎摩腾法兰,至大月氏而止。魏朱士行率徒众十人西访般若梵本,亦至于阗而已。亲到中印有据者不可不推法显。
其二 三 秦
三秦者,前秦(苻氏)后秦(姚氏)西秦(乞伏氏)也。时代不过八十年。前秦译师六人,沙门昙摩难提(义为法喜)所译最富。但延至后秦建初六年乃毕,非前秦专有。其中《增一阿含经》五十卷,《中阿含经》五十九卷,原较晋译二阿含约先十年。以不传于世,遂让晋译专美。西秦译师不过一人,出品又无关重要。堪称述者,后秦五译师中三人也。
(1)鸠摩罗什(义为童寿),本印度人,而生长龟兹。出家后,名盖诸国。继习大乘经论,洞其秘奥。以弘始三年十二月二十日至长安。姚兴待以国师之礼。博览旧译,义多乖谬;因出梵本,从新
译。自弘始四年起,十四年止,先后译出《大品》等经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四方义学沙门不远万里,入关谘禀。门下肇、融、生、睿号关中四杰;于其道尤相契也。然什所学十只出二;尝欲造大乘深论,以乏当机而止。其笃性仁厚,泛爱为心,是与一乘妙旨相应者。而俯顺群机,不能不弘空宗。盖两晋崇尚虚无之风影响各地学者,空宗最契机也。所译《般若》,或大品,或小品,或显部,或密部,不一而足。是知专心此道者。其重译《法华》《维摩》二经,或隐示宗旨所在也。大乘论藏译本以《大智度》百卷,《十住毗婆沙》十四卷,及《中》《百》《十二门》三论为最重要。《成实论》二十卷,则小乘之瑰宝也。
龙树中观法门,提婆、罗糇罗递承之;无著、世亲赞扬之;遂盛行全印,播及诸邦。龟兹之莎车王子须利耶苏摩专研之,以传罗什。什传译中国,开创空宗。
(2)弗若多罗(义为功德华)、卑摩罗支(义为无垢眼)皆宾沙门也。昙摩流支,西域沙门也。三人皆精律藏,先后入关。罗什始与多罗合译《十诵律》,三分得二而多罗入灭。嗣与流支续译之,共成五十八卷。罗支复出三卷律序置之于后,都六十一卷。《一切有部广律》遂继《僧祗广律》,出现于中国。
诵者,背文暗持也(读至极熟能默持之)。此部广律区分十分而诵之(卷一至卷六为初诵,卷七至十三为第二诵,乃至卷五十六至五十九为第十诵),故曰十诵。律文繁冗将近七十万言。始由多罗口诵,罗什译语,六百沙门共听。流支继诵情形亦当无异。译毕,什欲再加删治,未果。
(3)佛陀耶舍(义为觉称)宾沙门。学问赅博;修行笃实。罗什曾师事之。后闻什被掳入秦,仗禁咒力潜往访之。姚兴迎至长安襄译事。罗什传译一乘经教,间有未达之义;辄待耶舍指示深旨。弘始十年,与沙门竺佛念等共译《四分律》六十卷,《长阿含经》二十二卷(另《虚空藏菩萨经》一卷)。从此《四分律》始有广本。《四阿含经》于是有其三(《增一阿含》及《中阿含》已见晋译)。
《昙无德部四分律》,乃昙无德尊者择上座部律仪中契同己见者采集成文。广本六十卷,不下六十万言,内具四分(初分二十一卷,二分十五卷,三分十三卷,四分十一卷),故名四分律。耶舍背诵此律时,姚兴疑有遗谬;试以毫无义理之羌籍,药方,各四十余纸;读三日,即能背诵;不误一字。众乃服其强记。译语之竺佛念,凉州沙门也。文通华梵。前后秦译事皆充传语之职。后亦自译《十住断结经》等一十二部七十四卷。与安世高、支谦齐名。
其三 二 凉
五凉之中,惟前凉(张氏)北凉(沮渠氏)有译事可言。然前凉垂末,始得月支居士施充译师,影响渺小。北凉三十余年间,译经缁素九人,有甚重要者:
(1)昙无谶(义为法丰)中印沙门也。幼喜诵咒;进习五明,精辩莫抗。后为白头禅师所屈,乃专究大乘。而持咒殊有神验;亦以此贾祸。遂遁至北凉,传译经典十九部一百三十一卷;以《大般涅
磐经》四十卷为最有名。先是此土虽译《涅磐经》数种,皆属小乘。竺法护、释法显所译虽号大乘;而护只出二卷,显不过六卷;远不若谶译之丰富也。谶译仍缺后分二卷(唐代补出);然法身常住之旨从此大彰,中国学者备闻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矣。
罗什门下竺道生,尝在南京讲显译六卷《涅磐》,发明“阐提”皆得成佛之理;众以为邪说。及谶译大本至京,果有此义;众乃感愧。是知一乘妙旨,夙根厚者能自得之;经教只作证明耳。时京兆沙门释智猛,尝继法显之后,亲到中印,得《涅磐》梵本于大智婆罗门家(显六卷亦得于此)。北凉末叶归凉州,译作二十卷。但失传,无从与谶译比较也。
(2)佛陀跋摩(义为觉铠)西域沙门也。专研毗婆沙论。中国沙门道泰尝遍游诸国,得《毗婆沙》梵本十万偈,还居北凉。会达摩至,请其口译而笔受之;并邀高僧慧嵩等三百余人考正文义。历三载,译成百卷;后因兵燹被毁,只存六十卷。
北凉时,中国译籍经律均渐丰富;惟论藏无多。道泰杖策西访以此。上译《毗婆沙论》百卷,小乘也。泰后自译《入大乘论》及《大丈夫论》各二卷,以明宗旨。
其四 南 朝
南朝一百七十余年间,佛化有特殊发达处;译师数十人,亦多可观。萧齐较逊,齐主不重此事也。萧梁编述多,翻译少。宋陈皆有异彩。略举数人:
(1)求那跋陀罗(义为功德贤)中印沙门。精大小乘。由师子国浮海来广州。刺史表闻,宋文帝延至杨都,传译经论五十二部一百三十四卷。释宝云、法勇二人译语。以《杂阿含经》五十卷最重要。盖四阿含至是始具足也。又《楞伽经》四卷,饰文未周,仍为世重。
宝云、法勇皆华僧游学印度者。后各自行译经。云又陪释智严译《法华三昧经》等十部。严亦曾游印度,且有圣证之称者。宋僧西游沙门可谓鼎足有三。与晋之法显,凉之智猛后先辉映。
(2)佛陀什(义为觉寿)宾沙门。专精律藏;兼达禅要。东晋法显尝于师子国得《弥沙塞律》梵本归朝,未及译而迁化。刘宋诸僧闻什擅长此道,特请译出《五分律》三十卷;名僧竺道生等执笔参正。中国自此具有四律广本矣。
《弥沙塞部广律》三十卷,约三十万言,具含五分(第一分十卷,第二分四卷,第三分八卷,第四分二卷,第五分六卷)。故有五分律之名,并东晋译《僧祗律》,姚秦译《十诵律》,《四分律》,共名四律。四阿含亦由东晋姚秦刘宋三朝得之,允称发达时代也。
(3)僧伽跋陀罗(义为众贤)西域沙门;为优波离尊者一脉相承之法嗣。齐武帝永明六年,由海来广州。在竹林寺偕沙门僧玮译出《善见律》《毗婆沙》十八卷,乃广释四分律者。明年译毕,于解夏日(七月十五)香花供养讫,志一点于卷末,相传优波离于佛灭后结集律藏讫,即于其年解夏日香花供养而以点志之。一岁一点,至永明七年(己已)共得九百七十五点;为律藏成立之纪元;亦即佛灭后之年数云。
唐释智升,依此数计算至开元十八年(庚午),合得一千二百一十六年:即西历七百三十年。是佛涅磐当在纪元前四百八十六年。近人依印度史考得佛入灭年数,与此相差不远;似堪根据。晋法显游师子国时,有击鼓唱言:“如来涅磐今已一千四百九十七载”。若计至开元十八年,当得一千八百二十载;殊乖事实;不足信也。
(4)真谛(梵云波罗末陀)西印优禅尼国沙门。博通内外学。梁武帝迎来东土;停滞南海二载然后入都。值国难作,于迁徙中译出《金光明经》等十一部经论共二十四卷;以《起信论》最为特色。《十七地论》(即《瑜伽师地论》)只译得五卷,后复佚之。陈初暂居豫章,拟西还印度;因道俗虔留而止。于豫章临川广州等处传译经论三十八部一百一十八卷,中以《摄大乘论》三卷及世亲释十五卷别有见地;是与《起信论》融通者。盖传梵本之原师当出自安慧学派也。其余瑜伽法门之籍亦多所译。中国前所未有。关于《俱舍论》亦有数种,但俱不存。相传真谛颇多神异之迹;其地位未可测也。
无著、世亲之瑜伽学本与马鸣、龙树不相违。世亲弟子安慧未变此旨。真谛是否慧之门下,不得而知。要属同派者也。瑜伽法门从此昭著中国,而开摄论一宗。
其五 北 朝
元魏国祚尚长;虽太武七载禁佛,而法化仍有可观。齐周历时皆短;周武更加毁法,可取之处甚少。此朝译事,亦有特点足录。
(一)菩提留支(义为道希)北印沙门。遍通三藏;妙入总持;显密兼长之尊者也。宣武帝永平元年至魏,帝请传译经论,孝明帝时,胡太后称制;建永宁大寺,庄严冠阎浮提。内供梵僧七百,留支即居此寺为译经领袖。至东魏之初垂三十年,译出三十部一百零一卷。中含世亲著作多种,而以《十地经论》十二卷最有名。
世亲之学,风靡全印;大小乘家几皆奉为圭臬。陈之真谛,魏之留支,皆其流派也。有说,世亲丰富著作中,以《十地论》为最尽理。留支译此,因创地论一宗;足觇其见地不凡。与留支同时传译者,尚有梵僧二人:一名勒那摩提(义为宝意)中印人;一名佛陀扇多(义为觉定)北印人;皆属世亲学派者。相传三僧共翻《十地论》,意见互殊;乃各别 译;后由扇多弟子慧光融为一部云。
(二)般若流支(义为智希)中印婆罗门;而精于佛法。胡太后称制之初,即来洛阳(魏都)。后随东魏孝靖帝迁邺,六年之间,译出经论十八部九十二卷(沙门僧肪昙林及居士李希义等笔受)。以《正法念处经》七十卷最钜;小乘要籍也。中观瑜伽之学亦有涉及。
《续高僧传》云:菩提留支与般若流支在魏宣译(时间相联)。传写者每略书留支译字样。目录内颇有相混之处,后人未易细辨也。《正法念处经》是于四阿含外特树一帜者。
其六 隋
隋文帝承北周毁佛之后,三宝凋零;竭力整理,僧伽日增;诸州大寺皆建舍利塔,一时称盛。然梵僧到者无多,亦因国祚短促之故。译师可称者,乃由齐周展转入隋也。
(1)那连提黎耶舍(义为尊称)北印乌苌国沙门。北齐天保七年至邺都。传译十载,得经论七部五十一卷;《大悲经》《月藏经》《见宝经》皆杰出也。齐亡,流离失所;展转至隋。承文帝请,到京续译经典八部二十三卷,而以《日藏经》为重要;因方等大集经至是始告圆成也。
《大方等大集经》,乃释尊广集十方诸佛菩萨于欲色二界间大宝坊中,宣说大乘之要道也。昙无谶译二十九卷,仅得其半。余由历朝诸师先后出之。隋僧就集其大成,得六十卷;统名《合部大方等大集经》。耶舍两朝所出之《日藏》《月藏》《须弥藏》三经,共占二十五卷。刘宋智严宝云合译之《无尽意菩萨经》占四卷。后汉安世高所译《明度五十校计经》占二卷。连谶译《大集经》二十九卷为六十也。
(2)那崛多(义为志德)北印腱达国沙门。周武帝时既抵长安;寻居益州;皆略有译事,武帝敕追入京,重加爵禄;逼从儒教,誓死不从;被放归国。时有齐僧宝暹等十人采经西域;历七载,获梵本二百六十部而东还。回至突厥,闻周灭齐,大毁佛法。进退维谷,间与崛多相值。乃留而资学焉。未几,大隋受禅,佛法重兴。暹等赍梵本先返,闻于文帝。帝遣使请崛多到京(大兴)主译。自开皇五年至仁寿之末,译经三十九部一百九十二卷。显密咸备。而以《佛本行经》六十卷最称巨帙。传称崛多经行得(下转36页)(上接31页)道场之趣,总持通神咒之理;功行可见一斑矣。
在隋助崛多传译者,有南印沙门达摩笈多(义为法藏)。厥后自为译主。自大业(炀帝年号)初元至末年,十二载间译出经论九部四十六卷。无著《金刚般若论》,龙树《菩提资粮论》,皆创见也。《金刚经》二卷,及《普乐经》十五卷,未及迥润而辍笔。
第三节 极盛时代
大唐自太宗至德宗一百七十年间,为中国佛教最盛之时。玄宗治世,敕天下诸州择规模宏伟之道场一律改名开元寺,藉示开元佛化发展之极。其中可分二期:
其一 初唐
贞观初至开元初七十余年,继承历朝译事,显教大部重要经论向所未备者,今皆弥补之;是为显教极盛时代。译师特出者数人:
(1)释玄奘,陈留人。贞观三年出关西行,遍历诸国,广习瑜伽法门;护法论师再传弟子。唯识之学卓绝当时,印度沙门外道莫敢与抗。贞观十九年归唐,所赍经律论多至五百二十夹六百五十七部。抵京之日,道俗郊迎甚盛,视同弥勒下生。太宗敕于西京弘福寺广事翻译;证义缀文大德二十人。念载之间,译出大小乘经律论七十六部一千三百四十七卷;未译者尚占多数,而体力既敝,不堪任劳矣。译本最钜者为《般若经》六百卷;次《大毗婆沙论》二百卷;又次《瑜伽师地论》百卷;余如《顺正理论》八十卷,《俱舍论》三十卷,《显扬论》二十卷,以及法相宗所依经论多种;皆重要之作也。密咒之经、中观之论亦不少;而以糅译之《成唯识论》尤为特色。译文顺应梵语,毫无含混之弊,识者谓不啻直读梵本云。麟德元年二月五日中夜示寂;七七日颜色不变;世寿六十五。高宗闻之,罢朝五日志哀,谓失国宝;敕依佛故事,金棺银椁葬于关中滋水之东。福慧双隆,东土诸僧所未有。
奘公多方参学,得力处在戒贤论师、胜军居士二人;故其传译以《瑜伽》、《唯识》二论最称杰作,是得世亲之精要者。然世亲之学,于《法华》、《涅磐》、《华严》等一乘大教无所不论,奘公尚未暇注重此事。
(2)实叉难陀(义为喜学),于阗国沙门,喜研一乘经教。武后临朝,以旧译《华严》处会未备;闻难陀长于此道,特请赍经入唐,从新翻译。大德沙门菩提流志及义净二人同宣译本。历四载译成八十卷。其后又重译《大乘入楞伽经》及《起信论》二种,较旧译均称益善。其余一乘显密诸经各有数种。统计共得十九部百零七卷。本拟再次传译,无常忽届;年祗五十九,可惜也!茶毗时其舌不坏;与罗什后先辉映;所译信符法理也。
显教大乘经卷,帙巨者有五大部:一《般若》,二《宝积》,三《大集》,四《华严》,五《涅磐》。《涅磐》四十卷成于凉;《大集》六十卷成于隋;《般若》六百卷,《华严》八十卷,《宝积》百二十卷皆成于初唐,故初唐有显教极盛时代之称。难陀除译《华严》八十卷外,尚有小品数种;皆足珍也。
(3)释义净,齐州人,继玄奘后游学印度之名僧也。经三十余国,历二十余年,以武后乙未携梵本大小乘三藏五十万颂归国。初襄实叉难陀传译,嗣乃自翻。先后共出六十一部二百三十九卷,显密俱有之;而特详一切有部律藏(所译多至二十余部,以《根本说一切有部毗柰耶》五十卷最钜,足与《十诵律》颉颃)。
唐自玄奘游学归国后,步武者络绎不绝;义净当时所知者多至五十余人。然或客死,或失踪,能归国大弘所学如奘净二公者,实不易得!净服膺道琳法师之研究密教甚有妙理(琳乃失踪之一),曾于中印那兰陀寺屡入坛场,希求密效,而不能成就厥功为憾。此因志存游历,未能长期专修之故耳。
(4)菩提流志(义为觉爱),南印沙门,聪颖绝伦。初习外道,无所不通;以为究竟。行年六十,与大乘善知识对辩,理屈辞穷;乃皈依佛教。五载之间,洞达三藏,确非凡流所及。武后闻其大名,专请赍梵本来唐。长寿二年开译经论,历十七载,译出五十三部一百一十一卷。以《圆成大宝积经》百二十卷最有价值。密经多种,以《不空索》三十卷最巨。年已百余岁,不再翻译;一心修证。至开元十五年九月意欲舍世,从二十日起不饮不食,而神色如常。十一月五日示寂;世寿百五十六云。
《大宝积经》内含四十九会,历朝先后译出二十三会八十一卷。奘公暮年承众僧请求,欲全译之;起草数行,觉气力不加;乃辍笔。流志亦以全文过巨(与《大般若》等),恐难尽翻;祗补译所缺乏之二十六会三十九卷。余二十三会,或仍旧译;或加整理;凑集成编,《宝积》部遂告圆成。初唐所成显教三大部:一为奘公之《般若》;二为难陀之《华严》;三即流志之《宝积》也。
其二 盛唐
时至开元,中国显教之传译可称观止!后此非无特出经论,卷帙大都有限。由此以讫贞元,八九十年间,所译皆尚密乘;不惟文字宣扬,且屡开坛灌顶。规模之盛,纯以毗卢两部大法为宗;非区区一尊杂密之比;是为密教极盛时代。译师以“阿奢黎”兼之;亦有未见开坛而但翻梵本者。特出四人:
(1)善无畏(梵云输波迦罗),中印人,甘露饭王(释尊季父)之裔,生有神姿。十三岁嗣乌茶王位,后让国于兄而现沙门身;早证法华三昧。尝附商舶,游历诸邦,途遇盗,甚危。畏默念真言,感见准提菩萨出现;群盗悔罪皈依;知持咒有特效,益深究之。嗣见龙智菩萨(或作达磨掬多)得传承毗卢两部大法;为真言宗阿黎。神验甚多,声誉远达中国。睿宗遣使候诸塞外,未值。玄宗即位之初,梦见真僧异相;图于殿壁以记之。开元四年,畏抵长安;貌与图合。帝不胜钦重,敕在菩提院先译《虚空藏求闻持法》一卷;此祗《金刚顶经》之小分。赍来梵本不少;乃被藏诸内府,无缘续译。昔有沙门无行游学印度;广集梵本归唐;不幸至北印而殁。唐皇使收回遗本;藏诸西京华严寺。畏偕弟子一行拣得其中密典数种,向所未译;真言宗胎藏部要籍也。尤要者即《大日经》;原十万偈,畏译其中精要三千颂;一行笔受,共成七卷。复出《苏悉地经》、《苏婆呼童子经》各三卷,皆密乘之较浅者。尚有密法十余种,传(宋高僧传)录(开贞两录)皆未纪载;以非密宗行人不及知也。中以《大日经广大仪轨》三卷为至宝,即胎藏界大法之根本也。开元二十三年,畏入灭于长安;世寿九十九。
两部大经皆由龙智菩萨住持,沙门无行乃能得其一部;当是蒙授法之一人,曾否获一部阿黎之位,惜殁于中途,无由证明也。一行笔受此经;复集师说为疏;于是密宗始有妙理可寻。其价值能超出显教之上,端在于此。向被显教学人列入方等大乘者,局于杂密耳。
(2)金刚智(梵云跋日罗菩提),南印光明国人。幼年出家;二十受戒。于中印那烂陀寺广学大小乘三藏,兼通《中观》、《瑜伽》。三十一岁往南印礼龙智菩萨为师。经七年承事供养;得受五部灌顶;传承两部大经;诸佛秘密之藏无不精练。尝于作法中感见观自在菩萨现身,证明其学成就;指往东土礼文殊,弘密乘。乃航海而东,三载始达广州。开元八年,乃抵京邑。所住之刹,必建灌顶道场,广度四众。屡为内廷作法,皆大灵验。十一年,从事翻译;未及十载,译出密教经轨数十种。《金刚顶》、《大日》两部念诵法均出大要;其他亦皆密宗鸿宝也。《释教录》祗记译籍八种,遗漏殊多耳。二十年,有敕放归本国;行至东都示寂,世寿七十一。不空三藏继承法统,为真言宗第六代阿奢黎。
传称:金刚智三藏于显密义理无不通达;随问剖析,皆顺应机宜;密乘尤能尽法身如来之秘奥,卓然一代大祖师。东土纯密之宗流传至今不绝者,皆其法脉也。当时解答妙理,惜无人一一记而传之;今所传者,祗《金刚顶经义诀》而已。然金刚顶宗要旨藉此而明,后贤之获尽量发挥,实利赖之。
(3)不空(原名智藏)和上者,南印师子国人。十四岁师事金刚智阿奢黎,随侍东来。开元十二年始,受具戒于广福寺,助师翻译经教,熏习日深;蒙授两部灌顶,护摩阿黎法;并尽付密乘诸经。亦兼受善无畏阿黎灌顶,得胎藏法秘要。至三十岁,本师已入灭;奉命西行,广搜梵本;取道广州,采访使刘巨邻恳请灌顶;乃于州之法性寺(即今光孝寺)开坛,受灌顶者以万计。后达师子国,得遇龙智菩萨,虔献金宝锦绣,请开十八会金刚顶瑜伽法门,及毗卢遮那大悲胎藏法门。菩萨特为建立坛场,不空及随行弟子含光等同受五部灌顶。嗣后广参善知识,搜寻密藏及诸经论五百余部。显密法理无不穷源竟委。游行五印,法验屡著奇迹。天宝五年还京,续诏入内建坛,为帝灌顶。频年为国家修法,无不灵应如响。身历三朝,皆为帝师,臣民受灌顶者不可胜数。大历三年,于兴善寺建立坛场;代宗敕令近侍大臣诸禁军使一致灌顶;可称中国密教最盛之时。赍回梵本,奉敕翻译。自天宝至大历先后译出一百一十部一百四十三卷;著录所未及者,尚有四十余部。大历九年六月初,自谓白月圆满当行。届时以大印身定中示寂,世寿七十;荼毗得舍利数百粒。传法弟子五人:一含光,二惠朗,三昙贞,四觉超,五惠果,皆第七代阿奢黎。然惠果一支独延绵不绝。
善无畏大士阐发胎藏界理趣;金刚智大士指示金刚界义诀;不空大士两师之,两部大旨集成于一人;后更亲谒龙智菩萨以增益之;复广参善知识以辅助之;所学尤完备矣。《法华》有轨;《华严》有观,举显教最高义理,以密法证明其妙境;是真融会显密之一乘大家也。中国佛教得此位大士住持,允称极盛时代。三朝礼遇之隆,超越今古;不亦宜乎!
(4)般若(义为智慧)三藏,北印罽宾国人也。幼年出家,广习小乘之学。二十三岁以后,诣中印那兰陀寺精究瑜伽诸论。经十八载,转向南印学密;从法称(唯识专家)阿黎备受五部真言。尝闻支那大国有文殊法身道场;遂发愿来唐礼谒;兼弘所学。初次垂至广州,被风驱回师子国。再次垂至广州,风竟破舶溺人。三藏孑身漂流至海边;所失梵箧乃先搁沙上;信有护法冥助也。贞元四年,开译《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经》,乃搁沙梵本之一;逾年译成十卷,得未曾有之一乘教典也。嗣续译守《护国界主陀罗尼经》等数种。十一年南印乌荼国王献《新华严经》;敕三藏更翻之,则第九会入法界品广本也。越四年,译成四十卷,末卷为前两译(六十卷及八十卷本)所以未见。即后世特别流通之《普贤行愿品》。《华严》得此,庶几圆满。盛唐译事斯为殿军。
教法五藏,譬诸五味。《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经》未到之先,中国学者辄以己之所尚为醍醐。是经由释尊金口亲宣,楷定醍醐上味惟属《陀罗尼藏》;足杜一切戏论矣。极盛时代将终,此义方与《普贤行愿》同出;兹可异也。若三藏之不淹没于海;岂偶然哉!
第四节 复兴时代
唐自贞元以后,译事无闻。武宗破佛,顿呈衰落。宣宗嗣位虽即取销乱命;然经典被毁,恢复难期。继此维持,惟赖教外别传之禅宗。历晚唐五代皆一息仅存。周世宗重加破坏,佛教几无立足地矣。赵宋统一天下,太祖太宗知佛法关系国运甚大,极力提倡;梵僧渐至。一方搜刻旧辞;一方翻译新本;是为中国佛教复兴时代。延至现代,中国颇多变化。略分三期述之:
其一 北宋
太平兴国七年六月,太宗诏立译经传法院于东京;广延梵僧分翻教典。三藏法师最著者三人:(一)施护,于阗籍,赐号显教大师;(二)法天,其后改名法贤,中印籍,赐号传教大师;(三)天息灾,宾籍,赐号明教大师。真宗时,最著者则为法护,摩竭陀籍,赐号传梵大师。译本现存者,施护百一十一部二百三十六卷;法天百一十八部一百六十七卷;天息灾十九部五十九卷;法护十四部一百七十卷。
当时印度佛教最重密乘,诸师来华各弘所学,自以密法为主;开译梵本,必先作法加持。施护所出《现证三昧大教王经》,可补唐《金刚顶经》之略。其余密典亦多特色,惜无实修之士一一亲证妙境;从而发挥其无上真理耳。
其二 元
宋因徽宗排佛,复兴气象消失。嗣虽追悔,而国事日非;南迁后,更无暇注意佛教。元世祖统一华夏,始提倡之;是为再次复兴。然所提倡,偏重西藏喇嘛教,溯源同出印度密乘,而面目稍异。世祖以政治手腕尊藏僧发思巴为大元帝师,尝传译“一切有部”戒律二种各一卷。其弟子沙罗巴继为国师,则译密典数种;如《佛顶大白伞盖陀罗尼经》等,皆小册子。较之北宋规模,远不及矣。
西藏佛教分前传(八世纪)、后传(十一世纪)。前传以莲花生为主;后传以阿提沙为主。元代所崇之喇嘛教,则前传数派中之萨迦派也。此派与中观法门之清辨系颇相合;因忽视戒律,流弊滋多(世祖时,有嘉木扬喇勒智,以释教总统资格而肆行杀盗;成宗时,有必噜匝纳实哩,以国师资格而图谋不轨;顺帝时,有伽磷真以帝师资格而导帝淫乐之类是),而发挥教理之事亦绝少。惟武宗敕从西藏大藏经译成蒙古文,可称伟举也。
其三 近代
明清皆取元之政治手腕,藉喇嘛教羁縻藩属;以国师活佛等虚名笼络其中有权威者,不在弘扬其道;纵有传译,亦秘密藏诸内府,非大众所知也。万历(明代)乾隆(清代)均有雕刻大藏之事,祗属流传;与传译异。乾隆中叶,以满洲语翻译大藏;不让元武宗专美于前;则是化他式之传译也。嘉庆以还,佛教日渐衰颓,以僧伽流品庞杂故。及太平天国排佛,益凋零矣。光绪间,世界潮流所趋,国人思想丕变。对于宗教,渐知择。以佛法含理最丰,学者视为极有兴趣。古籍散佚而保存于日本者,陆续罗致之。日僧著述较有条理者,则翻译之。千余年失传之密宗,因得重兴机会。西藏密教亦乘时活跃于北平,浸假有留藏学法团之组织。藏文汉译之经轨,最近日有增加。是为中国译事第三次复兴之期,前途未可量也。
元世祖尝敕汉藏诸僧对勘双方教典之同异。据《法宝勘同录》胪列汉文现存之本为西藏所无者,其数不少,但藏文所有而中原缺如者,则未见说明。近人调查谓汉文缺本实多。将来若有大规模之传译院,举西藏独有之本,尽翻汉文,当可集成一部更完备之《大藏》也。
第三章 研究
第一节 法相宗
世亲继承无著学系,造《唯识三十颂》等大乘论五百部,广博精深;弟子未能遍学,各取部分要理而研究之。传唯识学而作释论者甚众;著名十人,以护法论师为最。唐玄奘游学印度,吸收瑜伽法门要籍;而以护法之学为正宗,糅糅《成唯识论》十卷;堪称得意杰作。上足弟子窥基心领神会,撰《述记》三址卷以发挥之;于是建立唯识专宗。识之所缘,辄成法相;故常名法相宗。此宗专就凡夫杂染法相加以种种分析,以控求所依真如实性。及其相应,则一切法相无非清净。分纵横二方面研究之:
(甲)五位唯识此从横面研究识之类别也;
(1)主要识能变现法相诸“心王”属之,“眼”等八识皆是。教家名曰“自性唯识”,由此认识实性假相故。
(2)辅助识能助心王引起法相诸“心所”属之,“思”等五十一法皆是。教家名曰“相应唯识”,假相得此配合乃能应现故(心所者心王所有之附属心法)。
(3)变质识法相由凝集力变成假质之“色法”属之,“色”等诸尘“眼”等诸根皆是。教家名曰“所变唯识”,由主辅二识合共所变故。
(4)衬托识心色二法显现时连带衬起之幻相属之,空间时间文义理路皆是。教家名曰“分位唯识”,藉此衬托前三类识之分位差别故。
(5)归本识一切“无为法”属之,而以“真如”总相为最圆成。本来无相;以识会之,若有其法耳。教家谓之“实性惟识”,“遍计”“依他”(义见首章第四节)真实所依故。诸法现象无量无边,总不出五位范围,就境言之,衬托法最幻,色法较真,就心言之,心王为能缘;心所为助缘。一一观察分明而消归真如实性,是为法相宗瑜伽要旨。
(乙)五重唯识 此从纵面研究识之归源也:
(1)遣虚存实识遣心外诸境,存心内诸识也。六尘中之法相我相,皆心外境,只是虚影;亟须遣之。认识此等尘相者皆心内识,比较为实;暂须存之。是为初步观法。
(2)舍滥留纯识舍诸识之“相分”,而留“见分”、“自证分”、“证自证分”也。觉性入识,所觉部分变为“相分”;能觉部分变为“见分”;不落局部见分,唯显心王或心所自性者,名“自证分”(或名自性分)。觉性总体对此等自证分起一种微细净识,则名“证自证分”(或名证自性分)。相分有现于心内者,每与外境混滥,并须舍去。余三分纯属内心,则暂留之。是为第二步观法。
(3)摄末归本识摄诸识见相二分归于识体也;诸识本体为“王”“所”合成;所开见相二分皆枝末也。逐末则忘本故,摄而归之。是为第三步观法。
(4)隐辅显主识隐诸识“心所”,显“心王”自性也。心王性每被心所掩盖;故须隐辅显主。是为第四步观法。
(5)泯相证性识泯依他起诸相,证圆成实性也。心王自性虽清净,仍属“依他起性”摄;须并泯其相,乃能独证“真如实性”。是为第五步观法。五重之中,前四逐步除“遍计执性”,显“依他起性”:虽重重转胜,总不离相。后一乃圆成观法,得入瑜伽之道。若不依此入观;纵然理解甚丰,无裨实益。此宗由窥基传慧沼,慧沼传智周,道望渐逊;经武宗法难,典籍多佚,遂中断。明代虽有著述;义理不称,未堪传承。清季杨仁山居士向日本取回唐著多种,此宗乃告重兴。
第二节 三论宗
幼稚时代,中国佛教只事传译;少加研究。发达初期,道安法师始有注释之举;弟子慧远继于南;关中四杰兴于北;复行梵僧佛陀跋陀罗、鸠摩罗会什两位善知识领导其间,佛教乃成具有至理之学问;非普通宗教所能比拟。讫于盛唐,研究日众;专家辈出。教派绵延,有至今仍存者;有中途早失者。规模有大有小,大者为法相、三论、天台、华严四宗;小者为涅槃等六宗。
龙树造《中论》开中观法门;辅以《十二门论》;提婆承之,复有《百论》之作;合称三论。递传罗睺罗、青目皆有中观释论。译人中国者,青目释也。青目之下分二支;一传沙车王子,一传清辩论师。鸠摩罗什承沙车之学来中国建立三论宗(清辩—支由智光数传至日照,唐高宗时来华,授与法藏,但未开宗)会传关中四杰,道生一脉独能延续。四伟至法朗,开为二派,南派吉藏专弘三论,北派明胜加入《大智度》,称四论矣。然南传特盛,良由吉藏著作丰富也。
中观法门,以绝无所得为宗。不名空观者,以如实之空,非乌有比。空尽幻影而真如本体现,允符“中道”实相;故特名中观。是知三论宗旨,空有皆非;乃至非非有,非非空,仍归俗谛;并此俗谛亦泯,方称最上真谛。后世略称空宗,学者容或误会厥旨也。吉藏广通《法华》、《华严》、《维摩》、《大品》、《智论》,于第一义中道必然洞彻,以之弘扬三论,宜无偏空之弊。
吉藏之疏三论,于玄义中提出二大要领:一曰“破邪”,一曰“显正”。凡有见执,统归邪摄。外道之我执,小乘之法执、空执,大乘之有所得见,皆必破尽无余。邪尽破,正自显,别无他法。此纯直观法门,以理法界为宗趣;般若波罗蜜多为所依。
法相宗根据《解深蜜经》之意,立三时教:第一时“有教”,第二时“空教”,第三时“中道教”;以自宗属第三时,空宗属第二时;表示法相为究竟也。然此只对不了义空宗而言,不足压抑三论宗教义。吉藏则引罗什之说谓:“一代佛教育皆以毕竟空为极则,凡与毕竟空相应,不论何等教相,均称最上”,是有得于一乘妙旨之言也。
三论宗既依般若波罗蜜多直显真如本体,宜与禅宗初级行法无别。然只偏重研究;不能克苦修正;故彼此分途。道生号称大哲(四杰之一),为此宗第二代祖师;且能预发“阐提成佛”之义;见地之高确非侪辈可及;而实相境界殊无证验;佛陀跋陀罗禅师试以“如意掷地”事;生公竟为“表色”所惑,与凡流等;其他盖可知矣。宗风能遍行中国者,方法尚简,便于宣传耳。
此宗于隋末唐初盛极一时,然只明体大,未及相用;且教理过浑,成效甚鲜;思想家未免有所歉。法相宗崛起,分析精密,与近代科学方式相类;学者初感兴趣,多趋附之;研究三论者顿希。及曹溪宗风盛行,实效昭著;此宗几无人过问;唐武毁法,吉藏著作且荡然矣。日本至今犹保存之,但中国无有重兴之者。
第三节 天臺宗
罗什学派遍及中国,北方学者于三论外兼喜《智论》;然向心部用功者尚少。北齐沙门慧文读《智论》二十七“一心顿证三智”之义,从而致力心观;更读《中论》观四谛品之偈曰:“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名为假名,亦是中道义”,有契;遂以“一切智”配空观,“道种智”配假观,“一切种智”配中观,建立“一心三观”法门,原属四论教派。南岳慧思传其道以修禅,悟得《法华》大旨;转授天台智者,益取《法华》义理以融和之,著《摩诃止观》、《法华玄义》、《法华文句》。各二十卷,号天台三大部;成为中国新组之教派,名天台宗。大纲有二:
(甲)三谛圆融三谛者,空谛、假谛、中道谛也;本出三论真俗二谛。俗谛者,世间法也;当体即假;真谛者,如实空也;空而兼中。台宗分二谛为三谛;开合不同,实义则一。所谓圆融者,三谛互相赅摄也。列表明之:
(1)空谛(一)相对破有……根本空谛
(二)相对立空……兼摄假谛
(三)绝对破立……兼摄中谛
(2)假谛(一)相对破立……兼摄空谛
(二)相对立有……根本俗谛
(三)绝对破立……兼摄中谛
(3)中谛(一)双遮空有……兼摄空谛
(二)双照空有……兼摄俗谛
(三)绝对遮照……根本中谛
依此作观,三谛分明;是得力于四论者。
(乙)一念三千三千者,百界十如三世间之三数乘积也。以此三千法数代表一切法相,一念心中本来具足无遗;众生被无明盖障有能顿显耳。三谛圆融之极,此理自彰。三数细目则如左:
(1)百界依《法华经》立佛,菩萨,缘觉,声闻,天,人,阿修罗,饿鬼,畜生,地狱,十种法界;而一界之中能摄其他九界(如人界可以感见佛菩萨乃至地狱,余界类推)连本界自成十界,十种法界既各自具十界,故合成百界。
(2)十如依《法华经》立如是相,如是性,如是体,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如是本末究竟,十种法界;同归如如实际,故有十如之名。
(3)三世间依《智度论》(七四)立三种世间法:一曰五蕴世间(色受想行识所幻成世间法),二曰众生世间(众生种性各别精神之世间法),三曰器世间(众生共业构成假质之世间法)。三种世间法本通染净,故不妨一一与百界相和合。三千法数皆假名摄(其中多数兼具有形假相);汇归实际,一念具足;开为境界,随缘现相;是默契“理事无碍法界”之旨者。
台宗钦慕《法华》一乘之说,有大部疏释;故或称法华宗。然采入宗要者。不过十如略义;所得法华三昧,只见“灵山一会宛然未散”而已。陈隋以前最上教法多未传译;台宗根据少数要籍而立新派,可称四论宗之较胜者。
台宗以判教著名,原非创作;其前既有十家(南立三家北方七家),不过加以修改以适己意耳。隋以后,复增若干家;简当可取者,厥惟初唐法敏、玄奘二派。法敏分教法为两大类:一曰释迦教,二曰毗卢教。前为应化身或等流身所说;后为自性身或受用身年说。此依教主分类,至符正理。玄奘承印度戒论师之传,更分释迦教为三轮;一曰有教,二曰空教,三曰中道教。此依释尊逢说为根据(见《解深密经》),亦合教量。其余诸家大都各凭一己思想而判之,皆非定论,台宗以《法华经》为最上,在释迦教三轮中未尝不是;而混毗卢教于内,斯与诸家同病矣。
毗卢遮那如来教法在大别三类:
(一)《大日经》,自性身说;
(二)《金刚顶经》,自受用身说。
(三)《华严经》,他受用身说。
释迦牟尼如来法大别二类:
(一)释尊亲宣者皆应化身说;
(二)诸菩萨等所宣者皆等流身说。实证“理事无碍法界”,则应机涉世无不自在;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一切对治法门均用不著;释尊本怀至此略遂;是谓一乘正教。台宗见地及此,宜其卓然成一家派也。
此宗盛于隋,有凌驾三论之势。至唐初浸衰,不敌法相宗之号召力也。百年后,有湛然出,振刷精神与诸宗抗;因华严宗取资《起信论》,则亦加研《起信》以对之;著述颇丰,大都宣扬祖意;其时大教东流较备,理宜更求深造以窥佛法究竟;而故步自封,依然拘于不圆满之教判;惜已。会昌法难以后,教籍丧失;此宗若断若续。五代末,吴越王钱叔求遗籍于高丽,渐复旧观;累传至今不息。
第四节 華嚴宗
释尊原为毗卢遮那如来之化身,菩提树下示迹成道时,称此方机宜思维应说之法,顿依毗卢力用,缘起他受用身;大开华严法会,普摄界外(三界之外)利根菩萨。阎浮提人局于界内(三界之内)者,惟见释尊趺坐菩提座上思维;或有言说,惟随类得解,非直传华严教义。亘释尊之世,毗卢说法未尝中断;三乘根机一向不见不闻;《华严经》之得流布人间,初由文殊菩萨住持;后由龙树菩萨发现。相传《华严经》有广中略三种;龙树只诵出略本十万颂;义理既汪洋无际,读者甚难领会,于是复作《大不思议论》十万偈以释之。惜未传东土,不知其道如何?印度诸师亦未闻祖述其义,当时或无传承之者。
《华严经》传入中国者,前后三译,具缺不同;皆从十万偈摘出(东晋译三万二千偈,初唐译四万五千偈,盛唐惟译末会入法界品特详)。自晋以来,诸师颇有讲解;宗旨迄未详明。隋唐之际,终南山杜顺和尚悟得法界妙义,始见华严眉目。智俨承之,建立十玄门;传于法藏(即贤首国师)加以参订;乃成华严专宗。及澄观(即清凉国师)作《华严疏钞》含义丰富,此宗遂告圆备。此宗法理,全由中国发明,非若他宗根据印度学说而来;可为东土思想之特征。然贤首之阐发此旨,仍藉《起信论》之缘起观实相观,都有领会,从而扩充其说也。
法界者,真如所显之实相也;为诸佛身土之所依。《起信论》云:“心真如者,一法界大总相法门体”。一法界者,总法界也。析为三分:(一)精神界,见大摄(众生世间之本);(二)物质界,五大摄(器世间之本);(三)幻象界,识大摄(五蕴世间之本)。识大所摄者,彰为事相曰“事法界”,泯归理性曰“理法界”;理起不废事,事起不迷理,曰“事理无碍法界”;三世胜事同时顿起曰“事事无碍法界”。佛受用身之说一乘教,圆摄四法界;而以“事事无碍法界”为主,故欲明华严宗之学理,首须通达事事无碍妙义,其要在观一法界大总相之种种分位状况也。兹就贤首改定之十玄门而显说之:
(1)同时具足相应门无量分位法界(名多法界)即是一法界,不过随种种缘起而各别发见;实则未发见时,各各常住于相当法位未尝缺一;故曰同时具足。如人坐一处,由种种方面分摄其影,则有种种姿势不同之相(或见正面,或见背面,或见左面,或见右面,乃至种种角度之面)。此种种姿势本来随时具足,非待次第摄影时而后次第生起。是为事事无碍之基本原理。
(2)广狭自在无碍门法界性本无体积可言,惟以智隐证其理而已。体积绝无,相自乌有;恍若有无量法相者,依识大而起之幻象耳。幻象有大有小,由多法齐现,时各随本性分量对待展开。性量大,幻像亦大;性量小,幻象亦小。真具观自在智者,性量大小能任意操纵,无所妨碍;故所成幻象,亦广狭自在无碍。如观身实证三昧者,或舒自身充满十方;或缩自身,等同微尘;即本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