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黛,这是你的名字吗?
和母亲闲聊起亲戚熟人的家务事时,母亲很突然地提到了何黛。
我头脑中很快浮现出她的样子。在镇上的卫生院药房,她是药剂师,农村人称作“拣药的”。这个女人高大而丰满,身材在南方的小镇上算是鹤立鸡群,头发浓密乌黑,肤色白净,五官也很标致,虽然不算国色天香,但确实很耐看。
小镇上“吃皇粮”的总是少数,是被艳羡的一族,20多年前尤其如此。在他们当中,何黛有着难得的好性情,人缘不错,人们喜欢在拣药之余和她闲话几句,她也总是笑着回应.在我幼年时期,母亲多病,频繁往来于医院、药房之间,和何黛的交往次数也格外多。
从大人的交谈中,模糊知道了何黛不幸的家庭生活。她的丈夫是个没多大能耐的人,长年在外地工作,一年中只回来几天,也不会带回多少钱补贴家用。何黛从不在外人面前抱怨丈夫,总是笑着待人,手脚麻利地拣药。有年纪轻的好事者,每每等到他丈夫回家团聚时,偷偷去听墙角,却总是失望而归。据他们的描述,就是一盏灯,两口子没有交谈,也没有动作,只有一片骇人的寂静。
多年后,我大学毕业再看到何黛,已经退休的她被返聘到镇上新开的私人药店。那时,她丈夫已经去世多年,找了个在湘潭退休的鳏夫重组家庭,却不被她的儿子认可,无法一起在长沙生活。何黛委曲求全,总是两地奔波,尽量不让丈夫和儿子有碰面的机会。
何黛的儿子在小镇上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像很多婚姻不幸的母亲一样,何黛把所有情感和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极力满足他的要求,无论合理与否。结果,眼睁睁看着儿子变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常常寻衅斗殴。何黛总是在人前百般维护儿子,不曾流露其他情绪。
何黛的儿子像极了母亲,五官端正,个子高,可惜却成了众人眼中的逆子。他不断向母亲要钱花,不给的话,就把母亲一下子擂在墙上,面无表情,一拳又一拳,直到鼻青脸肿的母亲讨饶、掏钱。邻居常常听到何黛家里的动静,却依旧看不到什么情绪,更不会听到对儿子的怨言。
何黛的儿子在镇上名声越来越差,后来只好去外面混。意外的消息是,他好像转了运,换了人,娶了比他小十几岁的宁波妻子,对方长相也好,家境也好,由岳父母家帮着置办了新房和汽车。何黛很快有了可爱的孙女,小镇的人都松了口气,说她总算不用在儿子拳头的阴影下生活了,“老天爷还是长了眼睛的”。那两年,何黛确实是神清气爽,眉宇间也舒展了不少。
不过,很快传来了儿子离婚的消息。女方愿意舍弃自己辛苦置办的房产和汽车,只要女儿的监护权,就净身出户了。
何黛的儿子卖了房子车子,还是欠下了巨债。镇上人有的猜测他吸毒,也有猜测烂赌的。他把新房里所有的电器都运回来了,镇上的人发现,家电很高档,多是小镇人舍不得购置的,没拆封的空调柜机都有好几台。不惜福的败家子,人们愤愤地评说。
五月的一天,儿子打来电话,要何黛去取帮着带孙女时留下的衣物。九点多,镇上的人看着她上了去市区的大巴,十一点多,却传来了她跳楼的消息。儿子给火葬场打个电话,很仓促地就火化了,小镇上的人都没有见上她最后一面。
母亲讲起这段时,小镇上对那个女人已经讳莫如深,虽然事情才过去一个多月。
“怎么没有人报案?”我问母亲。
“儿子都不去报案,旁人哪会去料理这种事情?她的崽是出了名的亡命之徒,谁愿意去碰他?”母亲叹息道,“为了儿子把命都赔上了,她就是太疼崽了。”
在脑海中缺席好多年的人,经母亲一提,居然那么清晰,这就是何黛。
她的名字到底是哪个字?其实我是不知道的,母亲也从未留意,只记得一个“dai"的音。但是母亲和我说起她的故事时,我觉得她就应该叫“何黛”。黛,那是我心目中非常哀惋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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