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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东北:县城里的债权人联盟

2017-03-10 小杜 人间theLivings

图/CFP


“这都融多少年了?也没听说把谁融违法了。再说违不违法,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政府说了算。政府每年给发锦旗发奖状,还说支持早日上市,难道政府还把自己给整违法了么?”

前言

后来,公安局的小斧子盖起商厦,做了老总;交警队的大油门糖尿病晚期,截了一条腿,留了一条腿。

父亲肝区作痛,整夜失眠。我在美国失业,一路夜车。

故人已故,山河凭吊,此是下篇。



 

1


那年,我回县里等留学签证,算是多待了一段时间。

郭胖子还在。那天,他披了件土绿色军棉袄,双手横插袖口里,站在北二道街,我差点没认出来。看到我之后,他使劲儿挥手招呼我,那股热乎劲儿,好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我不好推脱,便跟他钻进了“大恒发”。

四周新起的楼遮天蔽日,遮得“大恒发”昏暗又阴凉。郭胖子老了,更瘦了,瘦得没法让人想像他当年的这个绰号。

“你在我们县还没挣够呢?还不回省城养老?”我笑问。

“回那破地方干啥?你们县好啊,钱太好挣了。”郭胖子更是笑得厉害。

原来街机厅虽名存实亡,但郭胖子却在我县开启了全新的事业。依照他的规划,“大恒发”门脸儿正对主街,若拆迁了,须按最好地段的门市房处理,这是一大笔,还只是“死钱儿”。

真正的“活钱儿”,便是“融资”。

“融资?”我没想到如此大而无当的字眼竟从郭胖子嘴里冒出来,更没到想它还能跟我从小长大的县城挂上钩。

“对,融资!咋地?外地读两年书就瞧不起咱县了?富兴实业听说过么?老总跟咱们都认识,都是老铁!”

这位富兴事业老总“老铁”姓傅,多年前有个绰号,正是“小斧子”。

“英雄不问出处啊——”郭胖子还用了这样的开场白。

 

2


话说当年的小斧子,现在的傅老总,当狱警的第二年,县里出了件桃色案子。嫌犯是县一中的教导主任,就是当年成天低估“不良青年”那个老头子,受害人是一中新调来的音乐老师。

教导主任中年丧偶,一心再续,就盯上了音乐老师。无奈人家姑娘不从,便趁同去市里开会的当口,给人下了药。药劲儿一过,老师就把主任告到公安局了,搞得全县教育口都很没面子。大小领导紧急开会,统一决定把事儿往下压,私了——主任提前退休算是惩戒,老师调到教育局当文秘算是赔偿。

谁想年轻的音乐老师颇有脾气,死活不干。领导们也算体恤民情,决定把主任放大墙里头拘上一阵,安抚安抚“受害人的情绪”。没成想,音乐老师的父亲找到了小斧子,塞了一牛皮纸信封的现钞,问能不能“在里头整整那老犊子”。

小斧子起初并没接那牛皮纸信封,一如既往的,头也不抬的问了句,“为啥要信你。”

那父亲就掏出一张照片:一中迎国庆全体教职工大合唱,前排左二是他姑娘,后排中间是主任。小斧子对着照片看了半天,说这老头儿好像教过我。

姑娘父亲“咣当”就跪下了,“我家闺女都精神失常了,整天寻死觅活,这已经不是作风问题了,这是人命问题。”小斧子点点头,接过信封,“回家跟你姑娘说,这事儿我扛了。”

很快,这信封又出现在墙内大哥的枕头底下,里面还多出一小包药丸。现钞被哥儿几个分了,药丸就灌进了主任嗓子眼儿里。都是后半夜灌的,每仨小时一粒,哥儿几个轮班灌,等药劲儿顶上来,再用蘸满浆糊的粗线手套帮主任把药劲儿泄出去。

一直折腾到放回家,主任早就爬起不来床了,没过两月就走了。

主任生前也算有点文化,子女都在市里工作,便没完没了地往省里告,搞得小斧子这狱警也没办法当。

彼时,大油门已全身病退,老交警们老的老,病的病,没的没。老哥儿几个动用全部关系,也只能给这“小犊子”保个平安。小斧子对那身立领警服也无甚留恋,仰仗过去混出的名头,道上没人敢碰,便独自去闯了南方。过两年回来,竟转身成了富兴实业的董事长。

“当真是英雄不问出处啊!”

“人家富兴一开始都没玩儿融资。人家是要搞实业,在县里开大型购物商城。富兴当时这理念太先进,公家银行根本贷不出来款,就只好跟街里老百姓抬钱,跟咱这样的老铁抬钱。一抬抬个三五万儿,三五分利啥的,富兴商城起来了,我们也得着利息了,多好!”

“你说啥?县政府干啥吃的?县政府纯吃屎的!一开始富兴没做起来,贷款都不给贷,等做起来了,赶紧给人家发奖状,县民营企业家代表,去他妈的吧!留美博士,我告诉你,就这富兴可是咱县这帮老铁集体给整起来的,挣着钱了当然也得回馈给老铁。这不都回馈好几年了么?你看我连省城都不会去,我看你也别去啥美国了,在县里好好发展算了。”

郭胖子真是老了,没完没了唠叨富兴实业的发迹史。

游戏厅越发昏暗。他挑上电闸,十几台机子刷一起亮了,我走过去,伸手一摸一层灰。麻将机里的女郎总不老,依旧轻解罗衫,娇嗔东风白板,十年如一日。

 

3


2015年,我在美国好不容易毕了业,回老家县城歇了几天。在自己屋里发现一支枪套,皮面厚实而坚硬。父亲告诉我:“这是你傅叔的。”

弹指一挥间,大油门变成了我“傅叔”。

据父亲讲,也就前几年,他那辈的交警们都老了,完了,没法再上路“搂”了,过去成箱干掉的烧刀子都找上身来,每天躺着的时间多过了站着。而父亲的工作也多出一项,便是管理他们的药费票子。

等我出国,这一拨老交警就都退了。没来得及退的,便是走了——脑溢血,心梗塞,走得又急又快,就像当年他们坐着大屁股北京上路那般来去匆匆。

大油门也早退了,坐轮椅,没油门儿可踩:糖尿病,晚期,截了一条腿,另外一条还在冒脓,整天打胰岛素。但他儿子,却不是当年的小斧子了,县里都叫他“傅总”。

傅总对自己父亲的养老问题,构想了许多方案。

比如送到省城的五星养老院,或送到暖和点儿的海南岛,可都被傅红兵痛骂了回去。大概是轮椅坐得太久,老爷子的脾气越发古怪,整天穿着过去那身警服,放着儿子家的豪宅不住,非要在交警队老家属楼里找一小窝,跟我家成了楼上楼下邻居。他天天找我父亲下象棋,用过去那种大号的木头棋盘,一个棋子就有茶杯那么大,当头炮砸个啪啪响,引得附近几个老头儿整天魂不守舍。

有一次,被我父亲的卧槽马给抽了车,这老爷子大怒,就把牛皮枪套翻出来棋盘上一摔:“还你这破玩意儿!”又说:“你以后少往我家放钱!”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家居然也往富兴抬钱——或叫“融资”。我问父亲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咋回事?鸟不拉屎的小破县城,物价、房价、药价一起呼呼涨,那点儿退休金够喝西北风么?”

“这不违法么?”我没想到父亲居然理直气壮。

“违法?你以为县里盖这么多高层都让谁住了?都是老百姓住了!每天广告整那么多好车那么多手机那么多旅游套餐,都让谁消费了?老百姓消费了!老百姓都下岗了,钱从哪儿来?钱就从富兴来!”

“咱县十家有九家都往富兴里融,还剩一家想融却排不上。这都融多少年了?从你在外地读书,到出国,再到回国,也没听说把谁融违法了。再说违不违法,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政府说了算。政府每年给富兴发锦旗发奖状,还说支持富兴早日上市,难道政府还把自己给整违法了么?”

我被父亲说得哑口无言。

记得临出国前就有人说风凉话,“出国别出太久,太久就傻了。”我不知自己这国出的算不算太久,但我知道我已经傻了。至少跟我从小长大的县城比起来,算是真的傻了。

 

4


我在县里待了几天,觉得憋闷,很想回去,可偏偏签证又出了问题,只好在县里继续憋。

每天,我都能看见傅总开着那辆A6来伺候他父亲的残腿:先用酒精棉把脓擦干净了,再敷满手蚂蟥粉,慢慢去搓腿肚子,说是能活血化淤。只要不淤了,就不会再烂。只要不烂,老爷子这条腿就能保住。

傅总蹲下身,半跪着,小心翼翼搓着。轮椅上的傅红兵闭上眼,嘴里骂骂咧咧,不知是发火还是享受。

我问父亲,他家为啥不请个专业的。父亲说请过好几个,全被爷俩儿骂回去了。

除了蚂蟥粉,傅总还给老爷子订了一款美国轮椅,无线遥控,能做理疗。最令老爷子高兴的是,这轮椅速度分好几档,一摁遥控器最红的那格,在整个家属楼大院就能呼呼地“搂”起来,隐约有了当年上路的风采,乐得他在轮椅上喊:“还是美国整这玩意儿牛逼!”

更“牛逼”的是说明书:全是英文,没有翻译。傅总花好几万,不是为了让老头满地出溜,而是奔着理疗去的。他找我给翻翻说明书,连带叙个旧。

我钻进了他的A6,前车窗挂一像章,文殊菩萨。智能手机连了音响,放着王菲版的《金刚经》。腕上挂着青色佛珠,更显得手背光滑白净,像女人的手。当年他就是用这双手抄砂枪抡斧头的?我想不明白。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王菲居士如是诵念道。

A6停在富兴商厦。

说是商厦,不过就是五层楼的超市外加一层办公室而已,但在县里已经足够了。他没走电梯,我便跟着一层一层上了六楼。每层都有人跟他打招呼,有超市的员工,也有来“融资”的县里人。

“我发小,刚从美国回来。”他跟所有人这样介绍我。

套房式的办公室,外间是满墙的锦旗奖状,花花绿绿,打眼一看,县级市级省级部级都齐活了。里间却素净得很,当中供了一尊佛像。“到这岁数了,得信点儿啥东西。”他笑说。

“咱哥儿俩多少年没见,你又从外面刚回来,喝酒就俗了。”我翻译说明书的当儿,他摆开茶具,递过来一块香茶饼,“我听说现在投五十万美元就能投出一张绿卡,有这事儿么?”

“这是所谓投资移民。五十万最低限,但投完公司必须盈利而且运转几年才算有效。”我吃不准他什么意思,就只好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一时无语。百叶窗将外面的汽车喇叭声滤成了苍蝇嗡嗡叫。

“这宝像是我在泰国买的,你要仔细看就发现跟咱国内的不一样。”他站起来,躬身拜了拜那佛像,“泰国真挺好的,不像咱们国家,到处都是人,到处是车,到处是灰。泰国人都信佛,都笑眯眯的,办事说话不急不躁,人家跟咱们不一样。”

平生第一次坐在供着佛像的套房办公室,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带你家老爷子一起回美国?”

我点点头。

“行,挺好就好。你这都出去了,就别回来了。让你家老爷子放心,到美国好好玩儿,好好养身体。他放咱家的款,想续就续,想取就取,不受国内国外影响。”

“多谢了。”我我起身告辞。

“听我爸说,你家老爷子身体也不好?让他一万个放心,咱家马上就要上市了。”他笑着推开外间的门,已有四五个人候着,也不知是不是要来“融资”的。

我走出富兴商厦,心里掂量着“咱家马上就要上市”这句话的分量。北二道街十字路口竖起了红绿灯,堵了一长串车,颇有几辆上档次的好车,却让县城这条老街越发显得破旧狭窄,像是失修多年的河槽,往外溢着没完没了的喇叭声。

往街对面看去,“大恒发”的厅子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三层楼的“火凤凰”健身中心,落地窗后面摆着几部光秃秃的跑步机。

记得郭胖子曾提过他的规划是“拆迁”和“融资”,好像这两项都实现了。也不知他现在是胖回去了还是更瘦了。

 

5


再见到郭胖子,是在父亲手机的微信群里。

微信群叫“富兴债权人联盟”,那天,有人发了一个13秒的视频,视频里,我们县的“债权者”倾巢而出,从富兴大厦一楼排到六楼,一直排到傅总的办公室门口,郭胖子赤条精光盘坐在军大衣上,面前摆了七份盒饭的泡沫壳子,每个壳子上血书一个大字:血汗钱不还不穿!

手机屏里的郭胖子神情肃穆,头发花白,双手抱在胸前,莫名其妙让我想起课本里学过的孔乙己。他又瘦了许多,若非左臂那半头松松垮垮的麒麟,我怕是认不出来了。

债权人里当然也有不少女人,要么尽量不去看他,要么不但看了还把他拍下来,转发到群里,有人喊赞,有人说给债权人丢脸,有人说施压要讲策略,把富兴折腾黄了对谁都没好处,一分钱也捞不回来。父亲倒没说什么,一边揉着肝区,一边让我帮他把这个群给静音了。

这是父亲来美国的第三个月。

刚来时,他整夜整夜的失眠,肝脏隐隐作痛,我也就没再问他到底往富兴融了多少钱。可是他手机总响个不停,越到三更半夜响得越频。我担心他身体,拿过手机一看,都是这个“富兴债权人联盟”,就不好再说什么。过了两个月,父亲好不容易倒过时差,身体好转了些,就问我怎么往国内拨长途。

“往国内打?就别寻思富兴那些烂事儿了!”

“听说你傅叔去世了,我给他家打个电话。”

我给拨过去了,通第三次才接。

“喂,您是哪位?”大洋彼岸的傅姓中年男人,听起来疲惫不堪。

父亲接过手机,我回了自己房间,因为我实在不想再听见他问富兴的事。五分钟后,父亲推开门说:“人走得挺急的,也挺稳,生前每礼拜透两次析,少遭多少罪。”


●  ●  ● 

可是那债权人大群却没完没了,一会儿说老的死了小的没准儿就跑了,一会儿又说老的搞不好是畏罪自杀死的,前两天还看着下棋呢。

我尽量装作没看见,倒还是父亲忍不住跟我说了。

原来县里远不止富兴一家在“融资”,富兴给的利息也绝不算高。比如北二道街新开的“火凤凰”,就是拆迁了“大恒发”的那家,月息四分打底,健身中心当壳儿,跑步机根本就是一堆摆设。

跟这些“纯忽悠钱儿”的比起来,有票有据有实业富兴就是正规、合理、合法。而且这些年县政府也一直把富兴当成民企的龙头来挺,傅总天天上电视新闻,曝光率跟县长都快差不多了,所以老百姓有啥好怕的?

于是全县人都“融”上资了,郭胖子往里“融”,父亲也往里“融”,不但往富兴“融”,还往“火凤凰”这样“纯忽悠钱儿”的里头融。

 

6


可到底“融”出了事。

最先“掉链子”的还真就不是“合理合法”的富兴,而是“火凤凰”。火凤凰的老板专嗜彩票,县里人融他家的钱,全都被他拿去省城地下黑钱庄买了彩票,还是几十万买断号那种玩儿命买法。有一回居然买中了,这老板去省城要钱,可卖号的小子却窝了钱要跑路,追回来被打个稀烂,直接闹出了人命,省公安局一路查到县里,“火凤凰”立刻变成死凤凰。

眼见要款无望,四分利的债权人们群情激奋,砸开落地窗,直接把跑步机扛回了家。

全县大乱,其他几家“融资”的不是被封就是出逃,唯有富兴屹立不倒,县政府又出来力挺,说企业人民政府同舟共济,努力上市。一旦上市成功,欠咱县人民这点儿钱就被全国股民分担了,有啥好怕?

可县里人就是没出息,胆子小,有第一个往回撤钱的,就有第二个撤的,没多久,就有在微信上建“债权人联盟”,还有郭胖子这样盘坐在军大衣上裸体血书的。这一切,前后也就个把月的光景,紧跟着富兴家的傅老爷子就过世了。

我终于忍不住问父亲放了多少钱。

他说:“你别问了,反正没赔就是了。”

他的手机又闪了,群里有人说一定要把那个姓傅的小子看住了,别让他跑了。有人回说跑不了,他要跑了县政府咋交待?

有人说咱县政府说话跟放屁一样,你们也信?

这话说得是有点糙,但是很到位,有人就不愿听了,在群里大吵起来,直到一个用当年“大恒发”的币子做头像的微信ID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绿色军大衣衬着一支耸搭的阳具。

那人说:“都他妈闭嘴,再BB我把它切下来快递去北京!”大群里这才都住了嘴。


●  ●  ● 

美国山好水好空气好,但父亲的肝却养不好。

那个群虽被静了音,但他总忍不住上去刷,还在群里劝大家耐心,给富兴一点时间,因为咱们和富兴都在一条船上。

可谁会听呢?有人说要把“姓傅的一块一块卸巴了,见一次卸一次”。

父亲说:“你积点口德吧!”

“口德?我血汗钱呢?”
“你血汗钱?你不是要白赚那利息才往里抬钱的么?是富兴逼你抬的么?”父亲边打字边颤抖。

整个群炸开了,在这个雪花纷扬的北美清晨。

“反正也没赔,我帮你把群退了吧?”我问。

父亲没接话,拎了John Deer的绿色铲子,清理我车库前的积雪去了。他到底没退那大群。

 

7


紧接着,就有人转发一条消息,“全县债权者必读必转”,说姓傅的已正式被公安局逮捕,富兴属于违法。

违法?这些年不一直是龙头么?不一直力挺么?不还要上市么?怎么说违法就违法呢?我们的血汗钱呢?也跟着违法了?县政府呢?县政府违法不违法?

有人便提议联名集会,倒逼县里放人。

县里是开了锅,不论在网上还是网下。美国这边却只是依旧簌簌地下着雪,洋洋洒洒好几天。趁父亲清雪的当儿,我又翻开他手机,群里最新转的一条视频:县政府门前残冰败雪,人群耸动,一个穿绿色军大衣的人横躺在地上,双手紧捂花白的脑袋,被几个黑衣黑帽者正用短棍痛殴。

我搜遍群里头像,也没找到那枚“大恒发”。不知是被群主删了,还是自己退了。也许那ID不是郭胖子?再回群里看,连那条视频也不见了。

群里有人说:“我们目标是血汗钱,不是政府。”

有人说:“政府不放人,血汗钱跟他妈谁要?”

乒乒乓乓又炸了锅。我不禁又担心父亲的肝。

可早饭桌上,他刷了几下微信,嘟囔两句,就让我帮他把群退了。

他可能真的没赔,也可能只赔一点儿。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能安心养他的肝,我也能安心继续找我的工作。

临近春节,父亲的手机又响的频了。我担心得看了一眼,原来是亲戚建的群,专门拆发拜年红包用的。我也就放了心。

父亲气色好多了,心情不错,我玩儿命投着简历,从波士顿投到西雅图。最后,西海岸一家公司给了现场面试的机会。整体表现还不错,就是往回飞的时候赶上了风雪。在机场租到车,已是美国的年三十儿半夜,国内的初一下午。困劲儿实在是压不住了,我下高速去麦当劳买咖啡。

手机又闪了,一大堆拜年的微信短信。里面有一条父亲转发的视频,点开一看,是我们县年三十儿的夜景:街灯如攒,烟花飞扬,雅尼的轻音乐,直升机的旋转式俯拍,我从小长大的县城竟被倒转成天上的星空,如梦似幻。

镜头最后定格在县政府大楼,霓虹灯造出五彩大字:“祝全县人民新春快乐!”

给父亲回了一条语音,让他赶紧先睡。我关掉手机,喝着腻呼呼的咖啡,在风雪中专心开我的夜车。

编辑: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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