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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狐狸折在了《金瓶梅》上丨人间

亢龙 人间theLivings 2020-08-27

马劳富的老婆站在堂屋门口,幽幽的声音传到了我耳朵里:“看来古书是个害人精啊,公安都不敢要,那我就烧了吧。”


配图 |《空山异客》剧照


前    言

1989年夏天,我带着同学罗朝明等几个大学生到地处龙贯山脉尾端的大坳场林场游玩,在当地结识了有“枪王”之称的杜世有和他的死对头——绰号“马老狐”的马劳富。

没想到一天晚上,“枪王”忽然开枪打中了马劳富的屁股,我这才开始走近这个“马老狐”……

点击阅读前情回顾:《枪王死在枪事上》



八零年代老警旧事丨连载13




东山掌子沟“马老狐”的家,我去过两次。

第一次是1989年7月底,林场砍伐相木告一段落,结算了工资,我从派出所赶到林场,从陆场长手里拿到了杜世有赔偿马劳富的50元医药费、误工费,也领到了我零零星星参与伐木的15元工钱。罗朝明他们几个大学生更是高兴,每人分到了100元工钱,那是他们人生的第一笔劳动所得。

我扬着手里的3张5元票说:“朝明,你们拿去做返程的路费吧!”

罗朝明问:“哪个说我们要走了?我们要到城里找同学玩几天,玩够了再回来看你!”

我说:“我再加50元,求你们不要回来‘看我’了!”

几个同学哈哈大笑。一个说:“龙贯山的风景这么好,我们怎么舍得不回来呢?”又有一个说:“你罚了老杜一个月工资,我们更要来‘看你’——看得你破产呢!”说完,他们笑着爬上了等在林场门口运木料的农用车,坐在高高的木料垛上。农用车的柴油机哒哒轰鸣,车子摇摇晃晃在机耕道上绕一个弯,终于把他们的笑声掩藏到林子里。

我回头同陆场长进了办公室,拿出一张《收容审查决定书》给陆场长看,通报上说,上级根据我前期的调查材料,已经批准收审马劳富,但大量的证据收集还有待继续调查,希望陆场长以治安室主任的身份配合参与。

陆场长搓着双手,显得异常兴奋。


当天晌午,我和陆场长越过龙贯山犀牛坡,绕到东山下,再爬了一道山梁子,穿过好多农家大院,终于到了马劳富的三合头土墙院子。

一路走来,掌子沟风景竟是极好的:满山沟都是葱郁的油茶树,白色的刺梨花夹杂其间,山尾下一层层梯田里稻谷金黄,半山腰十几座三合头院子零星分布。每家每户院坝的前后左右,或栽种两三棵龙眼树、核桃树,或栽种数棵大麦柑树,果树下散放着鸡鸭鹅。

走进马劳富家的院坝,一只被绳子套住的土狗就在紧闭的堂屋门口狂吠,两只大白鹅脖子贴着地追过来,用锯齿样的喙戳我们的裤脚。

陆场长抓了根木棍赶走大鹅,我朝山下的稻田喊:“马劳富,有人找你!”喊了许多声,终于听到大田里有人应了,我们才在檐坎上找了两只竹椅,搬到果树林下的阴凉处坐下。

隔了半个多小时,一个高大的妇人挑了一箩筐稻谷进了院子,浑身湿漉漉的,向我们客气地笑笑,然后手脚利索地将稻谷倾在晒坝里,赤脚将稻谷划拉匀净。

再隔十几分钟,马劳富挑着一小箩筐稻谷也回来了,担子丢在晒坝里,牵走土狗,打开堂屋门,请我们进屋。

马劳富给我们倒了凉茶,转身去了厨房里忙碌。一会儿,一个大丫头也挑了稻谷回来,晾晒好,转身去厨房帮忙。我大声问马劳富今天打了多少稻谷,马劳富在厨房里回答说可能有两三千斤。

我说:“看样子午饭还要会儿才能够做好,我和陆场长去帮忙挑一挑吧。”马劳富急忙来阻拦,但也没挡住。我和陆场长赶到大田,将田坎上屯的箩筐挑上,半路又遇见往田里赶的高大妇人和一个青年,等我们气喘吁吁地将稻谷挑进院子,妇人和青年也挑了担子脚跟脚撵进来。

大个子妇人就是马劳富的老婆,大丫头是马劳富女儿,小个子青年是马劳富招上门的女婿。




马劳富的家,是我见过的最整洁的农家,表面看起来,也是很和睦的一家人。

开饭前,当着马劳富一家人,我把杜世有赔偿的50元医药费、误工费交给马劳富,马劳富转身递给了老婆。吃完饭,我掏出2元钱和3张半斤的全国粮票,算是我们二人的伙食费,硬塞到马劳富老婆手里。

马劳富的家人放下碗筷,又回了稻田里,院子里只留下马劳富和我们。

趁马劳富洗碗喂猪,陆场长去坝子里晒稻谷,我便独自在马劳富房间里四处乱逛。

马劳富堂屋里高大的鎏金神龛上,供奉着马氏的祖宗牌位和一男一女炭精人像,估计是马劳富的父母亲。神龛背后的土墙,挂了一对颜字木板长联:“五马朝堂,千山拥护,宏基永固高坡处,龙观秀水浥千香,灵禽鸣噪沙棠树。七曜生辉,三奇吐乳,屏开御帐江阳布,风生水起载轻舟,巨门端正石崇富”。

看样子,马劳富祖上也是读书的富贵人家啊。

马劳富收拾完家务,见我全神贯注在墙壁上的对联妙文,拍了下我的肩膀,引我进了间卧室,打开一个香樟味的大木柜,里面上百本线装书便呈现在我面前。四大名著、《世说新语》、《太平广记》等等,全是我没有见过的古籍。

马劳富见我惊诧的眼神,一旁说:“我父亲以上几辈,不是贡士,就是举人、秀才,也算书香世家呢,解放后毁掉了好多,就余这一柜了。”

我问:“《金瓶梅》你有吗?”

马劳富听此话,支吾起来。我心想他肯定有,但因为是禁书,不敢示我罢了。

我随意翻出一本木刻版《警世通言》,里面的插图十分生动,我说:“这都是马家的精神财富啊,可你咋没继承呢,看你干的那些龌龊事!”

马劳富没有做声,我们沉默无语,这时陆场长满头大汗进来,看见一柜子的书,也是十分吃惊。

我们走出卧室,马劳富去厨房打了温热水给陆场长洗脸,等陆场长洗整好,我心里还在犹豫,是现在还是等农忙后再宣布对马劳富的收容审查呢?我望着堂屋正墙上的神龛好一阵,终于对马劳富说:“下周农忙完了吧,到时你到芝溪乡治安室去一趟,我在那里等你。”

和陆场长离开马劳富家两三里路,陆场长才问:“咋个没有带走呢?”

我答:“现在只有炊事员儿子柳小宝的一组证据,大量证据还没收集呢。我想先把马老狐工作过的金鱼井煤厂、松林坡煤厂的情况摸排一遍——这样差不多需要七八天时间,农忙也就结束了,到时把马劳富收审起来,再去他家周围做调查,邻里乡亲作证也没有顾忌。”

“可所有的煤厂都放农忙假了呀,到煤厂找谁呢?七八天时间怕不够呢!”陆场长说。

“这种流氓罪,在一定的环境里,往往是公开的秘密,马劳富和柳小宝的事,林场里不是都晓得吗?我们只要到煤厂里、找看守的负责人一问,事情保证弄明白十之八九。”


当天傍晚,我们赶到大坳场南坡的金鱼井煤厂,正碰见煤厂厂长和出纳交接班。他们二人因煤厂长期向林场采购相木,与陆场长十分熟悉,听明来意,都决定留下来,出纳去弄饭,厂长陪我们聊天。

煤厂唯一的建筑,就是挨崖壁搭建的一座百多平方米的椽枋立料瓦房。主井口开在崖壁上,两条木制轨道从幽深的“马门”口(井口)出来,穿过瓦房泥地中央,从木栅大门地上出去,然后蜿蜒到山坡边,拖运砂石的竹船(竹编船型框子,相当于矿车),就将砂石顺坡倾倒山沟下。运煤炭的竹船,在井口过了“马门秤”,沿分支的木轨爬上煤堆顶倾倒。

瓦房里以木轨为界,一边堆放煤炭,另外一边,在两头夹了两间小屋,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办公室;两间小屋之间,用长木料搭了一座通铺,可以睡十几个人;通铺上方,石块砌的墙上,楔了许多木棍,是工人挂竹背筐用的,背筐里放着工人的被子和换洗衣服。

因为放假,十几只竹船像干渴的鱼,一只挨一只靠在煤堆边,厂长搬来两个树墩子放在竹船旁,请我们坐。天光已黯,对面厨房里,出纳在钩炉加煤,炉光下,灶膛里腾起一阵烟灰。

我问厂长:“你们厂咋没改机械化,这样子产量不高啊!”

黑暗里,厂长应是苦笑了一下:“机械化要花两万多元呢,没有钱啊。现在我们只有7个煤堂子(掘煤点),一个堂子一个挖匠、一个拖匠,一天干十几小时,也只出得了十来吨煤啊。卖出去30元一吨,工资16元,支护材料10元左右,管理费2元,厂子就余一两块了。雨季抽水费用增多,一吨只余几角利润啦,一年下来,上交‘企业办’3000元,厂子账上,就剩几百元了,哪来钱搞机械化啊——唉!”

“工人工资还不错嘛,一月也有百多元了,你们管理人员工资多少呢?”

“我45元,出纳39元,炊事员30元,技师75元——都比工人少,但工人苦啊!煤层只有40几公分,挖匠只能侧躺着身子挖,煤出一船、砂出十筐,你们没有看见,拖匠的胯子都变形了,你在大路上仔细瞧,但凡男人胯子坠起,腰杆杨柳摆风的,一定是个拖匠。”

我笑了一下,心里琢磨:那些胖女子做半年拖匠,不都成西施了?厂长见我笑而不语,又补充道:“拖匠的双腿双脚也变形了呢,因为蹬在木轨梯子上使力,大多成了外八字,走路成鸭子了。”

我也一声叹息,将话语转到正题上:“马劳富在金鱼井干了14年,你们很熟吧?”

没成想厂长说:“我到厂里才10年,马劳富离开金鱼井后回来玩,倒是见过,也听他讲过几场评书,但他原来在厂里的情况,我还真不了解,等会出纳师傅给你们讲,建厂那会儿他就在厂里工作,他更清楚。”




出纳姓冯,一幅胖和尚模样,一会儿工夫,就搞整了一碗水激胡豆、一碟炒黄豆、一大碗盐渍苦瓜放办公室的抽屉桌上,招呼我们上桌吃酒。

年少时,激胡豆是长辈们通用的下酒菜,我们小孩子嘴馋,不吃酒也去讨几粒,握在手掌里,到院坝里疯一阵,吃完胡豆舔手掌舔指缝,满嘴满鼻子都是藿香和蒜泥味。

冯出纳做的激胡豆恰到好处,软硬合适。藿香、蒜泥、椒麻香混合一起的佐料,被沸水激发,又都被锅盖捂严、逼进焦黄的胡豆里,这是我这一辈子、记忆里最好吃的激胡豆。

吃酒时,我初步介绍了马劳富涉嫌流氓罪的事,就请冯出纳讲讲马劳富在金鱼井煤厂的情况。

冯出纳告诉我,马劳富是建厂第一年、即1960年到金鱼井的,最早是他表叔童玉文领着,当拖匠。这小子精明能干,很快掌握了挖匠、炮工技术。结婚后没几年,马劳富就相当于厂里的“二技师”了,看顶棚、查瓦斯、探暗水,样样精通。

后来,马劳富在矿上鸡奸何嘉成、刘思其等职工被人发现,没脸待在金鱼井,就跑下了山。隔几年,厂里物是人非,他又学会了讲评书,才经常到厂里走动。“有一次在酒桌上,他向我探问谭小文、谭红春两个人的事,我告诉他,在他离开金鱼井不久,金鱼井挖到暗河,淹死了13口人,谭小文、谭红春也在其中。马劳富当时没有表情,那晚他讲评书‘武松祭兄’,讲着讲着,他就当真哭了一场,我就猜到,他们之间也有勾当。”

我问:“马劳富会讲评书?我第一次听说呢。”

“马劳富的评书讲得好啊,富顺泸县连封几个场,数他讲得最好。他有‘十大评书’,什么《金瓶梅》《说岳传》《杨家将》《三国演义》《隋唐演义》,一本评书在一个煤厂讲一年。每月初几头各厂发了工资,他就去讲,《金瓶梅》讲书费每场6元,讲3个小时,其余的每场4元,也是3小时。讲书费由煤厂包干,听书的人来凑,讲《金瓶梅》时,十里八村的都来听,有政府的干部、学校的老师也混在人群里听书,我去收钱时才发现的。后来收音机里刘兰芳、袁阔成、田连元讲书了,马劳富就专讲《金瓶梅》了。那几年,我们厂子除去马劳富的讲书费,每年还赚200多元,差点赶上开矿的经济效益呢!”

我说:“《金瓶梅》是禁书,他也敢讲?你们还敢组织讲?”

“有什么不敢的,毛主席不是说‘满足群众需要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吗,你们派出所的两个老特派员,都来听过呢!”

我不知道毛主席究竟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即使说过,怕是老人家也不是像厂长讲的这个意思;至于我们的所领导去听《金瓶梅》,这个可能性倒是有的,假如马劳富现在讲此书,我估计也高兴听吧。

“马劳富就是被《金瓶梅》整变态的吧,可那里有同性恋吗?”我不解地问。

“有哇有哇,《金瓶梅》里有个温秀才,名字叫温必古,就是和一个小画童搞鸡奸,小画童还向潘金莲告状呢。”

粗碗里两粒饱胀的激胡豆,被几片藿香碎缠着,余在碗底,油黑发亮。我突然有些恶心,把陆场长递给我的半碗酒一饮而尽。


在金鱼井煤厂的通铺上借住一宿,身上起了几十个包,也不知道是夜里跳蚤咬的、还是山蚊子叮的。洗漱完,向冯出纳讨了酒壶,我和陆场长将红肿的地方涂抹一遍才上路,我们准备到附近乡村按图索骥,调查与马劳富有关系的几个人。

通过林场、金鱼井煤厂、松林坡煤厂已知的5名“关系人”,我们后来挖出了11名与马劳富有染的男性和1名女性,其中一男一女还是母子,家住掌子沟附近,算马劳富的近邻。




1989年8月18日,七夕节,芝溪乡治安室洪主任电话告知,马劳富在治安室等我。来电话时,我正接待一起丝厂被盗案,忙不过来,就请洪主任将马劳富带到派出所,还叮嘱一定要安全带到。

不到半小时,又接到洪主任电话,说马劳富一定要我亲自去芝溪乡治安室,说我曾经约过他在芝溪乡见面。

我心里骂一句,草草整理好立案资料,出门到车站,正碰上一辆过境的泸州客车,跳上去,中午时赶到了芝溪乡治安室。

一进门,就见治安室的长竹椅上依次摆了装满行李的大背筐、装了二胡的青布袋、装了金丝雀的丝竹笼,洪主任在办公桌后低头整理什么,就是没见马劳富。

我有些奇怪:“老洪,马劳富呢?”

洪主任突然听见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解释说:“他到馆子里点菜去了。”

我接过洪主任的茶盅,吹去上面的浮沫,皱起眉头说:“看你这主任当的,一顿工作餐都招待不起呀?让他去点菜,马劳富可是要判刑的,跑了就安逸了!”

洪主任说:“老马可不会祸害我,是个好人呢,我听过他好几场评书,一起喝过许多次酒。”

我哧了一声:“什么叫好人?看着好就是好人了?那我们公安还有什么用?老洪,丑话说在前面,今天中午无论吃多少钱,大家都‘划鸡脚爪’,一人一份。”

洪主任尴尬地笑笑:“算了算了,治安室报销算球了。”

正扯着,马劳富进门来,说菜已经炒好了,趁热快去。洪主任锁好办公室,我们3人一路进了南街河边的一个小馆子。

马劳富安排了四菜一汤,其中一份老腊肉、一份烧松菇,都是马劳富自家带了材料加工的。马劳富给3只小碗注满酒,用双手捧一碗与我,再捧一碗与洪主任,最后自己捧起一碗举在额前说:“两位公安见谅了,我先干为敬!”

吃完第一碗酒,他个人又倒满一碗说:“两位公事人,今天我有一不情之请,如果二位仁兄同意,我就干了这碗。”

洪主任说:“老马有啥你讲嘛,潘公安很好说话的。”

马劳富就讲了他的诉求。原来,上一场他在松林坡煤厂讲书,就约了在七夕节这天讲完《金瓶梅》的最后10回,所以农忙后复工的日子,煤厂领导也安排在了今天。

“另外,煤厂的技术工作也需要交接嘛。”马劳富见我犹豫,端起酒碗突然一退,跪到地上,打起川剧高腔一声哀嚎:“此一去定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务请仁兄海涵啊!”

我和洪启华都惊慌失措,还是馆子老板从后厨跑来,把马劳富扶起。接着老板也倒一碗酒敬我,替马劳富求情。

看样子我不同意,这个场合邀不了台,我只好站起来说:“好吧好吧,不过今天你们二人都要一起去,明天一早送我和马劳富上车,出了问题唯你们是问。”


太阳下山,我们4人徒步到了松林坡煤厂。

过煤厂附近的乌鱼池时,一些男男女女正在石桥下泡澡,有人仰头问:“马技师今晚讲书不?”马劳富扬声说:“讲呀讲呀,《金瓶梅》的最后10回啦。”桥下有人急忙上岸,商量着回家弄饭,好尽快吃完到松林坡听评书。

松林坡煤厂的领导,并不知道马劳富的事有多严重。见了他们,我立即与厂长交流了方案:今晚任由马劳富交接工作和讲评书,但厂里要有一位领导与我和洪主任一起,保证马劳富不逃跑。

厂长先是吃惊,知道仅仅因为鸡奸一事要收审后,却又有些不以为然,十几年来,他们大概也都默许了马劳富的这一癖好。

松林坡煤厂5年前进行了半机械化改造,除挖掘外,运输、排水、通风都是电气设备,因此规模相对较大,有近50个工人,30几处采煤堂子。小煤厂惯例,但凡停产上了一旬,重新开工前都要敬窑神,我们到达时,厨房已经准备好公鸡和猪头,就等“马技师”去主祭。

马劳富在煤厂有一间办公室,他进去,从挂了黄铜锁的木柜里取出一张半人高的古画。古画抹了桐油,上面是一个黑红两色、三头六臂九条腿的地煞神,倒骑在一条褐色土龙上。马劳富介绍说这就是窑神。看古画颜色,也许历经百年,但画上窑神神态肃严,眼眸里射出神灵之气,似乎要摄人心魄。“窑神是祖上传给我的‘金饭碗’,金丝雀是我自己发现的‘银饭碗’,这两样神物,就是松林坡煤厂的保护神啊!你说我不回来移交,怎么对得起兄弟们呢!”

马劳富将窑神挂“马门”口,又在一旁摆放的祭台前,抹了鸡脖子,将鸡血绕井口一周,嘴里念念有词,最后领着煤厂一众,向窑神跪拜。祭祀完,天光已黯,大家草草吃饭,饭桌上厂长还抱歉地说:“听完讲书,我们再好生喝酒!”

从食堂出来,碘光灯下的厂坝里,人们用煤块、相木垫坐,已经坐了黑压压一地,远处山坡道上,一路一路的火把电筒,像萤火虫般,不断向松林坡涌来。




第二天一早,我们走回芝溪乡政府,一起搭乘了到县城的客车。

马劳富背上行李背筐,里面是棉被及秋冬衣物,二胡和金丝雀已经在头天夜里,由他郑重移交给了徒弟张小富。

金丝雀的疑问当时在我脑子里已经存了一个多月,我曾当众问过马劳富,金丝雀是干啥用的,他并没有回答我。

在收审所做讯问材料期间,马劳富才告诉我说,金丝雀有对瓦斯敏感的天性,因此用它担任瓦斯报警,这是他表叔童玉文传给他的绝技。

而我们最终调查发现,童玉文其实也就是马劳富“鸡奸”流氓行为的引导者,他在83年严打期间以流氓罪获刑,被重庆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

来年春,马劳富被判刑3年。


再次到东山掌子沟“马老狐”家,是1990年4月的一个阴雨天。

那天,我穿着筒靴,去给马劳富家属送刑事判决书。马劳富的老婆倒不记恨我,赶开了白鹅和看门狗,在堂屋里收了判决书,折好,压在神龛上的一本老黄历里,然后转身带我进了里间,打开那个放古书的香樟木柜:“老马说,这一柜子的书送你。”

瓦屋顶的“亮瓦”透出的光线,像舞台上打的光圈,正好罩在书柜上,我一眼看见那本《金瓶梅》,躺在一柜古书的最上面。

我逃也似的往外走。

马劳富的老婆站在堂屋门口,幽幽的声音传到了我耳朵里:“看来古书是个害人精啊,公安都不敢要,那我就烧了吧。”

编辑 | 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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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 龙

也许我的人生就应该是:

从警察,到酿酒师,再到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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