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拍电影赚了一百万,我们再远走高飞丨人间
她初见我时,说我不像个做正事的人,像个骗子;第二次见面,她觉得我夸夸其谈不可信,不知道我究竟想玩什么把戏;在我承认自己是个穷导演的时候,她写道:“他是个有梦想的人,我不该嘲笑他。”
配图 |《不是任何人女儿的海媛》剧照
2018年结束了,回顾这一年,我去过南北五座大城,最后还是在一座小城定居下来。人生过半,每每翻看相册,不胜唏嘘。我曾经拥有过很多,也失去过很多。拥有和失去的加起来,构成了我的上半生。
我经常写故事,但很少写自己。我不太喜欢回忆,也不愿意解剖自己。在我人生的不同阶段,做过不少羞于启齿的混账事。我不是个坦荡而活的人。我善于伪装,善于遗忘。
下面我要讲述的,是我这一年最后一段经历。这是我的第一次坦白。以此铭记我的2018。
两个月前,朋友阿联说想用我小说里的一个关于应召女郎的故事,拍一部网络大电影。我开始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因为他之前筹备过很多电影项目,从未实拍过一部。
几天后,阿联激动地说,一个网店老板计划给我们投资50万。看了他和那个老板的聊天截图,似乎还挺靠谱。我的热情也被调动起来——这笔钱制作一部六七十分钟的网大已经足够,节省一点的话,还能有一笔宣传经费可用。
然而,隔天和投资人见面时,我感觉这位网店老板完全不懂行,投资电影的意愿并没有阿联说的那么强烈。果然,一周后,他就声称做生意亏了钱,50万挪不出来了。
阿联很沮丧,电话里不停地说对不起。我虽然愤懑,却也无可奈何。阿联的意思是暂停项目,等他找到新的投资人再说。等了一段时间,杳无音讯,思来想去,我决定动用自己的钱来拍这部作品。我能用的钱只有10万,阿联表示可以添5万。在我生活的这座三线小城市,15万做一部网大也不是不可以。
我们重新做预算,改本子,决定全部采用非职业演员。拍摄团队一切从简——阿联做制片,我来做导演,其他部门砍掉,只留摄影和录音,加上场记和几个助理,总共8个人。摄影师和录音师都自带设备,器材方面省了不少钱。演员方面,次要角色都已确定好,只有两个女主角迟迟找不到人——因为角色是应召女郎,而且还有裸戏,身边合适的女性朋友一听便立刻摇头了。
不得已,我们只好在网上发帖招募演员,也发动各路朋友物色年轻漂亮、想拍戏的姑娘。
过了一周,演员没找到,把摄影师拖急了。摄影师在业内小有名气,请他之前,我们说好拍摄周期最多3周,但是照目前的情形,开机遥遥无期。他以前吃过和非职业演员合作的亏,所以干脆找个理由退出了团队。
我只好自己兼任摄影,自己解决摄影器材。考虑到成本,我花1万块买了台顶级家用录像机,搭配我的单反相机使用——其实摄影主要靠打光,只要把光整好,电影感就出来了。我租借了些灯光器材和相机镜头,凑合着用了。
在这期间,一个开出租车的朋友给我发来一个女子的照片,问我怎么样。我看着还行,问对方是做什么的,他说不知道,只是拉客时说起拍电影的事,女子表示有兴趣。他把女子的微信推荐给我,让我自己跟她联系。
单凭一张照片,我不可能做决定,于是便约这个女子当天傍晚在一家咖啡馆面谈。阿联和我同去,还带了相机,计划拍几条视频,看看对方是否上镜。
那天气温骤降,我们提前赶到咖啡馆。一小时后,两位浓妆艳抹、穿着皮裙丝袜的高挑女子在我们面前落座。
我心里直摇头,直觉告诉我,这两位女郎很可能是混夜场的。两人中年纪较大的就是照片上的那位,真人和照片相差太远,尽管抹了厚厚的粉底,皮肤上的暗斑依然隐约可见。她的睫毛是假的,双眼皮是割的,眉毛是纹过的。她自称莉莉,27岁,本地人。坐在她旁边的姑娘叫婷婷,21岁,五官虽精致,但表情冷淡,眼神无光。她双手插在衣兜里,仰着身子靠在椅子上,一副冷傲的样子。
莉莉告诉我,她和婷婷是好姐妹,听说我们要找演员,于是一起来试试。
我问两人做什么工作,莉莉迟疑一下,说了一家夜总会的名字。
我心里凉了一截。莉莉问我要拍什么电影,我说是关于应召女的。
她很惊讶,转而笑了起来:“你们不会是要拍色情电影吧?”
我很严肃地告诉她,这是一部具有现实意义的电影,讲述一个从未掌控过命运的女子想要冲破牢笼获得新生的故事。莉莉收起了笑容,婷婷也放下了下巴。她们可能还想继续听下去,但我已经不想多讲了。
我问莉莉有没有学过表演,她摇摇头。
“婷婷以前学过舞蹈,是吧?”莉莉转面看着同伴。婷婷看我一眼,落下了目光。
我仔细打量婷婷的脸,将她和我头脑中想象的女主角作比较,单从外形来看挺符合的。我看看阿联,阿联点了点头。于是我问她在哪里学的舞蹈,她没说话,而是从包里掏出盒香烟,抽出一支放在嘴上。她跟莉莉借打火机,点燃香烟,抽了一口,冷丧地说:“早丢了。”
她的神态让我想起了《喜剧之王》里的“柳飘飘”。而我写的女主角是个林黛玉式的女子,她的气质差太远。
我借口去洗手间,发信息把阿联叫出来,我说这两位不行,趁早结束吧。阿联说可以再聊聊,他倒是觉得婷婷挺合适:“改改剧本嘛,让她本色出演。”
“开玩笑!你想泡她就直说。”
“去你的。不就是个网大嘛,又不是真的电影,拍出来能看就行了呗!再这么找下去我看明年也拍不成!”
“要是糊弄还不如不拍。”
“就这点钱你还想干嘛?你不是毕赣,也不是贾樟柯!”
我一下子火了:“那就散了吧!”
他拿出手机打开订票软件给我看:“早想走了!”说完扭头朝门口走去。
其实阿联考虑得没错,对于资金不多的我们来说,没有时间和条件追求完美。不过,剧情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适当修改,但是在人物塑造上,我不会妥协。
阿联消失以后,我回到桌上,告诉莉莉和婷婷,我和制片之间出了点问题,可能电影拍不成了。两人捏着烟望着我,表情毫无波澜。我问她们想喝点什么,莉莉摇摇头,说马上要去上班。我给她们点了两杯喝的,表示再联系,结完账就走了。
我在高铁站追上了带着行李箱在等车的阿联。我们都有点后悔发火,上车以后,他给我发了条抱歉的信息,说我们的理念不一样,祝我早日拍出一部好电影,而他回到北京后会参与另一个网大项目。我便祝他早日发财。
回去的路上,我在拍摄团队群里发了条信息,说现在预算只有9万块,愿意继续跟我拍的就回个话,愿意走的我也不会责怪。大伙纷纷表示既然开了头就要坚持下去,我心里有了底儿。
我必须尽快敲定主演,当晚,我给莉莉发了信息,想跟两人再见一次。过了很久,她回复说:可以。
次日上午,还是那家咖啡馆,见面后,我开门见山地说,我决定选她俩饰演这部电影的女主角。
莉莉没有像昨晚那样兴奋,她很冷静地看着我,问我具体是个什么故事。婷婷也看着我,做出倾听的姿态。
我简单概括了一下剧情——
电影的名字叫做《夜盲记》,女主角叫念勤,幼年遭受性侵,受到刺激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18岁嫁给一个年长10岁的男人,男人得知念勤小时的经历,觉得受了欺骗,对念勤家暴,她数次被打成重伤。后来男人酗酒伤人,入狱,念勤逃去大城市,投奔做应召女的姐姐。长相漂亮的念勤被黑道大佬“老五”看上,将其包装成为“绝代哑模”。客户都是变态,念勤想要退出,但心狠手辣的老五不放。一次,念勤在接待一位客户时,对方猝死,那人携带的皮箱里全是现金。念勤和姐姐带着现金逃跑,被老五派来的杀手追上。就在两姐妹感到绝望之际,杀手忽然掉转了枪口,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原来,念勤在逃跑之前报了警,而杀手是警方的卧底。
梗概讲完,两人回过神来,莉莉拍了拍手掌:“你写的?”
我点点头。
“挺好。”她平静地说。
我看着婷婷,想要得到回应,可她无精打采的脸蛋泛起一抹冷淡的笑意:“哪个二X会花钱嫖哑巴?”
她摸出香烟点上,扬起下巴望向窗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不是要让我演个哑巴妓女吧?我不演。”
她看着像朵花,一开口就成了渣。我心里涌上一股厌恶,心想如果女主角不是哑巴,你就是倒贴钱我也不会请你。
我看看莉莉,问她是什么想法。她也沉默着,不置可否。
我坐不住了,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到座位上,也点了根烟,说:“我不想骗你们,我没有多少钱做这部电影,所以请不了专业演员,只能找朋友帮忙。不过我会尽量给参演人员酬劳,女主角这块,拍三到四周,我的预算是每人5千块。”
“一个月5千块,也不多嘛。”
“确实不多。我要尽量把钱用在拍摄上。服装,道具,场地等,这些都是大头。你们的酬劳是最高的,我大部分朋友不要钱。”
“我们可不是你朋友。”
“是,”我耸了耸肩,“我知道,你们赚钱很容易,不在乎这点钱。”
婷婷翻我一眼:“你知道什么?你只是编故事。”
我缓了口气:“写故事之前我做过一些调查,接触过很多做你们这行的女人。这个故事是有原型的。”
莉莉点点头:“其实故事不新鲜,拍出来未必有人看。”
“故事大同小异,关键看怎么拍,还有导演是谁。我有信心,这会是一部好看不烂的电影。”
“你之前拍过电影吗?”莉莉撩起眉毛看着我,婷婷也斜眼瞅我。
我喝了口咖啡——其实我之前作为导演,只拍过一部58分钟的实验性短片,现在还躺在电脑硬盘里。不过,为了镇住她俩,我稍微加工了一下过往的“辉煌”。我说自己拍过几部点击率上千万的短片,也参与制作过很多独立电影,我随口编了几个电影名字,这些电影有的获了大奖,有的赚了大钱。
相较我的导演能力,我更担心她们的表演。怕说太深吓跑她们,我又表示,只要她们愿意参演,我会教她们怎么演戏。
“我们行吗?”莉莉问。
“不尝试怎么知道?”
“万一不行咋办?”
“有我在呢,我看好你们。”我看着抽烟的婷婷,“拍完了这部,接下来还有一部大制作,如果你们演得好,我会继续找你们合作。以后你们就是演员,还会成为明星,拍电影,接广告,做代言,大把的钱。什么夜总会,什么陪酒陪睡,去他妈的!”
莉莉扑哧笑了起来,婷婷也转过了脸,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我起身踱了几步,继续给她们“许诺”——这部电影我有信心获得大奖,到时候就带她们参加电影节,走红地毯。
“说点实际的。”婷婷打断了我,“还没拍出来,怎么保证获奖?”
我心里苦笑,心想这丫头真难对付。
我说:“能不能获奖我不敢保证,但是我能保证这部电影会赚一大笔钱。我有很多发行渠道,赚个百八十万跟玩一样。”
“你赚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我犹豫一下,继续编,“我会给你们两成分红!也就是说,如果这部电影赚了100万,你们每人能分20万!”
莉莉惊讶地叫了一声,婷婷则冷淡一笑。
“怎么相信你?”
我拍了把桌子:“签合同!我会写一份合同,签字画押,摁手印!”
两人都安静了,整个咖啡厅也没有了声音。我暗暗松了口气,很佩服自己的舌头。
坦白说,跟莉莉和婷婷在合同上签完字,我觉得自己就是诈骗犯。
对于这部电影,我心里最高的期望,也就是能完整地拍出来,至于后续的事,根本没有头绪,更不用说成本回收和赚钱的事了。但是,在拍完所有镜头之前,我绝不能露出破绽,纵然心里没底,也得摆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气势。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打气:“我是个好导演,我要拍一部好电影……”
我召集剧组所有成员简单吃个饭,正式开始了拍摄。没有开机仪式,没有烧香拜佛,一切从简。考虑到演员都是素人,为了方便入戏,我就按照剧情发展拍摄了。
开机第二天,和素人演员合作就出现了问题——我终于明白当初摄影师为什么要执意要离开了。
首先是演员时间调配,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男主大海只有晚上有空,女主婷婷只有白天有空,同一场戏,两人的镜头只能分开拍。更要命的是表演方面,一旦正式拍摄,演员完全不在状态,我不得不临时教他们一些表演技巧,一遍遍地重拍。
婷婷饰演的女主角不用说话,台词方面不用担心,但是她总是带着一身酒气来拍摄,心不在焉,有时多拍几遍她就不耐烦。客人若是突然来电话,她也会立刻停下来接听。我告诫她好几回,她总是当耳旁风,有好几次不告而别,再出现,还是醉醺醺的。
这样拍了3天,录音师就受不了了,跟我说必须想办法,不然猴年马月也拍不完。
在决定换掉婷婷之前,我想先跟她认真谈一谈。
第四天中午,我单独请婷婷吃饭,她拖了好久才出现。我问她上午为何没有去片场,她说昨晚通宵,折腾了一宿没睡。她的眼睛布满血丝,面容憔悴,显然没有撒谎。
“我们所有人等了你一上午,那个场地是付了钱的。你知道赶不来应该给我回个电话,短信也好。”我有些生气。
她趴在桌上,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我真想抬屁股走人,可又想到已经拍了不少镜头,又冷静下来。
“浪费点钱不可避免,但是你作为主演,最主要的演员,可不可以专心一点?我尽量不占用你晚上的时间,只要求你把白天交给我,这也是我们签合同时说好的。你以后能保证在拍摄的时候不接电话吗?”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她沉默半晌才开口:“尽量。”
我快要爆发了:“你以为是在玩过家家吗?如果当初你拒绝了我,我也不会说什么,既然你答应出演,并且签了合同,那就得遵守约定!有很多三线小演员想要参演这部电影,她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踏板,你想进演艺圈发展——”
“我没想进演艺圈。”她打断我,“我没兴趣。”
“你不喜欢演戏?不想做明星?”
“不想。你答应给我钱,我才同意的。我只想赚钱。”
她的话让我很意外:“你来拍戏不就是在赚钱吗?而且还有分红。”
她冷冷一笑,盯着我的眼睛:“你自己信么?”
我感到脸热,好像被戳破了什么,努力保持镇定:“你应该相信我,你也要相信自己。你想一辈子混夜场?你就没有想过以后的人生?”
她转脸望向窗外,眼眸里流动着什么。
我吁了口气,准备换一个方式说动她。我把自己窘迫的状况以及真实的电影履历讲了出来,告诉她,我从20岁就梦想做导演,到现在已经坚持了10年,我付出了所有,希望这一次能得到回响。最后,我满含哀求的意味对她说:“请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行不行?”
她手指插进头发里,抓挠着。再一开口,语气柔软了许多:“能改变什么?”
“只要你愿意,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里。”
“像那个哑巴?”
我点点头。
“你真的见过哑巴妓女吗?”
我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两口,然后告诉她,其实女主角念勤的原型是我母亲。
她眼眸动了一下,竖起了脖子。
我惆怅地吁了口气:“我妈就是个哑巴。我爸经常打她,她受不了跑去了外地。她每月都给我写信寄钱,让我好好读书。那时我不知道她在外面做什么。后来我上了大学,有一次去看望她,无意中看到她写的日记,才知道她一直在卖淫。我很羞愤。我在日记上写了几个字,放了回去,然后就走了。她再也没来找过我,只是每月给我打钱。后来钱也不打了,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她去世了。”
“你写了什么?”
“骂人的话。”
“人渣!”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我点点头,流了两颗泪。我没再说一个字,她也没有。我们吃完了饭。
走出餐厅,婷婷忽然问我:“你有没有老婆啊?”
我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30岁还没有结婚?”
“谁会和一个穷导演结婚?”
“女朋友也没有?”
“有过。”
她鼻孔冷笑:“你可真失败!”
“是啊!”我拉开了车门,“就指望这部电影了,你还要继续不?”
“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
“蛮好的,还可以更好。”
她撇嘴一笑,上了车。
有一句话说,一个人一天要说一千个谎言,可能当时我就是这样子。电影还没有拍完,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谎话连篇的家伙。我会有一点点愧疚之心吗?或许有,或许比一点点还多。但婷婷只是个小姐,只要哄着她拍完就行了,电影才是我最应该考虑的。
后面的拍摄,婷婷的状态比之前强了许多,起码身上的酒味没那么强烈了。每次拍摄之前,她都主动把手机调成静音,有时索性调成飞行模式。我送给她两本关于表演的书籍,她把其中一本放在包里携带着,书里还夹着一个小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了一些东西,我想应该是学习摘要。
她的表演进步了许多,几次排练完全融入了角色。我觉得她是有表演天赋的,加上她以前练过舞蹈,爆发力和控制力都蛮好。
在拍摄念勤乘火车投奔姐姐的戏时,因为没有拍摄许可证,我只能隐蔽偷拍。我带着录音师和婷婷上了火车,想要拍几个她独自乘火车的镜头。让我意外的是,我拍到了她默默流眼泪的画面。
我特别兴奋,录音师也是,下了火车吃饭时,我们不停地夸奖婷婷。她只是轻淡一笑,转而就点上香烟,发起了呆。
我问她怎么了,过了好久,她忽然问我:“你有流浪过吗?”
我摇了摇头。
“我有。”她说。我询问原因,她又闪开目光:“没什么好说的。”
看她眼睛还带着红色,我没有再追问。我心里猜测她可能跟人私奔过,甚至还吸毒。可我不想了解她太深。我心里一直对她很轻鄙,但是为了完成拍摄,我不得不把这些隐藏起来。
我的心思完全扑在创作上,只想着最大程度得到想要的镜头。已经开机了10天,刚刚完成1/3的戏份。进度缓慢,资金捉襟见肘,很多想要的场景无法实现,只能不断地改剧本,改变拍摄场景。
我心里很焦虑,香烟一根接一根。我降低了香烟档次,买5块钱的香烟装在20块的烟盒里。又怕被发现,躲着人抽,抽完就把烟头放进空盒子里。
有次在莉莉的住所拍室内戏,中间休息时我独自在阳台上抽烟,她忽然过来跟我借打火机。点燃香烟后,她把火机还给我,没有离开。我抽完烟,用脚踩着烟蒂,场记有事找我,我不得不离开。后来我再回去找烟头,发现没有了。第二天一见面,婷婷就丢给我一个手提袋,里面是两条我之前抽的那个牌子的香烟。
我奇怪地看着她,她漫不经心地说:“客人送的,放好久了。”
“你留着吧。”
“我不抽这牌子。”
我说句谢谢,微信给她转了账,她没有接收。后来一块儿抽烟,我让她把钱收了,她摆了摆手。我心里过意不去,告诉她,等拍完片子给她结账时会把烟钱加在片酬里——签合同时,我只给了她和莉莉一人2000,说剩下的3000拍完后再付。
说起片酬的事,婷婷对我说:“你要是紧张的话,剩下的钱就欠着。我和莉姐说好了。”
其实我正有此意,只是不好说出来,听她这么一讲,我心里很热乎。我再次感谢她的理解。她则摇头一笑:“我那份不给也没事,就当玩了。”
“那怎么行,我一定会履约。你也不能抱着玩票的心态,这是很严肃的事业。”
她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说:“我好几天没出台了,昨天有个客人加钱我都没去。”
“出台多少钱?”
“800起。看人要价,昨天是个二X土豪,出2000包夜。”
“怎么不去?”
她抽了口烟,看我一眼:“我怕起不来,又耽误你。”
我点点头,拍了下她肩膀:“谢谢你。”
她幽幽地望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她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下一部还会找我演?”
“嗯。”我抽了口烟,“你挺符合下一部电影的女主角的,以后我们长期合作。先拍好这一部,磨练演技。”
“电影什么时候能看到?”
“明年吧。拍完还要后期制作,备案审核,制作参展材料,还有很多事需要做。”
她忽然忧虑了起来:“所有人都能看到吗?”
“是的,会网络发行,只要付费就能看到。怎么了?”
“好多人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他们会认出我,就算我成了演员又怎么样,我的黑历史会被扒出来的。”
其实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开始得知两人是夜总会小姐就摇头的主要原因。但事已至此,为了打消她的顾虑,我只能说:“你知道苍井空吗?她都拍过AV,现在也走上台面了,接广告做代言混得很好。很多演员明星,出名之前也有不光彩的历史,屁股干净的又有几个?人是活给自己的,要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多累啊。”
“话是这么讲,可是有人要挟我怎么办?”
“等你出了名,会有公司对你进行包装的,改名换姓,过去的事一概不认。”
她还是忧心忡忡。我感觉她有什么隐瞒,问她:“你不会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里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那就好。没拍过艳照就行。以后要注意啊。”
她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我等着她开口,她埋下脸离开了。
婷婷身上有了更多好的变化:不再满身酒气,不再无故消失,不再出口成脏。偶尔对我还会流露出暖心的举动,有时半夜还会找我聊天。我只是出于礼貌做出回应,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不想有越轨的行为。
拍摄第十五天,她突然请了假,没来参加拍摄,莉莉告诉我,婷婷的奶奶住院了。
那天天气很差,外景没拍成,我也想休息一下,便买了点水果和莉莉一起去了医院。我们在外面的吸烟区相遇,婷婷没想到我会来,对我表示谢意。其实我来主要是看看虚实,不希望她耽搁太长时间。
我奇怪陪护老人的只有她自己,问她别的家人怎么没来,她摇了摇头,告诉我,两个姑姑都在外地,一个叔叔以前坐过牢,出来后贩毒,前年被枪毙了。
“只有我能照顾她。”
“你父母呢?”
她脸色一下子冷下来:“我没父母。”
我很疑惑,但是没再问下去。我心里很焦虑,显然拍摄又要拖延了。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告诉我,现在不去“上班”了,等奶奶病好了,晚上也可以拍。
“你辞职了吗?”
“请假。”她抽了两口烟,“等我攒够了钱就辞职。”
“多少钱算够?”
她抬起脸,凝望着远方:“不知道。去年攒了8万多,准备首付套房子,结果都花给了医院。”
我又忍不住问起了她父母,她沉默半晌,终于讲述了父母和奶奶之间的恩怨。
原来,当年父亲在外面搞大了母亲的肚子,母亲把她生下来就丢给了爷爷奶奶。几年后父母又在外地和好,生下一个儿子。爷爷去世之后,父母回来和叔叔争家产,兄弟俩打了一架,叔叔捅伤了她母亲,被抓入狱,奶奶一病不起,她被父母带走,整个家庭支离破碎。
“跟他们住了半年,我又回来了。我是奶奶养大的,再难我也不会离开她——”
她突然闭上嘴,仰起了脸庞。她眼里含着泪水,忍了几下还是落了下来。她转身走进了洗手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当你知道一个人正在遭受苦难,而你却完全帮不上忙,再多的同情和安慰都是多余的。
回去的路上,我和莉莉聊拍戏的事,无意中说起了婷婷的父母。莉莉说,婷婷13岁才第一次见到父母,在她眼里,那是两个完全陌生的男女。她的父母在南方打工,弟弟比她小6岁,她被带去南方后很不习惯新环境。有一次她给奶奶打电话诉苦,被父亲一顿毒打,那以后,她父亲再也没有让她睡过床,只许她在外面的三轮车上过夜。而母亲自始至终也和父亲一个态度。
后来婷婷偷了点钱离家出走,乘着火车流浪了很久,最后是警察把她送回了奶奶家。因为这段经历,婷婷和父母基本断绝了关系。
我恍然明白婷婷在火车上那场戏为什么会流眼泪了——那不是入戏,而是感情的自然流露。
我不觉对婷婷生出一种柔软的感情。回去后,我给她发了条短信,让她安心照顾奶奶,有需要帮忙就联系我,包括钱的方面。她问我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我说我们是朋友。她发来一个拥抱,我回复了一个加油。
我心里默默说,我们可以做朋友。
喝了杯茶,我就后悔向婷婷发出资助的讯号了。
我查了下账户,两周的拍摄已经花费了5万多。拍摄才进行了一半,假如此时婷婷张口跟我借钱,恐怕我很难从拍摄经费里拿出来。实际上,我并不是真想为她提供资金方面的帮助,我之所以发那条信息,主要是想确保她会尽快回来拍戏。
两天后,老人出院了,婷婷也没跟我借钱,我松了口气。她看起来挺欢快,一见到我就露出了笑容。我问老人还需不需要照顾,她说可以自己做饭了。她把拍电影的事告诉了奶奶,老人家很支持。我说如果早知道她有个奶奶,也许我会给老人设计一个角色。她哈哈一笑:“现在也行啊!她一定很开心!”
这是我第一次见婷婷开怀大笑。我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总之她开朗了很多。她以前和我说话从来不带称谓,现在开始喊我“哥”了。她也会在剧组里协助做杂务,有时大家忙不开,她还帮着订餐。有两次我发现吃的盒饭比别人的丰盛,问过才知道是她给我特别加的餐。
拍戏时,她也开始主动和我讨论角色心理,提出自己的想法。在拍完念勤决定入行的那场戏后,她不太理解一个曾经遭受过强暴的女人会去做应召女,说应该有非常强大的外力压迫才对。
我不由对她刮目相看。其实我的小说里,念勤还有一个患病的孩子,但是写剧本时考虑到小演员比较难控制,我就把这个设定隐匿了。也想过再加回去,但是这么一来后面的剧情又要跟着改变,考虑到拍摄经费,我放弃了。
婷婷问我生活中有没有接触过遭遇过性侵的女人,我摇了摇头。
“假如你见到一个女人,听说她有过这种遭遇,你会鄙视她吗?”
“不会。”
“那要是你们交往了很久,变成了恋人或者夫妻才知道,你会和念勤的丈夫一样吗?”
这个问题很刁钻。我想了想,告诉她,如果在交往之初对方主动告诉我,我可能会更容易接受。
婷婷的目光扫过我的脸,抽了口烟:“也可能会放弃,是吧?”
“这种假设没有意义。”我说,“遇到的人不一样,做出的选择就不一样。人本身也会随着时间环境发生转变。你现在喜欢和讨厌的事物,可能几年以后就会反过来。”
“你是这样吗?”
我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我说:“我20岁之前闻到烟味儿就恶心。我爸是个烟鬼,每次他一点烟我就躲开,我们不能坐下来。但是你看我现在,一天两包烟,我也成了烟鬼。”
她笑了一笑:“你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
“没错。”我吐个烟圈,又吹破了,“那时候我很保守,喜欢一个人就想跟她厮守一辈子。现在——”
“现在怎么样?”她紧紧盯着我。
我摇摇头,没有说。
“你一定被甩过吧。”她幸灾乐祸地看着我,“还不止一次。”
我低头笑了笑。我的心确实已经千疮百孔,但同时也硬如磐石。
她又问我单身多久了,我想了想,随口说好几年了。
她很惊讶,忽然又瘪嘴一笑:“那你怎么解决那个?”
我讶异她会问这种事,只能有些尴尬地回说:“很多方式啊。”
“你长得不丑,也有才华,干嘛不谈一个?”
“谈感情太累。”
她看我一眼:“也有不累的感情。”
“可遇不可求,我过了那个年纪。”
我灭掉烟,结束了聊天。我不想跟她聊太多私人方面的事情。我说的每句话都有谎言的成分,我时刻告诫自己,我和她只是合作关系,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顺利完成拍摄。
然而,让我头疼的事情还是接连发生了。
我一开始就跟组里的人强调,虽然两位女演员是小姐,但是在拍摄期间绝对不能对她们有失礼的举动。饰演老五的演员是我的好哥们儿大海,他好几次跟我要婷婷的微信,我都没给他。后来他直接去婷婷工作的夜总会消费,点了她,婷婷只陪他喝酒,没跟他出去开房,他很不爽,两人再同时出现在片场,他就很不友好。
这事还是莉莉悄悄告诉我的,她说婷婷一直忍着大海,因为我和大海的关系,怕说出来让我难做。
我私下找大海谈了谈,告诉他有什么念头等拍完了电影再说。他反问我是不是跟婷婷上过床了,我说我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他扑哧笑了起来:“假正经!我会保密的。”
我白了他一眼:“拍到现在了,你可别把她惹走了。”
大海嘴上没说话,但我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后面我再给他发通告,他要么推脱有事来不了,要么拖延很久才到,好几次急得我想发火。
第十九天的晚上,我们要拍一场酒店的床戏——念勤和老五第一次见面,老五强迫念勤服侍他。这场戏本来早就要拍的,但是婷婷一直有顾虑,我给她讲了很多为艺术献身的故事,并做出一些保证,她才答应。
拍摄的时候,布置好灯光和录音设备,我让其他人出去了,只留下大海和婷婷。我需要一个长镜头:念勤背对镜头,在赤身裸体的老五的注视下,一层层脱掉衣服。
我让婷婷粘了胸贴,这样不会露点,大海的下体也贴了黑胶带,防止尴尬。两人穿着衣服演练了两遍,眼神、表情、动作都很到位。
然而,当开始正式拍摄,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接着门被撞开,闯进3名男子。当时大海已经赤身裸体,婷婷也脱了两件衣服,为首的男子看到这一幕,雷吼一声冲过去,踹了大海一脚,大海立刻和他打了起来,另外两个也扑了上去,我和其他人赶紧过去拉架,结果是一场混战。
后来我们都被警察带进了警局。男子对警察声称自己是婷婷的男朋友,看到我们在拍色情录像才动手。我说我们在拍电影,警察让我出示拍摄许可证,我表示只是电影短片,不需要申请拍摄许可。警察检查了我们的拍摄脚本,相信了我的话。双方都是些皮外伤,警察做了调解,签下字之后把我们都放了。
我们脸上都挂了彩,大海眼窝乌青。离开派出所,男子对我丢下两句狠话上了车,没关车门,眼睛恶狠狠盯着婷婷。婷婷看看我,抬起脚步上了男人的车。
大海对着远去的车灯呸了一口:“贱货!”又愤愤对我说:“真是好妹妹!”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到住地,我们检查了一下设备,录音师自带的收音话筒坏了,我租赁的相机长焦镜头坏了一支,还有一些价值不菲的灯具。更让我们心痛的是,一个存有至少1/3拍摄素材的电脑硬盘被踩坏了,如果硬盘修不好,意味着那些镜头又要重拍。
场记和录音师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我问他们什么想法,他们都一脸沮丧,没有说话。我抽了几根烟,心里很乱。我让他们好好休息,等我消息。
冷静下来,我想其实只要主演还在,其他问题都能解决。我想找到婷婷,跟她男朋友好好解释一下,让他同意继续拍摄。
我打不通婷婷的手机,去了她上班的夜总会转了一圈,透过某个窗口,发现了她的脸。她画上了浓妆,坐在一个男人的腿上唱歌。她瞥见了我,目光闪动。
我转身撤了,心里一阵阵懊悔:我写的故事,我找的演员,都是垃圾,我拍的东西毫无意义!
陡然之间,我失去了继续拍摄的信念。回去我就把剧组解散了,剩下的钱刚够结算报酬和赔偿损失的。
第二天,婷婷的手机通了,我和她约在第一次见面的咖啡馆碰面。她戴着蓬松的假发,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脖子裹着围巾。她嘴角青肿,眼袋深重,眼眶也有异样。我问发生了什么,她眼神闪烁,摇了摇头。她问其他人怎么样,我也摇了摇头。
我拿出一张信封,推给她,告诉她剧组解散了,这是剩下的片酬加那两条烟钱。她惊讶地抬起脸,手盖住嘴角,问我为什么。我说钱已经花光了,拍不下去了,还有我的原因,我发现自己是个庸才。
她沉默良久,打开包,从夹层翻出一张卡,放在信封上一并推给我:“我这还有点儿,两万多,你先拿去用。”
我很诧异。
“哥,别放弃,你一定会成为伟大的导演!”
我鼻腔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好惭愧。
“谢谢你!”我说,努力平复情绪,“人都散了,真的不拍了。再说胡编乱造的故事,没意思。”
“不是有原型吗?”
“没有,是我瞎编的。”
她眼眸在我脸上打量着:“你妈妈的事呢?”
我吁了口气,不想再撒谎了:“我妈是推拿师,在老家给我们带孩子。”
她蹙起了眉毛。
我继续说:“我有老婆。她借调到外地工作,元旦就回来了。拍电影的钱是我们的存款,她还不知道,我在考虑怎么向她交代。”
她目光凝滞了,抬起下巴,身体缓缓后仰。许久,目光离开我的脸,转向窗外。她哑然笑了。笑声幽幽升起,越来越大。周边桌上的人都把目光投射过来。笑声好久才消失。
她眼睛很红,深深呼吸一口,表情又恢复了我们初见时的那种冷淡。她打开包拿出一本书放在桌上,又把那张卡和信封放进包里,拉上拉链,挎上包离开了座位。
“谢谢你说实话。另一本在莉姐家。”
外面风很大,她迎着风从窗前走过,假发和围巾飘了起来,我看到她的脖子、耳朵,还有额头,铺满了伤痕。
我依然坐在那里,像一块木头。
书里夹着一个小笔记本,我拿起来翻了翻,上面写的是拍摄日记。第一页写着她初见我时的印象,说我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不像个做正事的人,反而像个骗子。第二次见面,也就是签合同那天,她更加觉得我夸夸其谈不可信,但是不知道我究竟想玩什么把戏。她开始对我转变看法,是在我承认自己是个穷导演的时候。她写道:“他是个有梦想的人,我不该嘲笑他。”
我不觉泪目。继续往后翻,其中一页写了这样一句话:“一束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跨年夜,我和老婆去看《地球最后的夜晚》。
睡醒来,老婆迷迷糊糊问我演的什么。我也没看明白,告诉她是个关于梦的故事。老婆慵懒地歪在我肩上,问起家里床底下的一皮箱假钞是怎么回事。我告诉她那是道具,随后坦白了挪用存款拍电影的事。
“钱花了,没拍成。”
“多少钱?”
“10万。”
“额?”她打了个哈欠,突然又跳了起来,“多少钱?!”
影院里所有做梦的人都被惊醒了。
老婆假期结束走了以后,我有些想知道后来婷婷怎么样了。我联系了莉莉,问她有没有空,想请她吃个饭,她说和朋友吃完饭就来见我。
见了面,我们聊了会儿。那天酒店打架她不在场,我跟她讲了事情的前前后后。我说要是早知道婷婷还有男朋友,肯定会提前跟他沟通好,就不会出这档事了。
莉莉摇摇头,说那男的其实并不算婷婷的男朋友,而是她的噩梦。婷婷的叔叔贩毒入狱后,她奶奶大病了一场,花了不少钱,她跟这个男的本来在谈朋友,男人给她贷了一笔钱,她稀里糊涂签了合同,就入了对方的圈套。
这男的是专门用各种手段逼良为娼的恶棍,“那畜生还给婷婷偷拍过录像,她还清了贷款,他又拿录像跟她要钱,你们打架那天婷婷又给他5万,他才把所有录像删掉……”
我脑袋里嗡嗡响。
莉莉问我最近有没有跟婷婷联系过,我摇摇头。我问婷婷还在不在夜总会,她纳闷地看着我:“你不知道吗?她早就不做了啊!”
“什么时候?”
“就上回她奶奶住院的时候。”
莉莉发了一个女子美容会所的地址给我,说婷婷在那里上班:“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什么?”我一脸茫然。
“算了。”她摇了摇头,“你已经有老婆了。”
我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僵硬了很久。
我一直想去那个美容会所确认一下婷婷是否在那里。可两次特意绕道经过那里,都没敢进去——玻璃门上写着八个大字:儿童免入,男士止步。
回到家里,我从床下拖出那箱假钞——那是我们打印出来后,剧组所有人一起剪出来的。当时我问婷婷,如果她遇到一个带着满箱现金的客人,会不会像剧本里一样偷了钱远走高飞。她说不会,那样早晚会被抓到,她不能丢下奶奶。我说你可以带着钱和奶奶一起走,让老人家好好看看世界。
她说不是自己的钱,花得不心安,然后开玩笑似的跟我说:“等你电影赚了一百万,我们再远走高飞。”
我想,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笑容。
我把皮箱烧了。
后记
前两天,我在朋友圈看到阿联参与的那部网大杀青了,我点了个赞。他问我过了年有什么计划,我说在写一个新故事,过完年再筹备。
“别着急,失败是成功之母。”他说,“到时候我找钱,我们再合作。”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但我说的不是实话。我把关于电影的东西暂时封存了起来。比起电影,我还有很多实际的事情要做——种种原因,我的婚姻也亮起了红灯。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在努力修复我与妻子的关系,她也很可能会看到这篇文章。我不想为自己开脱什么,人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就像我说过的,我已经过了放肆的年纪。
我能做的,就是放下遗憾和悔恨,怀着希望,继续人生的下一个10年。
编辑 | 唐糖
偶 尔
写东西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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