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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年了,我们毫无希望地爱着彼此丨人间

齐文远 人间theLivings 2020-08-27
来自专辑
作者「齐文远」合集

世间相爱又不得见之人,莫过于牛郎织女。但大舅和林姨,就一起生活在这小小的校园内,却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即使见到了,也不能说上一句话。


配图 |《1980年代的爱情》剧照


前    言

大冯是我的高中同学,前几年在本地开了一家教育培训机构。

去年国庆节,外地同学回家相约小聚,大冯姗姗来迟,大家嚷嚷着让他自罚三杯,他一仰脖灌下一杯,红着眼睛说:“今天下午,我大舅来班里上课了。”

话音刚落,席上顿时鸦雀无声。

犹记得我们高中时,大冯就常给大家讲自己大舅的坎坷人生。那时大家正值青春年少,男生们听了,都气得咬牙切齿,女生们听了,也都忍不住眼眶发红。

如今大家都已人过中年,见惯了人生无常、世事吊诡,再想起大冯大舅一生的境遇,也只剩下一壶烈酒、一包烟和一声长叹了。




大冯的大舅名叫葛明,1956年出生,初中毕业,就已身高1米8。他浓眉大眼、身形挺拔,学习成绩也十分优异,放眼整个大队都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年轻人。那时,葛明本来考入了重点高中县一中,但因家庭生活负担重,只得忍痛放弃,回到大队小学当了一名老师。

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小伙子,却一直都没有处对象。倒也不是因为他的眼光高,而是贾香草在大队里放了话,说他们俩迟早会是一对的,让别的姑娘就断了这个念想吧——贾香草之所以能这么说,是因为她爹是大队书记,她的亲舅舅是公社革委会主任(生产大队和公社作为农村的一种行政组织,存在时间为1958年至1984年,后来改为了行政村和乡镇)。如此一来,队上所有爱慕葛明的姑娘都只得打了退堂鼓,见到他甚至还会刻意回避。

可葛明并不喜欢贾香草。贾香草自幼性格刁蛮霸道,每天黄昏,葛明都爱和队里几个男知青一起在小学操场上打篮球。若是被贾香草撞见,那可就糟了——她从不和其他姑娘一样站在旁边观战,而是非要亲自披挂上场,和葛明一队,每次看到身高才1米5的贾香草,一上场就如入无人之境,自顾自地带球上篮——无人拦、也无人敢拦——葛明便会一脸铁青地扭头就走,无论贾香草在他身后如何大声呼唤也不回头。

有一次,大队排练《红灯记》,如以往一样,铁梅依旧是贾香草扮演的。刚一开演,台下一个小伙子就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是她?就不能换个漂亮点的铁梅么?”很快 ,这句话就传到了贾香草的耳朵里。没过几天,那个身材瘦弱的小伙子,就被派去修水库的工地,专门负责搬运石料——那是整个大队最苦的活了。

1974年暮春,葛明的二大爷满面春风地来到了他家,见人就说:“今天我大侄子有喜事,而且还是双喜临门!”

葛明爹妈吓了一跳,二大爷清清嗓,不紧不慢地说:“第一件喜事,就是这几年,咱公社里念书识字的孩子越来越多了。公社初中今年秋天准备要扩大招生规模呢。相应地也要招收几名老师。消息刚一传出来,公社里的高中生,还有那些知青们,全都踊跃报名啊。可人家中学校长点名让咱家葛明去教书,说尽管大侄子是初中毕业生,但为人踏踏实实,又热爱学习,很有培养潜力,日后每个假期都能脱产去县里学习高中课程呢!照这样,不过两年,大侄子也就是高中毕业生了,以后这招工、参军、甚至推荐上大学,那可都是占得先机的!”

葛明全家听了,自然是喜不自胜,忙问第二件好事。二大爷就笑着对葛明说:“我这大侄子,命可真好啊。人家香草啊,可真是喜欢你。这不,辗转托人说想和你正式处对象呢!”

“不可能!”葛明甩下一句抬腿就走,留下了爹妈和二大爷面面相觑。

“你们说,要是他们俩成了一对,人家贾书记,还有香草舅舅,能亏待他么?连带着咱们老葛家,也都能跟着沾光啊!这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就这么白瞎了!”

二大爷还想劝,葛明爹妈却一直默然不语,半晌才说:“儿大不由爷了,随他去吧。”

第二件好事不成,第一件好事也自然泡了汤,葛明仍踏踏实实地当着小学老师。




1974年深秋,大队里又分来了一个女知青。见过的人都说,这才是真正的知青——因为女孩随身携带的木箱里、身上背的、怀里抱的,几乎全是书。木箱是葛明帮着背回来的,因为知青点就在小学旁边。

女知青名叫林小玉,也就十六七的样子,人长得很俊,皮肤白得像豆腐。但似乎身体不是很好,常捂着胸口咳嗽,平日里也不苟言笑,一副哀怨的样子。后来大家才知道,林小玉的父母都是右派,文革一开始,两人不愿忍受那些屈辱,手拉手双双自杀了。这些年,林小玉是由亲戚抚养长大的。按照当时的规定,右派子女最高只能读到初中,所以,初中刚一毕业,自顾不暇的亲戚就送她下了乡。

村里人朴实,对林小玉的境遇都颇为同情,给她分配的活也不多,私底下都叫她“林妹妹”。只是碍于当时的政治形势,平日里也只能敬而远之。

转眼到了1975年农历新年,其他知青都兴高采烈地回了城,只剩下林小玉孤零零一个人留在知青点。葛明见状,便和父母商量,把她请到家里一同过年。从那以后,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两个热爱读书的年轻人总会在日常闲暇时分一起读书,除了中外名著,林小玉的书筐里还有一套“好宝贝”——高中阶段的全套教材。林小玉喜欢读语文和历史,而葛明则对数理化更感兴趣,两人常常一起钻研。

待到冰消雪融、天气转暖后,葛明便领着林小玉一起打篮球、在操场上跑跑步。两个年轻人的笑声,常常萦绕在小学校和知青点的上空。


这一年盛夏的一天,林小玉起床后,按照本安排好的工作分工,正准备去田里锄草。但出门一抬头,竟发现生产组长和贾香草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她宿舍门口。

组长通知林小玉,为了锻炼她的革命意志,从今天起她的工作有所调整,改为收集各家粪便,然后挑到大队最西边的粪便管理站,他会和贾香草一同负责评估各家粪便质量并打分,三人一路同行。

林小玉听了,心头一凛,忙向组长求情,说自己从来没有用过扁担,而且恐怕也挑不动近百斤的粪便。但平素笑呵呵的组长,此时却是脸色铁青。一路上,很多社员听说“林妹妹”正在挑大粪,都跑了出来看热闹,人越聚越多。满身恶臭的林小玉像个游街的罪犯,满脸热泪地挑着桶走在前面。组长和贾香草则像两个衙役,捂着鼻子,远远跟在她身后。

几个和林小玉交好的知青跑上前去,想替她担上一程,都被贾香草大声喝止了:“你和这个右派子女是什么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贾香草其实就是看不得葛明对林小玉好,今天是故意来整林小玉的,但碍于“阶级立场”,又都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很快就有人跑去了小学校,没一会儿,满头大汗的葛明就跑了过来。他不由分说,将挑粪的扁担抢了过来担在了自己肩上。贾香草见状就问:“林小玉是右派子女,她的爹娘自绝于人民,你不知道么?!”

“我只知道她是个孤儿,贫下中农不能这样欺负人!”葛明的声音大到近似怒吼,说完又昂起头,对着大伙说道:“我喜欢林小玉!”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葛明并没有因为帮林小玉担粪受到什么处分,但没多久,葛明他爹却被贫下中农协会暂时“除名”了。

1976年暮春时节的一天晚上,大队贾书记忽然邀请葛明他爹去家里做客。葛明他爹心中甚是忐忑,及至落了座、喝了茶,贾书记开门见山地说:“今年公社把一个工农兵大学生推荐名额划给了咱们大队,经过组织上长期慎重的考察,贾红卫和你们家葛明成了最终候选人。红卫,你知道的,是我本家侄子,又是高中生——但我还是倾向于推荐葛明去上大学,我觉得吧,这个孩子在教师岗位上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如果能再去大学深造一下,以后一定会成为国家栋梁的。当然了,他去年是犯了点错误,和右派子女走得近了些,但年轻人嘛,以后知错就改就好了。读了大学,以后可就是国家干部了,是要穿皮鞋、吃商品粮、为你们老葛家光宗耀祖了啊!”

葛明爹满脸堆笑地道:“全是您提携的……我们可不敢忘。”

“还有一件事,”贾书记又开了口,“你也知道,我4个儿子,就一个老丫头香草,平时是娇惯了些,但人还是善良能干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香草也20了,他舅舅在公社给她介绍了几个小伙子,家境好,爹娘都是吃商品粮的,但这个死丫头就是连相亲都不去。她看上你们家葛明了,还说非他不嫁。你说,咱们两家的缘分是不是来了?我的意思是,挑个好日子,把这两个孩子的婚事先订上,然后葛明秋天去城里上大学,你说这是不是咱两家的大好事?”

“是大好事!是大好事!只是儿大不由爷,我明天给您个准话。”

回到了家后,葛明爹话还没说完,葛明就摇了头。气得他爹挥起了巴掌,最后还是被他娘紧紧拦住的。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葛明就牵了林小玉的手进了家门。两人都跪了下来,葛明说今生非林小玉不娶,林小玉也说愿意和葛明在一起,将来扎根农村。葛明爹娘见状无言,唯有长叹。




1977年10月下旬,大队的高音喇叭里,循环播放着关于恢复高考制度的消息,大家听到了都欣喜若狂,葛明和林小玉也不例外。这可是凭自身努力、不用哀求别人就能改变自身命运的最好途径了。

从那以后,两人开始了紧张的复习,常常通宵达旦背书做题。

可很快,小学校长就把葛明叫到了办公室,说大队决定临时抽调他去修公路,调期两个月。葛明心里清楚,这又是贾香草在背后捣的鬼,但他也无可奈何。

修路是个重体力活,工作一天后,无论再疲惫,葛明依旧会咬着牙,举着一个小手电,蒙在被窝里看书。待工友们都睡熟后,他再点起煤油灯,翻开课本。

那一年高考是在冬天,1977年12月中旬,葛明和林小玉一起踏进了高考考场。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的高考成绩都很不错。

可等到1978年1月底,隔壁大队一位知青都已经被省城一所大学录取了,比那位知青的成绩高出一大截的葛明和林小玉,却依旧迟迟没有等到那一纸大学入学通知书。

1978年春节刚过,两人就急匆匆地跑到了县招生办。工作人员告诉他俩,之所以没有录取他们,是因为两人的政审都没有通过——林小玉是记录在案的戴帽右派子女,这个谁也没办法;但葛明家里三代贫农,政审却没有通过,这个就需要去公社问问了。

“真是太遗憾了!那么高的分数啊!”连招生办的老师都这么说。

回到公社,教育干事直接告诉葛明:你和右派子女关系密切,丧失了阶级立场,所以政审没有通过。

那天夜里,林小玉哭着对葛明说,是自己连累了他,还是分手吧。葛明却说:“就算一辈子跟你在农村,我也绝不后悔。”


1978年4月,中央发布了为错划的右派分子摘掉帽子的消息,林小玉和葛明闻之大喜,赶忙又重新开始了复习。7月底高考结束,两人依旧发挥得很好,可林小玉父母的平反文件却迟迟没有到来。直到高考成绩都公布了,林小玉的头上依旧戴着那顶“右派子女”的紧箍咒。

9月初的一天晚上,葛明去知青点找林小玉,却扑了个空。一位女知青递给他一封信,说是林小玉留给他的。撕开信封一看,葛明顿时如五雷轰顶:林小玉在信中说,父母平反遥遥无期,升入大学亦是镜花水月,城里亲戚见状,便给她介绍了一个干部子弟。她准备和他分手,返城嫁人,让他以后就忘了她吧。

那天夜里,失魂落魄的葛明踉跄着走回家里,甫一坐定,两个弟弟就突然跪在了他的面前。他大骇,忙问怎么了。一旁的葛明爹就说:“葛明啊葛明,你说上大学是你的念想。也是为了咱老葛家争口气。可你明明考上了,却为啥一直念不上呢?不就是因为你偏要和林小玉那个孩子在一起吗?你翅膀硬了,我们管不了你了,可你也不能太自私。你的两个弟弟也长大了,以后也要考大学,他们怎么办?你就听爹一句话,咱就别和命较劲了,你是个好孩子,为了这个家,为了弟弟们的前程,咱就应了贾家的婚事吧。”

葛明听了,也不说话,只是茫然站在一边。他娘也在旁边大声斥责葛明:“为了你们的前程,你爹刚刚给人家贾书记都跪下来了!现在莫不是还要给你这做儿子的也跪下么?”

话还未落地,葛明爹竟真的作势要弯下腰来,葛明赶忙扶住爹,自己跪了下来……


那年秋天,葛明进入一所地区师范学院的数学系就读。在去大学报到前,他和贾香草办了一个盛大的订婚仪式。喧哗的酒席上,葛明一言不发,只是频频和前来道谢的乡亲们干杯。人家用的都是三钱的小酒盅,他端的却是平素用来喝水的陶瓷缸子。

不消十多分钟,葛明便一头栽到了地上,乡亲们后来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强按着牛头能喝几瓢水啊!”

1979年初,学校放寒假,因为不想和未婚妻贾香草见面,葛明一直拖到了快过年才回了家。回去后,相熟的知青偷偷告诉葛明,其实林小玉并没有回城嫁人,那段时间她没在大队,只是因为得了一场大病,回城里的亲戚家休养了几个月。病好后又回来了,这会儿还在大队默默地做着农活呢。前几天听说葛明要回来,才又匆匆走了。

知青们还说,去年9月初的一天晚上,葛明爹娘来到了知青点,将林小玉叫了出去,说了些什么他们都没有听到,只是隐约看见你爹娘给小玉跪了下来,当时还吓了大家一大跳。第二天,林小玉哭着交给大家一封信,就回了城。没想到,没几天葛明就摆了酒、彻底成了个负心人。

葛明听罢,心中对爹娘出离愤怒,但又无可奈何,更觉得对不住林小玉。那年之后,他索性再也没有回去过家。

1981年秋,葛明被分配到小城一所高中教数学,又在家里的安排下与贾香草结了婚。




1979年夏天,林小玉父母终于得到了平反。当年秋天,林小玉考入了省城里的一所大学。

命运弄人,1982年秋,大学毕业后的林小玉竟也被分配到了小城的高中教语文。林小玉去报到的几天后,学校通知在小礼堂举办欢迎新老师入职的茶话会,葛明刚出了家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些恍惚,跑上前去,竟真的是林小玉!

时隔3年两人再次相见,未及开口,热泪已是滚滚落下。而正站在门口的贾香草一下就扑了上去,一就推开了林小玉,指着她的鼻子就高声骂了起来:“真是冤家路窄啊!俺俩都结婚了,你还想勾引俺家男人么?以后你再不要脸,敢碰俺男人一下,看我不和你拼命!”

周围的老师们看到,都惊得瞠目结舌。

自从林小玉入职后,很多单身的男老师都对她或明或暗地发起了感情攻势,教导处的赖主任则是最为疯狂的一位。赖主任名牌大学毕业,自视甚高,加上前几年也被耽搁了,人到中年,一直未婚。自从见到林小玉后,就常到语文教研组邀请林小玉一起看电影,但每每都被林小玉态度决绝地拒绝了。

小城不大,消息传得也快。赖主任很快就认定,林小玉之所以对自己态度冷淡,肯定是心中还牵挂着已为人夫的葛明。于是,赖主任便常常来找贾香草,添油加醋地给她描绘葛明和林小玉在教学区的暧昧言行,如此一来,每当葛明下班回家比平常晚上几分钟,贾香草便立即会和他大吵大闹,到了后来,疑神疑鬼的贾香草干脆每天紧紧跟在葛明身边,葛明上课教书时,她就坐在教室外面的树墩上织毛衣;葛明在办公室备课或批改作业时,她就倚在办公室前的树上,继续织毛衣。

日子就这样,又捱了一年。

一天,葛明去学校前面的树林里散散步,贾香草一如既往地紧跟着他。刚走到树林边,两人几乎是同时看见了正在林中石凳上看书的林小玉,贾香草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林小玉听到抬头一看,急忙起身快速走开了。贾香草还心有不甘,追上前去大声喊着:“跑什么跑,心虚了吗?!”

后来,葛明和家人说起过,在那一刻,自己突然满心都是莫名的悲哀。世间相爱又不得见之人,莫过于牛郎织女,但他和林小玉,就一起生活在这小小的校园内,却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即使见到了,也不能说上一句话。




1983年12月中旬,学校组织几位骨干青年老师去同城一所铁路重点中学交流学习,名单中有葛明,他将去外校听课的事情告诉了贾香草,贾香草第一反应就问道:“林小玉也去么?”

“她不去,她教的是语文。”

“我才不信呢,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你还嫌我丢的人不够多么?还想丢到外校去么?”

如同以往,两人又开始剧烈争吵起来,直至夜深。

第二天一早,葛明起晚了,他匆匆地洗了一把脸,便以百米冲刺速度跑了出去,贾香草最后还是没能追出去。

当葛明气喘吁吁地跑到铁路中学的外墙时,上课的预备铃声已经响了起来。葛明决定翻墙抄近路,没有片刻犹豫,他快速助跑后,翻身上墙——他哪里知道,随后这轻轻地一跳,等待他的竟是15年的牢狱之灾。

当葛明纵身跃下时,突然有一个女生闪了出来,他正好将女生撞倒了。与此同时,又有三四个女生提着裤子跑了出来,惊恐地高声尖叫:“抓流氓啊!抓流氓啊!”

彼时,正值国家第一次“严打”,当铁路中学保卫处的人听说光天化日之下,女生厕所里竟然出现了流氓,而且还把一名女生按在了地上,不由分说,赶到现场就把已被吓呆了的葛明狠狠打了一顿,然后又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

葛明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我不知道这是女厕所。我不是流氓。我是老师!”

几个保卫处的人一边用力揍他一边说:“学校的老师,老子闭着眼都能认识。你就是这个流氓强奸犯!”

此时,旁边聚集的学生也都义愤填膺,纷纷上前用力扇葛明耳光。葛明百口难辩,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很快,“光天化日之下有女学生在校被一个流氓强奸未遂”的消息便在小城传得沸沸扬扬,那个被葛明撞倒的女生的家长也带着众多的亲戚,怒不可遏地赶来,要求学校“严惩强奸犯”,还姑娘一个清白。尽管葛明他们高中同去听课的老师们竭力辩解,但仍无济于事。

当天中午,“强奸犯嫌疑人”葛明就被带到了公安局;下午,赖主任就陪着一位便衣女警察来到了葛明家。赖主任告诉贾香草:“这位是妇联领导,专门来咱们学校调查教职工家庭生活状况的。”

旁边的便衣女警则一脸和蔼地问道:“你们夫妻感情好么?”

“不好!”贾香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赖主任和那位“妇联领导”就站起来推开门径直走了。

第二天,葛明“作为强奸犯,极有可能要被枪毙”的消息便传了出来,知道了事件原委的贾香草惊呆了,往后的日子里,每天不分昼夜地站在公安局门口,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喊着:“俺俩感情是不好,但俺男人不是强奸犯!他是个正派人啊!”

周围的人听了,无不摇头叹息。

再往后,学校领导也带着公函和教师联名信来到了公安局,陈述了葛明同志在校工作期间一向正派本分,此次去外校,本应是交流学习,但因故被逮捕,恳请公安认真调查;等消息最终传回了农村家里,葛明爹娘听了,几欲昏厥,醒来后,在家人搀扶下,一路踉踉跄跄地带着全村人的联名信也赶去了公安局,说葛明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绝无可能犯这样的错;而林小玉在葛明出事的当天,就坐上了开往省城的火车,她将葛明的遭遇泣诉给了几位父母生前好友,彼时,他们也已摘掉了帽子、官复原职。

一个月后,原本要被以强奸罪判处死刑的葛明,最终被以流氓罪论处,判处有期徒刑15年。



后记


在葛明入狱3年后,不到30岁的林小玉就因病去世了。小城给她看过病的中医说,她是因为长期郁郁寡欢,气血郁结于心,无药可医。

林小玉去世后第二年,贾香草同意跟葛明离婚,又过了两年方才改嫁。改嫁前,她将葛明婚后写的好几本日记和藏书寄还给了葛明的爹娘。

1998年底,葛明出狱了。彼时他虽然只有42岁,但已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走路时是一瘸一拐的。他祭拜完林小玉,就径直回了老家,一边照料着同样沉默寡言的爹娘和留守的子侄,一边春播秋收踏踏实实做起了农活,如此便又是15年。

2013年,葛明爹娘去世,葛明的身体也已不能再继续操持农活,便应邀来到了外甥大冯的补习班里,为小学生每周上几堂数学课。但按照葛明自己的要求,他授课期间,必须得有一位家长全程陪同,坐在教室里。若是家长们都忙,也一定会让外甥大冯正襟危坐在最后一排。

“这两年,我大舅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今年清明,他又让我陪他去拜祭了林姨。在墓前,大舅把他一生最为珍爱的那套《红楼梦》都给烧了,那可是当年林姨送给他的。”大冯说罢,仰头又闷了一口酒。

编辑 | 沈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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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 文 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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