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中的安乐死
图 | Ingrid Taylar
一个人全身的细胞每七年就会全部更换一次。也就是说每七年,我们都会是一个全新的人。
我的爱人威克离开我21年了,根据以上的理论,我已经是重生了三次。
我和威克认识了才一个小时,已经上床了。现在想起来,是有点过分,不过前提是我回应了他的征求性伴广告,“白人,GAY,33,你愿意和我一起探索性的奥秘吗?” 我约了他到我家,晚上八点,我最记得第一眼看见的是他湿的头发,他从运动房出来直接到我家,刚洗完澡。我当时给他的是什么印象我不清楚,不过我记得他说的一句话,“你正是我想找的那种人。”
威克和我是同龄,比我高一点,也差不多一样的纤瘦,谈话中我感觉他非常坦诚直白,尤其是在性这个话题上,我们谈了近一个小时各自对性的欲望、不满、好奇等等,突然他问,“那么,要不要现在就来试试?”毫无羞涩,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么无忌的人。
三个小时,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的兴奋和陶醉。我崇拜他的嘴唇,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手指,他的背,他的胸。三个小时的激情中,我没有一分钟消褪下来,我从来不知道有这种可能,是享受?是折磨?这种经历已不止是当下享受,而是终身回味。到今天我还记得清清楚楚,1993年1月27日。
到了两个人都精疲力尽,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了。外面下着暴雨,他抱着我,好像几乎睡着了,我不想他走,“要不,今晚就留下?”他说他一定要回去看看家,这样的大雨他不放心家里的情况。
我一直期待我们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可是给他电话他没回音,两个星期内,只是给了我一次留言,说他去看了一套电影,介绍给我。这算什么?我只能尽量保持冷静,跟自己说,这可不就是标准的一夜情?还多要求什么?可是内心还是忍不住怀念着那个晚上——不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吧。
后来他才告诉我,他是故意不跟我联系,要我等。其实他已经心里早有预谋,从我们一见面的当天,就下了决心一定要把我追到手。真没想到有这么老谋深算的人!可是当他告诉我的时候,是三个月后了,我已经爱上了他,他再混账,我也不可能生气。
开始的几个月里,我们每一次约会,都会去不同的地方吃饭,有说不尽的话题;在服饰上,我比他懂得穿着。
不过,有一点我们是不相上下的,是我们的价值观。他是一个环保主义者,23岁就成功地筹备了一次国际会议;我曾筹划了一次八千人的公众活动,彼此都对公益和社会怀着极大的抱负。
第二次的见面,我希望自己还能保持一点稳重,一点尊严,可是他一进门,我就冲了上去拥抱着他。我抱得紧紧的,好像要把他整个人压进我的身体内,让他的一切都成为我内在的一部分。我不止是等了他两个星期,我是等了他半辈子,这个人终于出现了。
他回应了我,也抱得我紧紧的,让我感到他也一样的需要我。“你正是我要找的,我一直都没有找到。”
在1990年代的美国同志社会中,当一个人说他的爱人过世了,你要是猜测是因为艾滋,多数会是猜对了。当时的艾滋只有检测,没有治疗,死亡率非常高。威克的男友死于艾滋,我并不惊讶,而且在那个狂风暴雨的晚上我也已经问过他,“你是一个感染者吗?”
“是的,已经感染了好几年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传染给你的。”
“我没担心,我们没做什么不安全的。”
一个多月后,我第一次上他的家。他带着我从旧金山一路向北,往一个产酒的山区开了好久,终于到了一个小路口,除了一个邮箱,没有任何标记,他说到家了。
“这是你家?”从路口到他的屋子还有两公里路。再开了十分钟的车,才看见他的“木屋”。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的住宅,这是一个在一个山谷里的小山庄,两边高山围绕着开阔的果园。我目瞪口呆。他带着我去采水果,摘玉米,给两只马喂饲料。他带着我上山,沿着一条小溪,经过一小片红杉林,那是国家珍稀植物。一直从山谷到山顶,一路走过来,都是他的,总共是99英亩。
对我来说,他是一个感染者,我一点都不以为奇,可是他是一个小地主,倒让我害怕起来了,跟有钱人在一起生活是什么概念?我没有主意。在我的印象中,电视剧里的富家子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的曾祖父开了一家创可贴的厂家,卖给了高露洁公司,不是现金交易,而是换了公司的股票,几十年后,他们家里每个后裔都成了小富翁。可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们吃的,都是一些简单的地方,昂贵的馆子提都不提。有一次我们去逛二手店,他找到了一条四美元的裤子,他高兴得不得了,“看,才四块钱!”连他开的车都只不过是一辆斯巴鲁,非常朴实的车。怎么到了他家,我才发现他原来不是我所想象的、一个教电脑课程的老师?
有一天我到了威克家,看见他一丝不挂地在草地上晒太阳,我惊讶地说,“你怎么什么都没穿?给人家看见了怎么办?”他笑了一笑,说谁会看见?最近的邻居是在一英里外,还隔着一个小丛林。“来,你也坐下。”
威克从小就没有身体形象的拘束,他的胸部是先天性的下凹,六岁时还动了一次肋骨纠正手术,不太成功,比起来,我的外在条件比他好,可是他就没有任何自卑,可以和一群朋友们一起在户外裸泳。后来我发现他的四个兄姐都是一样,在我面前赤着身,走来走去,没有一点点介意。我他们的状态让我钦慕。
在这种阳光下,我们幸福地过了七个月。那是七个月的好时光,后面跟着的是极端相反的七个月。
威克开始胃痛、疲累、发低烧。医生说这是很常见的机会性感染,艾滋感染者的抵抗力不好,会感染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病,“没事的,抗生素可以治疗。”
我们计划等他好了,去纽约看演出,有一台歌舞剧爆满了几乎一年,现在订票,明年春天我生日的时候去看。还有阿拉斯加,等夏天。欧洲,等秋天。
可是一个月了,他还没有好转,连上班也成问题了。睡眠是唯一的逃避,他在床上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他不能自己开车回去他的山庄了,要在城里找套房子。他没有精力去看房子,随便租了一个不理想的房子,匆匆忙忙地搬了进去。
威克需要吗啡才能止痛,可是吗啡加上胃感染,他完全没了消化能力,肠胃完全堵塞,不能吃东西了,只有靠营养液和抗生素,一天两次直接输进体内。
有些人认为爱是用性来表达,用激情的程度,投入感,和数量频率来衡量。有些人认为爱是以关怀照顾的行动来表达,多吃一口,多穿一件。我和威克有我们自己的语言,每天早上起来,我会跟他说“I love you so much.”这句在英文里带有一种饥渴,是中文翻译不出来的。
我早上淋浴出来,他看着我擦身,说,“过来,跟你说一个秘密。”什么事?我突然紧张起来,以为他的病情有逆转。他在我耳边说,“I love you.”又给他骗了,这一招他出了好几次了,可是我还是回回上当。
有一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他伸手过来摸我,先是我的胸部,然后一直往下移。他的病情和使用的药物,都使他性欲不振,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来逗我,“你想干什么呀?”
“我没有欲望,不等于你没有需要。”
在他之前,在他之后,我没有遇到一个人会说这样的一句话,他自己没有性欲,可是他要我得到满足。
有一个这么爱我的人,我就不会辜负他了吗?现实情况没有这么理想。
我当时还没有跟家人出柜。早在几个月前,我已经答应要和我爸爸妈妈出去旅游。现在威克病重,可是我又想不出办法来推掉我和家人的安排。
威克同情我,而且找了他的哥哥过来帮忙一个星期,让我出去。在外旅游期间,白天在父母面前好像很开心,什么心事都没有,到了晚上,我找借口溜出去给威克挂电话。在电话中,我只能表达对他的依恋和无奈,他一点都不怪我,我可每一次挂断电话后,都感受到自己的背叛。我不敢告诉父母我有一个爱人,他是一个男的,一个艾滋感染者,他正在病重之中。他们一定会跟我吵,一定会反对,一定不接受。我现在没有精力去面对他们,现在我需要照顾威克,应付了这个星期,一切以后再说,任何人都应该会体谅我的,不是吗?
沉默生存,以为传说是谣言
欢声笑声,以为总会有春天
无言战争,带走多少生命
喊声怨声,想想快要三十年
想把,想把,这是我悄悄流泪的日子
在第29年的艾滋日,我写了“日子”的歌词,一首纪念艾滋殉难者的歌,同时也见证了我在这段日子中的感受。谁会想到,两个普通人的家会成为艾滋战场。
后来,我和威克去看他的医生,要问的问题,其实早也问过不少遍了,为什么他还不好,用的药量是别人的双倍,服用的疗程也是别人的双倍。医生说他也不明白,连最有效最强烈的抗生素在威克身上都没起作用,唯一的提议是再多上两个月同样的药。
威克说,“不用了,停药吧。”
自从发现自己感染后,他一直没有生过任何病,可是没想到一病就成了这样,每天十几个小时卧在床上,他厌倦了这种没有生活的生存。我跟一个好友透露我的心事:“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下星期一去见医生,要是还没有好消息,他说他不愿意继续下去。我要求他等到他35岁的生日,我们可以开一个生日会。他答应了,可是过了五月,又怎么办?” 在家里我从来没有流过泪,那天,在一个公众场所,对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路人,我却放声大哭了起来。
星期一见医生的结果,就是威克的一句“不用了”。威克和我离开了诊所,这次我们直接回他郊外的小山庄。我一路在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走这条公路,最后一次一起看这片山岭,最后一次经过这些葡萄园。每一个角度,每一段景色,我都想多瞧一眼,可是泪影模糊了视野,没法看清楚,只有拼命地擦墨镜。我在心里对威克说:不要跟我说什么,只要我们不说话,不说出口,日子就可以这样过下去,我现在的责任就是把车开到家门口,你的责任是等到你的生日,还有两个月就到了,只差两个月。
一路上沉默地开了一个多小时,一句话都没有。
三天后,中午十二点半,他说有一件事要跟我说,“我已经决定了,今天晚上就是了,我已经跟我哥说好了,他会来帮我。”
埋在我心里的定时炸弹爆发了,我一下子整个人完全失去控制,大声地喊叫,“No, no, no.”你不能这样,你不是答应过我还有两个月的吗?怎么会是今天晚上?不,不,不。
“你哭吧! 你一直都没有在我面前哭过。尽情地哭吧。”他抱着我,紧紧地,就像我们当初在一起的那样,我在他怀里仿佛哭了几年,把我内心所有的痛都要哭出来,可能事实上只有几分钟。
可是那是很重要的几分钟。人权主义者尊重每个人都有选择生命形态的自决权利,这不只是怎样生活,也包括对死亡的选择。威克和我都是对人权有浪漫信念的人,想不到我的信念会让我失去辩驳的能力。我们两人都生性固执,他已经做出的决定,不可能跟他辩驳出什么好结果。
可是我不可能就这样没了他,离晚上没几个小时了。脑子,快想。
“给我一天。”我发出请求,“对于我们这些还要活下去的人,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这一天是大家跟你道别的机会,你不能不给我们这个机会。”
“你说的对,好,那就等一天吧。”
一天,只有一天,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我透了一口气,飞快地给自己排列了一个工作程序,先给他的家人一个一个打电话,“对不起,我不能说服他。明天晚上前,你可以赶到吗?”他的家人大部分是在科罗拉多州,一定要乘飞机才能到我们这里。遗憾的是他的父亲正在外旅游,没法联系上。
然后是他最亲的几个朋友,他的律师,他的护士。这些人接了电话后,马上推掉第二天的工作。律师说,在过世前给出去的钱是不需要扣税的,尽量安排在明天之前把钱给出去。护士说她会守在我们家的门外,她要是在现场,会给吊销执照的,不过要是有什么紧急情况需要帮忙,她就在外面。
第二天的中午,威克的家人和朋友陆续到了。十几个人都听我的安排,每一个人有30 分钟跟威克单独谈话的时间。其中有威克的奶妈,“我是第一个抱威克的人,他一出生,医生就把他交在手里。真想不到,现在他要比我早去。”威克的亲生母亲跟孩子们的关系一直不好,反而这位老人是他最敬爱的人。
部分的访客们哭得不行,威克倒是一直谈笑风生,鼓励着大家,他比平日更精神,一点倦容都没有,甚至还说看见大家吃的烧鸡好香呀。大家都在吃饭的时候,那是我的30分钟,我只抱着零点零零一的期望,问,“那你愿意多留一天吗?多美好的一天。”
“不! 谢谢你把大家叫来,为我忙了一整天。”
“这些都是你的好朋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来见你,我很高兴。”
“我还要跟你说一个秘密。”
“什么?”我想,这个时候他要求我做什么我都肯。
“I love you,very much.”
我又上了他的当!
“我也爱你。”
他跟着说,“我唯一的愿望是你一直抱着我到最后。”
“嗯。”那我有什么愿望呢?我想了想,说:“威克,我有一个要求,你可不可以给我留下一段话?”
他点了点头,“好。怎么留?”
屋子里没有录音机,我拿起床边的电话,对他说:“我们打电话回旧金山,家里的电话可以留言。”我拨通了,把话筒给他。
“Darling, I love you so much.这一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年,都是因为你。我为了要跟你有多一点的时间,才坚持到现在。就算我们最坏的日子,也不是太糟糕。你是一个守道义的人,我爱你。”
挂断了电话,我们默默地躺在彼此的怀抱里,我又想起了第一天见到他,天下着大雨,他坚持一定要走。
躺了一会儿,威克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出去跟大家说威克要睡了,请大家再进房间给他一个祝福。每个人手里拿着蜡烛,淡黄的烛光把房间照得好温暖,有的人跟他说几句话,有的人带大家做了一个祈祷,有的人唱了一首歌,有的人念了一首诗。他们把蜡烛放下就出去了,剩下威克的兄姐和我在房间里。我把衣服脱了,钻进被窝里抱着威克。
△威克画像 (乌辛堃手绘)
安乐死在美国是犯法的(1994年,俄勒冈州选民投票通过《尊严死亡法》,成为美国第一个通过安乐死的州;而作者所在的加利福尼亚州,至今都未通过该项法案),帮助别人自尽也算是凶杀,知道有凶杀发生而不报案也是帮凶。当天晚上的一切具体安排,我知道的不多,威克不让我碰任何药物和针具,怕给我找麻烦,他让跟自己最要好的四哥一手包办。我只知道他的四哥去找了威克的医生,拿了一大堆安眠药,这种是处方药,就算是医生也只能每个月开方子买一点点。这个医生把自己好几个月的储备全都给了我们,他答应威克到了最后关头他会帮忙。
从律师、医生、大门外的护士,到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知道这是终极的礼物——为了尊重一个人的自由,我们承担了法律风险和生离死别的悲伤,让他走。
我一手抱着威克,一手探察着他的心跳,我闻着他的气味,感受着他的头发摩擦我的脸。输液管里已经流着无色的安眠药溶液了,我们还会有多长时间?15分钟,半个小时?
我听见威克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
过了不久,威克吸了一口气,又说,“我爱你。”
“我知道,我也好爱你,威克。”
歇了会儿,他又说,“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永远爱你。”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了。没多久,他再说,“我爱你。”
这是怎么回事?他就这样一遍一遍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到自己有气无力的时候,还是在说着。是不是药物导致他的神智不清?
他的睡意很重了,他说,“我爱你。我知道你一直对自己没有自信,我要我这辈子最后的一句话,就是我爱你,让你以后再也不要怀疑自己。”
我一直忍着不掉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下去了,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感到体内缺氧似的,他的遗言让我窒息了。他这段话是早有计划的吗?一个临死前几分钟的人,心里没有惧怕,只顾着给我留下他的爱。
这是,他给我的,最终极的礼物。
威克肯尼,1994年3月25日,晚上十点半,去世。
第二天我回到旧金山的家,前几天走过的路,看起来还是一样。
到家了,习惯性地拿起了电话听留言。只有一条。
“Darling, I love you so much. 这一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年,都是因为你……”
我完全忘了威克给我留下的这一段话。他人昨天晚上离世,他的声音今天上午又在我的耳边。
“……我为了要跟你有多一点的时间,才坚持到现在。就算我们最坏的日子,也不是太糟糕。你是一个守道义的人,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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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威克是我认识的人中第一个死于艾滋的,在他之后我有好几个朋友去世。我陷入了长期抑郁,晚上睡不着,白天起不来,干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我心里怀着一股不愤,为什么让我遇到人生最爱,而只给我十四个月这么短的时间?
我知道自己要告诉父母我的遭遇。他们居住在另一个国家,我挂了长途电话回去,“妈,我有一个爱人,他死于艾滋。”用了最少的字数,出了柜,解释了一切。要骂就骂好了,没有语言可以比我内心的悲痛更有杀伤力。奇怪的是,从此之后,他们会听我讲我的威克了。
过了四年半,有一天起来,我完全醒了——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开始迈出自我封闭的空间,参与公益,建立了一个小基金会,帮助艾滋感染者和同志人群。以前对命运的质问,也总算找到答案了:我不失去他,我不会有勇气踏上艾滋战场,从卧房走到世界的另一端。
威克,感谢你给我一天,让我还你半世,算是我欠你的礼物。
本文首发于“独立作家”公众号,网易“人间”经授权转载;封面图:William Ha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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