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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轩 2018-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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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嗦的老奶奶与她的女儿


2013年一个火车鸣笛的夜晚,路过南京站时上来了一位老奶奶,扯着杜鹃一般的嗓门向我抱怨火车站公共设施的不人性,以及一路上的小青年们竟面对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太太背着大包行李而视若无睹。她眯着眼睛斜看了我一眼,话题上升到人性高度,恍若我犯了滔天大罪一般,竟无言以对。

还好,或许她意识到漫漫长路,一个聊伴的作用远胜于其他。很快话题去了另一个维度,偷偷摸摸吸烟的老伴、儿子老板的艳情、外孙女老师厚厚的红包……终于,在我脑容量运转到极致之时,她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一边可惜自己说得太快了,一边问我:“小伙子你呢,要去哪里?”

我简单解释了要去西部做长期志愿者的行为,并再三保证不保研、不考公务员、没有工资之后,质疑的眼神开始融化,老太太无比庄重地盯着我说:

“我家小闺女若是小上几岁,我一定得介绍给你认识。”

这是一句震撼我的言语。

我承认,那是我较短的人生里,荷尔蒙爆发的一个峰值。后来这位深陷生活的老太太邀请我共进晚餐,沿途不断地给予我鼓励,火车到站依依不舍地留下了我的信息,叮嘱我到了那儿一定要发消息给她报一声平安并且承诺遇上合适的小姑娘一定介绍给我。


● ● ●

我常想起这个稀疏平常的夜,有时难免沉浸于对老奶奶女儿的幻想,但更多的是它予我的启示:人的本性并未随着眼前的黑而消失,只是人们常常都选择了忽视。每个女孩都曾为Cinderella哭泣,男孩也在适时的年纪里幻想仗剑天涯,对着反派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尽管城市的雾霾常常淹没那些柔软的眼神,尽管生活之不如意十有八九。但它们都在,一直都在,只要你愿意去相信这个世界。

那么借着12.12困境儿童关注日之机,我想谈谈我在大山里遇见的那些少年,他们过去和现在,以及风中飘荡的青春。

愿你永远善良,纵使世间跌宕,但凡正义还能感人一天,遇见那些哭泣的生命,都不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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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陈浩南


你可以在中国任何城乡结合部遇见这样的少年,眼神里透不见光。沉默的眼睛里沉积着一潭死水,瞳孔扩散着不言不语。他们在不应该的年纪里被生活压抑,等待燃烧的荷尔蒙却无处安放。打架、泡妞,喝着劣质的啤酒,父亲口袋里遗忘的半包香烟,都是青春的荣誉。

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鲜艳的牛仔裤与盗版的T恤,也不管勾上多了一点,或者拼错了单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身着装是他们小团体的认同,是区分于物质世界里清一色的个性。qq空间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言语,爱情此时还是生命的唯一,尽管他们的女朋友都在手机屏幕里,但也是这哀愁的世界里唯一的认同了。

青春无论你是否赞赏,它都适时开放。

浩南哥就是这样的少年,而且道行远胜于乡上任何一个同龄的男孩。在小学留级了四年或是五年,抽过烟,喝过酒,交往过的女朋友多过一只手,篮球打爆年龄赛过他一辈的好手。

小学坊间传闻,有娃娃说:他重情重义,为了兄弟打遍了整个乡。

大点的娃娃不屑地说:他姐是县城黑社会老大,要不是他姐,哼哼。

甚至有一年级的小娃娃到我耳边说:老师,他杀过人,我看到啦。

总之,在缺乏新鲜感的乡村,你能见到任何零星之火的光亮,都在心里熊熊燃烧。但除却平日抢篮球架、乒乓桌之流的小行为,我并未见识到浩南哥的“英姿”,甚至于许多女娃娃都对他赞不绝口,浩南哥打扫卫生太积极了。

敬仰于浩南哥在学校的传奇,我找了个机会把他支开,将其平日里的狐朋狗友全都搜刮而来,大鱼大肉伺候,吃饱喝暖后假意问起了浩南哥的往日。谁知,几个人扔下筷子,面容庄重。

“士可杀,不可辱。老师你打我吧。”嘎子站了起来,把脸凑到我近处,俨然下一步赶赴沙场英勇就义的样子,却没忍住笑了场。

“杀了夏明翰,自有后来人!”几个小伙子配合着站了起来。

我竖起大拇指:“你们狠。”


● ● ●

后来我去浩南哥所在的村子家访,晚间住在嘎子家。蹭住总得有所表示,提着两斤排骨上路,浩南哥前来展示厨艺,把排骨炖于火炉之上,鬼子进村般把嘎子家能见着的蔬菜尽数扫荡,统统往里乱炖。

当我们一同被自己的厨艺感动时,嘎子爸回来了。当天村里有酒席,他满身酒味的坐在我边上向我致歉:老师不好意思,喝多了酒把这事给忘了。

我隐约看到他手臂上模糊的纹身,即使被岁月覆盖了皱纹,我也能勉强认出一个‘爱’字,想来也埋藏了一段仓促的故事。

他爸呢喃着消耗仅存的清醒,对我细数了家中的清寒,又怪罪自己身上的隐疾,致使他无法外出打工,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直到眼皮子松动再也无法继续,说了一声抱歉后进屋睡觉。

才走两步,转过声一脸无奈,指着浩南哥说:“老师你帮帮这娃娃吧,苦着哩。”

浩南哥的脸瞬间涨红了,用全身所有的力气吼出声:“叔,别说了。”

嘎子爸摇了摇头进屋。

平日里温柔的浩南哥拿起柜子上的一瓶白酒猛灌一口:“老师你想知道啥问嘎子吧,我出去吹吹风”。言毕,他走到门外,传来一阵凝愁的哭泣。

嘎子说:浩南没了爸,前年过世的,他妈有点病。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病状,又不忍心说出那三个在农村倍受鄙夷的字(神经病)。用手指了指脑袋。

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他不想念书了,现在是他亲姐在外地打工(真的不是黑社会)供着,不过听说他姐也有了自己的娃,他不想拖累他姐。”

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同挤一张炕,浩南哥拿出手机在qq上问我:“老师,人为什么要有分离呢?”

我没有答案,叹了口气回答:快点睡。附上一把刀的表情。

他转过头来和我聊天,我们说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关于喜欢的小女朋友、坏老师们的体罚与辱骂、青春期的兄弟情谊及当大哥的洋洋得意。

他说他爸去世的那段时间他很暴躁,一点不顺心的事就打架。但幸好班主任一直陪着他,告诉他暴力只会带来新的仇恨。

他觉得班主任说的对,于是再也没打过架。拿出两根手指正经嘚瑟地对我说:两年了。

在他形容自己过去风尖浪口的骄傲时,我没有看到一点点对班主任的认同。我只看到一个缺乏关爱的少年,一点点冬日里的光,都值得赴汤蹈火。


摄影:markxing


关于理想的课堂作文


和所有没创意的老师一样,我也上过一节叫做‘梦想’的课堂。前几排的小娃娃们讨论的热火朝天,举起的手快要升到讲台边。

“老师我要做科学家。”

“我先说我先说,我也要做科学家。”

“你们都别做科学家,我科学考得好我要做科学家。”

这是男生的回答。

“我的梦想是做一名老师。”

“老师我要做一名音乐老师。”这是有点追求的。

“老师我要做一名和你一样的老师。”这是机灵点的。

这是女生们的回答。

这是前几排男生女生们的回答。

我难免有点失望,十几年过去了,科学家与老师依然是公共理想,甚至成为童年生活的政治正确。而难得有几个不一样的答案,无非“奥特曼”之类,醉翁之意不在酒,一阵哄笑是他们顽皮的年纪里对于课堂的最高荣誉。

前排的手永远举着,热切的脸庞从不畏惧题目的难度,千篇一律的回答。你若是见过这样的眼神,必然会被他们烫伤。一节课堂里只有我在乎问题的答案。而对标准的猜忌正是这群娃娃执着的游戏。仅仅一个表现的机会,站起来与你公平对话的机会,都是莫大的荣幸。

毕竟数学是背诵的、科学是背诵的。

过年回家,父母也都只会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父母是背诵的。

宿舍学校,学校宿舍。早间的馍馍午间的米饭,傍晚一碗酸菜面。生活也是背诵的。

当然,这都仅仅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六年级有一条看得见的楚河汉界,但前三排的孩子,都是个子矮矮的,眼神里透着渴望,一眼把你灼伤。而在三排之后,一群留级数年的娃娃趴在桌子上,愿意抬起头听课或者发言全凭借于逐渐建立起的友谊,否则免谈。他们中最小的十五六,最大的十九岁,“理想”这样的字眼在逐渐明白人情世故的孩子眼里是多么可笑。

好言软语都说尽,终于有人愿意回答了。

“老师啊,我要去做洗脚妹,听说那个赚得多。”小丽一副正义凌然的表情,却先一步笑场,笑声带动了整个班级。毕竟“洗脚妹”这样的名词在农村的道德牌坊里是被红笔圈起来的。

“总有一天,我要把网吧开遍所有山头。”大雄放下刚打完一局“天天酷跑”的手机回答。随着男生们共同的叫好声,无疑这次的答题成了他们难得不用受到责罚的个人秀。

这群大爷们的答案都这般沾染了浓浓的世俗气息。

青春期有一堵墙,墙上绘满了迷惑你的图画,绕开千层的雾才能透视他们的内心,危险的世界早在他们的童年予以昭示,保护自己是潜意识里最强烈的感知。显然他们都明白科学家、老师这般的名词已经距离真实的自己很遥远了,毕竟在他们中间,认不齐拼音字母的都很多。

十七八岁都是真实世界的信仰者,逐渐明白一无所有的自己与理想的距离,多说一句都是矫情。但现实也闭口不谈,因为真实曾经刺伤他们。游离在这样尴尬的生活里,处处绝望。

小丽很喜欢写打油诗,我曾赠送她一本辛波斯卡的诗集,但很快就被别的老师没收了。她想哭诉时,只有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称之为母亲。小丽常年借宿在亲戚家。在某个有云雾的清晨,她对我哭诉亲戚对待她与自家小孩间的不公道。

大雄是被收养着长大,或许受制于性格懦弱,也许是成绩太过糟糕,尽管他的身高在学校里数一数二,暴行却常常发生在他身上。他偷偷告诉我,他把他所有的零花钱都给一个网上的女朋友充了电话费后,她音讯全无,很多夜晚他都在期盼电话里的女朋友早日良心发现,归不归还钱都是小事,难道刻骨铭心的爱情她忘了吗?

总之,每一个大孩子都拥有着一个不太美丽的故事。然而他们也同样是全校小娃娃校园恐怖回忆里的主角。

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所有不幸的故事才是相似的:被这个世界伤害,然后伤害这个世界。



摄影:金宇轩


摇滚歌手之死


“老师,我以后想做一个摇滚歌手,要吸毒,还要在乡上开一家KTV。”

那天收获颇多,我们扫荡了两座山,背上的竹篓子里装满了各种山间野菜与果子,我随手往嘴里塞进一个不知名的果子,这句话直接让核卡在了喉咙口,难受地闪出了泪花。窘迫地呛了好几下,终于把核吐出来了:“你说啥?”

筠子骄傲的重复了一遍,证明我并没有听错。然后坐在草丛里掏出手机,放了一首张杰的歌。

虽然没有弄明白摇滚、吸毒、KTV以及张杰之间有何联系,但见筠子兴致很高的样子,于是我就坐在山头听她讲故事。

“吸毒是不对的嘛。”

“我的好朋友不念书了,她妈妈在她小的时候就跑了,爸爸是个酒鬼,每天喝多了就打她,我待会带你去看她家的房顶,都是白酒瓶。后来读书的时候她被强奸了,她就不读了,也不想回家,就出去鬼混了。前几天她说她在吸毒,我怎么劝也劝不住。”

好吧,我原谅了青春期的逻辑。

“你为什么喜欢摇滚乐嘛?”

“因为酷啊,老师你知道张杰嘛?我以后要找一个像他一样的男朋友,还要组一支band(仅会的英语单词之一),开一家KTV每天赚钱,赚够了钱请张杰来唱歌。”

“老师,我爸爸病了,但是他答应我,只要病好了就给我买一把吉他,到时候你教我吉他好不好?”她又有点落寞地说道。

枪林弹雨般散乱的言语击打着我的脑门,虽然我没有明白话里的语言,但热爱音乐是件好事。

直至日落西山,我们满载而归。山间的秋色与女孩的心猿意马都是很美的事物。但故事没有停留在暮色里,秋意走得很快,冬日的一场雪后,一群半大的小姑娘猛烈的撞击宿舍房门惊醒了我的午觉,大呼:“不好啦不好啦,金老师打架啦。”

“金老师没打架啊,金老师在睡觉。”我睡意朦胧的答道。

小家伙开始着急的往地上蹦:“不是不是,六年级打架了,我哥挨揍哩。”

我无法忘却那火药味的一幕:浩南哥与他朋友们依靠在班级前的栏杆上嬉皮笑脸,可眼神里竟是漠然的冷光;此时离午休尚隔半个多小时,六年级所有的娃娃却都坐在班级里沉默不语,中间空了一个圈。筠子哭泣着趴在圈子里,周遭围着几个女生,正恶狠狠的盯着大雄;而大雄孤单的趴在走廊的角落里抽泣。

嘎子打破平静说:“老师你别管他。”

大雄开始撕心裂肺的哭。

筠子听闻外边的哭声,冲了出来。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的对大雄冒着寒气。

挥手。

“啪”一个耳光。

仅凭声音来分辨,应该很疼。

她蹲在一旁哭的比大雄更伤心了。

浩南哥不知为何无名业火上升,全然不顾我在场,上前一拳就把两年的诺言打破:“大雄,不是什么话都可以瞎说的。”

言毕,大男儿也红了眼圈。

陪着筠子的女生们也开始哭了。

诡异的氛围继续蔓延,班级里有人默默爬下了头,有人抹眼泪。

剩我一个人站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我才知道:筠子的父亲在那一天的上午因医疗事故去世,家中所有的财产都在抢救中耗费一空,还欠下了巨额的外债。而唯一的姐姐由于被父母领养长大,父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音信全无,想来也是不愿背负这个落魄的家庭。而并不知情的大雄如同往日一样和女生开着玩笑,或许是筠子因为情绪过激而得罪到他,他轻言了一句死全家,激起了所有娃娃的愤怒,之后整个世界都拒绝了他。

“家”在此处最惹风波。

轻言他人父母或许就铸成好多年的仇恨;

沉默的小男生因大个子与他人关于母亲的玩笑而拿起红砖;

报纸上一则汽修厂爆炸的信息就能让一个总在微笑的女孩担心父母而紧张的吃不下中饭;

调皮捣蛋的娃子一旦老师朗读一段qq空间里父母的心灵鸡汤,就会感动的发奋图强大半个月,屡试不爽。

但大雄不明白这种情感,因为他是被领养的。

自那之后他被许多人冷眼对待,没过多久遍不愿来上学了,无论如何相劝。

而沉默的筠子不再心猿意马,我送了她一把吉他,她非常勉强的笑了下。

毕业典礼上,筠子同几个相似遭遇的女孩上前唱了筷子兄弟《父亲》。我哭成了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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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里的爸爸


每次在夜晚路过女生寝室,就像走进了盘丝洞,全都得益于霍莉不知从何而来的化妆品,如果你有幸见到,绝对会赞同我的形容,我实在难以寻得一种审美来认可那些诡异的装束。

“老师上个厕所而已,你们用不着这么吓我吧!要化妆也可以,答应我以后不要化这么丑,我就不告诉你们班主任。”

“你,懂个屁。”霍莉叉着腰,拉长每一个音,并且追求最后“屁”字的爆破效果。

每次中午下了课,她都会把手机及充电器扔给我说:“金老大,家里老人联系不上会着急的,你难不成想让老人家找到学校里来吧?”一旦我有所拒绝,她就撒娇的说保证最后一次真的保证最后一次,而后依旧风雨无阻。

晚间她又会找上门借手机:“总不能被我爸知道我带手机去学校吧,你难道忍心让他骂我?”

而后每个月我异常主动的包了好几个小时的长途套餐。

霍莉是我见过最顽皮的女孩,但我实在无法拒绝她:父母离异了,但没有人告诉她,或者她知道,只是永远在拒绝这个答案。毕竟电话里的爸爸是她生活里唯一的依靠了。

她同爷爷奶奶生活着,年岁已大的奶奶也外出打工补贴家用,电话里的奶奶曾经哭着对我说这一切总不能让娃娃来承担。唯一爷爷却不是亲生的爷爷,是奶奶改嫁后的“爷爷”,身体本就存有隐疾,总觉得自己亏欠了霍莉,拼了命的想照顾好她。但她霍莉从来没有开口叫过一声“爷”。

她与那些坏男孩们来往,同他们抽烟喝酒、不交作业、翘课。等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就会对她爸说:爸我今天学习很认真,我会努力考上一中的。

父母离异的孩子总是很矛盾,一方面痛恨于这个世界对他们的不公,谅解自我让霍莉在内心拥有了更大的权限,毕竟一切都是世界欠她的。另一边又总在想证明她并不需要世界的宽容,拙劣、可笑的行径都试图向每一个目光柔软的人证明她不需要同情。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敢责备爸爸,一丝恨意都不敢存有,甚至内心将其筑起堡垒。毕竟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联系了,无论父亲做得有多糟糕,无论她过得有多糟糕,电话里永远是善良的父亲与乖巧的女儿。

我日日夜夜在一旁听着这对父女间的相互乔装。无法得知当真相逼迫他们接受的时候,这一切会怎么办。但在我看到的而言,她将一切不好的原因都交给了那位真正爱惜她的“爷爷”,来交换一个清白的父亲。

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出了大山,告别了故乡与田野。或许他们曾经被北京地铁的拥挤所震惊过,或许眼神被夜晚的上海街头所模糊:这个世界竟然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东南与西北。

以及那么多的选择。

车间的几次明眸暗示,微信漂流瓶里的海誓山盟,那么快腹部凸起的小山就打破了曾经村庄小社会里的誓言。

留下一个又一个娃娃,在长夜里独自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爸爸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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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伊甸园


这些故事都真实存在着,年龄没有跟上选择,或者没有选择,被推着走,跟着生活流。

又或许不那么真实。毕竟许多的细节我都没有真的考证,都两年过去了。可谁在乎呢?无论他们的青春如何跌宕,只需情节一颠倒,先后调换,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而且我敢保证,你准能在任何一个大山深处的乡镇中心小学寻找到这个故事。我想表达的是,这些我曾经震惊的事情着实太多,多到只能成为故事里的稀疏平常了。

并且我刻意没有提及那些更严重的故事,无论是我本身不愿意再一次回忆,或是本着对秘密及孩子的保护的想法。要知道,个案在这个日子并不存有参考的价值。

名字都是瞎取的,浩南是知名古惑仔,大熊是蓝色大狸猫的朋友,嘎子是小兵张嘎,筠子是90年代身亡的摇滚歌手,霍莉是《蒂凡尼的早餐》中的主角。仅凭一瞬间中脑子搜索出气质相仿的人物,无任何参考价值。

我离开那里两年了。当年离家之时我对朋友说:“我觉得我超酷哎,那么多童年都会经历我。”时过境迁,想想很多夜晚的时候鼻子总是忍不住酸楚。今年上半年又回去了一趟,五味交杂下的感受是:“我觉得我超酷的,竟然经历了那么多童年。”


两年后。

嘎子在江苏打工,时不时的qq发我消息:“在吗?”

“在。”

“哦。”

2014年夏天筠子告诉我要辍学去兰州学琴,我介绍了某个乐手好友给她,也不知道她如今是否依然带着那把吉他。有女生曾经哭着打我电话说:“金老大你知道嘛,筠子被强奸了。”而后我打了个电话给筠子,她正在广州的清晨啃油条,说一切都好,我说我也一切都好。

大熊也去了广州,最早离开,qq上整日推送各种游戏广告给我。

霍莉也没有上一中,她们过去的班主任打我电话说她现在过得乌烟瘴气,我说咱们谁他妈年轻时没青春过呢。朋友圈给她的自拍下点个小爱心,是我唯一支持她的方式了。

浩南在我身边,机缘巧合在北京上技校,这个机缘巧合并不值得赞颂,反而会忧伤了少年一辈子的心。他几乎所有的周末都与我一起度过,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我们偶尔打球、跑步,也曾一同旅行或是睡个漫长的懒觉,看美国大片,交流喜欢的姑娘。

今年夏天,我们在附近的大学跑步,浩南哥说他终于想明白了要自己要什么,嘈杂的声音与糟糕的空气都见鬼去吧,做个城市人太累了。他依然期待森林与大山,磨练几年之后就想回家工作,好好报答这些年他姐的辛酸,再好好找个简单的姑娘过日子。

这世界上太多的人为了新的生活而你死我活,但小镇少年已经明白。保护好已经有的,就已经很酷了。

上周,浩南被分配实习了,在离我不远的全聚德,他说以后只有每周四能过来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有免费的鸭架子要不要?

当然要,炖好等我下班。



本文首发于“西部阳光”公众号(bwsf2006),网易“人间”经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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