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为写代码“倾家荡产”，从县公安局问到国务院！

坐在派出所里的男人有些紧张。

他清了清喉咙，对着面前的麦克风，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提问：

“怎么为小孩办户口？”

“为孩子办户口，您需要带以下三种证件……”麦克风旁边的喇叭里，很快传出了一段机械女声。这让男人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倾身细听着。

群众正在使用人机语音对话系统

在“大哥大”还是潮牌的1999年，安徽省马鞍山市当涂县龙山桥镇，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高科技”。

“咱们派出所买了一台会说话的电脑，可神奇了！”口口相传中，当地人排队来提问题。一时间，派出所变得十分热闹。

人们不知道的是，这是当地基层民警周克武自掏腰包组装起来的DOS操作系统电脑，他靠着一行行敲代码，自主研发出了这个“人机语音对话系统”。

那时的周克武，还没有被中央政法委评为“双百政法英模”，还不是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甚至没有专门从事信息化工作。

“刚参加工作时，身上除了8000多块钱的外债，一无所有。”

为买电脑“倾家荡产”的警察

1997年，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周克武通过社会招考进入公安系统。

工作之初，周克武在安徽省马鞍山市当涂县公安局龙山桥派出所担任的是户籍内勤工作，兼顾办理案件。

“基层一线工作，有时候恨不得把人劈成两半用。”出门办案时，老百姓到派出所咨询问题就遇上了“老大难”；若周克武一直待在派出所时，手里的案子，又催着他“赶紧出发”。

周克武在基层破获案件后收到受害人送来的锦旗

20世纪末，基层派出所的信息化程度普遍很低。“当时的常规做法，就把一些老百姓问得最多的问题答案贴在墙上，这样村民不至于空手而归。”

但周克武觉得，这对识字不多的村民“很不友好”，而且答案找起来麻烦，能解决的问题有限。

“来咨询的人，一知半解时还是想求助民警，在派出所一等就是半天。”这让他心里既着急，又愧疚。

一次翻阅计算机书籍时，周克武偶然得知，国外当时研发出了一套较为成熟的“语音识别功能”，不仅可以识别中文，而且共享了底层的数据代码。

“为什么不能利用这套功能，做一个人机语音对话系统呢？放一个自己的‘分身’在派出所，老百姓只要提问，都能实时解答！”周克武越想越兴奋，当即就着手准备组装一台电脑，让这个想法落地。

那时，休息时间总待在宿舍里看书的周克武，一到周末，就“没了人影”。

他来到离单位最近、买卖电子产品市场发展较为成熟的南京 ，一头扎进被称为南京“科技一条街”的珠江路，咨询电脑配件的型号、价格，在每家电脑店老板那儿，都混成了“脸熟”。尽管一直在压缩成本，但最终估算下来，组装一台能运行“人机语音对话系统”的电脑，最少也要8000多元。

珠江路旧照

这对于当时每个月工资只有几百块钱的周克武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他一咬牙，向周围同事们借了个遍，最后掏出了自己的家底，才“攒”出了派出所里的第一台电脑。

“当时还是DOS系统，屏幕上除了数字就是字母、符号，写程序没有捷径可走，只能一行行敲代码。”周克武总是想起一趣事：那时，他边看编程书边去食堂打饭，由于过于入迷，他拿着饭勺在水缸里舀了半天，碗里的水滴到了脚边，他才发觉。

周克武在派出所使用自购电脑研发人机语音对话系统

最终，“人机语音办案系统”成功面世。虽然此功能如今已十分普遍，但在当时，对很多人来说还是闻所未闻。

老百姓回忆，这台电脑会自动回答，而且回答得全面细致，识别的准确率也很高。派出所，一时间竟成了当地村民最爱去的地方。

“很有成就感，也坚定了我一定要把信息化搞下去的信心。”

此时踌躇满志的周克武，没想到即将迎来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屡败后被反问“这就是你做的智能系统？”

“周克武，这就是你做的智能系统？智能到每次都被打回来重弄？”

怒不可遏的大队长，和平时判若两人，他撕掉了手里的法律文书。周克武的脸，涨得通红。

另外两名同事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到了冰点。

这已经是周克武找大队长签字的第五份文件，前四份都因为审查不通过，最终被驳回了。

“程序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生成的行政案件文书总是不合规？”周克武想不明白。

20年后，周克武笑着说：“等我想明白的时候，才知道被‘打回重弄’，只是一道‘开胃菜’。”

周克武正和同事一起工作

2003年，周克武从派出所调至当地的治安大队，主要工作是办理治安案件，副业是从事信息化创新研发。

“当时大队长很重视信息化工作，也放手让我去干。”周克武说，虽然工作重心转移了，但有一点始终没变：

忙。

加班是家常便饭，可加班却常常是为了一些重复性的工作。比如，在办理涉及多人的治安案件时，法律文书要手动填写多份，填好后找大队长报批，最后送到法制科审核。

“这类文书制作的工作量很大，法律法规引用也很严谨，如果出了问题，要被打回来全部重写。”

“练了一手好字，却被‘折磨’得头痛。”周克武想尝试用信息化手段去解决问题。

他利用业余时间，着手开发“法律文书智能生成系统”。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每天顶着两轮黑眼圈，加班到半夜。

周克武正在加班

“不加这个班，就要去加更多的班。”秉着给大家“减负”的初衷，他开发出了此系统的初始版本。

然而，不通过、不通过、不通过……用初始系统生成的文书，却一次次被打了回来。

周克武很着急，可一时半会找不到原因。大队长签字签到了“忍耐极限”，差点将这套系统的开发叫停。

第二天，周克武找到法制科仔细“查找病因”后，才知道，治安案件需要引用的法律法规，不是某一个条款，而是要根据案件的事实和情况，综合引用多个条款，这就需要智能生成的法律文书，必须必备“事前监督”的基本功能。

作为技术专家，周克武不怕。但难的是，作为一名基层民警，他还要对法律法规“有专家级的理解和熟识”。

“太难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意味着，要继续开发“法律文书自动生成系统”，他必须回炉重造。

那段时间，周克武一如往常在电脑前坐到半夜，看着窗外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手边的键盘，却再也没有发出敲击的声响。

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从县公安局问到了国务院

那段时间怎么熬过来的？

周克武回忆，就像是一个大学生学了4年的专业知识，结果出来找工作，被告知还得回大学再去读另一个专业。

他用四个字来形容：“十分痛苦。”

更大的难题是，在硬啃法律专业知识的同时，周克武还发现，在极端个案中，某些法律适用条款模糊。

“问了县公安局的法制部门，他们无法解答；我又去问市公安局的法制部门，他们也给不出答案；省公安厅、公安部……”

周克武一层层向上咨询，但囿于当时的法治建设并没有如今这般完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好在，公安部当时有个咨询网站，“专家坐镇”解答基层民警的各类法律问题。专家将周克武提出的问题，专门提交给了国务院法制办，并给出了明确答复。

事非经过不知难，成如容易却艰辛。

在把各级法制部门都“问烦”了之后，周克武终于“出师”了。

三年时间，周克武攻读并获得了法学研究生学历，他将初始版本的功能，整合进了自主研发的“智能办案系统”，实现了“法律条款智能引用、法制监督智能提示、法律文书智能生成”三大创新功能。

如今，这套系统在全国各已有4600多家单位、近50多万民警使用，极大提高了基层民警的办案效率。

周克武展示智能办案系统

“我是一名基层的办案民警，智能办案软件是我所见过、使用过的真正的我们公安机关内部的高科技人才开发研制的一款非常好的软件。”

——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巴林左旗公安局 李白

“……提高千千万万警察的工作效率，减轻千千万万警察的工作负担！！”

——云南省双柏县公安局妥甸派出所 郎晓春

“我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向我局基层执法办案民警全面推广应用你的这套系统。”

——江西省九江市武宁县公安局 王明栋

……

电话、短信、网站留言……如雪花般的感谢，从全国各地涌来。

周克武太清楚这些感谢背后的含义：

“我一直都觉得，人不能被活活累死。所以这也是我坚持做信息化创新的原因，能为基层民警减负，少一点牺牲！”

从“单兵”到“团队”，他一直给妻子“画饼”

“智能办案系统”从面世至今，已经过去了近20年。

这期间，周克武的人生有两个重要变化：一个，是组建了自己的科技创新团队。另一个，是曾向妻子“画的饼”，到现在都没实现。

周克武在西藏基层措美县公安局基层警务站开展培训

系统推出后，要不断维护升级，周克武是当仁不让的责任人。他那时就意识到，一个人的精力有限，需要带着“徒弟们”一起攻坚克难。

“系统刚推出时，我每天接电话接到手软，新增留言不断刷屏，多到好几天都看不完。”

2013年，组织安排周克武去西藏自治区山南地区“智力援藏”。他用2个月时间，为西藏公安建成了8个系统平台、36个门户网站。代价是每天工作17个小时，随身携带速效救心丸。

“第一次结束援藏后，当地领导亲自打电话来，请我再去一次。离开时，当地很多基层民警，带着自己家传的藏药来送我。”

这些经历，让周克武不仅坚定了要继续将信息化创新做下去的决心，也让他开始筹备自己的团队。

2014年10月，马鞍山市公安局成立了“周克武科技创新团队”。

2018年3月，这个团队研发的“云智办案通”等六个项目，在“全国公安机关改革创新大赛”中荣获大奖，被公安部荣记集体一等功。

如今，团队中有80余人次因创新成绩突出立功受奖，两名团队成员参加了全国公安基层技术革新宣讲团，一名团队成员受邀走进人民大会堂，参加了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

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攻坚战中，团队全力开展大数据建模和应用，为抗疫工作提供了精准的数据支撑。

……

今年，周克武已转任马鞍山市公安局科技信息化支队支队长，正在带领团队研发“警用智能眼镜”“智能办案专家引擎”“网上警民议事厅技术保障”等项目。

周克武创新团队成员开展创新活动

20多年间，周克武获得的荣誉，将家里摆得满满当当。

但摆在最明显位置的，是他和妻子芮小珍一起获得的荣誉：“全国最美家庭”和首届“全国文明家庭”奖牌。

周克武与妻子因电脑结缘，相濡以沫20年。他始终记得两个小细节：一个，是他到新单位后，仍有信息化研发的需要，妻子主动拿出了自己的积蓄，又偷偷向父亲借了钱，为他购置了一台新的电脑。

第二个，就是他曾给妻子“画饼”。

“我当时告诉她，智能办案系统如果成功，到时候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但后来全国推广了这个应用时，周克武显然无法兑现承诺。

“我觉得，基层民警能用上我做的系统，真正实现减负，我就很高兴。”

当他向芮小珍透露了实情，当场就得到妻子的认同。

周克武芮小珍夫妇接受中国文明网记者采访

现在，周克武依然还记得刚结婚时的情景：

“大冬天，我们刚结婚没有房子，租住在一个老太太的小房子里面，夜里十一二点钟回来，她穿着羽绒大衣在门口等着我。”

二十年相濡以沫，轻舟已过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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