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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读 | 柳叶二指长


本文系第八届爱读征集活动一等奖作品



柳叶二指长

中国科学院大学物理科学学院2019级博士生 翟肇锴










北京的柳树,不算多,也不算少。

“吹面不寒杨柳风。”三月初,惊蛰后。如若稍加留意,就会发现,除了那些四季常绿的冬青和松柏,道路两旁最先绿起来的不是梧桐流苏,也非银杏白杨,而是柳树。柳树绿得迅速而自然,仿佛一夜风起,它就绿了整个春天。

柳树常见。且不谈颐和园的湖边,万泉河桥下,即使是在不逢水的中关村东路上,也能零星得见三月的柳绿,更不用说北京大大小小的公园和楼宇间的空地了。但也许是因为柳絮难以与人相处愉快,柳树很少做整排的行道树,大都是在湖边堤旁,沿岸低垂;或在某块绿地上,点缀几棵,黄绿色的嫩叶儿,垂在春风中。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是,成排成片的白杨或者樱花,也许算是一处风光,可是单株的垂柳,也能成为一景儿。不信你仔细咂摸咂摸。

也许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我学会的第一首诗,不是李白的《静夜思》,也不是孟浩然的《春晓》,而是贺知章的《咏柳》。那是我在父亲的笔记本上发现的,一个塑料封皮的笔记本。父亲把它抄写在笔记本的扉页,工工整整。彼时,我年龄尚小,只识得“大小上下”这类的简单字,父亲就一字一字地教我读完这首诗。我记字音记得很快,意思却并不全懂,父亲就慢慢地将每一句解释给我听。到如今,至于笔记本封面上是风景照还是女明星,我已全然不记得,但那晕染开的蓝色墨水,还有泛黄的扉页,以及关于这首诗的记忆我却一直保留到现在。






大约在千禧年的时候,我们全家搬到了山脚下的田边野居。陋室堪堪有了些样子后,父亲在窗外栽了一棵柳树。这棵树被种下的时候,已在别处育了三两年,如此算来,它与我近乎同龄了。北方的冬天绿树少,这棵柳树就成了报春的汽笛。什么时候我看到窗外的柳条变成了摇晃的绿,就知道春天来了。比迎春花还准。父亲总说“五九六九,沿河看柳”,日子大约是对得上的。

柳树下多蚂蚁,柳树上多鸣蝉。

夏天的时候,柳荫繁繁,正好遮了些东南方的烈日,让这单薄的房屋外墙不至于被热浪一下子刺穿。偶尔风吹过,树影在窗棂上摇晃着,斑驳交错。傍晚时余温还未散去,从树下走过,晚风吹动柳叶,抚在脸上,也是有趣。

天慢慢黑,将暗未暗的时候,父亲就带着我在柳树下寻找从土里爬出来的、准备蜕皮的知了猴。有些还未从土里探出头,父亲就扒开地上的落叶和杂草,找到一个红豆大小的洞口,洞里面的知了猴一点点从里面把洞口扒开变大,有手指头粗细。用镊子伸进洞去,将它夹出来,放到泡了水的饮料瓶子里。再晚些,天已黑尽,这时候就须得打开手电筒,在树干上寻找爬上来的、浑身带着泥土的知了猴。有些爬得低的,就抓在手里;有些爬得一人高的,父亲就说,“让它去吧”。

家里有一大片林子。每每走到一处,父亲在寻找的间隙,会教给我这是什么树,几月开花,怎样看树龄,何时该修剪,多久能长大。也有些时候,我与父亲分开寻找,天黑得深,周围也无人,愈往林子深处扎,即使借着微弱的手电光亮,也少不得害怕。所以每每穿梭几何,见到窗外的这棵大柳树时,我就知道已经走出了林子。屋子里的灯光透过那扇小窗,穿过零零散散的柳叶,照到我的脸上,我的心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蝉鸣了一个又一个夏天,只剩蝉蜕静静地趴在柳树深深浅浅的树皮沟壑,等待被风吹干。 






后来我翻过群山,开始在外地求学的日子。学校门口恰好也有一棵大柳树。这棵柳树生得粗壮,树根间歇性隆起,撕裂了地面的花砖,凹凸不平。它斜着往路中间生发,留下一大片柳荫。

学校离家六十几里山路,路途遥远,回家不便。我每周在学校住宿,在周五的傍晚挤上去往山里的公共汽车。这是我第一次外出上学,母亲放心不下。我清晰地记得,开学的第一个周五,是放学回家的日子,母亲就站在这棵柳树下,等着接我回家。我隔着校门远远地望着她,铁栅栏门打开后,我飞快地冲向母亲。等我走近了,才发现她的眼里已是红了一片。母亲说,她坐了中午的公共汽车过来的,已经柳树下站了3个小时。我问她,为何不晚些来,她说,“第一次来,怕误了放学的时间。”

许多年后,我偶尔也回到那时求学的地方,看看从前的风物,见见当年的恩师同窗。只是不知道那棵大柳树如今是什么模样。

三月初的北京,柳树刚发芽,点缀了国科大的园子。刚发出的芽儿,我一下子竟不知道应该称为柳绿还是柳黄。我慢慢走着,与母亲在电话里闲聊,问她还记不记得以前学校门前的大柳树。她说还记得,“柳树后面有个小印刷厂,给你们印试卷的。”我噗嗤一笑,跟母亲说天气开始暖和,北京的柳树发芽了。

母亲说,家里的柳叶已有二指长。


2023年3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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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翟肇锴  图片、编辑/朱文浩  责编/王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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