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蝇的翅绘艺术
杭州近来的天气一直是暴雨和暴晒的交替,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最高气温总在30度徘徊,没有一下子攻上去。否则拍摄可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我不单是“喂蚊帝”,我还是“汗捂帝”呢。。
最近一段时间,容易被认成蝴蝶或其他蛾子的小蜻蜓尺蛾到处飞舞,我虽然遇见多次,但它们总不肯停下来。今天上午终于看到一只肯安静地停在含笑上,刚刚拍好一张背面标准照,它把翅膀颤巍巍地慢慢举起来合拢了。于是又送给我一张侧面标准照。
大雨给森林漏斗蛛的网挂满了露珠,让它的结构更加明显。草绣球上有两只成年蛛,做了楼上楼下的邻居。它们的网庞大复杂,上部是超过一尺高的垂直而稀疏的乱丝,我推测途经这片空域的飞虫会下意识地选择迫降,然后就被下面一个蒲扇大的平坦的漏斗口接住,陷入丝网的羁绊而行动困难,这时候主人就会冲出来把它们撂倒。真正的漏斗末端只是边角上几片叶子加工而成的遮蔽物。楼下的胆子要大一些,虽然看到我靠近,也只是半个身子躲进掩体,但很快就出来,在门口小幅绕圈,可能是在修补它的网吧。
但是楼上的那位就胆怯得多,我并没有打理它的时候它就滋溜一下钻到漏斗的最深处,久久不敢出来。为楼下邻居拍摄了七八十张以后,它才怯生生地走出几步探查外面的动静。但它肯定没料到,当初建造漏斗底的时候拉拢的叶片不够多,空间并不很封闭,有两个缺口。虽然它也在这里蒙上了一层丝,但是又不够致密,实际上成为它的小密室的两扇朦胧的窗户。所以我从容地在叶丛中找到一条视线走廊,可以从里往外窥探它的行为。这时候它正在洞口东张西望,为自己的谨慎行为而洋洋自得呢。
但是这条视线走廊非常的狭窄(也得亏我的眼睛小),我能看到漏斗蛛完整的身体,然而相机拍摄却屡屡失败。后来我才意识到是镜头的“眼睛”太大啦,它看到的全是遮挡的叶子。
尺蛾呆的含笑上还有一张普通的圆形网,编织地很精致,不过左边大约有80度的部分被破坏了。我顺着剩下的结构丝找去,发圆网的主人,一只肚子圆滚滚的绿色园蛛正躲在一片加工过的叶子里大快朵颐,而且是躺着吃。那片叶子充当重要的左侧基础,总共发出三根结构丝。蜘蛛加大叶片本身卷曲的弧度,在上方缝了一个顶棚,只在叶尖留下入口。顶棚的丝纵横交错,挡雨应该不成问题,也可以降低阳光的暴晒。这个现象非常有趣,蜘蛛编织常规的稀疏圆形网作为猎场,而在栖身处编织致密的结构作为餐厅和庇护所。它把网上的猎物带回这里,惬意享用,不必担心鸟类和蜾蠃。
能做到这些,它的脑子里一定有两套图纸。
我向西走,经过两侧是垂丝海棠的小路。两个月前,这里是学校最美的花径,不过现在是一片绿色,偶尔还有几根光秃秃的小树枝。在其中一根秃枝顶端,盗虻站在上面耀武扬威。
因为它们的眼睛太迷人,我每次都要拍摄。这一只想必是盗虻家族中好奇心最重的。我以前遇到的个体,要么无视镜头的存在,要么感受到威胁飞走。而这一只,居然能够做出双翅目里的高难度动作——它歪头看我!我从来没见过会歪头的蚊子苍蝇或其他虻类。它表现出螳螂才有的好奇和无畏,从各个角度观察我的镜头。它是受到诅咒的王储吗?还是伪装成昆虫的外星人?
上图是合成照片,并不是简单的左右镜像哦,我从两边拍摄,它始终歪头看我。
盗虻不愧是王牌飞行员,它往边上轻轻一飞,一秒钟后就回来,嘴巴里已经叼了一只粉虱。十几口吸干它的体液后,同样优雅地向一侧飞开十来公分,在空中把猎物的空壳吐掉,再落回来。这个多余的动作完全就是为了耍酷吧!
继续收集盗虻正面的麦克风大头照。其实上图把它的腿遮住,就是一柄麦克风啊!
盗虻飞走后我继续前进,在不远处的枝条上再次看到背着金属面具的水虻。因为位置太高,拍摄了很多张都没有满意的角度,于是我去路边车子里取防风夹,靠它的重量可以把那根枝条压低一点。
我回来的时候那只盗虻居然又回来独占枝头了。它是有多么喜欢这根秃枝呀!然后它在我面前再一次表演看似随意地从旁边“捞”过来一只飞虫的本领。盗虻和蜻蜓,这种捕捉空中猎物的昆虫都具有接近360度的视场。
这次的猎物是只很小的虻,被盗虻以驼背坐姿放在枝头,侧面看去不像杀戮场面,倒像是一个唯命是从的私人理发师,正在伺候他那百般挑剔的主子。
我挂好防风夹,继续收集金属面具。
这只水虻也很配合,在我把那根枝条弯来弯去的时候静静呆着,甚至到最后把手一搓,洗起脸来。
午饭后转战17号楼西侧绿化带。
走到上次一半位置时,我被头顶香樟枝条上的一小团灰灰的垃圾所吸引。各种不合时宜出现的脏东西是我的搜索目标之一,虽然大多数情况下那真的是团垃圾,不过还有小部分的可能是虫子扮的呢。
今天它的伪装被我识破了,这是一只体色灰暗的瓢蜡蝉,顾名思义它们是模仿瓢虫的蜡蝉。在昆虫纲中,甲虫(鞘翅目)因为完美的铠甲防御获得了最大的成功,鞘翅目种类占昆虫纲的三分之一,占整个动物界的四分之一。其他各目的昆虫,都心怀一个鞘翅梦。它们当中的很多科属,通过后天的努力,成功地把自己装扮成一只甲虫的模样。瓢蜡蝉是半翅目中的甲虫粉,它仅靠一片小小的中胸小盾片(儿童画中金龟子背上的小三角形)的极度伸展,完成了对半球形瓢虫的模仿,令绝大多数人不能分辨。
可惜今天这只并不像瓢虫,它的翅膀交接处形成了屋脊状,所以我鉴定为叉脊瓢蜡蝉属。区分瓢虫和瓢蜡蝉的办法之一是眼睛,瓢蜡蝉的眼睛大得多而且有弧度,会让人想到螃蟹的眼睛。
香樟附近,从低矮的龙柏上反射来一片耀眼的光芒,那是遍布全株的漏斗蛛的网阵锁住的雨滴。这是一群幼蛛的地盘,它们当中稍大者腹部全黑,有着纤细的白色人字纹,腹末红色,蛛网在空间结构形式上同早上看到的完全一样。因为在同一区域分布,我曾以为它们是森林漏斗蛛的幼蛛,但是有老师帮我分析了它们的生命史,不会如此地不同步。因此它们属于另外一种现在还无法判断的漏斗蛛。
当大雨过后,幼蛛刚刚从遮蔽处钻出来时,眼前的景象一定令它欣喜若狂:老天爷送来了这么多的珍珠钻石,我现在是本地最富有的蜘蛛啦!
耳畔传来鞘翅目盘旋时的巨大轰鸣,一只壮硕的小青花金龟从我头顶飞过,在一棵3米高的紫薇顶部选择降落地点。它收起翅膀后又磨蹭爬行了一段,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并没有进食,反而开始午睡了。斜刺里混入紫薇树冠中的一根桂花枝条上,颜色淡雅的螟蛾一直在叶背静静地做着美梦,它要到傍晚才会醒来。
在另外一棵紫薇的枝头我看见实蝇(吃果实的苍蝇)正举着它的翅膀爬来爬去。它注意到我,用头和翅面正对着我。我想拍摄它的背面标准照,便绕到它后面;可是被发现,只有个头可以拍;再绕回来,依然如故。因为这个枝条下面有一丛红叶石楠,我来回绕得很辛苦却没有一次成功,所以只好放弃。
有时,为了最后的体验,适当的放弃是很重要的铺垫。它让有可能来临的那个时刻的感受更加高耸入云。不论是观察昆虫的行为,或是欣赏艺术作品,亦或是品味古典园林的空间序列。这是汉语中常讲的“欲扬先抑”。在做出决定以后,我有片刻的放松,从敏锐的昆虫观察者暂时退缩到了一个普通民众。就在这一瞬间,在我左侧头顶,距离眼睛不到一尺的地方有个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它击中(shock)了我。
相信你们其中的大多数看到上面的照片,头脑中会掠过蚂蚁的形象。这其实是实蝇“画”在翅膀上的蚂蚁的上半身。本来我早就熟知它们的伎俩,但这也造成了很多的无趣,就像编剧一个人观看自己写的电影一样。感谢另外一只实蝇在我短暂的松懈期不失时机地出现,骗过了我的直觉,让我享受长达0.5秒的无知的快乐。这是一个惊喜!
蚂蚁在自然界的角色就是没营养也不美味,却数量众多,有仇必报,所以大多数捕食者不会去搭理或者招惹它们。造成的结果就是种类众多的节肢动物纷纷跑来模仿蚂蚁,手段层出不穷。双翅目选择了在翅膀上作画的方式(当然它们画的可不仅仅是蚂蚁),虽然比不过鳞翅目绚丽的彩色显示屏,但对于蚂蚁这种单色昆虫,一个黑白屏也足够了。这种实蝇有点小,我选出一张尽量清楚的,来感受一下大自然的卓越画功吧。
集中的色块部分忠实描绘了蚂蚁的头部和前胸,包括缢缩的颈。注意假蚂蚁有一个暗蓝色的部分,可能是模仿眼睛反射的高光。前面画了一根完整的屈膝状触角和两个半根的,但角度都在蚂蚁触角的挥动范围内。我想这可能是为了表达一种动态,就像漫画里一个跑动的人身下会有很多腿。但是在蚂蚁“大颚”的部位它换了另外一种虚化的手法来表达动态,这是Photoshop的常用滤镜:动感模糊。
这就是实蝇的“翅上绘画”,这个词可能多数人感到拗口,这是我从美术的“架上绘画”偷偷引申出来的一个词。:P
实蝇从眼睛到身体都是低调的棕色,腹末变成乌黑发亮的蚂蚁肚子的来增强拟态效果。然而鸟类可不懂平面设计,一张静态图片不足以骗过它们。实蝇还有重要的表达方法就是翅膀的微颤,它们把翅膀举起来以后会像多人扇子舞最后的亮相动作一样颤抖,这两种效果的叠加可超出了鸟类的推理能力了,于是它们多半会对这只“蚂蚁”嗤之以鼻。
所以为了让鸟认为它是蚂蚁,它必须判断危险来自何方并摆出正确姿势,只有垂直视线的翅面图案才有效,倾斜的图案是不可信的。我突发奇想,慢慢把右手伸过去,在它边上轻捏三个指头,模仿鸟喙的开合,并对扣指甲发出嗒嗒的声音。其实这样做不一定能让它误以为是鸟,这些动作只是引起它的注意。实蝇马上回应了我,它调整身体,然后把翅膀正对我的指尖。我慢慢撤回右手,换了手继续在它左边虚张声势,它迅速转身,赶紧把两只蚂蚁迎上去。
太强的刺激会让实蝇马上飞走,但只要我把握得当,这只小昆虫就会一直跟我互动,在紫薇叶片上跳起圆圈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