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刺蛾的小行星
周四周五两天学院迎接专业评估,所有人在校待命。阳光也不错,练习新镜头的好机会。美中不足的是气温很低,周五更是杭州入冬以来首次触及零度。
12月15日
上午,去久违的情人坡碰运气。在我宅在家里而错过的12月上旬,以银杏为首的各种树叶都变得金灿灿的,跟那些火红墨绿的舞伴们一起上演视觉狂欢。及至中旬,多数叶片都已经凋零褪色,只有银杏叶依旧顽强,她们把舞台移到地面,续写尾曲的辉煌。
柔弱秀丽的狭叶十大功劳,趁园丁两个修剪期的间隙,奋力发出新的枝芽,把冬日的点点阳光都接在掌心里;树干上的侧耳也不甘示弱,层叠间显现出未来城市的雏形。
溜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什么虫子,但我不甘心,就把以往的路线再走一遍。在最终决定要离开时桂花树下的那个转身,我看到高处叶片上有一堆小虫,挤在两个丝巢之间,好像是寄生了丝巢的主人,羽化后在门口集合。
非常时期,我决定把那个枝子采下来。没想到叶子看上去碧绿,叶柄处却已干脆,手指稍一用力,其中一片便应声折断。这个微小的振动令那堆小虫眨眼间跑了大半。我低下头看到有两只落在我的胸口,小心地把它们从衬衣转移到手指上,但就在我把眼睛凑过去看清楚它们是蜂是蝇之前,这两只也飞走了。
我最终将那个枝头拧下来,用防风夹固定在三脚架前面。在外面冻了一段时间手有些僵硬,差点没力气捏开那个强力夹。有三只善良的虫子留在了丝巢上,在相机里可看到这些体长2毫米昆虫的双翅目特征。它们可能是水蝇科的种类,足的附节颜色较浅,随着光线和角度的变化,仿佛穿了黄色和白色的长筒袜。它们在阳光下活跃,阴影里就比较安静。我认为它们只是利用那个空的丝巢取暖。
再小的微风也会影响稳定,没有满意的照片。最后的结论就是虽然新镜头有2:1的强大放大率,但它基本不适合野外拍摄。
12月16日
回归滨河带。一半的树木已经把叶子抖到脚下,变成松软的地毯。在一棵樱树的树干上,我看到一枚选址不太恰当的黄刺蛾空茧。黄刺蛾是剧毒毛虫刺蛾科的代表之一,根据我多年的(并不全面的)观察,黄刺蛾幼虫结茧的选址规范可以这样表述:基地宜位于细小的树枝上,靠近分叉处为佳。
上面三张老照片的时间跨度为十一年。
今天遇到的这个空茧的前主人,定是一条眼界宽广、胸怀天下的毛毛虫。它确实选择了分叉处,但不是小枝条的分叉处,而是——树干的分叉处。
这个小虫以为把茧筑于此地,就扼住了这棵树的咽喉,由此之上所有的枝条和树叶,都属于它千秋万代的子子孙孙啦。
结在树干上的刺蛾茧对我来说却是个好事,相比在高处晃动的小细枝,它是个容易接近且稳定的拍摄对象。即使那个非常不方便的手动镜头,我也可以沉住气,通过细微的变焦得到一连串不同景深位置的照片,把它们在软件里合成为一张超景深的照片,让这个茧的所有部分都保持清晰,而这是单次拍摄所不可能做到的。
本片由8张照片堆叠而成。
黄刺蛾的茧呈正椭球形,是昆虫界最坚硬的茧之一。而且比刺蛾科其他属的茧(比如绿刺蛾灰褐粗糙的扁椭球体)都要漂亮。它像一枚小鸟蛋,白色的蛋壳上涂了褐色的花纹。但如果放大看,其实是褐色才是底色,白颜料(主要成分草酸钙)覆盖在外面。
继续放大,我眼前的景象忽地一闪,白色的部分仿佛正在消融的冰川,那些细微的褐色丝痕变成了水流侵蚀的河道,它们蜿蜒曲折,汇聚成海洋。这个长轴仅略大于1厘米的茧刹那间放大了数十亿倍达到行星尺度,从微观世界跃迁到宏观世界。
本图素材于22日补拍,2张堆叠并进行了较复杂的后期处理。
黄刺蛾的幼虫在夏末就完成了织茧,但它以末龄幼虫的形式越冬,直到次年春末夏初才化蛹,再经历一个月左右的蛹期后羽化。也就是说,在从秋到春的三季里,它都有知觉,而不是一只昏睡的蛹子。幼虫像一个孤独的小王子,只不过是呆在自己小行星的内部,依偎着柔软的内层丝垫,倾听外面世界的风雨,等待属于自己的轮回。
柳树的树干上粘了一枚小小的蜗牛空壳,我想不出它如何背对着树皮,但是逆光下它半透明的壳很好看。然后我顺着树干往下找,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片刻之后我猜出来,那是黑蚱蝉的骷髅。
这只蝉应该是在今年夏天的睡梦中安详死去的,可能嘴里还含着一口来不及咽下的汁液。它的六肢曾经紧紧抓住树皮,可接下来的自然降解卸去了这些力量,摧毁了它的身体。但是,深深扎入树干的刺吸式口器像一枚膨胀螺栓,牢固支撑着不屈的头颅。
这空荡荡的头颅里装满了关于夏天的回忆,还有一位歌唱家的音乐梦想。我在Photoshop中为它补全完整的身体,让这个亡灵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