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董文欣：为这个浮躁时代倔强放映艺术电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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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百丽宫/百老汇是国内品牌影院中偏好放映艺术电影的一股清流，那么济南百丽宫就是其中的一口清泉，滋养着一地的影迷、市场。
7月份上映的文艺电影《冬》在全国的票房只有26万元，济南百丽宫一家就占到了近6000元，占比超过了2%——粗看数字或许并不惊奇，但是要知道，作为一家影院，济南百丽宫只是全国7400家影院里的沧海一粟，在面对艺术片时，这家非一线城市的影院却常常爆发出上百倍的惊人能量。
但这一切并不容易。济南百丽宫影城经理董文欣花了五年时间才从无到有一点一点将这个市场和济南的影迷挖掘出来。
“除了范立欣导演过来的那场，剩下的场次，一张票都没卖出去。”2011年，董文欣刚刚成为济南百丽宫的经理时，就为艾美奖最佳纪录片《归途列车》组织了放映。五年过后，当她接受壹娱观察（微信ID：yiyuguancha）的采访时，仍然能够清楚地回忆起自己当时沮丧的心情。
如今的董文欣已经很少面临小众文艺片卖不出去票的尴尬。对艺术电影坚持放映的五年，不仅为百丽宫带来了一众爱好文艺片的影迷，甚至可以使百丽宫影响到周围影院的排片。现在的董文欣，已经可以很有底气地说出，“至少在济南创造一个更健康的电影市场环境，让更多的观众更好地了解电影，成为真正的影迷。”
重新上映《路边野餐》
毕赣很任性。
尽管《路边野餐》在海外收获了10余个电影节的奖项，但是在影片上映之前，这位1989年出生的导演就宣布影片在全国只上映10天，不求排片。
董文欣更任性。
7月29日，本已在院线下线并且在视频网站上线的《路边野餐》又在济南百丽宫重新上映了。
《路边野餐》在济南百丽宫的上座率一直不错，在刚上映的时候甚至多个场次接近满场。济南百丽宫8个厅每天放映50场电影，在上映的第一个周末，《路边野餐》每天能上映4-6场，排片占比能达到12%，远超国内平均排片比例。
下线之后，心里还惦记着这部“挺不错”艺术片的董文欣又向片方申请了延期上映。实际上，在《路边野餐》上映的第二天，董文欣就给它增加了排片：“7月15号一部商业大片是和《路边野餐》一起上映的，第一天我也给了它排了特别多的场次，但是看得人不多，上座率也不高。第二天我就把这片子的三场换给《路边野餐》了。”
董文欣早在三年前就干过在艺术片和商业片之间“厚此薄彼”的排片决策。
2013年《富春山居图》上映的时候，她发现有观众看到一半就离开了影厅，第二天就把《富春山居图》减到只剩两个厅，替代的影厅都放了当时的艺术片《逆光飞翔》。
三年前干这样的事情是有风险的。彼时在济南百丽宫，一部艺术片像现在这样高上座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千锤百炼》就是让董文欣焦躁不已的实例。
这部影片在2012年横扫包括意大利米兰电影节、旧金山国际电影节、第49届台湾金马奖等在内一众电影节的“最佳纪录片”奖项，从2013年末开始在国内上映，一直到2014年的春节档。
但是愿意放这样一部纪录片的影院并不多。在2014年的春节假期期间，董文欣义务带着《千锤百炼》的制片人在济南的影院跑路演，有一天晚上11点多才回到家，累的董文欣“浑身都疼”，让董文欣的爱人又心疼又抱怨。
董文欣的劳累虽然为影片在济南要到了排片，却没有换来票房。“那时候就觉得，片子也不错，春节档人也多，我这么努力地在做了，为什么就是没票房呢？”影片票房在济南聊胜于无的数字让董文欣懊恼不已。
《千锤百炼》在全国上映60天，总票房只有17.7万元。场均人次为6人。这部片子带给董文欣的挫败感仅次于5年前的《归途列车》。
因为《千锤百炼》只是没卖出去几张票，而《归途列车》则是除了导演来路演的场次，剩下一张票都没卖出去。时隔五年，董文欣已经记不得花了多少钱来做推广，但是当时一张票没卖出去的沮丧感觉仍然让她清楚地记到现在。
在董文欣的记忆里，她自己“逆流而上”的转折点是在2014年。在那一年《青春派》这样质量不错但却相对小众的剧情片之后，非主流卖座片在济南的市场才开始好转。当时该片在百丽宫点映的好口碑带动了一大批影迷的观看，随后整个济南《青春派》的排片都高达17%，甚至北京百老汇的同事都打电话来问董文欣，《青春派》怎么在济南票房卖的那么好？
而在今年7月末济南百丽宫举办的歌剧电影展，诸如《茶花女》与《卡门》等实录的歌剧电影，一些场次甚至能接近满场。董文欣已经不再需要担心包括艺术片在内的小众电影的票卖不出去了，在这座百丽宫里，她可以任性地让《路边野餐》下线之后重新上映。
（7月末在百丽宫举办的歌剧电影展，董文欣邀请了业内人士来进行讲解）
“逼格高”的济南百丽宫影迷
在济南这样的非一线城市，董文欣可以“任性”的最大资本是，她的背后站着一大群看艺术片的影迷：“艺术片并非没有票房，而是需要你将这些爱看艺术电影的影迷花时间找出来。”
“逼格高”。这是董文欣对这些花时间找出来的济南百丽宫影迷的评价。质量不高的国产电影在济南百丽宫都很难有好的上座率，观众看到烂片中途退场也是常见的事情。而《她认出了风暴》这样的纪录片，连放映带讲解还有互动探讨，总共四个多小时的过程，反而不会有一个影迷中途离开。
有意思的是，许多影迷对百丽宫的评价也是“高逼格”。在这些影迷看来，百丽宫不靠影星名气与票房多少来定排片，很多艺术片在百丽宫都有导演和主创的见面会，不少影片还会有影评人来帮忙解读，都让喜爱电影的影迷大呼过瘾。
一位济南的影迷告诉壹娱观察（微信ID：yiyuguancha），现在济南很多影迷或是看艺术片的观众心中，遇到想看的比较小众的艺术电影，他们只会来百丽宫，因为他们知道在别的影院看不到，只有百丽宫会排。而且百丽宫每年都会举办拥有高质量影片的影展，这也吸引了很多固定的影迷，一些影迷甚至会为了百丽宫的影展而调整自己的工作时间。
（ 影迷们看完电影后在百丽宫交流）
济南百丽宫每年做3至4个不同的影展。每次做影展，董文欣都身心俱疲。从准备审片资料、排片列表，到影展的宣传物料，再到影展开幕式，除了一些影迷和员工的帮助，剩下的事情基本都是董文欣自己一手操办。
影展期间，董文欣通常每天晚上2~3点才能睡着，有时候甚至彻夜难眠。“一半是担心自己做不好，一半是兴奋”。而每次影展结束，董文欣都要请假，在家蒙头大睡一整天，以缓解影展期间的疲劳。
尽管办影展或者做艺术片的点映活动并不轻松，但是在董文欣看来，对于推广艺术电影来说，是不能计算投入成本的。有时候放映完一场艺术电影，董文欣会走到台上，告诉观众，有对电影感兴趣的可以继续去休息室聊聊电影。她还与济南当地的电台合作“董小姐说电影”、“董小姐电影会客室”等栏目，宣传推广电影。
也正是有了这些不计成本的投入，百丽宫才逐渐集聚了这么多的影迷。这些影迷始自5年前票房失败的《归途列车》开始，途经3年前让董文欣懊恼的《千锤百炼》，伴随2014年《青春派》的意外爆发，与董文欣一同成长到今天，成就了济南百丽宫，也成就了影迷自己的“高逼格”。
到现在，每当百丽宫有文艺电影要上映的时候，都会有影迷和影评人以及媒体自发地帮董文欣推广。这些影迷主要来自济南当地两个影迷组织，“泉城时光”与“我们和电影有个约会”。
《聂隐娘》上映的时候，片方和董文欣找到当地的汉服协会在影院做了一场汉服秀，同时还与“泉城时光”的影评人对侯孝贤的艺术作品进行讲解。董文欣与影迷一起穿着汉服出场，惊艳全场。
2015年11月，以武侠电影为主题的第四届香港影展济南站在济南百丽宫举办。一位影迷打扮成电视剧《笑傲江湖》中的任盈盈，在影展的开幕式现场用古筝弹奏了一曲《沧海一声笑》。
（2015年的香港影展，影迷在开幕式弹奏《沧海一声笑》）
“那个姑娘很酷”。这场古筝演出让不少影迷至今印象深刻。
在董文欣看来，济南能聚集这么多艺术电影爱好者，除了逐渐的培养与挖掘电影观众，还受地域的文化影响——
“清朝到民国的时候，江湖上戏曲班社与玩杂耍的团体，想要出去闯荡成名，都要先来文艺重镇济南拜码头才行。一千年前，济南先后有李清照与辛弃疾这两大词人。济南的文艺，是有传承与基因的。”
不过，尽管在济南这样的非一线城市拥有众多影迷，在和壹娱观察（微信ID：yiyuguancha）的聊天之中，董文欣仍然羡慕北京和上海的观影环境。“在北京和上海的一些艺术影院，很多时候看完好电影大家都会集体鼓掌。在济南这样的情况不多。《十二公民》在济南百丽宫第一场放映完的时候，全场鼓掌，让人全身酥麻的激动。”
“不是所有院线经理都只想赚钱”
在济南的影迷中逐渐有影响力之后，很多艺术片的发行方或是导演也会主动找到董文欣，希望她能帮忙做推广。一些董文欣喜欢的片子，她会邀请济南一些高校中电影专业相关的老师来观看，然后逐步进行口碑发酵并在影院推广。
董文欣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钱的问题。“主动来找我们的我们不会和他们谈钱。有的时候我们请制片人请导演来，甚至路费也是他们自己掏。大家都是靠热爱电影走在一起的。”
(7月末，董文欣邀请《呼吸正常》的导演李云波在百丽宫参加影迷见面会)
虽然很多艺术电影在百丽宫上座率不低，但是相比于放映商业电影，做影展或者放映小众的艺术电影，总体上来看并不赚钱。有时候董文欣也得考虑如何去平衡。
每天的12点和18点是吃饭的时间，但是在董文欣看来，也是放映艺术电影的好时段：“这个时段放商业大片观众也会比较少，因为一些艺术电影本身排片比较少，所以真正的影迷反而会非常珍惜这些机会，甚至饭都不吃就赶来看电影。”
济南百丽宫方圆三公里内还有四家影院，但并没有对百丽宫形成过大的威胁，而且更了不起的是，包括这四家影院在内的济南很多影院都在参考济南百丽宫的排片，甚至会跟着百丽宫排一些质量不错的小众或是艺术电影。
经常帮助董文欣举办影片放映活动的影迷冯小强告诉壹娱观察（微信ID：yiyuguancha），《百鸟朝凤》上映的时候，很多影院甚至没留拷贝，其中一家影城的经理看到百丽宫排了很多场次，没有排片但是仍然把拷贝留下了。等到方励下跪后，《百鸟朝凤》突然火了起来，没有拷贝的影院都措手不及。
“您管理的影院对艺术电影的排片甚至能影响到其他影院的场次安排，意外吗？”壹娱观察问道。
“意外，也不意外。毕竟不是所有影院经理都只想赚钱。”
而真正让董文欣意外的是，她认为自己算不上一个深度影迷，却能成为一个影响到影迷的人。
在进入电影行业之前，山东大学新闻系毕业的董文欣当了足足12年的记者。当感觉这份工作对她没有挑战性之后，董文欣进入山东的一条院线干起了宣传工作。更深层次接触电影的过程中，董文欣有了成为影院经理的想法，恰巧碰到新开业的济南百丽宫招人，便一拍即合。
为什么要不予余力地推动艺术电影的放映？董文欣之前也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2013年第一次把香港影展引进济南的时候，也有人问她做这样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她想不出来答案，只好反问道，“有人想看，我也想做，为什么不做？”
而这一做便是五年。如今的董文欣已经可以很有底气地说出这句话：“我对商业电影也没有什么偏见，不管是艺术片还是商业片，只要是好片，让人有思考的影片，我都会认真排片。我希望能让更多的观众更好地了解电影，成为真正的影迷；至少在济南创造一个更健康的电影市场环境。”
说这句话的时候，百丽宫影院的1号厅即将放映《路边野餐》，观众正在排队，人群很安静，陆续等待进场的同时彼此在小声地交流。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对于艺术片来说生存格外艰难，但在济南百丽宫这样一个地方，还有一个热爱电影的影院经理，和一群忠实的影迷，这或许是国产艺术片在商业浪潮里难得的一根救命稻草，也是微弱的星星之火。
附：
当“希望大卖30亿！”、“总票房即将超过北美市场”的豪言壮语充斥中国电影市场的时候，中国电影人越来越容易轻视电影是艺术作品的那一面，而是将之与更容易让人着迷的财富数字挂钩。
容易吸金的商业大片越来越多，质量堪忧的“伪”大片也在侵蚀着院线，但有人不为所动，默默地为观众摘选着真正优秀的影片。
如果你身边也有类似的故事，欢迎你联系壹娱观察（微信ID：yiyuguancha），我们想为中国电影记录下他们，也想为你们记录一段有关他们的回忆。
记者 师烨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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