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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雨禾:生死疲劳贪欲起,执迷不住荒诞生 |电影故乡访谈

壹娱观察编辑部 壹娱观察 2019-04-10


200万的投资,票房近1400万,李雨禾的处女作《提着心吊着胆》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尤其是对一个新导演来说。豆瓣6.8分也意味着,这部不及一部网大投资规模的黑色幽默犯罪题材电影,在去年让业界看到了足够多惊喜。


“其实好看的作品票房不会差”,李雨禾说,在《提着心吊着胆》上映后也没有特别的庆祝,但这部电影给了他最大的成就感就是他清晰定位自己是职业导演的第一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李雨禾来自东北哈尔滨,学过画画,心血来潮考了北京师范大学表演系,虽然出演话剧得过奖,但还是陷入无戏可接的困窘,转行做特效导演工作了三年之后,他发现自己更愿意做幕后,于是选择专升本去北京电影学院读书,同时还上了一年进修班。


曾经拿着两万块钱拍完了电影学院时的毕业作品《三公里》,和团队熬了几场大夜,李雨禾哭了,他体会到了创作那种从头到尾快乐和困难。《三公里》是向他的电影启蒙导演希区柯克致敬,当年他在水晶石做特效导演的时候,希区柯克和科恩兄弟的盗版碟都是他的最爱。


哈尔滨是他念念不忘的故乡,虽然北漂多年,他长得也温文尔雅,但脱口而出的词汇“咋咋呼呼”,还是能瞬间拉近他和东北的距离。《提着心吊着胆》里面的仙客来大饭店,夹缝中求生存的小人物众生相,或多或少也源自于他少年时国企下岗潮的历史背景。


贾行家在一席上关于东北的演说红极一时,导演李雨禾和写作者贾行家年龄相当,都是哈尔滨人,虽然他们并不认识,但他们都曾目睹过转折时代里失落者和绝望者,不同的是,贾行家用冷静而克制的笔来描绘东北众生相,李雨禾把生死疲劳贪欲不止的众生相包裹上喜剧的糖衣,转换成了更通俗和荒诞的类型电影。


以下为专访内容:


东北往事


去年5月12号上映了我的处女作《提着心吊着胆》,上映之后找我的人比以前多了,想合作的,递剧本的,眼下我在写下一个电影剧本,同时也在看看哪些项目适合合作,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有限的创作时间也就是那些,所以得好好想拍什么。


我手头有两三个本子,有犯罪题材和荒诞题材的,我下一个题材的电影想放在城市里,是一部现实主义轻喜剧。也考虑回我的老家哈尔滨拍,我离开东北有点久了,已经有些陌生,我想重新找回熟悉的感觉。你说文牧野和陈思诚我们都是东北导演,但我其实没有意识到这种共有的地域标签。


之所以在《提着心吊着胆》里用东北方言,是因为我熟悉这个语境,并不是用东北方言去增加喜感。这个故事放在哪里都行,我最初想用西北方言,还考虑过去云南,但预算不足以支撑,最后放到了北京怀柔拍。我其实没刻意追求东北风格。


我在东北长大,那时候东北下岗严重,我们家就住在哈尔滨三大动力厂区(哈尔滨电机厂、哈尔滨汽轮机厂和哈尔滨锅炉厂),下岗之后风行打麻将,玩得也比较大,一场牌甚至是几个月的工资。我爸当时已经下岗了,也喜欢打牌,但也有别的事做,后来我妈也下岗了。


上学时有一次晚上下雨,我正准备睡觉,忽然一个庞大的黑影冲进我的房间,浑身湿淋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他的脸上满是愤怒和失望,更令我害怕的是他的另一只手上竟然拿着枪,雨水正从枪眼里滴下来。这时候我母亲冲进来打开灯,照亮了这个黑影,他满脸通红的瞪着我,我就被这目光定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他根本没理会我母亲的质问,转身大步离开了,还留下硕大的黑脚印在红色的地毯上。后来我知道那个人是警察,那天下雨他喝醉了来抓赌,走错楼层碰巧撞进了我们家......


这事挺荒诞的,一个人的喜好或者秉性都可以从小时候或多或少的找到一些原因,所以我对警察一直很敏感,也喜欢在犯罪的电影里加一些幽默的东西,不是闹腾的喜剧,而是冷的那种,喜剧可以很好地表现荒诞与讽刺。


关于东北往事,给我最大的触动就是那波下岗潮,当时我们家楼外有一个叫黄楼的综合市场,有卖菜的,有卖副食的,有卖磁带的,市场外面还有很多摊位,一下雨那条路就很泥泞。后来哈尔滨开始有很多地下商场,一人一个摊位,用东北话叫“出床子”,一个摊位就是一张床。因为下岗人太多了,地下商场错综复杂,大家都自谋生路去卖东西。


下岗后我父母还开过烧烤店,我老姨家也开过饭店,后来生意也不好做,所以你看我的一些作品包括短片,有些是发生在这种小店里,是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吧。


其实我也一直想拍我的童年往事,把我们曾居住的社区复原一下,那是连栋的红砖楼,后面是一个神秘的小花园,那是我们孩子的乐园。当时有一个玩的很好的小胖子叫刘黑儿,我还总欺负他,但他还是愿意跟我玩。楼里还有闯关东过来的老邻居,混社会的二虎兄弟,很多人和事,那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年代,但房子拆迁之后大家都散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找到刘黑儿和其他伙伴,我寄希望于有一天我这个电影拍完后,他能看到,然后找到他。有生之年能够拍出来的话,会是比较欣慰的一件事。


没有野心不想深刻


《提着心吊着胆》在豆瓣上评分6.8分,有一些批评,我觉得很正常,可能最近两年环形叙事的电影或是玩结构的片子有点多,有人说我模仿《心迷宫》,但我写完剧本时《心迷宫》还没公映,我的电影杀青时我都还没看过心迷宫。后来看了,很棒。还有人问我受过哪些大师影响,其实希区柯克1950年代的《怪尸记》、后来黑泽明的《罗生门》、昆汀的《低俗小说》早就在结构上这么做了。我们这辈人还能再开拓出什么吸引人的叙事结构吗?我觉得不可能,技术上可以学习好莱坞,更多的创新也是在人物和选材上。


《提着心吊着胆》里面隐性的主题就是:自欺欺人被人欺,饭店老板是自欺者,还骗媳妇,其他人要么骗自己,要么骗别人,最后把自己玩进去了。这就像画素描先画大形体一样,剧本先从人物框架搭,再填充细节。后来我也反思如何才能做的更好,满足观赏性的时候又有深刻的挖掘人性,其实你看《低俗小说》,暴力是循环的,很多巧合造成了暴力的流动性,这是主题,而不是故意要挖掘人性。



电影里讽刺了各种骗子,我自己也亲身经历过被骗,就是我当时20出头,从学校表演系刚毕业没戏拍,就去找兼职,在王府井那边应聘,对方让我交四百块费用,我就交了。然后让我从王府井去朝阳门面试,结果面试的地方是一个超市,那个人一边走一边问我问题,还要我办健康证,这时我就意识到被骗了。等我回到王府井,人早没了。我报警了,但没用。这是我第一次被骗,后来在第一个电影里就讽刺了骗子。


《提着心吊着胆》里刻画了真实社会的骗子,假神医就是。有“国产神医”去国外给人治病,一个女孩本来是肺炎,吃药就能治好的病,他要拍打拉伸治疗,结果给人家拍死了...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包括疫苗事件和食品安全问题等等,这些社会现实问题背后都有欺骗,欺骗的背后则是贪欲。生死疲劳从贪欲起,但很多人依然执迷不住。当今中国人活在巨大的差距中,经济的高速发展造成了价值观的撕裂、信仰的崩塌。


有一些影评说我的这部电影没有野心,其实我写剧本的时候确实没有刻意深挖,所以出来的东西自然不是一个很深刻的走向,我相信如果当时剧作阶段故意非常深刻的话,它的观赏性势必会降低。导演的创作应该是一个逐渐成熟的过程,我的第一部电影还有很多不足,没能把娱乐属性和文化属性结合的特别到位,或者说平衡的很好,其实是侧重了娱乐性,我觉得电影首先要“好看”,好看就是至少要给到观众一种刺激,要么震撼、要么感动、要么好笑等等…后面我会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把娱乐性与文化性结合的更好。我给自己的定位是类型化的作者导演。

   

难就对了,不然轮不到你


我2000年刚来北京时在北师大读影视制作专业,潘粤明是我们表演系的师哥,宁浩也是这个专业,上学时经常听老师提宁浩,那时候在学校看了他的第一个作品《星期三星期四》。第二年就是北师大校庆100周年,我们排了话剧《千元赏金》,陈颙导演安排我是男二号埃德加·马克,这让我打开了一扇表演的门,这部戏当时还获了全国话剧新剧目演出优秀奖。电影电视剧和话剧都有文化属性和娱乐属性,好的东西是两者兼得,但如果两头都不占,那就没必要做,这是我接项目的原则。


2011年FIRST国际青年电影展上,短片《三公里》让我得了最佳导演,认识了管虎导演,他给我很多精神和想法上的刺激,管虎说,写剧本难,难就对了,要不然凭什么轮到你。同时他提到了一定要坚持住,我很感谢他。其实每个想当作者型导演的人都会遇到这个问题。


我很感谢刘开珞(阿里文娱大优酷事业群副总裁),我跟他认识的时候,《提着心吊着胆》刚刚萌芽,我写完剧本之后开始找投资,刘开珞当时在万达,但在万达的绿灯会上阴差阳错没通过,他记得这个项目,等到了合一影业的时候就问我,我说还没做。他说有两三百万的投资,你做吗?我其实想尽快拍我的第一个作品,剧本都成型了,也就一拍即合。这个项目也得到了朱辉龙(龙哥)的支持,也要很感谢他。


现在回过头来看,两百万拍有两百万的好处,它能够让我的想象力和执行力最大化地释放出来,但是看起来还是糙。反正我就永远过不了那关,我就觉得糙,但是当时我就尽最大努力让它能够糙得少一点。当时是我的电影和几个项目一起入围合一影业的“早鸟计划”,每个都是这么多钱。



拍《提着心吊着胆》时,我还不认识尔冬升,拍完之后入围了上海电影节的亚洲新人奖最佳编剧,颁奖典礼之前,有人跟我说尔冬升要见我。之前我只看过他的电影,在后台聊了之后,他觉得这个电影的故事有趣,表演也不错,愿意帮忙做项目的监制,我觉得很幸运。当时电影粗剪完成,已经是一个六幕的结构,但没有配乐和调色,尔冬升介绍金培达来做音乐。


尔导是我尊敬的前辈。尔冬升的处女座《颠佬正传》也是源于真实事件改编的,《新宿事件》也是,我追求的也是这种真实的力量,用类型化的叙事把人物放进去,可看性强的同时又有人文关怀。他给我的帮助更多是在剪辑台上和聊天之中。混录前后给他看过两三次,他都会提剪辑上的意见,比如有一场戏,任素汐和董博被抓了之后坐在警车上,任素汐把假发圈摘了,董博看着任素汐的特写镜头,尔冬升说这个可以少给,这样更好控制节奏。


尔导当时说过,青年导演的前三部作品不要去考虑市场,他希望年轻导演专注于创作,这个跟导演定位有关。我自我定位就是类型化的作者导演,在大众易于接受的叙事框架下,融合恰当的商业元素,同时加入自己想说的话, 我希望拍电影给大众看。票房多少不能控制,但至少不要让投资方赔钱。


创作者重要的是找自己

 

我在做的警匪剧可能明年拍,我可能跟警察比较有缘,之前有一次在路上,老远看到一个人在那呜呜渣渣的,近看才知道是警察,他伸手在拦旁边的车,我减速后,看到他在和旁边的车说话,我就开走了,结果下一个红绿灯,一个警车追上来把我拦下,让我下车,我完全懵逼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问我刚才怎么不停车,我说我减速了但看你跟旁边的车说话,没意识到是拦我。然后他说你可以投诉我,但现在罚你款。



电影剧本《亡命之途》是我跟《提着心吊着胆》同一年写的,也是关于警察,剧本入围了2016年香港亚洲电影投资会,当时还看到了《我不是药神》和《后来的我们》。这个项目是一个残酷浪漫的警匪爱情题材,男女双雄,男主是坏人中的好人,女主是刚上任的女警,他们一路遭遇追杀,他们从相遇相知相爱最后分离这样残酷的过程。我骨子里有些理想主义和浪漫情怀,去西北青海看景的时候,我觉得这种恶劣且大美的环境是残酷浪漫故事的一个恰当的背景。根据剧本设定和条件,这个项目当时希望是3000万左右的投资规模,这样配比比较合理。但目前没启动,是因为我现在的状态不在残酷浪漫这块,而且第二部片我计划拍发生在城市中的一个故事。机缘来到时,我会拍《亡命之途》。


对创作者来说,每个电影项目都是在找自己,找自己的这个过程是最难的,你可能在这块找到这个,在下一站又找到自己的另一面。当然,你自己一以贯之的东西是什么很重要,它会自然的到来,但千万不要丢了它。


我当然会有焦虑,焦虑对创作者来说可能是件好事,如果特别舒服了,其实不对,那可能意味着思考的僵化或灵感的枯竭。我对自己的自信来自于我是一个自我控制比较好的人,我可以理性的去分析或判断,同时我也很感性,容易被感动。我皈依了佛教,这让我做事情心态比较平和。



能做导演这行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是作者,也是手艺人,所以得好好想想自己要说的话,好好拍摄要呈现给观众的影像,不能辜负。


文/赵卫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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