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技体育最大的魅力或许就是，选手可以用自己的努力和天才，在种种数据和规律勾勒成的确定性中，打破常规为观众讲述充满未知和惊喜的传奇。但是由选手天才铸就的奇迹背后，仍能清晰地观察到产业规律所呈现的巨大推力。毫无疑问，DRX是铸造了一系列奇迹的英雄。没有人能想到来自LCK的四号种子DRX能成为最后的冠军。DRX是S3以来第一个春夏季后赛全都没进前四的队伍（S7的SSG春季赛第三夏季赛第四）。自S12冒泡赛以来，他们一路挽救了9个赛点。26岁的传奇AD Deft在夏季赛发出退役宣言后拿下冠军。作为场上最需要反应和操作的位置，此前，历届S赛冠军AD的年龄不超过21岁。直到决赛第一场比赛打完，DRX干脆利落的输掉比赛，是此前没有队伍能在输掉第一局的情况下拿下决赛BO5。该场赛后新闻虎扑论坛最高亮的评论是“虽然是BO5，但是这把已经算是DRX最拿手的英雄了，就是打不过。”决赛的另一边同样值得尊敬，已拿下三个冠军的LOL历史最佳选手Faker在2017年梦碎鸟巢后时隔五年重返决赛，与四个超新星队友一起和DRX打出了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刺激的决赛BO5。LCK的队伍连续第二年包揽了四强中的三个席位，并在决赛中完成会师。比比赛结果更令LPL粉丝焦虑的，在临场BP这种属于赛训组的工作上，LCK似乎总有比LPL更多样化的选择和更新颖的思路。同时，当LPL队伍在政策层面不得不面对“18岁”禁令，新人断档几乎成为赛区共识的时候，打入决赛的DRX和T1实际上已经完全由近两三年出道的新人选手挑起大梁。不得不承认，通过比LPL更先进一步的产业化水平，LCK重新拿回了领先的身位，落实到具体层面上，则是比LPL更加规范的青训体系、赛训体系和合约体系。今年决赛与去年相比巨大的热度落差则证明， 只有胜利，才能支撑LPL队伍的破圈热度，进而实现良好的变现态势。这是竞技体育的残酷。行业生态差距在哪？新人在哪？未来热度在哪？这是S12后LPL要思考和回答的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延申出的答案，将是电子竞技行业未来所呈现出的行业趋势。我们也期待，未来属于电子竞技的魅力再次展现，LPL的选手，可以在机遇与风险并存的时势中，成为全新的打破常规创造奇迹的英雄。决赛第五局的英雄选取环节，DRX的辅助选手Beryl令人惊讶地选出了英雄巴德，屏幕上赫然出现了该名英雄在本届世界赛的选取率：1%。这意味着在Beryl于决赛决胜局选取之前，本届比赛无人选取该英雄。此时，T1战队已经禁掉了Beryl此前选取的黑默丁格。该英雄数年来长期以中路法师的形象在游戏中登场，Beryl选手在今年世界赛上将其作为辅助选出，并在对线和前期团战阶段打出奇效。“好羡慕LCK队伍的辅助能打出那么多思路。Ming就只能抱着那个泰坦开团打到死……打T1时对面也能掏出大头（黑默丁格）寒冰、烈娜塔霞这些新搭配”， 观看决赛时，RNG粉丝小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选人的保守，折射出的是LPL队伍目前对版本理解的不敏感以及对自己熟悉打法的路径依赖。在S11小组赛揭幕战中，代表LPL出战的二号种子FPX迎战卫冕冠军LCK一号种子DK。事后证明，在那场大败而归的比赛中，FPX放给对面的辅助猫咪、中单妖姬、上单男枪等英雄都是当届比赛的热门英雄选择，而FPX自己则仍然选择了自己熟悉的皇子+加里奥的经典中野开团组合。对于这样的现象，LPL官方解说米勒在一次直播联线中表示“LCK赛区对游戏中细小数据的变化很敏感。一旦英雄排位或训练赛胜率有下降或出现属性数值变化他们就倾向拿新的英雄去代替他。而LPL赛区相对喜欢活在自己的舒适圈”，版本趋势捕捉缓慢后，LPL只能尝试去练习LCK提出的新打法，最终演变为“LCK成了出题的人，我们成了解题的人。”对版本趋势变动迅速做出反映，得益于LCK技高一筹的赛训部门专业能力。众所周知，韩国电竞行业起步极早。20世纪末，为应对亚洲金融危机，韩国决定大力支持文化产业发展。1999年，韩国职业电子竞技协会KeSPA由政府牵头成立。电子竞技俱乐部在此后的十余年的发展中，已经形成了类似传统体育职业俱乐部的分工体系，教练、助理教练、数据分析师乃至心理辅导师等岗位一应俱全。在一个对电子竞技行业认同度较高的社会环境之中，电竞行业从业人员的专业素质也日趋提高。根据2019年的一项调查显示，韩国电竞行业从业者中，大学学历达到了66.1%。还有电竞俱乐部与学界建立了直接联系。例如，现T1战队的数据分析师姜智文是延世大学计算机科学学院的教授，其个人还牵头成立了专门研究电竞选手决策优化问题的Metagame Analysis Laboratory。日常工作中，他会通过对各项数据的技术分析对战队备战提出意见。这些科技力量的加入，促成了米勒口中“LCK对游戏细小数据变动”的敏感。相比而言，LPL目前教练、助理教练、数据分析师等职位仍多由退役选手担任，其决策基础与选手一样都直接来自于赛场经验，难以提供以上多元视角的分析。在实际操作层面，教练对赛场决策的话语权可能并没有想象中大。例如Bin在今年解说比赛时表示，他在比赛中的BP大部分时候还是自己说了算，教练只是给建议和参考。而在日常训练中，教练很大一部分的工作，实际上是通过与队员交流，调节队内气氛。在众多LPL战队的备战纪录片中，观众都可以看到教练员向队员“喂鸡汤”，加油鼓劲的画面。毫无疑问，与传统体育类似，电竞也需要高度分工化协作模式，因而在不同岗位上需要更多具备专业知识的人才。腾讯电竞总经理侯淼曾在采访中表示，未来三四年中国电竞行业人才缺口将达到200万，岗位除选手外还包括赛事运营、电竞俱乐部运营管理、电竞馆运营管理、赛事直播导播等多个方面。事实上，国内电竞俱乐部也曾尝试引进其他领域专业人才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S8期间，RNG俱乐部曾邀请多次与体育国家队合作的专家为队员进行心理辅导。但此后，由于俱乐部财务问题，并未与其进行长期合作，也未在俱乐部内长设心理疏导岗位。
通过引入更加专业的管理人员以提升俱乐部的技战术水平并帮助队员成长，LPL队伍仍然在路上。打入S12决赛的两支队伍，虽然各自拥有Fake和Deft两个活化石级别的老将，但队伍的核心位置，实际上完全由新锐选手担纲。T1战队除了中单Faker外，其他四名选手全部出生于2002年之后。上单Zeus更是出生于2004年，他们的职业比赛经历都不超过3年，而DRX打出核心表现的中单选手Zeka出生于2002年11月，今年是他参加职业比赛的第3年。而对于LPL来说，新人问题则略显尴尬。在半决赛结束后的一次直播连线中，LPL官方解说米勒和娃娃都表示，“S8、S9之后就没有超级新人了。最后的超级新人是JackeyLove。”同所有项目一样，LOL赛事后续人才的出现将受到政策的严格限制。2021年8月，《关于进一步严格管理切实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的通知》下发，其中规定，“所有网络游戏企业仅可在周五、周六、周日和法定节假日每日20时至21时向未成年人提供1小时服务。”同时，在电竞俱乐部层面，未满18岁的选手将无法代表队伍参加比赛。各俱乐部原则上也无法召集未成年人进行电竞训练。事实上，LPL英雄联盟职业联赛在几年前就对参赛选手年龄做出了严格限制。根据LPL规定，所有参加和LPL有关比赛的选手必须年满17周岁，但不限制队伍签约16岁的自由选手，政策的最大影响，不在于其将选手的登场时间延后一年。但问题是，职业选手年少时，其实都曾有长时间接触游戏的历史。纯粹基于兴趣的游戏接触锻炼了他们的操作基本功，也培养了他们对于鼠标键盘操作的熟悉，而在政策限制实施后，很难想象每周三小时的游戏接触时间能达成这样的效果。此外，目前《英雄联盟》乃至电脑端游都早已不是05后群体的主要游戏娱乐选择。《王者荣耀》与《和平精英》早已成为了目前青少年新的集体记忆和共同游戏选择。在游戏时间被严格限制的情况下，接触成本更低、游戏单局时长更短的手游将成为大多数青少年的选择。英雄联盟职业联赛的未来选材，实际上已经笼罩了一片阴影。例如，LPL的次级联赛LDL被用于联盟中各个职业战队设置青年队，培训新秀。但在赛事关注度低，选手收入普遍不高且心智不成熟的情况下，监管不力的环境给了博彩假赛趁虚而入的土壤。2021年4月，LDL公布了数十人的假赛处罚名单。2022年8月，LDL官方又公布了一起两支战队选手全部参与、且涉及教练、管理人员的假赛事件调查。当青训联赛被假赛博彩侵蚀，偶露峥嵘的潜力新星可能在起步阶段就因此断送职业生涯。2021年1月，打野新星Bo加盟FPX，随队伍打出一波连胜表现，他个人还在对IG的比赛中打破了打野选手的LPL单场击杀记录。但随后，由于遭受威胁，他主动向FPX报告了自己2020年在LDL联赛期间曾参与假赛的事实。最终，Bo因参与假赛遭遇禁赛处罚。2022年中，作为劣迹选手难以在LPL找到下家的他最终前往欧洲发展。此外，由于缺少相关专业人员的指导，LPL选手与队伍签订职业合同时也可能遭遇个人权益受损的风险。2019年末，与IG合同到期的JackeyLove曾与RNG草签合同，但最终选手因未充分了解合同内容而产生纠纷，最后JackeyLove不得不付出数百万违约金并在几个月的时间内无法登场，而知名选手Uzi也因与RNG的合同纠纷无奈选择退役。与LPL相比，联盟化后的LCK在继续通过制度设计帮助选手减少此类风险的发生，这可以被LPL看作是良好的参照。2022年7月25日，LCK官方在新闻发布会发布了经纪人认证制度，只有获得LCK认证资质的经纪人才能为电竞选手提供服务。同时，LCK还发布了新秀发展政策，以帮助新秀获得更多上场时间。政策发布后，队伍需要保证符合新秀发展政策的选手次级联赛50%（或LCK 25%）的上场时间，且选手在新秀赛季后有权每年增加20%工资。新人的涌现是电竞生态循环发展的源动力。除了资本的热钱涌动，LPL也应探索如何通过制度设计保障新秀选手的可持续发展机会。单从观看数据上看，全球范围内S赛这一顶级电子竞技IP依然保持着较高的吸引力。据ESPORTS CHARTS数据，T1与DRX的决赛在全球范围内（不包含中国大陆地区)观看人数达到514.7万人，与S11决赛的观看峰值人数相比增加近100万。这场比赛成为LOL历史在线观看人数最高的比赛。当比赛播出时间调整到亚洲和欧洲观众舒适的观赛时间，收视数据证明了Faker与Deft的这次相遇在全球范围内仍然有巨大的票房号召力。比赛过程本身也足够精彩，几乎汇集了电竞比赛的一切精彩元素：DRX在无人看好的情况下走向胜利、T1选手比赛中数次神奇地抢下大龙、DRX始终不温不火的Kingen选手逆境中拿出剑魔打出媲美The Shy的名场面、两队直到最后一场比赛的最后一波团才分出胜负……但是，在国内，虽然此次决赛在直接期间相关词条也迅速登顶了微博热搜和抖音热榜，但与一年前相比，S12决赛的热度显然与S11落幕时EDG夺冠引发的舆论狂潮相提并论。S12的决赛的巨大讨论热度，仅止于电竞圈层内部，而能引发情绪爆点继而引发破圈关注的，很明显，仍然是“自己”队伍胜利后那欢庆而狂欢的氛围。由此推演，京东可能错过了一次极好的事件营销机会。半决赛和决赛的比赛周期，正好覆盖了双十一大促的节点。而在JDG与T1的比赛开打之前，为了帮京东打气，虎扑、微博等平台已经出现了“双十一上京东”等调侃式的言论。若JDG得以突破T1杀入决赛乃至最终夺冠，再次一串三个韩国队所引发的舆论热度可与S11的EDG媲美，“双十一上京东”的SLOGAN也可能以梗的形式借助狂欢情绪实现病毒式传播，就像去年的“若EDG夺冠就兑现承诺。”情绪铸就了电竞投放的爆点营销，因此电竞品牌的热度以及其变现价值与自身成绩高度绑定，也因此决定了电竞在变现意义上的不确定性。一个直观的体现是，EDG去年拿下S11冠军后，其赞助商在2022年多达17个，包括DIOR、可口可乐等大品牌，远远超过其他队伍。但在日常热度中，EDG与RNG、TES等战队在粉丝数量以及活跃度上看其实相差无几。与之对比，为LPL拿下首冠的IG在冠军阵容解散、成绩跌入谷底后如今已经在赞助上“裸奔”。从热度到变现，事实上LPL的头尾部分化十分严重。因此以LGD、OMG为代表的老牌电竞队伍，在缺少滔搏、FunPlus等金主注资后，往往只能持续“摆烂”。以低廉价格组建实力平平的阵容，同时难以获得几乎任何流量和资源上的倾斜，最终躺平。同时，一组不能忽视的数据是，据中国音数协电竞工委的《2022年1-6月中国电子竞技产业报告》，2022上半年中国电竞用户规模约为4.87亿人，同比下降0.41%，也是多年来首次下滑。电竞收视人口实际上已经饱和，电子竞技队伍对用户和热度的争夺，将是一个彻底的存量市场。对于品牌主来说，电竞方面的投放几乎不存在直接变现的机会。因此寻求品牌在年轻群体之中的传播度和美誉度是他们的唯一诉求，而电子竞技，依然被证明是能调动年轻人关注与情绪的土壤。S7 RNG和WE梦断鸟巢之路的叹息有多遗憾，S8 IG首冠的欢呼就有多酣畅。这是属于竞技体育的魅力，而S11 EDG奇迹夺冠和S12 LPL兵败北美这样的大起大落之后，LPL观众更加强烈的需要下一个欢呼的理由。因此，LPL俱乐部们将背负的竞争十分激烈，他们需要在世界的舞台上，再一次打出高光表现，以引爆青年人下一次对电竞的期待和情绪。或许，LPL，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呼唤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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