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景框】（第八十二框）敬丹樱的诗

诗

取景框 

天府

敬丹樱，单细胞生物，居四川江油，文字偶见于杂志。

诗观：忠实于内心。

——作者简介

锈

暮色涌动。你的杯子

泛起黑暗之水

漫过钟表，漫过爬满青藤与蔷薇的城

无数次剥开硬壳，向柔若无骨的事物

逐一投放艳羡的目光

而我未经锻打，是一块把不痛、不哭误读为坚强的铁块

灼灼刀锋皆入梦，技艺精湛的铁匠

没完没了，拉扯杜撰的风箱，烈焰在熔炉中嘶吼

终于化了——

一摊盐分偏重的水

时钟从不踌躇。从记忆的废墟爬出

我瞥见自己浑身锈迹 

樱桃

三月如兔目，四月如鼠耳

亏着。欠着。一棵樱桃树和一树樱桃，迟来的诗篇里

苍凉的名词

绿耳坠那么小，在枝头晃呀晃

他正打包行囊；小眼圈那么红，在枝头望呀望

他已攀上火车

流水为顺从未知的前路

反复弯曲自身，他看不见樱桃树，缓缓流出透明的泪

月光浅浅，消失在来处。种玉兰种蔷薇

种枇杷种石榴，等待暗合想象的光束从枝头结出

他不种樱桃

他的庭院，盛放不下它的美

樱桃长过兔目，樱桃长过鼠耳

樱桃红了，樱桃落了。时间静静啃噬，樱桃树上

两个并排的名字

那些花儿一样的名字

脚印只有三寸，一步开一朵莲

跟在生活之后

永远保持低眉顺眼。前半生把一个男人的名字贴在心口

后半生把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举过额头

身为花朵，从未被院墙之外的春天收编

泪水凝结成盐。平淡无奇的闺怨，就连一段戏文

也不愿为之立传

路过祠堂的风，翻开蒙尘的残卷

幽幽念出——

王张氏，李杨氏，刘周氏……

姓氏后面那些花儿一样

年轻美好的名字，在一圈又一圈的年轮里，

集体走失

用窗外的雨来描述我们

全世界都听见了

这豆苗般细碎的啜泣。孤单是一样的

对暖的向往也是。山边的野菊，暗夜的灯火

都是离散多年的血亲

随物赋形。愿望具体到一眼泉

一口缸或一个杯子

仅仅是脱离无政府状态，仅仅是一个麻雀大小的祖国

不是没有野心，想清空无色无味的人生

被春天的槐树

或是某朵紫云英收留，裹上花粉

扮作一滴蜜

纵使挫骨扬灰，也想要一个电暖宝

用来掩饰四肢的寒凉，用来遗忘自己是一滴

不知落在哪里的雨

梦的简史

梦境太过贪婪

先蚕食游弋，爬行，再一寸寸逼近飞翔

秋具有两面性。心被抽去一半真空

句子里每一条骨骸都被凉风劫持，与腐朽，分江而治

身体被裹进烟卷，所有的毒素

都沉沦于一场奢靡的狂欢

江湖，薄愁，掬不起的散章残篇，在半支烟的时光中

若隐若现

安排你吞吐云朵，而你显然更钟情于

和灵魂推杯换盏

前半夜写了醉，后半夜醉了写

试图让文字的救赎趋于完满，是最可爱的一厢情愿

从不主动摘取耀眼的星子

展开蝶的翅膀，探寻月光的香与暖。悲伤老于秋天

而你是一只夏蝉，心里蛰伏着汹涌的潮汐

与火山

紫鹃

子规一声又一声

那是五月，来自竹林的穿堂风低声咳嗽

她褪下红衣衫，扶起细小的美人灯

从此拒绝风

拒绝展开与风有关的联想

年年飞花细雨，年年棋局迷离，年年琴声戚戚

月亮垂下眼睑，血滴串成的珠链散落在屋宇每个角落

美人灯眼神越来越薄

生与死素来共一个方向

美人灯熄灭时，她已无眼泪。芳冢前，衰草返青

红色花朵朝向她席卷而来

子规从这里飞出，歌声泛着喜悦

多年前那个春天，情愫自花苞萌生

她在丛中鲜艳，烂漫，不识愁滋味，不着紫衣衫 

死亡公寓

同一个屋檐下，你耳中的鸟鸣和我是一致的

无需交换眼神

我们不约而同屏蔽了弦外之音

空气是沉闷的。灰尘很厚，不在餐桌，沙发，眠床

不在

我们的视线里

最初的蓝图

锁进破旧的檀木箱。我们搭伙为谷米稻粱出谋划策

打造黄金的真身

在年轮的九曲回肠，我们兜兜转转

找不到出路；在时代的迷走神经，我们紧握高效麻醉剂

倒戈相向

也曾发出过呐喊

却被优质的隔音玻璃悉数驳回

乐声落，群鸦起

多么像一场奢华盛宴的优雅前奏

而玻璃缸里游来游去的鱼

充耳不闻

它们在直径以厘米计的相对自由里，音符般循环往复

作为最小的智者

它们深知这座年久失修的公寓，不过是一具

透明的棺椁

时态

那时

我们用同一个形骸呼吸

把理想写遍山川，锦缎，花朵和簇新的日历

像爱惜玻璃那样小心翼翼

后来

我们在同一个杯盏啜饮

看着相互赠予的柴薪，变成烽火，化为灰烬

最后被一阵莫名的秋风吹散

再后来

我们抱着同一个病症哭泣

各怀心事，对着镜子撒谎，用大大小小的秘密

填补时光的漏洞

现在

我们仍在同一张蓝图展望

并对它身上的斑驳锈迹置若罔闻，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

亲爱的小孩

我隐秘的光芒。门槛前

你看见我捧着微凸的小腹像捧着圣经

你是天赐的礼物

这火花般的世界，是我给你的礼物

我想象过你捕捉火花，眨巴眼睛的样子

我们怀抱各自的礼物

这喜悦，树洞也不能分享

化验单数据是冰冷的，器械是冰冷的

寒冬腊月，阳光是冰冷的，新年钟声是冰冷的

——你甚至不能听到

亲爱的小孩，天下最安全最温暖的寓所

我的子宫

只是随时可能坍塌的危房

你不会知道划在小腹那一刀

补在产道那一刀，与剜在心口那一刀

哪一个更痛

你将不能看到蓝天白云

不能嗅到梦里，我们嗅到的那种花朵气息

你被我抛弃，我被神抛弃

这个剖鱼都不敢，踩蚂蚁都不忍心的女人

将亲手举起屠刀

亲爱的小孩，我们忘了吧——

梦境之外，我曾轻抚小腹对你说

“美的事物即便咫尺天涯，也是最好的恩赐”

殇

在梦魇中自戕。痛醒过，哭醒过

蜷身。皱眉。

此时他多像个婴孩，伸手抓不住任何稻草的婴孩

更多时候，他面无表情
一颗黑色的钉子，牢牢钉在他的专属修罗场——

暗潮涌动的街头

逼仄的巷尾，低矮的店铺，杂乱的仓库

眼前放大过太多惊恐的脸

求饶的脸，仇恨的脸。晦暗的天空下，他背负无数污点

他偶尔弯腰

轻轻擦去溅在鞋上的泪水和血渍

灯亮起来。燃灯人向他递出宽宥的浮木，隐忍的怀抱

大朵罂粟蓬勃怒放

梦里，他睡相安稳，嘴角上扬

在局中，他是提线木偶，棋子，凶器

燃灯人说走就走。撤去浮木，收回怀抱，吹灭灯盏

他缓缓套上线衫

蜷身。舒眉。

此时他多像个婴孩，贪念短暂温暖

仿若贪恋妈妈子宫的婴孩

而废墟在迫近。荒野压下来，更深的黑

压下来

组稿  王子俊

编辑  土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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