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景框】（第九十六框）莫笑愚的诗

诗

取景框 

天府

作者简介

莫笑愚，诗人，博士，祖籍湖南岳阳，旅居美国，康奈尔大学汉弗莱访问学者。曾在某部委任处长八年，现为某国际组织驻华代表处高级专家。诗歌作品散见于多种纸媒和大量网络及新媒体平台。诗歌被收入多种诗歌选本和年鉴。曾参与《新世纪中国诗选》的编选工作，任副主编。著有诗集《穿过那片发光的海》。获第三届卡丘·沃伦诗歌奖。

莫笑愚的诗

献给芝加哥的诗行（组章选一）：七夜

1. Prelude

2016 年 8 月 11 日，星期四。

从北京飞芝加哥。

天晴，北京暴热。

为了去机场，我叫了三次优步

第一次司机找不到我所在的地方

谎称道路被封，取消服务；

第二次司机接单后不声不响不知所踪

优步地图在手机上摊尸，像在等待掘墓人；

第三次，司机是个北京人，他错误地去了工体西路

大群蚊子曾在那儿咬过我，喝我的血，但是他不知道

人世荒诞，上帝和外星人可能是同一个人

我们曾经都是猴子，外星人的试验品（或许）

脱下皇帝的新装，人的文明就是一件纸尿裤

把私密的事情公开做，有时并不需要太多勇气

在 UA850 公务舱，吃喝拉撒，看小屏幕电影

同时与许多陌生人睡觉而不感觉羞耻

机舱里光线黯淡，沉睡之人在梦中手淫

另一些人在梦里遗精，在突如其来的

颠簸中，许多人同时抵达高潮

我离亲人有万里之遥，像鱼儿飘在半空，亲近天堂

飞鸟属于蓝天，鱼属于大海，猴子应当在大地上

安于本分，吃香蕉，住水帘洞，棒打白骨精

但是须臾的云上生活，让我重返昔日纯净

不必刻意修身养性，哈姆莱特和李尔王

梁山好汉和成吉思汗，同时在基因里传承

英雄有不言之勇，我们都是猴子的后代

至今依然保持着猴子的天性

2. 第一夜

相同的命运让人们在午夜短暂地结盟

在天亮之前又迅速分开

在遥远的东方，许多人患有迫害妄想症

每走一步，脚下都是坑洼和泥泞

生活令人胆战心惊，如果你开口说话，也必须当心

不安分的舌头本身可能就是陷阱

密歇根大道上，车辆和行人各行其是

我一个人在客厅沙发上打坐，荤素通吃，乔装礼佛

电视新闻里的总统选举正在播放造势广告

城市被乍起的尖利的汽笛声撕裂

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一定有人像我一样彻夜无眠

3. 第二夜

芝加哥有雷雨，密歇根湖水在阴郁地抽搐

闪电扑向我的窗户，暴雨在窗外狂欢

我整日待在酒店房间里，心与儿子一道

在芝加哥郊外的某间公寓停泊

一些花朵在雨中依旧香气弥漫

植物的芬芳飘在贝多芬《欢乐颂》的旋律里

音乐是最好的药物和粘合剂，把破碎的世界

重新糅合在一起

人间温情，唯爱永恒

4. 第三夜

夜晚依然无眠

腰还在痛

有时行走困难

但是呼吸通畅，肺叶欢快

我站在 Willies 大厦的最顶层

模拟飞鸟和石头

作自由落体状

在城市，天空和大街都不长草

鸟儿不飞，而透彻的蓝是一种空洞

收纳了整个城市的欲望

密歇根大街上的奢侈品店，回归了往昔的宁静安详

华人的购物狂潮正悄然退去

地球太小了，蝴蝶的翅膀在东方掀起一阵小风

把身处西方的人吹得东倒西歪

中国的包子和泰国的冬荫功汤面，在 Water Tower 的一个角落

被一对印度夫妻卖得十分火爆

5. 第四夜

芝加哥的植物园和旧金山的不同

北京的香山植物园和新加坡的不同

加州棕榈泉的植物园里没有芝加哥的植物

新加坡和北京的植物园里也没有

所有的植物园貌似不同，所有的植物园都大同小异

要有湖，白云才可以在水里栖居

要有树木和草地，人类才可以像猿猴一样

亲近土壤和植物。北美的野鹅

在植物园的草地上散步

吃从苹果树上掉下来的果子

这些果子已经被病毒和虫子吃过

长相丑陋，肤色暗沉（文明人已不屑问津）

要有各色繁花——本地的、引进的和杂交的——

蜜蜂和蝴蝶才有家可回

人工授粉的花朵遍地都是

人类和动物的基因杂交也已不是传说

明尼苏达的某农场里有一群猪

它们体内流着含有人类基因的血液

上海的实验室里合成了有人和动物基因的杂交细胞

这一切多么伟大，我身在美妙的伊甸园

做着植物开花的梦，并梦见自己成了

头顶蛇发的远古女巫

6. 第五夜

 天终于放晴了

我一个人走在密歇根湖边，风淡云轻

儿子在芝加哥的办公室，盯着电脑屏幕

关注着气候，汇率，海运，利差变化……

BROTHER-IN-LAW 在他的律所，研究公司法和诉讼方案

市场和法律的风险无处不在，剑的一面是利刃，另一面还是利刃

中间是薄薄的狭窄地带。他们被走钢丝的人需要

唯有我，仿佛现代社会的局外人，在北美的湖边与白云为伍

云越聚越厚，有些被摩天大楼引诱，成为帽子

被高耸的楼群戴在头顶

我也有许多帽子，其中最高的一顶上写着

——文明人

7. 第六夜

午夜时分，梦醒，口渴，在酒店的床上辗转反侧

这是中元之夜，我在芝加哥，时差让我失眠

无端的焦虑令我筋疲力竭

我翻身下床，把房间里所有的抽屉挨个打开

从一只抽屉里，我找到了圣经

摩门教典平行地躺在圣经旁边，我打了个激灵

看见圣经里的耶路撒冷哭墙，许多弹孔

在德国，在波兰，在诺曼底和俄罗斯的森林

在西欧的主要城市，在东方古都的红墙

黑压压的尸体和呼啸的子弹令我窒息

呀！杀戮还在进行，鬼蜮是否已经太过拥挤？

我想起我的孩子们——溺毙在土耳其海滩的

儿童，贵州垃圾箱里死在一月的少年

我羞愧，我活着，对你们的苦难束手无策

空调在夏夜拼命降温，羽绒被贴身而柔软

我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不知该打给谁

在午夜，我的确有一些话要说

从电话寂静的那头，我依稀听见

死去多年的父亲的声音

8. 第七夜

——致芝加哥当代艺术博物馆 

整个白天和夜晚

某种事物拽住我，将我拖进一种幻觉，

我想到它，视它为某种演示

关于美女与野兽的命运

重复，再重复

世界反复分——崩——离——析

成为无——数——碎——片

摩天大楼的墙壁

布满裂纹，而后

轰

然

倒

塌

在水泥地面，碎片

用黑暗埋葬生命

当我注视你，我的姐妹，无人知道你的名字

你躺在墓地

泥土掩埋你的脸

你眼神空洞，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模仿坟墓下面的死女人

而你的邻居，那个脱衣舞娘，裸露上身

站在一个男人面前

他两眼圆睁，喷火，嘴唇半开，说出饥饿

她感到受伤，悲哀，甚至绝望

而我就在这里，走在废墟上，目睹

你的孩子，手腕上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不止

他平躺在危险之境

死亡这么近

而他无处可逃

人类的生存状况和生命之意义

消解在稀薄的空气里

直到最后，从内部引爆

当 AK47 和 M16 冲锋枪射出子弹

在一个身体里相撞，推动着

以彪悍的狂暴之力和横扫一切的混乱

冲撞，冲撞，并且

叹息——

烟雾逐步释放

终于，和平和宁静

回归并重新相聚

这美人，在死去之后得到重生

有了崭新的形式和内在特征

伤口深入肉体

里面的金属碎片闪闪发亮

她的身体熠熠生辉

将我从午后的阳光下

唤醒

我正从高处

接近这座东方之城

2016.08.

穿过那片发光的海

穿过那片发光的海

生命的种子等待发芽

点和线编织原初第一只变形的钟

离散或纠缠，都是纸页上的活

与厚度和深刻无关

梦里我的白发长及脚踝，在纸上凌乱

一个无穷小的点演绎成线段、射线或直线

在平面画布上，从一维衍生二维。当时空缺位

雪花飘逝只是意象，在假想的存在中呼啸

灵动的是双倍的寂静和空泛，像薛定谔的猫

海的波涛在梦中涌现

真实又虚幻。大海卷起狂澜

高山和溪涧是挂在无穷薄的玻璃上的风景

在二度空间，梦虽浅但没有呼吸

因此期待一道光，如闪电割裂纸页

我在梦里脱口喊痛，海浪以多维码的形式倾泻

时间是决堤的瀑布，瞬间有了呼吸。我们的世代

黑洞和宇宙飓风拨动原初的钟，让我们从诞生便开始衰老

肺叶和心脏在体内生长，当生命从纸页上站立

整个世界已变得血肉丰满

东方的大船顺流而下，母亲

用一只手播撒阳光、种子和花香

生命之钟托起早晨的太阳，在海的泡沫中

吐纳。透亮的玻璃的下方反射镜中之光，火红，火红的日子

随时间之海弯曲成漂亮的弦，在生命的纵深发芽并扬花

（2014 年）

上帝的羊群

1

一朵、两朵白云

像一只、两只绵羊

温顺而悠闲

在神的天空漫步

将自己驱逐，或者放牧

天空没有青草

青草只属于大地

上帝的羊群在天空吃蓝色的薄雾

喝蓝色的露水。那里细菌绝迹、战争消亡

那里是神居住的地方

2

天空本来就是神的画布

为他任性的创意

提供实验基地，以及

一应俱全的

超级神器

晨曦初现时，他用鎏金的手臂

将羊群赶到一起

金绵羊前呼后拥，在我的舷窗外

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

仿佛庞大的白鹿群

奔涌不息

3

我在羊群之上

借用牧羊人

返潮的目光

抚摸羊群金色而柔顺的背毛

天空金辉翻卷，宛如麦浪

这庞大的铁鸟像鬣狗

在羊群之间逡巡（不为放牧，

不为保护），它一不留神

被头重脚轻、失去方向

对击的飓风卷进颠沛流离的陷阱

4

神的画笔点石成金

不是匕首，不是屠刀，是温和而庄严的

召唤。我们被神的诺言一一击中

跟随集体无意识的流云

向空荡荡的蓝天感激涕零

当阳光穿透绵羊和绵羊之间的罅隙

山峦和大地一片生机

上帝的羊群面色灰青，欲仙欲死

我禁不住搂紧它们

和它们一起痛哭流涕，泪奔如雨

（2015.05.09 作于 UA889 从旧金山返京飞行途中）

注：1. 在《关于春天及对美的批判》一诗中，我首次提到“上帝的羊群”这一概念，而这首诗是对这一概念的进一步演绎和衍伸。

 2. 我时常沉浸于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之中。那个书中的新世界，干净、有序，人人都快乐、有教养，似乎代表着人类的顶级文明，那里仿佛就是天堂，而主宰者就是福帝。人类作为原住民，在肮脏的保留地苟延残喘，但拥有原始的快乐、人的本能和天性，生命因而显得生机勃勃。相应的，这些观念反映在《上帝的羊群》一诗中，福帝变成了上帝，被福帝掌控生命密码的由生物技术培植的“文明人”就是“上帝的羊群”，而“我”和我的地球上的同类，虽然对“天空”没有污染、没有征伐、宁静祥和的理想王国心怀向往，却遥不可及，对大地上的万物和生机同样充满了感激和爱恋。也许，人类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有所谓的“终极文明”，而我们向往的理想王国也并非那么完美，尤其是当人的自由和幸福被无形的至高无上之手假借技术暴力操控的时候。当天上的羊群和地上的我们各怀哀伤，怎不令人洪泪滔滔？！

人被物驱使下的当代诗歌论坛

暨莫笑愚诗集《穿过那片发光的海》发布会在京召开

  “人被物驱使下的当代诗歌”论坛暨莫笑愚诗集《穿过那片发光的海》发布会于2018年7月28日在北京召开，活动由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北京一号地国际艺术区联合主办。

我们正处在技术突飞猛进的前所未有的历史性时期，在技术进步极大地提高人类生产效率并由此带来财富增长、物质生活不断丰富的同时，人的贪欲也在不断膨胀。收入差距的拉大，也带来人性的缺失，人被物驱使甚至奴役成为文明的问题。单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危险陡增，全球化面临倒退的危险。各种不确定性风险的增加，使现代文明面临严峻挑战。与此同时，AI技术的进步，让机器也能写诗，目前还很难说这是对人类思想与文学创作的促进还是戕害。当下技术与文明危机语境下，诗人何为，诗歌何为？由诗人、批评家周瑟瑟策划，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莫笑愚诗集《穿过那片发光的海》，从一个侧面对此进行了探索性的有益尝试。

本次论坛就文明与危机语境下的当代诗歌写作，以及人被物驱使下的当代诗歌，围绕三个专题展开：一、文明和技术进步与人的命运写作；二、诗歌对生命的终极之问；三、莫笑愚诗集《穿过那片发光的海》的研讨。

莫笑愚是用中英双语写作的诗人、译者，湖南岳阳人，《穿过那片发光的海》是她的首部个人诗集。她的写作揭示了人在技术时代的命运，具有超越性别与日常生活经验之外的精神的力量。

关于莫笑愚的诗，诗人、评论家周瑟瑟说：莫笑愚的写作是对人的困境的思考，她拨开了物质世界微暗的火，揭示了人在技术时代的命运，具有超越性别与日常生活经验之外的精神的力量。她的语言因为思辨而坚硬，因为爱而柔软。她的诗就是她敏感而悲悯的心。

诗人、作家洪烛认为：莫笑愚的诗歌，不只涉及人与物的关系，更涉及人与人的关系、物与物的关系是旧时代人物关系打破后重组的关系，体现了当代诗歌的当代性、先锋性。这种当代诗歌的概念与当代艺术的概念并驾齐驱，富有鲜明的时代特征。莫笑愚的诗歌风格，很难用既往的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乃至后现代主义来归类，似乎与诗歌史无关、与诗坛无关，也与诗江湖无关，真正做到了“一个人的江湖”。

诗人、评论家叶延滨说，莫笑愚的诗是一个人对物质驱使的抗拒和对自我的坚守。《穿过那片发光的海》是她的精神图腾。莫笑愚的创作是当代重要的一个现象，这体现在她的农业经济学的职业行为和她的诗歌写作的精神行为的二重性。她是一个自由的写作者，根据她的需要选择必要的表达方式，是一个现代女性的复杂内心的呈现。

诗人、批评家臧棣认为，莫笑愚的书写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向汉语的诗性共同体展示了一种新的写作气象：诗并不在乎有可能在我们的真理认知成为什么，诗在乎的是如何更积极地更开放地参与个人和生命诗性的关系。这种充满内在紧张的率性表达，一方面让诗参与了生命的秘密，另一方面，也让生命参与了诗的秘密。

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安琪评论道：莫笑愚的胃太大、太强悍，而且它确实消化的是辛普森诗中的许多硬东西：橡胶、煤、铀。莫笑愚的诗因此有着一种坚硬的质地，它的炸裂感和冷峻感使这部诗集呈现出真正的中性写作样貌。

诗人、诗学、音乐及文化批评家、书法家欧阳江河说，构成人的更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在诗歌后面，有可能传递出来的那个人是什么？可能是一个物像，可能是一个哲学体验，可能是一种情感的变化，可能是一种精神传记的东西。也可能是另外一种，比如她的职业的代入，比如她作为农业专家，她对世界的看法、对生命的看法，里面有一些诗意的成分。而这些诗意的成分，仅仅从诗歌到诗歌的学习，而没有这种职业体验、没有这种专业目光的人，是不可能产生的，对生命、对世界、对物质的看法也不可能拥有这些成分。这些成分被莫笑愚保留下来，呈现在她的诗歌里面。

另外，莫笑愚的写作还有一个让我着迷的地方，就是她的诗歌把她的经历中的世界性呈现出来了。中国（诗人）越来越国际化。比如她的职业特征，她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看到不同文明之间的地方风貌、不同的人的存在方式，种族的差别，国家的、现代政治的、当代性的种种五花八门的东西，在她的诗作文本中都有所折射和呈现。这些就是她的诗歌作品后面的东西，是她的独特性所在。这是不能用诗歌的修辞模仿达到的，也不是在诗歌江湖圈子里面混两混就能混得出来的。

莫笑愚诗选

（2010－2016年）

《穿过那片发光的海》

432页精装

内有作者摄影作品

诗人设计家吴晓团队打造，超值奉献

中国诗集装帧设计印刷之典范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

定价58元，快递费10元，共68元

欢迎微信红包订购作者签名本

莫笑愚微信号：BRYJIC1819

加微信时请注明订购诗集即可

组稿  王子俊

编辑  土土儿

编委管理层

顾问：曹纪祖 牛放 傅天琳 桑恒昌 李自国 杨献平 蒋雪峰 龙郁 姚成 熊焱 宋清芳  

名誉总编：王子俊

主编：王小阁

编辑：土土儿 柑橘  苔丝 紫藤

组稿编辑： 罗莉琼 韩坤 楚天舒   

诗赛主持：心老天山

编委：陈邦林  楚天舒 韩坤 俊儿  贾勇虎 刘德路  罗莉琼  冷月花魂  木棉古丽 马新宝 其然  王晶  舞诗子 王子俊 心老天山 徐文中 周礼勇 （大写字母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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