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 坏人们||吴友财
吴友财的诗
■ 杀人的另一种方式
你们说的那些都过时了
我今天看到一则新闻,是关于一个父亲
在他父亲的帮助下,如何杀死女儿
的故事——
在她的书包里放两块大砖头
再把她推入河中
八斤的重量背着,成人都命悬一线
而她只有九岁,必死无疑
书包迅速把她拽向水底,那永生的彼岸
脑瘫则减轻了她溺水时的痛苦。
如此万无一失的操作,我不知道
为什么需要两个成年男人来完成
也许他们没有把握。但他们态度坚决
像两个不断向上攀登的人
互相搀扶着,鼓励着
彼此获得信心和力量
去做一件迫不及待的
无比正确的事
■ 多么需要一个人
她只是她的道具
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并为此耿耿于怀
然而他们没有。
他们停下脚步
往篮筐里投币
助长这种野蛮的行径。
更让我心痛的是
她自己丝毫不觉得羞耻
是呀
她那么小
还在为能帮上母亲而自豪。
她的母亲
一个体态略显丰盈的女人
在这车流人潮的必经之处
有一搭没一搭地献唱
并轻易获得回报。
哦!这么深重的暮色
配上这么一个十字路口——
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多么需要一个人
献出他的绝望与悲悯。
■ 海边小店
梦中。在海边
我救下了一个溺水者。
背靠大海,正好有一排商铺
它们以这片古老的大海为生
以我这样为海而来的人为盘剥的对象
我把溺水者抱进第一家门店的时候
便带着这样的想法。
店主是一个朴实且爱笑的中年妇女
清瘦的她似乎见惯了这样的急救场面
不急不慢地备好一碗类似参汤的药水
递给我。顷刻奏效。
我想起那些贵重的药材
便要付钱,等着她开出个天价
她却说只要三元。
我给了她二十
她竟大喜过望,笑得更加灿烂
并与周遭几位店家,她的姐妹们
分享喜悦。原来她们从无欺客
客人给小费也是前所未有之事。
从店里出来后不久
我梦醒,并久久无法再次入睡。
那些看管着无边黑暗的局促的小店
那些掌握了起死回生密码
却只收取三元报酬的人
——让我辗转反侧。
■ 无证之罪
偶尔闲坐,看了一会儿电视剧——
一个男子杀死了正在侵犯心仪女子的歹徒
在雪地里,用刀将他捅死。
恐惧瞬间吞噬恋人间的隐秘悸动,将他们惊醒
无所适从。一个神秘老者现身,教他们完美的
销毁罪证的方式。第二天,现场被发现
满地的脚印,尸体上遍布伤痕。
警察根据监控找到了他们
可是他们给出了完美的解释,完美的在场
却又不在场的理由。仿佛一切真没发生过
两个善良的人在犯错的一刻
自觉地退出,回归日常。多好
他们犯了罪,可是罪证被悄悄抹去
等于无罪。
我乐于看到这样的结局,因为
爱一个人就可以为她去死
穷凶极恶的流氓不值得同情。
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我们深信不疑。
■ 幸福的恋人
小区有三栋楼,两百多住户
却只有两个卫生工。这对夫妻就住在二号楼
一层车库边上的小房间里。
他们除了每天晚上要逐层清空楼道里
的垃圾桶外,还要保持各个区域的干净
这些区域包括:
每栋楼的互通层、楼道、公共大厅、楼下走廊
及过道。他们偶尔还要清理:
住户们婚丧嫁娶时与节假日期间燃放的
各种烟花爆竹与香灰蜡烛
装修时倾倒的垃圾,平时扔掉的旧家具
旧家电。我不知道
他们是否有多余的时间去接送他们的孩子
是否有足够的耐心给男孩讲一个完整的故事
带他去超市里闲逛,尝免费试吃的香梨
他们每天穿的衣服都近似
手里拿的不是拖把就是其他的清洁工具
随时待命。只有一次
他的爱笑的妻子,男孩的母亲
穿上了干净美丽的花布裙子
挎着小巧的手提包
矜持地坐上了他的电动车后座,驶出了小区
像一对幸福的恋人一样
他们融入这座城市花花绿绿的人潮里
阳光中,我目送着他们远去,仿佛看见
他们出了城,穿过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
去领一张八十年代的结婚证
■飞起来
有一次我梦见自己飞起来了
天空阴沉,飘着细雨
我的身体因为失去重量
而获得前所未有的解脱
背上的翅膀结实有力
可以带我去任何地方。
只是很短的瞬间
我就从阳台飞到对面楼顶。
陶醉在飞翔带来的快感与喜悦中
我忘记了俯瞰或远眺
忘记了自己是否孤身一人
独享这茫茫无边的黑暗。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
我做了无数个梦
却再也没有飞起来过。
我在心里白白准备了那么多
想去的地方
那么多想见的人。
■看穿
祖父去世的那一刻我终生难忘
已经很虚弱的他突然举起双手
在空中抓取
不像落水之人的那种急迫
而像对于一种召唤的回应
我相信
他肯定有所见,有所闻。
这一幕像一把利剑悬于我头顶之上
三十多年来,我不敢
起歹念,乃至恣意放肆,佯醉装狂
我甚至不敢大声出气
不该失去的东西我也没勇气追回。
一切早有安排,目之所及并非皆是可取之物
我对自己说,也奉劝他人
像早已看穿一切的智者
或误入一场弥撒的孩子。
■蚂蚁
昨夜暴雨。
世界天翻地覆,旧日秩序模糊——
如果它们看到的一切
也可以称作世界的话。
道路毁坏,桥梁被冲走——
如果树枝与枯叶
就是它们通行之路的话。
农田被淹没,颗粒无存——
如果脚踩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
也是它们繁衍生息所必需的话。
我看见大小湖泊遍布它们的家园
带来干净的饮用之水
与幻想之舟
我还看见一条蚯蚓死去
在水里静止成一道丰盛的美食
这些卑微的生命围绕着它
它们一定是在跪谢上天的恩赐
我看见阳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地直射
在它们裸露的脊背上
我还看见它们有时直立
艰难地行走。
做一次坏人,好兴奋,好激动,好紧张
___吴友财
隔壁老王说要让我做一次坏人,好兴奋,好激动,好紧张!
第一次做坏人,没经验,不知道该怎样做才符合“坏人”的标准。老王说,你就随便扯吧,越扯越好。于是,我就放心了,毕竟,作为习诗之人,不会扯,都不好意思在这个圈子混。诗歌不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不就是指鹿为马的艺术吗?
扯归扯,还是谈谈最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吧,毕竟这是关于诗歌的公众号,在这个圈子里浸淫久了,经常有自己变成诗人的错觉,但我还是不断地在提醒自己,我只是个写诗的人,不是诗人(因为这个说法逼格太高了),更不是诗歌爱好者(因为这个说法实在太low了)。写诗是个技术活,这个不得不承认,除非你可以像顾城、海子一样出口成诗,否则就乖乖地遵循某种规则写吧。
一直困扰我的问题就是:诗要怎样写?
我也不知道诗要怎样写,即使知道了我也不敢说是不?但我知道诗是不能像某些作者那样写的,套用一句名言:“天下的好诗大多相似,坏诗却各有各的坏处”,所以接下来我要斗胆做个坏人了——
一.去俗语。什么叫俗语呢?举好几个栗子:“曾几何时”“在光阴的拐角邂逅”“折一方素笺”“淋湿秋的心事”……诸如此类貌似很文艺很诗情画意的实则被初学者用滥的词汇与表达。写诗的难度越来越高,门槛都快到门楣了,因为无论多新奇的表达随着时光的流逝与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模仿,都会流俗。第一个把女人比作鲜花的是天才,后来者纵使多努力,也不过是在效仿。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在死去的语言的炮灰中寻找新的可培育的种子,耐心呵护,给予土壤与养分,等它长成一棵植物,诗就完成了。每一首诗都是一株崭新的植物,品类是有限的,但每一个个体都不可复制,有自己枝桠的朝向,投在地上的阴影也不尽相同。
二.不故弄玄虚。很多貌似不明觉厉的文字其实只是无病呻吟的文字游戏罢了(此处略去例句若干行)。诗歌不是意象的简单堆砌,张力与深度也不是词语的繁复推进所能造就的,它需要诗人对所见之物有独到的领悟与解读,并能在词语的转换中敏锐地找到最适合的语言符号,还要有足够的耐心去搭建这个小却精巧的语言王国。我不相信很多堆砌起来的文字真的是作者心中所想的自然流露,因为我看到了太多人工堆叠的痕迹。这样的文字从一诞生的瞬间就注定了拒绝被解读,拒绝读者,不是因为它的高深(比如哲学),而是因为它的无意义。当下中国诗歌被很多普通读者诟病,诗人为世人不解,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此。
三.最后扯扯诗歌的散文化与口语化问题。因为早上刚好与一个作者谈到这个话题,所以我就在这里借用一下,省点脑细胞。我觉得诗歌散文化是很好的创新(当然现在已经不新了,但批评的人还是不少)。在我看来即便是诗歌小说化、戏剧化、神话化……也无不可,外在的形式在到了要归根结底的时候都会变成次要的因素,这是个真理,不然令狐冲练独孤九剑怎么独步武林?好诗的标准不在于你把诗歌写得像诗,还是像散文像小说像戏剧,也不在于你是用很文雅的很富有诗意的语言还是像大排档里的语言大马路上的语言,而是看你的诗是否写出众人心中所想,是否有自己的声音。情感是大家的,嗓音是你自己的,高明的诗人懂得把大家心里的话用自己的声音说出来。就像一个偷偷窥视你很久的人一样。
不能再扯了,不然很多人要骂我倚老卖老了,虽然大叔我真的很老了。只可惜没有稿费,目测我写了一千多字,真遗憾,给老王这个平台一个差评!
吴友财,男,1982年10月出生于福建福清,福建省作协会员。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潮》《中国诗歌》《福建文学》等。著有诗集两部。现居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