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坏人们||白瀚水：中年面孔

中年面孔

白瀚水

名字与逻辑

不知不觉，我已经到了不惑之年

可是对生活并不完全了解

尤其对一些细微事物的来源，以及它们

内在思维逻辑

婚姻。房子。女儿

在我能够感知的画面里，隐藏着狂野

人生的另一面

孤独的力量令我想到

非洲大草原上

奔腾的野牛

它们塌响了河谷。荆棘树

开花的沙粒在太阳下面闪烁

凝视镰刀。而我仅仅是卑微的草

由草叶构成的声音里

我和其他的草

紧紧地，彼此偎依

就像木筏与江河。子弹与死囚

形成的命运

我说起它们的那一刻，内在的含义

就再也不能停止

陈列在旧物中

我属于自己

我在睡着的时候

曾经喊过一个

其他人从未听闻的名字

他将替代我成为自己

巨大而隐秘的悲伤

陈列在旧物中

一些不能细想，却必须

面对的人

在推动时间。宇宙。微光

照亮我的

是活着这个词

我帮母亲烧好了水

帮她脱下鞋子，袜子

我帮她洗脚

我觉得自己蒙了太多尘埃

差不多忘记了

生活本来的样子

小时候，母亲曾把

半个桃子留给我

她身体的味道

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

我却没有仔细感受

我的宇宙

不断滤出词语以外

人类的低沉

那些看惯了的事

似乎应该习惯

而要重新面对自己

就必须面对一杯

酒的颜色。漂在上面的月亮

缠绕在时间轮盘上

这些年的生活

像一颗子弹

穿过了我的身体。我闭着眼

旧事很长

摇动着生命和落日里

斜长的影子

母亲在厨房里洗菜

她老了。她的眼神越来

越模糊了

她唱过一首歌

但是现在她已经

忘记了那首歌到底是什么

她在我的记忆里

就像普通的藤蔓植物

缠绕在时间轮盘上

星光有时候在我们中间

有时候用内心的洁白

在润染我们

我能想到的画面

我能想到的画面

总是夕阳下母亲弯着腰

麦子和太阳是金黄的

它们的联系因为回忆

变得更紧密

山坡下的花开，二十一朵

星辰像是河水，在穹顶流动

我想象过很多次

它们之间的时间和距离

任意两者，都应该是孤僻的

是另一个宇宙的注解

我和不同的我

分割同一片星空蓝

记录同一片宁静

深邃的死亡，隔着像我这样

仰望的面孔。迷惑。回忆

灯盏照见的街道像是在凝视星空

辽阔的部分，是孤独

词语从对面的屋檐

滑落。看上去就像普通的星光

从一只瓶子里溢出彩色

似乎每一种寂静都可以

向上攀爬的，有刺的植物

从内心取出了命运

而我能够从叶脉里读到整座宇宙

渺小的那一部分，和我相似的眼睛

母亲越来越消瘦的脸

她的目光像银子般沉静

我看着她，内心的波纹会猛然

激荡成一条瀑布

但我尽量保持像婴儿一样

平静的态度。对衰老的敬畏。怀疑

照在我的脸上，噼啪作响的事物

从身体里分辨性别的事物

常常含有不安的因素

世界还有更多秘密在等待我

用普通的句子或其他藏起，哀伤的自己

浅色的理性

生活的阅历丰富以后

植物便开始脱离它们本来的样子

成为各自含有深意的词语

花瓣。花萼。叶脉

因为季节的变化，而呈现不同的颜色

父亲喜欢画出它们，从稚嫩

到荣耀的演变

而我喜欢看着父亲画画，喜欢看他

在宣纸上泼下浓墨

河水。岩石。木船。亭台

顺着墨痕延伸

用不了多久，父亲的画就挂在墙上

演绎生命的辽阔

而故乡的日常融化在身体里

浅色的理性像是草木

在大地上生长，开花，结果，凝聚人间的光

——画上的落款，盖章

像是命运溶于活着的声音

我看着父亲，他也会看着我

伸出手，似乎要抚摸我

我像平常的孩子，遇到糖果一样

高兴起来。在水平线上呈现为

尖角的每个字，都投影在，缩写的夏天

词语的角度

有一天，我会一个人在海边

看雪落在海面上

雪迅速融化的样子

在波涛里低飞的鸟和乌云

撞击着岸上的石头

我看着女儿翻开一本名为书——

生命与海洋

她低着头问我，是不是每一件

事物都应该起源于流水呢？

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了解的世界，有一部分

是在火焰中继续的。而星空深处

独立存在的命运，是种子

丝线在每一件可能存在的词语内部

互相纠缠，攀附

解构生活的画面并且重建成陌生

城市。乡音。流年

常常无法抉择，也无法透过世相看清

命运的本质

像桃花在纸上游弋，释放相似的红色

中年面孔

不会有太多悲伤，也不会

有太多迷惑

我已经失去了对未来的期望

以及对危险的辨别

公路和灯光像《动物世界》

斑马和野狼

在草原上共存——

文字中的另一个我

站在河水里

他不出声，也不会摇晃

名字和我相同的男人，并不是我

我转过身

面对篝火照亮的河

我曾想过夜晚覆盖我的身体

天狼星照耀沉睡的面庞

那些幼稚的事情很美

女儿缠着我

把我当成旋转木马

记事本

在一根绳子上缠绕

骨质的是记忆

那些用旧的器皿，总是忽略时间

把童年的细节容纳在内

柳枝上蝉鸣

像是一种实质的水流

洗涤我对人心的判定

如瓶中的星光。盘旋，燃烧

仿佛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太阳

烧死别人的太阳

自私也是可以绘画的

就像早晨的河

金色的光，在木船上跳跃

天空蓝记录那些贫困者

漂泊的声音

而更深的蓝记录父亲的一生

船底的蓝色被我

用一种很轻的语言

遮住了。这才是对世界的辩解

并不是所有颜色都指向灵魂

还有一些颜色

指向重量

虽然这种指向是虚伪的

对生命的反问

像一只山羊睁开眼睛

我和父亲谈起自己

那实际是在谈论

我们的不同

我们对活着以及死亡

理解的不同

有时候在面对困难时

便会成为相同的点

我在诗里写到伊利亚特，归途

宏大的七月

主题是一座桥的栏杆

那些隐藏的秘密在

绳子上晃动

而自由被打压

万物最初的样子

是母性的，两根草拧成灯芯

理性是某月四日的盒子

地球启蒙

过了四十岁，最大的感慨是

人生的距离越来越远

面对的道路越来越相似

生活中艰难的事，却越来越多了

宽窄似乎已经不能

作为故土与他乡

足够形成对比的描述

景物亦是如此

树人兄写过的路，过去多年

已恢复成草的形态

我走过的路因为多数

有相同的终点

所以很难评断对错

国人所受之教育，经历

也多数雷同

使我不敢反驳他们对生命的误读

至于历史，法政，国文等

因变化不大，即使陌生人相遇

也可以侃侃而谈

无外乎三百年前被推崇

之繁文缛节仍被推崇

幸而忠君爱国四个字从未改变

即使意见所闻略有不同

仍可相谈甚欢

昨日去母亲家中

途中遇故人

他的改变令我心惊

头发苍白，身躯瘦弱

言下因困顿已有轻生的念头

我与他同行，所谈甚多

但无欢颜

夜晚回来时他说

他能听见灯光下的人们低语

像是在地狱里

他在胸口刻十字

我烧檀木香

我们所见和我们并列的星辰

似乎在同一纬度上

但不完全相同

因此我们对生死的认知，不可更改

静物和其他

书翻到最后一页

茶仍旧滚烫

熟悉的人已经不记得我

我的意思是当我像

草一样活着，就不会再有什么人

把我当成朋友

每一根草遇到雨水

都能活过来

正如新生和旧念交缠的时候

活着才是最需要证明的事

我的生活看起来

是被设计过的

像静物一样，落满灰尘

一只很普通的候鸟

飞回了北方

它不懂得哀伤

但是它站着

就足够让我想象

那些衬托它的物品和树

感受过的命运

藏秘密的地方

过去秋天，受伤的鸟就再也

无法回到南方了

时间漂白过那只鸟

我也漂白过它

这种想法很难真正影响

人们对生活的态度

但是我相信

那些人像我一样，有藏秘密的地方

而秘密，一旦被验证

就会有特别需要指明的路径

那和里尔克感受到的孤独

是一样的，一部分是爱

其余是时间和伪信者，宣讲的世界

那个世界像金字塔底部

镶嵌的石头，巨大而粗糙

填充着死亡的美

是一条船，也是星空

命运把属于我的物质

交给时间

把经历移向随着身体蔓延的夜

在低于感受的地方

生命的含义，需要用

熟悉的流水解释

就像一首写在鱼尾的诗

能唤醒我，也能唤醒纸上的河流

如叙中年的草叶

不能说出口的麻雀。回忆

是我独自一人

看着外面街道时习惯的悲凉

但那不能否定我内心的光

衰老是一条船，也是星空

因为年龄的关系

我渐渐习惯了人生中

哀伤的事物

每个人的秘密

都会对活着的人造成影响

我对这些并不在意

我只是想女儿的生活应该不同

她有一粒种子，有一枚

我们需要的太阳

像纽扣那样，系紧了命运

在纸上

那些象征未来的词语

应该是隐蔽的

我回到四十年前的自己

也是隐蔽的

所以光阴用它唯一的影子写给我

一封家书的开始

里尔克也曾这样写过

他的母亲和弹钢琴的房间

那种精致的美

被窗帘遮住以后

他才敢正视她的脸

他像我一样困惑

也像我一样

把世俗的脸放在一边

表达对活着的思考

母亲的容颜就像草原一样

有时候很轻

有时候让我觉得沉默

也是一种力量

她的能够语言容纳我

但周围的事物

应该是准备放弃我在它们

生命中写过的字

那些向石头弯腰的褶皱

水流声，没有痛感

它们点缀的记忆

是完整的另一个我

是我在纸上，写过很多次

命运的脸

强烈的紫光留下

他出生的细节

那是六月的太阳和血

是一座广场

枪声留下来的倒影

低矮的草和时间。秘密

白瀚水，原名张俊，男，1979年生，现居大连。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刊》《诗林》《芳草》《解放军文艺》《青春》《北方文学》《海燕》《鹿鸣》《椰城》《散文诗》《散文诗世界》《诗歌月刊》《中国诗歌》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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