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寒而栗的官威

北大学生会官场现形记

相信不少人已经被南方周末的报道《“不寒而栗”的爱情》刷屏了。

和很多人把关注点放在“处女”、“PUA”上不同，我第一次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最让我感到印象深刻的，是文章里写男方和女方在学生会中的交集。

根据这篇报道，“2017年中期学生会调整后，牟林翰当选为校学生会分管文体活动的副主席，包丽则任文艺部部长，两人交往更加频繁”，男方还主动支持女方竞选新一届的校学生会副主席。

报道里男生教给女生了一些很实用的官场手段和技巧，这让本就崇拜男生的女生对他更加五体投地。但和很多人钻进两人情感纠葛的牛角尖不同，我从这一段报道里读出的是北大学生会运作的一个侧面。在青年社会学研究水平明显不足的中国，这是很难得的校园政治样本素材。

下面我将逐一引用报道原文并进行解读。

“他建议包丽多找校学生会的人‘聊’，并给出了具体的策略：和对手聊，要‘表现得越蠢越好’，‘见（学生会）主席们’，则‘一定要好好表现，最真诚地去聊’。”

在和对手接触的时候要示弱，让对手不再警惕自己，而在真正有权势的人面前，一定要好好表现，抓住每一次机会。

“他还建议包丽去接近当时的学生会主席，‘你好好跟着某某哥，有不懂的就多问问他，他挺厉害的，而且很重感情。’发给包丽这条微信之后，他嘱咐后者将这段话‘截个图，明天发给孙某某’。”

学生会主席“很重感情”的特点居然被利用，用来钻营，可能之前男方就利用过这点并屡次得手。至于为什么要把这段话“截个图，明天发给孙某某”，原文没有提“孙某某”和两人或北大学生会的关系，报道里没有提，我们也不知道了。

“还有一次，得知包丽要去见一位与自己存在过节的学生会干部，牟林翰建议包丽在跟他聊的时候‘想办法加一句，牟林翰总是说你是他在学生会最对不起的人’，并且强调‘要加得自然，真实’。”

恕我驽钝，我看不出这么做对女方有什么好处，但是这么做对男方好处很多。通过女方不经意地表达出“牟林翰总是说你是他在学生会最对不起的人”，男方可以和与自己存在过节的学生会干部缓和一点关系，女孩这时候已经是男孩手里的一杆枪了。

“在竞选的同时，包丽还操办了北大最大的文艺活动‘校园十佳歌手比赛’，并拥有决赛部分门票的分配权。牟林翰指导包丽用好这一资源，送票给能够影响选举的人，以‘广结善缘’，且要把‘话术用好’，‘让那群人（指可以影响选举的人）感激涕零’。”

敲黑板划重点，“牟林翰指导包丽用好这一资源”，用公家的东西做自己竞选的筹码，“送票给能够影响选举的人”，可谓好钢用到了刀刃上。老油条看到这说难怪当年除了学院迎新晚会，他们寝室的人没有拿到过任何其他文艺演出的票。

而且公器私用还要有漂亮的姿态，“要把‘话术用好’，‘让那群人（指可以影响选举的人）感激涕零’”，在送的时候还要讲漂亮话，把姿态摆好。

做到这点可不容易，太多人在给人好处的事后带有优越感，反倒得罪人了。

钻营，拉拢，示弱，以权谋私，如果不知道故事背景，你会觉得娴熟运用这些手段的人是个在官场混了五年以上的老油条。（老油条震怒）

一场大型权力mindfuck

当然，通过报道揭露这些黑暗面，并不是要针对北大。绝大多数北大学子对此事肯定是义愤填膺的。毕竟在此之前，就有北大学生对校学生会某些人搞文艺活动还以权谋私很是不满了，根据报道的描述，有人直接在校园网上质疑：

“然而此举却引出事端，有学生在北大校园网上公开质疑，包丽面临舆论压力。事情发生后，牟林翰给包丽打气，表示如果追究责任，自己‘背全锅’，‘我无所谓，老子是分管主席我怕他们？’”

“老子是分管主席我怕他们”，这句话简直惊天地泣鬼神，给我们上了一堂鲜活的权力教育课。“我是XX我怕谁”这口吻，熟悉不，害怕不？

权力能让人膨胀，不受制约的权力更能能让人肆意妄为，显然男方口中的“背全锅”并没有让他受到什么实质上的损失，反倒是女方竞选落败。男方后来参加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2019年研究生推荐免试专项计划，还能去内蒙古支教，没怎么影响前途，可见男方也没有真的“背全锅”，或者说背了锅却没有实际后果。

这套官场手段，这派官威，如果不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已久，那必然是家中有人身居高位，自幼耳濡目染家学渊源。

显然年轻的牟同学属于家学渊源范围。

这一点在该篇报道中有所体现，文中称牟同学的父亲“是某金融机构某省分行的负责人”。

别看我在这里事后诸葛亮分析得头头是道，真要我身处该场景中，我大概也会被牟同学耍得团团转。所以当很多人觉得女方懦弱无能，居然没有逃离这段亲密关系的时候，我是觉得女方更值得的是同情——对方手段很高明，换谁都不一定就清醒。

牟同学如果不在这个问题上栽跟头，那他很可能混风顺水当上公务员，起点还不低，依照他的性格和水平甚至能越混越高，那就不是mindfuck一个人，而是mindfuck一个地区、一个行业了。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整件事和PUA倒是关系不大。学习PUA的大多底层青年，他们只会把这套操控术用在异性身上。这位牟同学可是在权力场中积极运用操控技术，段位、水平、自信都比PUA高太多了。

昨晚，我看到了标题为《我是包丽的朋友，真相远比你知道的更可怕》的文章，点进去看到开头就说“牟林翰对包丽的精神虐待和PUA手段远比报道中呈现的过分，而南周却把模糊重点，将焦点转移到两人扭曲的关系上，导致很多读者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不过是字母圈的猎奇事件罢了”。

单看到这段话，我就打定主意暂时不往下看了。毕竟夜已深，我猜想文章里写到的丑行能让人睡不着觉，暂时不看这篇文章第二天早上再读才是明智的。

关于这点，我还和正在老年养生酒吧蹦迪的老油条做了沟通。当时他歌照放，舞照跳，假装啥也不知道，结果半夜还是给我发了微信：

“我一开始觉得是你圣母，现在看了全文，酒醒了。”

没有限制的权力让人极度膨胀

幸亏今天早晨我看得及时，赶在《我是包丽的朋友，真相远比你知道的更可怕》被删之前就阅读完了全文。

文章最后提到，“包丽妈妈与牟林翰在医院碰面，牟林翰不仅没有宽慰包丽妈妈，还在有老师在场的情况下，抓住包丽妈妈的肩膀大力摇晃，大声称‘你的女儿是个骗子’‘你的女儿不自爱’‘我就是传统的山东男人’”。

作为一个山东男人，我感觉被冒犯到了。

很多网友认为山东官僚主义氛围浓重，这点我得出来解释一下，官场上这套很熟悉的人精，在哪里都有，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有政治的地方就有人勤学苦练这一套技术，山东只是氛围重了点罢了。

作为一个山东人，我就对这方面就很不了解，所以没出息的我只能出来写公众号。而老油条作为一个上海人，照理说应该是商业头脑大于官场头脑的。可从小在酒桌边长大的他，就很擅长给领导当捧哏，只是擅长不代表喜欢，所以他也只能干公众号。

就像出了这种事，我们也绝不可以一棍子打死所有北大男生。乱放地图炮是不好的，真正应该讨论的，是为什么北大学生会会有这样的干部？

尽管北大学生会的学生干部没有正式的官员等级，但他们确实有着很大的影响力，未来也可以将其变现，这也难怪很多人会为之钻营。

比如最近另一位风头正劲的人物孙宇晨，就曾宣布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参选北大学生会主席，在GQ一篇报道中，就提到过孙宇晨的一位友人讲到的孙宇晨往事：

“孙宇晨在一次饭局上分析，当选后可以认识更牛的人，做更牛的事，一步一步向上走，比如可以通过共青团系统的路径，一路成为省部级大员。”

当然，孙宇晨没有当选，尽管这个“没有当选”也非常有戏剧性：

“竞选一事历经数月，孙宇晨曾向外界宣布已攻下半数以上票仓，却未出现在竞选现场。他后来反复讲起一个故事：竞选几天前，校团委工作人员将他‘监禁’了十几个小时，逼迫他退选。但质疑者视之为‘赤裸裸的作秀’，按过去的经验，所谓独立候选人绝无当选可能。‘先高调参与一件明知不可能成功的事，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迫害的形象博取眼球。’他的一位师姐分析说。”

所以没有当选的孙宇晨并没有抱上共青团系统的大腿，也没有成为省部级大员，反而成了割韭菜的先锋，微博上的大花洒——微博注销后，他应该不会再帮牟同学付钱打官司了吧。

还有一位公众熟知的北大学生会主席，就是ofo的创始人戴威。对，就是骗你200元押金的那个人。

当初徐小平投资ofo，就是看中戴威北大学生会主席的身份：

“ofo创始人戴威是北大学生会主席，曾去贵州支教。学生会主席证明他有能力，有号召力，去支教证明有社会责任感。有领袖力量和社会责任感的人，你不投，还投谁。”

不评价其他人，单说戴威，我认为他的ofo还算是“破坏式创新”，ofo尽管最后一地鸡毛，可当初也是实实在在给了用户实惠。

所以这几位北大学生，想必智商是不差的。

只不过，高智商人才如果膨胀了，内心里的破坏性因素释放出来，照样很是可怕。根据媒体报道，戴威在ofo内部说一不二，在外对投资人也很傲慢，这大概是ofo战略上出现失误、外部环境日益恶化的一大原因。

接近权力会让人膨胀，没有限制的权力让人极度膨胀，掌权者本应该有像《诗经》中的心态：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你的自由很珍贵，请捍卫它

然而权力无处不在，你不搞权力，权力仍然会来搞你。

截至目前为止，发在微信公众平台上的《我是包丽的朋友，真相远比你知道的更可怕》和《“不寒而栗”的爱情：北大自杀女生的聊天记录》原文都已经删除了。

究竟是谁在出手呢？某金融机构山东省分行的负责人有如此大的权势吗？还是北大在做公关呢？

我不知道这篇文章能活多久，但是显然万千网友的水平比我高得多。

已经有网友在八卦当事人是如何进入北大的了，具体我就不透露了，但很符合我们之前的预期——北大留给寒门学子的门径已经不多了，世间再无俞敏洪。

我只想告诉读者朋友们，无论身处何处，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要放弃自由。有微博上的大V曾发出灵魂提问：

“你要那么多自由干什么？”

显然他和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自由的宝贵。

有些讨论把这个问题窄化到男女关系层面，但我必须要说，无论你处在什么关系中，无论你面对的是亲密恋人、同学好友还是合作伙伴，你都要当心一点：假如ta在别的地方用不正当手段操控过别人，那么ta说不定有一天也会这么对待你。你羡慕ta通过操控人际关系获得的权力和金钱，那就要做好有一天被ta操控，被ta出卖的准备，除非你俩的手段旗鼓相当。

当有人以各种圣洁、崇高、纯粹的道德名义来强迫你，要操控你，剥夺你自由的时候，你都要意识到，你的自由要被剥夺了，这是危险的信号。以上的各种圣洁、崇高、纯粹的道德名义包括且不限于亲情、友情、爱情、patriotism、环境保护、女权主义、民主自由等等。

但是，做一个自由的人，是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道路。你会被很多人不理解，你需要克服很多以原本以为没有的困难。

像这里的受害者，挣脱操控者的操控就已经很难了，陷进去再挣脱本就极度困难，最好还是一开始感觉不对就切断联系。

还有更倒霉的人，他们的操控者是他们的父母。这些父母的口头禅就是“我把你养大了，你居然不……”，而且他们很难摆脱。情侣关系尚可分手，血缘至亲没法断绝。

这就要求每一个争取自由的人，必须努力奋斗，有能力起码养活自己，并学习更多更深刻的思想防止操控者洗脑，从经济到精神全面独立。

另外，如果有人侵害你的自由，必要时候你需要寻求外援捍卫自己的自由。

这个问题上，我们必须歌颂一些媒体和自媒体。尽管它们的报道有真有假，饱受争议，但是如果你实在是孤立无援，它们毕竟还是一条能唤起舆论讨论的路。

最后，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微笑着面对它，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它捅到微博热搜。坚持，才是胜利！加油！奥利给！

参考文献：

徐小平 新技术平台将带来创业新浪潮_世界互联网大会会刊·嘉宾访谈_新京报电子报 http://epaper.bjnews.com.cn/html/2016-11/16/content_660036.htm?div=0

一个“90后创业领袖”的奇幻之旅_人物_GQ男士网 http://www.gq.com.cn/celebrity/news_182560eb97720e71.html

戴威，官威依旧_凤凰网科技_凤凰网 https://tech.ifeng.com/c/7jbC4BfNBA0

柴会群. “不寒而栗”的爱情：北大自杀女生的聊天记录[N].南方周末，2019-12-12.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