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上亿人可能饿死

2.65亿个阿玛尔

2018年的时候，也门的阿玛尔·侯赛因7岁，这也是她生命的最终长度。如果运气再好那么一点，她说不定就能活下去。严重营养不良的她当时已经被《纽约时报》的摄影记者德兰·沃尔什发现。

让沃尔什深为震惊的是一种交杂着希望和痛苦的东西：在饥饿的折磨中，阿玛尔的眸子依旧澄澈如洗，如果她能像正常孩子那样获得食物，一定会绽放充满活力的美丽。

原本阿玛尔可以活下去的，可变动还是来了。战争带来了更多的伤员和病人，过载的医院要求一部分病人转院或者回家。阿玛尔被劝出院。

她的父亲想过把阿玛尔送到无国界医生那里，可他连车钱都付不起。最后医院给阿玛尔开了些牛奶，以应付她的营养不良，就打发她回家去了。可没有精心的护理和充足的食物，指望阿玛尔恢复是不可能的，最后在反复地喝奶、吐奶和拉肚子的循环里，阿玛尔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沃尔什拍下的阿玛尔的照片登载在《纽约时报》上，阿玛尔的目光和死亡引起了世界对饥饿问题的关注。人们原本期待在国际社会的关注下，2020年像也门这种遭遇极端粮食危机的国家会好一些，但事实是世道在以指数级别糟糕下去——今年，世界会多出上亿个阿玛尔。

4月下旬，世界粮食计划署的经济学家阿里夫·侯赛因发出警告：如果现在我们不伸出援手，未来3月内世界将会发生巨大变化，届时，全世界每天会有30万人饿死。

世界粮食计划署执行董事戴维·比斯利，在描述目前世界状态的时候用了前无古人的修辞，他表示，如果再不行动，“未来几个月我们将面临圣经规模（bibilical proportions）的饥荒。”

但事实上世界粮食计划署的措辞并不严谨，人类社会三十分之一的人可能被饿死，这在《圣经》里都从未出现过。

经济学家阿里夫·侯赛因在阅读过来自联合国以及其他组织的联合报告后，对世界这样描述今年粮食问题的严峻性，他说：

“新型冠状病毒对于成千上万贫苦的人们，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对于那些有工作才能吃饱的家庭来说，新冠病毒像一把锤子，在他们头上不断敲打。封锁和全球性的经济危机已经耗尽了脆弱群体所有的储备和积蓄。现在对于很多人来说，再来一场变动就足以让一切分崩离析，而新冠病毒没有停止脚步，它正在迈向那些最脆弱的地区。我们要行动起来，在此时此刻就行动起来，灾难将至。”

侯赛因所说的灾难如果用数字来定义，它带来的贫困人口和死亡人数，要比新冠病毒带来的卫生危机严重得多。根据粮食计划署的报告，今年全世界的饥饿人口将会从2019年的1.35亿上升到2.65亿，几乎翻了倍，而那些面对食物匮乏的国家或地区，往往已经有其他灾难需要着手解决。

世界，命悬一线

2019年里，7700万人承受着战争带来的饥饿，3400万人因为气候变化食不果腹，2400万人因为经济危机而无法获取食物。之前提到的也门是全世界食物最为匮乏的地区之一，在2018年的时候就已经有840万人处在紧急状况里。而这样类似的国家全世界还有10个，刚果、阿富汗、委内瑞拉、埃塞俄比亚、南苏丹、叙利亚、苏丹、尼日利亚和海地，在这些国家中66%的人正在经历严重的粮食危机。

联合国粮食署计算，就算立即拿到国际捐款，立即建设粮食运输线，立即招募到支援者和工作人员，在未来三个月里也至多只能给3000万人提供帮助，另有2.35亿的饥饿人口很可能处在听天由命的状态里。而重点是，目前急需的19亿美元资助还没有着落，如果这时候再出现像美国暂停对卫生组织资助那样的政治戏码，后果将不堪设想。

当然，看到粮食危机这几个字以后，中国人也会不由地紧张起来。我们对于饥荒的恐惧也刻在了文化基因里，在新冠危机之后人们都担心粮食会不会出问题，再加上不少国家宣布停止粮食出口，老一辈都开始劝小一辈家里多囤米，就怕出现极端情况。国家为了打消大家这个顾虑，一直在强调粮食生产和储备是够的，各个省市都更新和公布了本地区的粮油价格和供应情况，疫情间国家也确实展现了非同一般的调配能力，多少能让人安心些。

可世界的情况就复杂了，粮食总是够的，但总有人能吃到，有人吃不到。其实2019/20年度全球粮食产量并不低，2019年，世界谷物月产量比2018年高了2.4%；粗粮产量同比高出3630万吨；小麦产量持平，仅大米回落0.5%，但利用率要高于前年。2020年粮农组织的报告显示谷物市场生产良好，足够供应。

☉数据来源：联合国粮农组织。2019/20数据为4月估计值

一切常识都在流动的复杂性里吊诡了起来：在世界粮食产量远远供过于求的时候，世界将面对史上最大的粮食危机。罗斯福当年面对经济危机说的话再一次应验了：我们唯一值得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盲目冲动、毫无缘由的恐惧，可以使人们转退为进所需的努力全部丧失效力。

在新冠疫情、非洲蝗灾、澳洲大火的打击下，人类没有选择顺从理性，各国政府原本可以合作互通有无，确保全球粮食供应稳定，但人们却顺从了恐惧。十几个国家开始限制粮食出口，一些国家对粮食采取了出口配额制，一些地区和国家开始抢购明年的粮食，这瞬间抬高了国际市场价格。

泰国米价一直以来被看作全球粮食的交易基准，今年已经上涨20%，芝加哥小麦期货价格也已经比预期价格高了27.4%。然而限制出口的产粮国内部却因为失去国际市场，造成价格下跌，最后谷贱伤农，生产活动规模将会减小。

最终的结局可能是全球性的粮食产量下降，导致人们真的没有饭吃。

不同的缘由，同样的粮食危机

当然，面对饥饿人口即将翻倍这个事实，人们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这么多人就会突然吃不饱？

把面对粮食危机的人群拆解开，所处境遇是不相同的，除了上述10个或遭战乱，或遇危机的国家，更多的饥饿人口来自于今年疫情造成的经济问题。

4月13日，孟加拉首都达卡，数以千计的小贩走到了街上，不顾政府颁布的隔离居家令，开始营业。警察前往制止，但是面对这些已经堵住道路的小贩却无能为力。一个做小吃生意的厨子说：“比起传染病，我们更怕没饭吃啊。现在吃都吃不饱，都要饿死了，隔离有什么用呢？”

所有全球性危机几乎都会产生多重的涟漪效果，新冠疫情引发的卫生危机从现在来看可能是有限的，人们至少有明确的方向和措施去限制它。然而为了抗击疫情，全球范围展开的隔离措施，则引发了无数无法控制的后果。在3月份估算2020年的失业人口时，联合国已经忧心忡忡地表示今年至少会增加2500万人，而如今光是美国就已经因为疫情出现了2200万失业人口，那些欠发达国家因为新冠隔离令失去工作小贩、厨师、擦鞋匠、小吃摊主则不计其数，力度再大的财政政策，也无法把这些人的生计拉回到基准线以内。

石油出口国的贫困人口面对的形势也非常严峻，阿尔及利亚、安哥拉、厄瓜多尔、尼日利亚、委内瑞拉，原本都依靠着石油出口给贫困人口发放救济。这些受到资源诅咒的国家，往往农业自给率低，卖油就是全部生计。卖的油钱抵不了买粮钱，再过几个月这些国家怎么办，是个大问题。

不要以为发达国家就能独善其身，一些国家当地的食物生产目前面对用工荒。

每年英国、法国、德国等国，都会召集几十万的临时移民帮助农业生产，但是由于今年封锁边境根本没有足够的人手从事农业劳动。目前许多国家都在急忙召集当地的留学生或者受疫情影响被辞退的员工去帮助农业生产，但在短时间内是否能召集够足够的劳动力那就另说了。就澳大利亚来说，已经颁布了疫情特殊签证，如果临时签证即将到期，却愿意留下来从事农业生产的，可以申请特殊疫情签证。

但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也当众认怂了：今年移民人数已经下降了15%，明后年预计下降85%，临时移民疫情间都不愿意来，如何保障一些地区的农业生产也确实是问题。

而且说句实话，真的不要以为叫失业人员或者留学生去干农活真的行，农业也是技术活，不少人拿了签证以后摘一星期草莓就受不了农业劳动的艰辛了。那些游走于世界的农业工人大多都是有经验有体力的，真叫在办公室学校坐了小半辈子的人去干农活，其实也并不容易。

粮食不够，政治危机

保险业巨头劳合社在五年前就开始对国际粮食供应链的脆弱性进行调查，报告中他们说“在国际粮食供应系统中，任何一点出现问题都可能引起供应链的系统问题。浮动的食物价格和不稳定的政治问题非常容易给食物生产造成影响，之后很可能造成全球性的经济、社会和政治问题。”

2011年点燃起“阿拉伯之春”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中东和北非的食物价格上涨。这些国家普遍粮食自给率低，粮食进口依赖度高，而当年在俄罗斯、中国、澳大利亚由于严重的干旱，导致了当年谷物出口降低，拉高了世界谷物价格。当时从人均小麦进口量来看，中东国家占据前9位，其中7个国家在2011年发生了流血冲突。

尽管目前的局势还没有2011年那么严重，但是很明显世界的政治局势变得更加不稳定。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库伦·亨德里克斯表示：“为了自我保护，国家间的出口限制措施早都从口罩扩散到了粮食，这个趋势就像传染病一样，由粮食再引起的社会危机可能激起更多类别的出口限制。”目前俄罗斯、哈萨克斯坦、泰国、柬埔寨、越南、塞尔维亚、马来西亚、印度等国都有了粮食进出口限制，1.3亿的新增饥饿人口中的很大一部分，将是由这些人为的政治决策造成的。

另一个巨大不利因素是全球运输线的运力削减，推迟到达的订单也将会造成粮食价格上涨。而目前非洲正在遭受第二次前所未见的蝗灾，这比今年早些时候的蝗灾还要严重许多，然而此时国际送去的农药和杀虫剂因为找不到船只运输以及各国的海关禁令，迟迟送不到非洲。

所以目前非洲国家面对的情况是这样的：蝗灾导致当地严重歉收，国际粮食出口国限制，导致当地无法进口，国际救援因运输线问题难以到达，新冠病毒的脚步越来越近……再加上一些历史累计的宗教和军事问题，动乱几乎就在眼前。

不光如此，第一世界的危机还很可能会扩散到第三世界。在美国，为了保证食品的供应链，各州都在尽最大努力，但一些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控制：美国目前无法保证食物的处理和包装环节的持续运作。

这些环节工人们的工作环境往往是劳动密集型的，疾病极易在这种环境下传播。截止4月30日，全美食物处理工厂发生的聚集性爆发超过30起，63000名工人受到影响，其中至少30人已经死亡。许多食品工厂已经关厂，以避免类似的聚集性爆发。食品行业的领袖们表示，未来几周美国肉类供应将下降至少25%。在4月28日，特朗普动用紧急权力要求肉类处理工厂重新开工，但是效果并不是很好，可以说去年中国非洲猪瘟时期的肉类飞涨现象将会铁板钉钉地出现在美国。

去年中国为了平抑物价全世界买肉，导致了许多国家肉价上升，接着是饲料上涨带动的粮价上涨，如果美国采取类似的措施，推高国际肉价，世界上有一些人不光吃不到肉，还有吃不到饭。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没想到比起现在来，2019年抱怨猪肉涨价竟也不算什么了。

参考文献

Yemen Girl Who Turned World’s Eyes to Famine Is Dead. (2018). Nytimes.com. Retrieved 3 May 2020, from https://www.nytimes.com/2018/11/01/world/middleeast/yemen-starvation-amal-hussain.html

WFP Chief warns of hunger pandemic as COVID-19 spreads (Statement to UN Security Council) | World Food Programme. (2020). Wfp.org. Retrieved 3 May 2020, from https://www.wfp.org/news/wfp-chief-warns-hunger-pandemic-covid-19-spreads-statement-un-security-council

COVID-19 will double number of people facing food crises unless swift action is taken | World Food Programme. (2020). Wfp.org. Retrieved 3 May 2020, from https://www.wfp.org/news/covid-19-will-double-number-people-facing-food-crises-unless-swift-action-taken

2020 - Global Report on Food Crises (2020). Wfp.org. Retrieved 3 May 2020, from https://www.wfp.org/publications/2020-global-report-food-crises

Covid-19’s Third Shock Wave: The Global Food Crisis. (2020). The Nation. Retrieved 3 May 2020, from https://www.thenation.com/article/society/coronavirus-global-food-crisis/

粮农组织 - 新闻报道: 2019冠状病毒病疫情压力下，粮农组织坚持在东非和也门抗击沙漠蝗虫. (2020). Fao.org. Retrieved 3 May 2020, from http://www.fao.org/news/story/zh/item/1270610/icode/

FAO Cereal Supply and Demand Brief | World Food Situation | Food and Agriculture Organizat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 (2020). Fao.org. Retrieved 3 May 2020, from http://www.fao.org/worldfoodsituation/csdb/en/

中国谷物歉收动摇国际政治？（2013） 日经中文网. Cn.nikkei.com. Retrieved 3 May 2020, from https://cn.nikkei.com/politicsaeconomy/politicsasociety/5476-20130508.html

Sky Chadde, G. (2020). Tracking Covid-19's impact on meatpacking workers and industry - Investigate Midwest. Investigate Midwest. Retrieved 4 May 2020, from https://investigatemidwest.org/2020/04/16/tracking-covid-19s-impact-on-meatpacking-workers-and-industry/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