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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届“星火杯”科幻征文大赛初审作品:超短篇组-27号 | 《青梅》

高校科幻 高校科幻 2023-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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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峰文化提供赞助支持,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五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3年6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


       


进入初审作品:超短篇组  27  


青梅

全文3990

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对于年幼的福萍来说,世界是这样从眼前展开的:砖墙褐色的珠颈斑鸠在烟灰色的天空下盘旋。它展开羽白的翅膀,与一株玉兰树的树顶擦肩而过,树叶动了——沙沙如海浪拍岸,又如倾盆大雨奏响在屋檐。

福萍见过雨,没有见过海。但她有一件神秘的宝物,可以从宝物中窥见世间庞大的一切。她手指翻飞,海洋们就浮现在半空,有蔚蓝色的、土色的、红色的……福萍坐在地上仰头看,海浪轻柔的呼号响彻整个房间。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个房间里,吃喝由专人管理。她和其中一个叫芬的人玩得很熟,这是唯一会使用手语同她交流的侍者——其他人都不屑于与一个哑巴为伍。

芬很喜欢福萍,大概是福萍让她想起了年龄相仿的女儿。她会给用宝物给福萍放音乐,和她一起看旧时代的经典影片。一只猫、一只老鼠,在半空跑了一天一夜,笑得福萍肚子疼。

不过福萍人生中最高兴的事,还是去见她的另一个“宝物”。

那也是一个女孩儿:棕黑色的头发锃亮,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眼睛笑起来像一对月牙儿。她的鼻子是很小的一团,像白白嫩嫩的馒头,脸上点满了雀斑,像珠颈斑鸠的花纹。她叫青山。

福萍能见到她的时间很短暂,她们通常在一间纯白的屋子里见面,一个坐在这儿头,一个坐在那儿头。人们把繁重的半球形仪器戴在她们的头上。隔着雾蒙蒙的玻璃,福萍看见青山露出可爱的兔牙,笑着朝她挥手。她也激动地招呼回去——接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福萍和青山在现实里没有接触过,她们连对方的指尖也没有碰过——但是在那片昏倒后的黑暗里,她们是如此亲密无间。青山领着她去看自己住的房子:浅米色巴洛克式建筑,富丽堂皇,房屋本身就像一件雕塑,和福萍在宝物上见到的一模一样。青山的房间里有足够五个成人躺下的一张床,上面铺着蓝橙花图案的被子,一双修长的绒枕头干净平整,足以震撼福萍。

福萍长期睡在薄薄的地毯上,她良久地望着那张床,如此神圣而温暖。青山笑意盈盈地把她推到这张床上,她凹陷进去,感到床的柔软比想象中更甚。还没反应过来,青山就举起枕头砸向福萍,福萍也举起枕头还击,羽毛飞舞到天上,女孩儿们闹得是多么开心。

她们玩累了就会躺在床上休息。一个安详的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户照进来,朦朦胧胧地笼罩在女孩儿们的脸上,空气里的灰尘被看得一清二楚。青山会在这个时候说话,福萍就会发现她口齿不清的毛病。

青山智力低下,没办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可人们总是爱她更多一点:她有完整的家庭,装饰得满满当当的裙子,一桌子山珍海味,侍者对她永远毕恭毕敬。福萍心中满是酸楚,可她不能嫉妒,因为这是她唯一的朋友,青山是与她在灵魂深处融为一体的人。

福萍则和青山完全不同。虽然她长着一张沉默的嘴巴,文字却能替她准确地表情达意。当她亲自接触到牢笼外的一切,哪怕仅仅是抚摸一朵鲜花,奇迹就发生了:五颜六色的花粉蓦地腾起,如同烟花那样绽开;它们汇聚成一条细细的河流,旋转、像绸缎那样飘舞,再凝到福萍的笔下,流淌出一首首小诗。

侍者们只会在收集那些诗歌的片刻转变态度。不知道他们把福萍的心血送到了哪里,回来的时候都笑脸相迎。福萍拿这些少得可怜的感触同侍者们换来一颗颗廉价的糖——迟钝的青山,餐桌上却是享之不尽的美味。

青山和福萍在连通的黑暗里去往世界各地,思绪一到,人也瞬间跟着到了目的地。她们去过了高山丛林、冰天雪地、汪洋大海……但是青山最喜欢的还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风推着银色的云向前走,长草野蛮地从地底钻出来,齐齐整整地向一边倒去。她和福萍睡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云,手指比出各种各样的形态。

有一次,青山忽然牵着福萍往后院跑去,福萍小心翼翼地握紧青山温热而细腻的手,生怕捏坏了青山。她们跑进一个中式神殿里,神殿的屋檐上挂着一只只尖嘴的动物石刻。殿里很昏暗,祭祀台上供奉着一位女人的神像:嘴巴小巧,丹凤眼妩媚;身着绫罗绸缎,左手是兰花指,右手却执拂尘。

青山拉着福萍跪在祀台前的蒲垫上直直地拜下去。福萍没有拜过神,呆呆地望着她,青山便用自己的肩膀碰碰福萍的肩膀,小声道:这是、是、是我们家供的狸子神,狐狸,可灵,快许愿。福萍茫然地比划手语:许什么愿?青山咧开嘴:要、要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不要分、分开。福萍点点头,学着青山的样子双手合十。她闭上眼,默想道:狸子神,求您让我和青山一辈子在一起——她睁开眼,狸神塑像的那双凤眼蓦然盛满怜悯。

某一个星光明朗的夜晚,福萍在毯子上休憩时突然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侍者捆到了一间陌生的房子里。环形的灯光直射在她的额前,像不明飞行物的灯,苍白而惊悚。管状物连接在她的身上,福萍惊恐地在呼吸机下发出呜呜的叫喊。一剂冰凉的液体注入,她随即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福萍睡在冰凉的病床上,四周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她觉得太阳穴痛得几乎要裂开来,脑袋周围痒得离奇。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检查,拿着镜子对她照来照去,她往镜内瞥了一眼——交叉的肉色线绕着她的脑子转了一圈儿。

渐渐地,她开始记不住事。她拿着笔,试图以引以为傲的描述事物的能力在纸上写下发生的事件。每一次下笔她都以为自己清晰地记录了一切,可第二天起来翻开笔记本,字迹又是那样凌乱。

福萍再也无法正常和人沟通。她在脑海里想的是一回事,手势表达的又是另一回事。她时常眨巴着眼,请求医生们放她出去,而所有的交流最终都以医生们皱着眉头的叹息结束。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福萍的手脚都长得格外长,芬来医院探望她。芬给她带来了扎着蝴蝶结的果篮,福萍支着手、眼神恍惚,对着奇形怪状的水果挑挑拣拣:这个是黄色的五角星形,像青山给我用纸折的星星;那个是顶着绿色叶子的黑紫色圆形,像戴了草帽、扎着辫子的青山的背影……她嘴里絮絮叨叨,突然用手语比划:芬,青山、青山去了哪里呢?

芬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有想到福萍还记得有这么个人。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型的东西,福萍发现它的形状和以前投影的宝物很像。

青山的影像出现在半空,她褪去了孩提时的青涩,脖颈上蜜桃般的绒毛和脸颊的雀斑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的肌肤,像剥了壳的鸡蛋。她穿着层层叠叠的婚纱,拥着丈夫的胳膊走在草地上,美丽的脸尽显疲态。

下一个镜头,青山坐在人山人海的现场,背后是滚动字条:新书签售。福萍在心里感叹,看来她成为了一个作家,真好。青山在台上签得手指发软,眼神空洞。

再下一个镜头,青山烂醉如泥倒在街边,路过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有人掏出小仪器录制她的丑相,她眯着眼睛摆摆手,让大家不要拍她。

影像消失,福萍茫然地坐在原地。她拽拽芬的衣角,慌乱地比出好几个手势:青山?青山去了哪里?芬苦笑了一下,用手语回应道:她死了。那天她留下一封遗书,说自己的父母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让她痛苦了一辈子。佣人们在浴室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都僵了。

福萍愕然,那天晚上她没有睡着。第二天,她哀求芬带她离开。

福萍在一个月亮弯如泪沟的日子逃出了医院。她慌不择路,好在总算在约定好的地点见到了芬的车。车向远方驶去,福萍看见那囚禁她半生的医院逐渐缩小成一个白色的点。

芬三年前升职成为了管家,照顾失独的青山父母。她把福萍乔装打扮,谎称是自己的远房亲戚,带进了青山家的庭院。青山的骨灰盒就摆在狸神的殿内,在狸神塑像的右脚边。狸神依旧低垂着眉眼,青山歪歪扭扭地爬上去,把印着青山照片的盒子取了下来。

你是谁?

一对老夫妻出现在门口,她们指着福萍惊讶不已。福萍下意识把青山的盒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站在一边的芬赶忙出来解释:是那个孩子,她想来看看青山。

老爷子咳嗽了一声:谁?哪个孩子?

就是那个……配对成功的哑巴。

老夫人恍然大悟:是她!

夫妻俩走过去,上下打量着福萍。福萍缩成一团,像母鸡护崽子用胳膊夹住盒子,腾出两只手傻愣愣地比划:我要带、带青山走。

芬向老夫妻翻译了福萍的话,她们沉默不语。良久,老夫人才含着泪应允道:算了,你带她走吧……我们都有愧于你。

福萍听罢,没有犹豫。她越过掩面哭泣的夫妻二人,从神殿内奔逃出去,芬担忧地扫了眼老夫妻,紧随其后。

福萍要去苔原,芬便和福萍坐上了通往另一个城市的列车。福萍的状况很不好,由于缺乏医院的治疗和供给,身体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排异反应。她一天之内很少有清醒的时候,除了呕吐和头痛,余下时间都抱着青山的骨灰盒在昏睡。

唯独下车的那天,福萍表现出异常的精神。她的脸蛋红润起来,笑容也变多。芬租了一台车,把福萍送到海边。高耸的海边悬崖布满了黄绿色的草,咸腥的海风迎面吹来,撩起福萍头皮不多的几缕长发。芬坐在车上休息,任由福萍一人抱着青山的骨灰盒歪歪扭扭地走向悬崖边缘。

福萍找了一处空地坐下来。她把青山放到一边,像儿时那样躺下来望着天边的云。草甸很柔软,仿佛青山房间里那张干净的床。在大自然的怀里,创造生命的力量又回到了福萍的身体,耳边传来大海的呼吸,她听见芳草们在窃窃私语,远方的风带来远方的故事。

她沉浸在血液畅通的平静中,忽然一阵巨大的风把青山的骨灰盒盖掀开。福萍急得嗷嗷叫唤,她伸出手想抓住化为粉末的青山,可是青山飘飘荡荡,转眼就不见踪影。

扑扑扑——翅膀震颤的声音,一只珠颈斑鸠从草间飞过福萍的头顶。福萍讶异地看着它:奇怪,这里怎么会有斑鸠呢?

一秒内,女孩的动作戛然而止,手垂下,瞳孔在渐渐放大——她看见另一个福萍在和青山嬉戏打闹,视角正是青山本人。她看见年轻的青山父母正给女儿唱生日祝歌;她看见青山,躺在另一侧的手术台上,对着一把银色手术刀傻笑……

短暂的瞬间,福萍明白了老夫妻口中的“愧疚”是什么意思——她头颅中的这个大脑不是自己的,而是青山的。十岁那年的夏夜,涌动的文字由她的脑海过渡到青山的脑海。

来不及挽回,她的身体机能在迅速退化。此刻她的灵魂已如金蝉脱壳般剥离了肉体。她眼前浮现出走马灯,短短的一生都由青山组成——儿时满脸雀斑的姑娘走到自己面前,朝她递出手来。

我们要、要一辈子在一起。

狸神在微笑。

福萍轻轻握上青山的手:小小的,汗津津的,和以前一样温热。青山领着她快速地跑动起来,向连着天空的海平线奔去。

芬在不远处的车上陷入了熟睡。车载广播里播放着新闻:近日,抵制换脑手术的游行活动增多,有几率在未来十年内废除特定家庭饲养器官种植人的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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