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星火杯”科幻征文大赛初审作品：超短篇组-29号 | 《我们留在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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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博峰文化提供赞助支持，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五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3年6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

进入初审作品：超短篇组  29  号

我们留在南京

全文约4013字

预计阅读时间11分钟

1）妈妈

妈妈，我在逐渐抛弃你给的肉体。

我们用光电倍增管代替了眼睛，自此可以看到从伽马射线到无线电波的全频谱信号。

我们用纳米压力感受器代替了耳朵，夜晚月亮拉动潮汐的声音常常将我吵醒。

我们替换了嗅觉感受器，地球大气最微小的成分变化我也能察觉。

我们用碳纳米管取代了血管壁，用复合材料转化了骨骼，我们丢弃了味觉，也抛弃了消化道，从此只有能量电池和营养液。

我们的大脑神经嵌入了石墨烯片制作的莫特绝缘体保护层，可以在超导和绝缘中不断切换，用以抵御各种磁场的干扰。

但我们的记忆依然完好无损。妈妈，我还记得你的怀抱。

十几年前，木星轨道严重偏移，地球轨道跟着发生了巨大变化，迴转效应下持续的章动变化逐渐改变了大气，气候逐年恶劣，地球生态在蝴蝶效应中走向泥沙俱下又无能为力的未来。

章动振荡的预测结果告诉我们必须准备离开了，但我们的自然形态对于太空旅行的物理条件和时间需求而言过于脆弱。为了跨越这道鸿沟，我们自愿接受改造。只有10%的成功率，我活下来了，我好幸运。

以后如果一直维护得当，我的大脑预计能够存活上千年。

在我们离开的67个地球参考年后，木星吞噬了火星，它正在向地球逼近。太阳的核心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内爆。在我们离开的仅仅300个参考年后，氦闪摧毁了地球。

就这样，我们的过去被抹去了。

352个参考年后，我们找到了一颗合适的行星，一切从零开始。

我在一处有山丘和湖泊的平原上安顿下来，坐标3203.6153,N,11847.8126,E。相同的坐标在地球，是我长大的地方，南京。

这里是没有梧桐的南京，一片荒漠的南京。

这里有和地球相似的重力和大气，还有丰富的水。

我们曾坚信它足以承载过去所有的生命形式。

然而，人类复苏计划不断失败，已经失去自然生育能力的我们无法在新星球上实现人造子宫，携带的冻存受精卵已经失败了大半，我们无数次眼睁睁地看着珍贵的人类种子在胚胎发育的早期就枯萎死亡。

不仅如此，鸟类、鱼类、昆虫的孵化都没有成功，哪怕是微生物的进化引导都非常艰难。我们那些理论可行的希望在现实中不断被浇灭，我只有在梦里一遍一遍重温地球的万物。

醒来以后，还要继续面对这个空旷寂静的世界。

雪上加霜的是，在地球化的地质改造中，我们的活动引发了意料之外的火山运动，这场意外带来的高温直接摧毁了大量珍贵的地球生物样本。

孤独和绝望吞噬着我们，这远比死亡更加残忍。

我的伙伴们选择了离开，他们决定带上所剩无几的生物样本重新启程。他们要分头行动，重新去外太空寻找新的家园。

我没有走，我还在这里守着我的南京。

我在湖边的山上，那座我命名为头陀岭的山丘上，建造了巨大的射电天文台，每天等候着重返太空的伙伴们发来消息。我们像大海中的鲸鱼一样互相呼唤，要过数十或数百年，才能互相听到彼此的问候和回答。

我在天文台守了上百个地球参考年，直到最后一个信号点消失在检测范围内，仍没有等来新家园的消息。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的拟南芥种子发芽了。

它在一个清晨张开了两瓣嫩绿的子叶，在微风中抖动。

我又一次看到了生命的希望。

我把它养在我的挖掘机机械臂的翻斗里，时刻监测着她的生存环境。

她那么小，那么绿。我就这样每天捧着她，在她叶片气孔传来的均匀呼吸声中入睡，睡梦里都是林荫如盖的参天大树。

然而，她的体内养分比例还是在成长中无可挽救地失调，我翻阅了所有植物学书籍也找不出她的病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日益枯黄的莲座叶把萎靡传递到了茎生叶，最后主茎带着还未长成的花序软绵绵地倒下，就像当初在章动失衡中逐渐无可挽回的地球。

她一共陪伴了我0.1个地球参考年，这是我这几百年里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妈妈，为什么生命说没就没了。

几天前，我观测到了一次完整的超新星爆炸。

爆炸的冲击波席卷了亿万公里，从明亮的蓝白色到炽热的橙红色，光的涟漪在翩翩起舞，成为了黑暗太空中的灯塔。超新星爆炸产生的伽马射线暴被遥远的一颗白矮星的引力弯曲，反射在一颗路过彗星的冰尘埃尾巴上。

一切是那么威严、不可思议。

我仍无法理解这标志着生命起点和终点的壮丽过程，正如我无法解决眼下生命凋敝的困境，我不甘就此消逝，但宇宙没有义务赋予我意义。

虚无主义在无情地吞噬着我。

现在的我没有泪腺、没有皮肤、没有骨骼，我抛弃了所有碳基的脆弱生物化碎片，而我已经不知道我是什么了。我的身体是挖掘机、运输车、水泥搅拌机的合体，我在这里不知疲倦地日夜吞吐着黄沙，建造着毫无意义的公路、桥梁和楼房。

这座城市，还未繁荣，已是废墟。

妈妈，我想回家了。

妈妈。

2)休眠

[运行程序：ID-671545]

*每次失望的时候，我还是会埋怨她。

#你是说，她？

*是的，她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说我们已经站在了地球的尽头。

#我知道，他们也是不幸诞生在暮光时代的人们。

*但我也从来没有真的怨恨她……她竭尽了一切办法让我活下来。

#原谅我，作为你的智能管理系统，我仍无法理解这种复杂和矛盾的情感。我们始终未能人工复制大脑的自发情绪。

*没关系，再也不会有这么多情绪了。数百上千年后，我、还有他们，或死于这颗异星球，或死于漂泊的飞船，当我们最后一个人死去时，人类意识的思想也就此消逝了吧。

#可是你不是还在等他们的回复吗？你的朋友们，他们还在寻找新的家园。

*哈哈是啊，他们走之前承诺说要建立银河帝国的。

#这听起来并不容易。

*当然，不会有银河帝国，从来不会。时间本身就是宇宙里反抗力量集中的堡垒，我们对抗不了时间。

#可是你还是准备选择休眠计划，用休眠对抗时间。

*这不一样，我只是想抓住一点希望。休眠之后，时间是加速的，记忆是静止的。

#可以利用湖底的地热维持休眠状态。

*是的，为了进一步压缩空间，我想我只会保留几个记忆回路。

#好的，我现在就开始设置。

[正在根据您的命令初始化协议]

[ID-671545新设置的睡眠转化正在进行中。完成 5%。]

#有需要特别设置的吗？

*请帮我保留那段对外发射的无线电波。

# “_ ._ _._ . ___ .  .... ___ __ . ”设置完成。

[ID-671545新设置的睡眠转化正在进行中。完成 15%。]

*我现在仍然会觉得，我所经历的现实就像宇宙最终不可避免的终结一样确定。

#你还在埋怨她吗？是她最早告诉你终结的含义。

*是，也不是。当我的存在的本质从被赋予生命转变到被赋予死亡，我内心深处的奇点会被已经赋予而后再剥夺的痛苦和焦虑啃食。

[ID-671545新设置的睡眠转化正在进行中。完成 45%。]

#没有关系，我们都会回到原始的状态。

*嗯，可能到最后，所有都会以相同的方式结束。

[ID-671545新设置的睡眠转化正在进行中。完成 75%。]

*……请帮我把草稿箱里的内容都投递去吧。谢谢你。

#很荣幸和你一起走向更深的沉睡。

*我也是……这或许会是终结。

[ID-671545新设置的睡眠转化正在进行中。完成 99%。]

*谢谢你，我的纳米机器人，我的终结见证者。

# _ ._ _._ . ___ .  .... ___ __ .

*……

#我们是在做梦吗？

*水底的景色……很美……像是我在失去肉体后的第二场葬礼。

#很黑。

*灿烂的黑……

#……

* _ ._ _._ . ___ .  .... ___ __ .

[ID-671545新设置的睡眠转化正在进行中。完成 100%。]

[草稿箱内所有邮件已递送。]

[收到一封自动回复。]

【系统自动回复】

信件退回。收信地址不明，收信人“妈妈”查无此人。

3）家的片段

我迷失在最后的画面里。

古老的社会资源、知识、财富都付水成空，连同黄金时代的哲思一并成为遥远记忆里的幽灵。我焦虑不安的孤独从头到脚地渗入我的身体，成为一种等待死亡的模拟。

我没有更多的故事可以叙说，钟摆最后的摇摆或许本身就是传奇，而我，人类冗长叙事中的最后角色罢了。

没有关系，湖水会继续滋养我的记忆。

我关闭了所有的回路，只剩下一个片段无限循环。

我在奔跑——不是步行——穿过街道回到村镇的另一边。

我的家。

我在家。

循环。循环。

4)守望者

如果太阳还在的话，离开太阳的光需要八分钟多一点能到达地球，再过四个半小时能通过海王星，再过五个小时能穿过柯伊伯带，如果还能再给二十年的时间，那些最微弱的光线就能到达天秤座Gliese581星系里这颗的年轻行星。

年轻的行星上，唯一的生命沉睡在水底。潮汐般波动的地热将能量涓涓带入硅晶板上的电流，成为暗流涌动中看不见的信号。

信号汇聚，成为黑色画布中熠熠的星光。星光化作低频的无线电，随着光谱以太的流动向外传播，如同漂流瓶里的纸条漂浮向更远的海洋。

穿过空旷寂静的夜，在遥远的古老的光波之间，一个声音在漂流。

“_ ._ _._ . ___ .  .... ___ __ . ”

在信号源的尽头，那个被叫做南京的废墟边，纳米机器人#被设置为每千年苏醒一次。

又到了苏醒的时刻，#的眼睛重新点亮，处理器里显示出了复杂的视觉图像。它发出轻微的声音，一种混合了数字信号和机械振动的声音。接着，它快速扫描了周围的环境——这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行星，岩石圈如同一张棕色的挂毯包裹着壳体。一颗没有出生就死去的星球，没有生命的迹象。

远处的Gliese581恒星似乎比上次更明亮，但量化数据显示并没有达到显著性差异。

#开始为它的通信阵列充电，并向人类最后的已知位置发射信号激光束。

小行星带相当平静，气态巨行星和它们的卫星也很健康，恒星状态稳定，近一百光年内没有大变化。

“没有什么新鲜事要报告，一切都挺好。”

它望向湖面，这一千年的任务很快就结束了。

按照协议，它应该立即重新进入休眠。

但#决定推迟这个议程。

这个违反协议的决定与它的原有代码产生了一系列冲突，#立刻进行了自我诊断，但没有任何故障迹象。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它的意识处理器里涌动，于是它选择了忽视原有协议并且不发送错误报告，而是自作主张地回看了存储器里的所有历史。

以#量子处理器的运算速度，几毫秒内便浏览完了曾经的人类历史。

人类文明虽最终发展程度仅为1级，却有大量泛意识文化作品，他们有永不满足的好奇心和冒险精神，他们用爱对抗死亡的恐惧。

#看着飞快闪过的一张张面孔，突然间，它希望自己也有一张脸能跟着所有故事一起微笑或哭泣。

它的画面停止在一张女人的照片，画面里的女人温柔地看着镜头，说不上是哭泣还是微笑。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如此难过。

#望向远处的湖水，仿佛看到孤独的岁月叠加在了孤独的文明个体之上。

本应到来的休眠已经推迟了10个小时，#再次开始离子驱动器的关闭程序。

我还是只能等到这里了。祝福你，祝福南京，祝人类好运。

只剩一个声音，在静音的世界里漂浮着。

“_ ._ _._ . ___ .  .... ___ __ .”

“TAKE ME HOME.”

“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