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走团还有30秒抵达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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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二木
出品 | 网易浪潮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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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走团大妈挤占机动车道锻炼，被撞翻后跟媒体抱怨：都是广场舞那帮人抢了我们的场地。真的是广场舞大妈把他们逼上了马路吗？狭小的公关空间、落后的健身设施和不专业的暴走领队，都是背后推手。
如果要问哪种运动能够撼动广场舞在老年人心中的地位，非“暴走”莫属。
暴走的前身就是“健步走”，成本低廉，场地要求极低，没有舞蹈门槛，又能够强身健体，对中老年人来说，与其到处找“刀枪斧钺”，哪比得上锻炼个“拳脚功夫”来得方便快捷。
不管是暴走，还是健步走，行走是人的基本权利。但在中国的马路上，有一群中老年人，正在“生死时速”间实践他们的权利。
集体健步走
2009年“全民健身日”设立，也是在这一年，湖北的“暴走妈妈捐肝救子”轰动全国。在这条新闻的语境下，“暴走”作为一种极端又感人的减肥方式进入公众视野。
2009年10月23日，武汉长江江堤上的2公里处是陈玉蓉暴走的起点 / 视觉中国
当下流行的“暴走团”实际上分两种，一种是半自助式旅行的暴走团，主要目标是旅游，其实就是“长距离徒步旅行”。另一种是日常锻炼式的暴走团，也就是引起新闻媒体热议的“中老年行军拉练队”，前身则是深受中老年人欢迎的社区“健步走”，而健步走的起源则是来自欧美的徒步竞赛。
不论是在英国，贵族们打赌谁的马夫走得更快，还是在美国的“徒步竞赛”，这项运动兴起的原始动力都是金钱。1867年，美国人爱德华·韦斯顿在26天内步行了1900千米，赢得了1万美元。1万美元在当时价值几何呢？同一年，美国仅花了720万美元买下了阿拉斯加地区94.3万平方千米的土地，这意味着当时的1万美元相当于阿拉斯加1310.7平方千米的土地。
健步走在中国的流行，也是因为“缺钱”。上世纪70年代，公共交通极为不便，政府鼓励工人骑自行车上下班。但1977年自行车均价为159元，比一个城市工人三个月的工资还多，且当时自行车产量难以满足全国庞大的需求，因此并不是所有的家庭能够买得起和买得到自行车。
步行成为了替代自行车最经济实惠的方式，但那时步行也要讲纪律，也要走出工人的风采，因此方阵式的步行和跑操成为当时的街头一景。随着自行车的不断普及，集体步行上下班才变得逐渐少见。
1973年，山西大同集体步行上班的工厂职工 / Bruno Barbey Magnum Photos 色影无忌
直到90年代，在世卫组织的推动下，步行在中国才逐渐演变成健身运动“健步走”。
1992年，“世界步行日”成立，世卫组织大力推广步行。作为成员国之一，为响应组织号召，1995年国务院发布了《全民健身计划纲要》，开始全国推广“亿万老年人健身活动”，各级体育部门通过培养社会体育指导员等方式来带领大家进行各项运动，在公共健身设施无法满足需求的当时，健步走这种省钱、方便的运动方式自然是上佳之选。
2002年，世卫组织发布了全球卫生报告，66%的非传染病造成的死亡发生在发展中国家，不健康的饮食方式和缺乏锻炼是最主要的原因；2004年基于此发布了《饮食、身体活动与健康全球战略》，尤其敦促发展中国家和地方政府制定政策、提供奖励，推广步行、骑自行车等基本健身方式。2005年，中国进一步在全国范围推广健步走，把原先的“亿万老年人健身活动”扩大到了“全国亿万群众”，健步走的官方色彩越加浓厚。
2004全国亿万老年人健身活动展上，老年人表演太极拳 / 视觉中国
2013年，中国老年人体育协会单独成立了健步走推广委员会，但影响力更大的，是全国文明城市的评选，其中评选标准第25条：业余群众文体活动团队数量（支／街道）>15；以及第28条：经常参加体育锻炼人数>45%。
相对于有“舞蹈门槛”的广场舞，简单直接的“健步走”无疑是街道社区最便利的“凑人数”方式，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在全国很多城市涌现出诸多暴走团。根据中国国家体育总局发布的《2013年20-69岁人群体育健身活动和体质状况抽测工作调查结果》来看，有39.8%的人选择健步走来健身。
大妈顶雾霾黄警戴口罩跳广场舞 / 视觉中国
和许多痴迷广场舞中年妇女一样，如今暴走团里的许多中老年人，也可以被称作中国历史上“第一代孤独母（父）亲”。经历过工厂上班也要排队步行的“青年时代”，他们比任何一代人都更有集体主义精神。从原先为了社区荣誉而“健步走”，到如今为了自己的健康重回队伍，排列整齐的队伍，就是对那个特殊时代的回应。
在中国，健步走的健身、政治和社交意义是一体的，全部容纳在大大小小的方阵中。
无路可走的老年人
除了国家推广的政策因素，中国的老年人也非常渴望锻炼身体。通常来说，人们的运动行为在25岁后，随着年龄上升会逐渐减少。但临近退休，老年人锻炼的比例又会上升，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闲余时间陡增，锻炼身体降低疾病风险，这是人的自救本能。
重庆现“爬行”健身法，众老年人效仿 / 视觉中国
2000年，中国有体育锻炼的人口在46-55岁年龄组和56-65岁年龄组分别达到该年龄段21.7%和22.2%。而2007年的一项研究表明，60岁以上的经常锻炼的老年人比例达到40%，预计2010年接近46%。同时82.2%的城市老年人有散步的习惯，68.5%的老年坚持散步锻炼。这还是将近十年前的数据，随着政策倡导，现如今老年体育人口可能更高。
其次，健步走的比例如此之高，也是因为中国中老年人可选择的日常娱乐活动非常少。《2007年中国城乡居民参加体育锻炼现状调查报告》中的数据显示，50岁以后人群主要是“健身走”，随着年龄递增，占比例55.3％到72.8％不等（这与《2016中国人运动报告》中的数据相近，超过60%的中老年人的运动方式是健步走和跑步，完全不借助任何健身器材）；其次，健身操占比约10%，其余所有球类运动加起来不到10%。
最无奈的是，中老年人想散步锻炼，却没有路。
根据《第六次全国体育场地普查数据公报》，截至2013年12月31日，全国共有体育场地169.46万个，用地面积39.82亿平方米，建筑面积2.59亿平方米，场地面积19.92亿平方米。其中，室内体育场地16.91万个，场地面积0.62亿平方米；室外体育场地152.55万个，场地面积19.30亿平方米。面积总量看似颇大，但是排除各大机关单位、学校等常人不易进入的场地，实际上可以健步走的空间极为狭小。
海南万宁，老年人挤在狭小的篮球场上跳“广场舞” / 视觉中国
2013年中国人均体育场地面积为1.46平方米，而同期美国和日本的人均体育场地面积分别为16平方米和19平方米。以《2013年20-69岁人群体育健身活动和体质状况抽测工作调查结果》来看，在“单位或小区的体育场所”健身的人数比例为23.1%，在“公共体育场馆”健身的人数比例为15.2%，在公路边、街道边和在广场、场院的健身人数比例均为14%，在公园健身的为12%，住宅小区空地健身的为8.7%。能在正式健身场所健身的人，并不多。
从场地面积排名靠前的场地类型情况来看，小运动场4.42亿平方米，篮球场3.58亿平方米，田径场1.69亿平方米，体育场1.05亿平方米，城市健身步道0.59亿平方米，按照2013年末城市户籍人口3.77亿计算，人均城市健身步道远低于1平方米。城市健身步道难以满足老年人步行的需求，但有部分城市已经计划将老年人体育锻炼需求纳入到整体城市规划中去。
公共空间之争的核心，是公共空间的规模不足与设计问题。有研究表明，无论是街道拥挤程度，还是街道的犯罪率和安全性都在影响着户外暴走。《自然》杂志的一个研究也表明，“确定一个国家人口运动量分布的不一致程度，与城市适合步行的程度，比仅仅用平均运动量能更好地预测人群的肥胖率”。也就是说，真正影响一个国家人口肥胖率或健康程度的，不是每个人的平均运动量，而是城市规划中，提供给普通人健身和步行的公共设施面积。
沈阳雾霾加重 “暴走团”戴口罩坚持锻炼 / 视觉中国
基于这样的理念，很多城市设计都很关注“新徒步主义”和“新都市主义”，主要方向都是提供适宜的步行环境。鲁斐栋的研究中认为“街道、广场、公园等公共空间场所的功能和环境设计对步行活动特别是休闲性步行活动有着积极的影响”。
在中国，缺乏专有的空间容纳大规模人群的“暴走团”。高密度的人群和低规模的公共空间，把渴望锻炼的老年人赶上了大马路，甚至机动车道。
野路子暴走团
步行锻炼身体，本身并没有错。但达到理想效果的前提是，不要跟着野路子暴走团瞎练。
作为中老年人“养生圣经”的《黄帝内经》早有记载，要“夜卧早起，广步于庭，披发缓行”，利于气血畅达、延年益寿，无疑为他们的行走提供了“理论支撑”。尽管《黄帝内经》“步行活血通络”的说法毫无科学依据，但多走路确实有益身体。
很多人更熟悉的“步行有益论”，可能是它的变体“每日一万步”，这个理念最早其实是由日本学者Yoshiro Hatano在60年代初提出，他认为“每日一万步”可以消耗500卡路里，一年可以瘦掉数十斤。恰逢1964年日本举办东京奥运会，掀起了日本国内的健身热潮。趁着这股东风，1965年日本一个计步器品牌——“manpo-kei”将这个理念包装宣传，并作为营销手段向大众推广，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岂有不胜之理。
所以，商业包装出来的“每日一万步”真的靠谱吗？
“每日一万步”的计步器广告 / Yamasa-Tokei, Japan
哈佛的一项研究表明，每周以中等步频锻炼3小时，将能够降低40%的心脏疾病风险，而步行确实是良好的运动方式。一项对299名老年人历时13年的研究表明，步行可能能够降低认知受损的风险，就是通常所说的老年痴呆；同时，步行也能够起到锻炼骨骼和肌肉的作用。
但所有的运动都存在潜在风险，暴走也不例外。过度步行是较为严重的情况，2014年有男子暴走过度引发心肌梗死，导致猝死；而肌肉拉伤和滑膜炎在中老年暴走团中，也屡见不鲜。
事实上，每日15000步的步行才是有效的锻炼方式。美国CDC则是强调成年人每周至少要进行150分钟中等强度有氧运动，快走被算作中等强度有氧运动。根据《体育科学》的研究，“中国成年人应该每天以110步／min以上的速度至少走30分钟，或者走3300步，或者走2千米，以达到中等强度有氧运动的标准，当然这些步数是在每日基本步行数量之上的额外步行锻炼。”
江苏徐州暴走团，挤占机动车道，每晚万人暴走7公里 / 视觉中国
饮水不足、装备落后和缺少专业指导，都是中国街头暴走团最为常见的问题。点头摇头、大幅度挥舞手臂的步行方阵，总有带有一种“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高速路”的豪情。更可怕的是，专门的休息点和急救处都不见踪影，堪比户外越野的条件，让暴走在国内被玩成了“极限运动”。
从装备上看，中国老年暴走团的装备相对落后，没有轻便舒适、能够提供支撑和缓冲的鞋子，也没有吸汗排汗、材质舒服、在夜间能够反光的衣物；更缺少专业人士纠正他们的走路姿势。《2007年中国城乡居民参加体育锻炼现状调查报告》中统计，5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74%没有专业人士作为运动指导；相比“走出气势、走出风格”的错误口号，摆臂适当、步幅适中和不要脚掌拖地才是正确的暴走姿势。
青岛数千人暴走健身，多是广场舞大妈“改行” / 视觉中国
实际上，暴走指南极为关键，这能够预防很多基础问题。为了应对这些问题，美国CDC针对美国特色暴走——“商场暴走“推出了《商场暴走指南》，指导民众和商场如何进行商场暴走项目。指南列举了11项推进商场暴走应当考虑的因素，从安全性、社交性、费用与评估多方面进行了界定。最为核心的是商场暴走有项目评估，通过对暴走者满意度、商家满意度、暴走对于健康的影响、暴走环境与安全四方面的评估，来保证商场暴走的可持续性。
跟着野路子暴走团，“闯荡”大马路甚至机动车道的中老年人，显然没有经过专业的锻炼指导。发生出租车撞击惨案后，终于有了根救命稻草——手里的荧光棒和身上的荧光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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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邱小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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