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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的孩子,一出生就输掉了高考

浪潮工作室 浪潮工作室 2018-07-10


作者 | 龙扁竹 魏小乐 肖奋宏

出品 | 网易浪潮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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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参加过高考的学生,可能都听过这样语重心长的教导:高考不是最完美的制度,但却是中国当下最公平的制度。每年的高考季,许多人也都会挺身而出为高考辩护,理由也都大同小异:“高考有缺陷,但至少是底层子女往上走最公平的途径”、“如果没有高考,寒门子弟只能待在社会最底层”。


在普通中国人的眼里,高考是朴素的,是美好的。更为重要的是,高考是相对公平的,尚未被权力和资本过度染指。在人人平等的试卷面前,寒门子弟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而实现阶层上升。拥有这样的信念,诸如“考过高富帅,战胜官二代”、“没有高考,你拼得过富二代吗?”这样的标语才显得格外有力量。


可是,在今天的中国,究竟有多少寒门子弟能靠高考“逆天改命”?“命运”之所以叫命运,是区区一场高考就能改写的吗?

高考是什么?没参加过


如果说高考是寒门子弟的“鲤鱼跃龙门”,那么大部分寒门子弟连门的影子都见不着。


教育部的数据乐观地告诉我们:2005-2010年,15-17岁学生的高中入学率已经从52.7%上升到82.5%。可惜,这个数据是掺过水的。亚洲开放银行经济学家研究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后,发现了真实的情况,事实上高中入学率仅从48.6%上升到52.9%。


这30%的水分从哪里来的呢?多亏了虚高的职业高中入学率。2005年,教育部被要求在15年把职业高中入学率从20%提高到50%。于是,一大笔钱被砸向职业高中,经手这笔钱的地方政府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就故意上报了虚高的职业高中入学率。




农村孩子上大学难,难在上高中,难在上初中 / 网易数读


大部分贫困、农村地区的学生压根儿上不了高中,上了高中也往往没读完就中途辍学。人们以为的“最公平的竞赛”,很多寒门子弟还没参赛就已经被淘汰了。


猜猜看,100个进入初中的贫困农村学生,有多少能从高中毕业?“农村教育行动计划”历时7年的大规模调查显示,2007-2013年,这100人中,仅有46人能进入高中,而高三毕业生只剩下37人。同人不同命,生在大城市的孩子并不需要经历“创造101”般的筛选率,90%的人都成功地从高中毕业了。




2013年8月15日,四川省德阳市,龙龙曾读过两年幼儿园和一学期一年级,后来因为没生活费,便辍学了。很多时候,奶奶和龙龙总是坐在堂屋门槛上静静地发呆 / 视觉中国


63%的辍学率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阶段,想上高中,总要交学费吧。2014年,《经济学人》杂志报道,包括书本费用在内,高中三年的学费动辄数千美元。“农村教育行动计划”给出的三年学费数字是1659美元,这也是贫困、农村地区人均年纯收入的10-15倍。


明面上的钱寒门学子都给不出,更不用说暗地里的钱。如果你生在贫困农村,你会发现附近的村镇根本没有高中,想读附近城市唯一一所高中读书,就不得不参与一场注定头破血流的战争。云南昆明的同学们,在你的家乡,其实只有25.3%的初中生能夺得一张高中的课桌。


大家都想上高中怎么办?成绩不够,那就择校费来凑。一万元,最多几万元就能为自己的孩子换个高中上,城市家庭当然会大呼“值得”,可是对于农村家庭来讲,那很可能是全家人好几年的收入。


2017年7月29日,陕西榆林,张倩倩被本科一批批次理工类重庆医科大学临床药学(五年)专业录取,她希望能成为医生,然后为妈妈医治疾病 / 视觉中国


抛开钱不谈,学习能力低下也在给寒门子弟辍学加码。“农村教育行动计划”在为农村初中学生提供助学金后,仍有40%的初一学生选择辍学。养尊处优的城市人常常责怪这些人“懒”、“不努力”、“不懂得感恩”,可是,师资、校舍、爸妈的受教育程度……农村恶劣的环境又岂是单靠“努力”二字就能对抗的?

高考这场“游戏”,残酷得很


一小撮农村学生费尽千幸万苦终于站到了高考的门口,却发现中国高校尤其是顶尖高校的大门正朝他们紧闭着。


高校扩招听起来很像是农村学子的希望之光,毕竟20年来,普通本专科的招生人数和录取率都在节节攀升。但很可惜,这份幸运并不属于寒门学子。


上大学对他们而言不仅没有更容易,反而更渺茫了。从前城市比农村入学率多三倍的时候,寒门子弟还能安慰自己说,“三倍不算多,过几年农村学生就能追上来”。然而一年又一年,他们看着这个差距从三倍,到五倍,再到十倍,终于他们无法再自我欺骗,高等教育是普及了,可大多都没普及到农村学子头上。




越是好的大学,离农村学子的距离就越远 / 网易数读


好不容易考上了,等待你的也往往不是顶尖大学。瑞典隆德大学的研究发现,2012年复旦大学新招收的农村学生占比为10.36%,同济大学18.98%,天津大学28.14%,吉林大学32.27%,南昌大学43.68%,西北师范大学59.85%,喀什大学(原喀什示范学院)56.98%。好大学的席位早在高考前就已预留给城市学生,农村学生只能灰溜溜地去差大学读书。


至于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清华北大,农村学生占比也在逐年滑落。回忆一下你看到的社会新闻,是不是有一个农村高考状元对着镜头,眼含热泪地说,“我就是要证明我们农村学生也能上清北!”。可这样的故事再励志、再感人,农村学生难以触碰到象牙塔尖的现实就摆在那里。




2015年5月21日,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高三教室里悬挂的励志高考标语 / 视觉中国


寒门不仅是城乡中的“乡”,还是招生配额多少中的“少”。坊间流传着一个笑话:


北京考生:“爸,我考了530,比一本分数线高了53分!”


北京爸爸:“儿子真有出息,咱出国旅游去!”


山东考生:“爸,我考了530,跟二本分数线差了20分。”


山东爸爸:“真没出息,别上了,和我打工去吧!”


笑话虽然不完全符合现实,但的确,中国的大学在各地有不同的招生名额。如果你的户籍恰巧来自配额不利的省份,那么你以为的“高分”就很可能被贬值。配额越少,竞争自然就越激烈,你进入好大学的机会也就越低。


更讽刺的是,越穷的地方招生配额偏偏越少。在“公平的世界”中,各个省份的入学机会指数应该等于整个国家的平均值,也就是1。然而在2006年,北京、上海、天津的入学机会指数分别为2.63、1.80、1.95;而甘肃、贵州和四川的指数分别为0.54、0.70和0.85。北京的高中毕业生上大学的可能是甘肃学生的4.87倍。




2018年6月2日,河北衡水二中高考考前冲刺誓师大会活动现场 / 视觉中国


当寒门子弟还在为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名额抢破脑袋的时候,北京、上海的城市学生也只能无奈地耸耸肩膀,然后飘来一句,“抱歉啊,我刚好出生在这里。”

跃过龙门的鲤鱼,依然是鲤鱼


很多人都关心,寒门子弟当中考上985、211的佼佼者们如今过得怎么样?他们又是否如人们所愿从此平步青云,飞上枝头变凤凰?


如果改变命运仅仅是指获得较高的收入,极少数寒门子弟确实做到了。如果你高考的成绩能够超过一本分数线,那么你毕业之后第一份工作的月工资要比一本分数线以下的毕业生平均高出122元。6%的起薪溢价可以被看作是你闯过重重关卡进入好大学的第一份奖励。


尽管你起点比较低,但四年的高等教育会帮助你逐渐缩小和富裕学生的差距。除了学业以外,你还会获得参与社区活动、领导学生组织以及实习和兼职等一系列锻炼机会。北京大学生的数据更证明,你能够凭借这些成为“后起之秀”,进而在毕业后与其他非贫困的竞争对手实现平等的收入。




2017年6月5日,安徽六安,学生在桌子上留下的字 / 视觉中国


这也是很多农村学生非要和千军万马一起过高考这座独木桥的原因,尽管机会渺茫,但高考确实是寒门子弟唯一的希望。“我奋斗了十八年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固然心酸,但如果“我”是一个贵州农村从初中辍学到上海打工的农民工呢?


要么“我”就乖乖回到农村,和我的父母共享同一份收入,同一份命运。2015年,贵州农村常住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仅有7397元。要么“我”就只能去上海打工,同年外出务工农民工的月均收入不过3359元,在生存线上下挣扎将成为我后半生的主旋律。


可是如果“我”能拿到复旦大学的文凭,至少“我”不必再为吃穿用度发愁。父母生病了,至少“我”能付得起大医院的住院费。倘若“我”有了孩子,他也会知道,人生不止大山里那一种活法。


纪录片《高考》的开篇是《毛坦厂的日与夜》,其中复读生吴世康的父亲吴俊是毛坦厂中学的保安队长。在这个连路边的裁缝都能随口说出“高考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的镇子,儿子模拟考试排名暴跌的愁云彻底笼罩了他。


长期以来,吴俊都觉得自己没能在这所学校有一席之地,就是因为手里没有那张叫做文凭的纸片。所以如今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儿子送进大学,让他“将来能吃上一碗比较轻松的饭”。




2016年5月28日,北京一所国际学校高中生毕业典礼在孔庙举行。北京等地优质的教育资源几乎是寒门子弟永远无法想象和享受的 / 视觉中国


然而,寒门子弟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高考分数是否在一本以上,完全无法帮你拿到北京、上海、深圳等大城市的“户口”。而能不能在工作地点落户和获得工作单位的住房补贴,得看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成为“精英”大概是很多寒门子弟的终极理想了吧。只有拥有管理岗位等“精英职位”,进入金融业等“精英行业”或者隶属于国企等“精英所有制”才能让自己被看作“精英群体”,真正地光耀门楣。但是无奈,高考分数在这方面同样帮不了你。相比之下,如果你的父母有一方符合上述三个条件,你成为精英群体的概率将分别提高33%、64%和24%。


说白了,那些能力无法带给你的,恰恰由家庭提供。不同于家庭条件优越的人,身为寒门子弟,你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就业的激流吞没。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发布的报告显示,家庭经济条件越差,父母职业声望越低,祖辈或父辈等直系亲属中职务级别越低的大学毕业生就越难就业。




2017年6月3日,安徽六安毛坦镇,毛坦厂中学外,学生放飞孔明灯为即将到来的高考祈祷 / 视觉中国


真实的世界不相信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童话,更何况丑小鸭从来都不是鸭。倘若把人生比作一场游戏,出身农村的你,从出生那一刻就已经被迫开启了困难模式。你需要一边看着旁边的城市玩家快速升级,一边熬夜爆肝才能攒够基本装备,然后拿到高考这个核心关卡的入场券。


等进场后,你才领悟到这个游戏的真谛,那就是你只能打死小怪、刷刷经验,“高氪金”玩家才能通关。终于有一天,你拼命考上了985、211大学,荣膺“头号玩家”称号,正想探索游戏地图上的其他副本,这时,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对不起,该副本不向寒门子弟开放。”


参考文献

[1]Jia, R., & Li, H. (2016). Access to Elite Education, Wage Premium, and Social Mobility: The Truth and Illusion of China’s College Entrance Exam. Stanford 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Working Paper, (577).

[2]Lillebrohus, B. (2014). Chinese Rural-Urban Difference in Opportunity of Obtaining Higher Education.

[3]Li, H., Loyalka, P., Rozelle, S., Wu, B., & Xie, J. (2015). Unequal access to college in China: How far have poor, rural students been left behind?. The China Quarterly, 221, 185-207.

[4]Luo, R., Shi, Y., Zhang, L., Liu, C., Rozelle, S., Sharbono, B., ... & Martorell, R. (2012). Nutrition and educational performance in rural China’s elementary schools: Results of a randomized control trial in Shaanxi Province.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change, 60(4), 735-772.

[5]Shia, Y., Zhangb, L., Maa, Y., Yib, H., Liub, C., Johnsonc, N., ... & Zhang, L. (2014). Dropout in Rural China’s Secondary Schools: A Mixed-Methods Analysis. China Quarterly.

[6]Xu, D. (2018). From Poverty to Prosperity: College Education, Noncognitive Abilities, and First-Job Earnings. Chinese Sociological Review, 50(1), 53-82.

[7]纪录片.(2015).高考.

[8]Khor, N., Pang, L., Liu, C., Chang, F., Mo, D., Loyalka, P., & Rozelle, S. (2016). China's Looming Human Capital Crisis: Upper Secondary Educational Attainment Rates and the Middle-income Trap. The China Quarterly, 228, 905-926.

[9]Lillebrohus, B. (2014). Chinese Rural-Urban Difference in Opportunity of Obtaining Higher Education.

[10]The Economist. (2014). Rural schools: Down and out in rural China. The Economist.

[11]蓝方. (2014). 如何让农村孩子上高中?财新网.

[12]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全国六类重点少年群体研究报告》.2014.

[13]Chyi, H., Zhou, B., Jiang, S., & Sun, W. (2014). An estimation of the intergenerational income elasticity of China. Emerging Markets Finance and Trade, 50(sup6), 122-136.

[14]The White House.Economic Report of the President.2012.

[15]贵州省统计局.2016年贵州统计年鉴10-9农村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

[16]国家统计局.2015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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